碎裂
第二天, 宣宁一早先去了一趟录音棚。
电影台词有几句需要修改、补录,她花了大约两个小时的时间录完,又试唱了几句片尾曲《荆棘》。
音乐老师瞿桐对她印象极好:“唱得很好, 就是中间的情绪递进和转变还需要多揣摩。”
他说着, 对着谱子, 一字一句地带她分析。
作为圈内资深音乐人, 他负责过不少影视配乐的制作。
像宣宁这样的非专业人士, 能够找到极佳的音准、气息和声线, 已经非常难得, 再加上她的态度谦虚有礼, 瞿桐自然愿意多教一教。
“后半段需要有情绪递进,这里的关键词是‘挣扎’、‘疼痛’和‘仇恨’, 这是属于女主角的歌,是你饰演的角色, 应该能够体会。”
瞿桐说完, 也不再纠结,只让她放轻松, 回去多感受,然后约好几天后正式来录音的时间。
“我在片场看过你的表演,很不错, 歌唱得也好, 已经比一些受专业训练前的歌手要好,只是唱法有些老派——不过,都不出问题, 下次来时, 我们再慢慢磨就好。”
他说到这里,若有所思地看着宣宁。
“你学过声乐吗?总觉得你的唱法和某些前辈有相似之处。”
宣宁笑笑:“跟着少年宫的老师学过一个月, 算不算?吉他倒是学过很久。”
瞿桐大笑:“那就是天生的好嗓子,老天爷赏饭吃,可惜你入了演员这行,不然当歌手也好。”
下午三点,宣宁结束工作,前往白熠定好的那间造型工作室。
白熠今日空,本想去接她,但临时又不知有什么事,打了电话过来,让司机来接她。
等他赶到工作室的时候,宣宁已经处理好妆发,正打算试礼服。
都是暖色系薄纱质地的,恰好搭配今日偏少女清纯粉嫩的妆容,一件米色珠饰露肩短裙,一件玫瑰粉的贴花长裙,还有一件浅粉与银色相间的花卉刺绣长裙。
白熠进来的时候,刚好见到她换上那间浅粉间银的刺绣长裙,从试衣间里款款而出。
通体是透明薄纱,露出肩颈与手臂的优美线条,而自胸口往下,则以粉纱贴身包裹,配上缀着亮片的银色花卉刺绣,延伸至膝盖处,既能展现她成熟美好的身材曲线,又保留了独属于二十岁年轻女孩的清纯稚嫩感。
白熠不禁停下脚步,眼神落在她的身上无法移开。
“怎么了?”宣宁对上他的目光,低头看了看自己,“好看吗?”
她说着,转身站到镜前,仔细端详。
长长的头发不再是平日自然垂坠的状态,而是用卷发棒做了造型,微微卷曲,铺开在身后,海藻似的,与身上大朵的花卉刺绣相衬,仿佛画报上走出来的森林公主。
白熠没说话,而是打开手中提的礼品袋。
里头是一条装在深蓝色丝绒盒中的珍珠项链,他拿出项链,站到她身后,替她戴上。
是天然海水珍珠,颗颗圆润,镜面似的闪着偏青蓝的光泽,静静躺在冷白的肤色里,为暖色的少女增添了一分出尘的纯净气质。
“好看,”他望着镜中的她,小心地将她的发丝整理好,双手轻轻握住细腰,认真道,“好看极了。”
宣宁在镜中对上他的目光,冲他笑了下,抬手抚上颈间的项链:“这是?”
“是给你的礼物,是前几天到恒晖百货的影院去时,恰好看到的。”
星云前些年也做了影院,恒晖百货楼上的那一家,就是全国票房最好的星云影院,也是所有线下影院中,票房最高的一家。而恒晖百货二楼,有不少小众奢牌,他有时也会光顾。
那天经过珠宝展台时,只是随意一瞥,就看到了这条项链。
他顿时想到宣宁,半点没犹豫,便买下来送给她。
没有出差,没有节日,更不是什么纪念日,只是看到珠宝,看到服饰,便想起宣宁,想象她穿戴上的样子。
一切都那么自然,完全不像曾经的他会做的事。
“喜欢吗?”
宣宁仔细地看着珍珠的冷光,轻声道:“喜欢,很好看,谢谢。”
礼服和项链,都是来自小众奢牌,五位数的价格,是今日的她也完全买得起的,这种不过分的心意,才最是珍贵。
快一年了。
她想,他应该是真的有点爱上她了吧?
晚宴的地点定在四环外的一家极具设计感的五星级酒店,距离这家造型工作室大约半个小时的车程,只是正值晚高峰,道路拥堵,恐怕得四十多分钟才能到。
高架出口处,车流在红绿灯前排着长队,白熠看着灯牌上还有整整一分半钟的倒计时,干脆切了停车档。
宣宁刚刚回两两条工作信息,见车完全停下,便又整一整身后的长发。
长发的造型不太方便,连坐车也怕压坏了。
白熠见状,伸手替她将一缕头发拢到胸前,说:“今晚,我母亲也会来。”
车里静了一下。
宣宁整理头发的动作顿住。
“什么?”
她好像没听清,又好像是听清了,却不太相信自己听到的话。
白熠重复:“今晚我母亲也会来。”
接着,侧头看她一眼,仿佛担心她猝不及防之下要见他的母亲,会太过紧张,又安慰说:“她也是受邀的宾客之一,今晚正好有空,便也一起去——别担心,她是个很和善的人,只是见一面打声招呼,别紧张。”
他说完,轻轻握了下她的手。
皮肤还是温热的,只是指尖有点发凉,掌心潮湿,被他握住的时候,还轻轻颤了下。
红灯已经进入五秒倒计时,他切好档位,按下自动驻车,趁着启动之前,又转头看她一眼。
她仍旧低着头,方才被拨到胸前的长发刚好垂在脸侧,挡住他的大半视线,让他看不清她的神情。
“好。”
五秒时间到,红灯转绿,车一辆接着一辆冲出等待线,白熠也顺势跟上。
傍晚的马路上喧嚣极了,车里却静悄悄的,一种仿佛风雨来临前的沉闷感莫名蔓延开来。
白熠皱了下眉,一时不太确定她的心不在焉到底是因为什么。
“怎么了?”他轻声问。
宣宁慢了一拍,才转头冲他笑一下:“没事,昨晚没休息好,现在好像有点晕车。”
她说了半句实话,这会儿的确觉得胃里一阵难言的翻搅,隐着痛意,不太剧烈,却让她心里一下一下地发慌。
白熠看一眼仪表盘,说:“这会儿堵车,走走停停,确实不太舒服,要不要休息一会儿?”
宣宁摇头:“不用,我还能坚持住,现在也不方便休息。”
她指指自己的头发,是卷发棒做的造型,压不得。
“那晚上我们早点回去——今晚住我那儿好不好?”白熠向她发出邀请,其实不见得想做什么,只是忽然记起已经有一阵子没有和她共度夜晚,哪怕只是依偎在一起也好。
宣宁扭头看着窗外,随口应了句“好”。
刚才心跳得有些快,到现在才好不容易平复下来。
那是白熠的母亲,总有碰面的一天,无非是早晚的分别而已。
她这样告诉自己,深吸一口气,半开玩笑道:“要是她不喜欢我怎么办?”
白熠愣一下,才反应过来“她”指的是他母亲舒淑兰。
“不会,宁宁,你这么招人喜欢,我母亲一定也喜欢。况且,她对我很好,只要我喜欢,她就会喜欢,从小如此。”
他说这话的时候,神情十分自然,没了从前的纨绔公子模样,倒像个寻常的孩子,提起自己的母亲,亲近又自豪。
是被爱的人才有的有恃无恐。明明只是连血缘关系都没有的陌生人罢了。
“真好啊。”
宣宁有无法掩饰的羡慕,和无法展露的嫉妒。
路上遇到事故占道,过了整整二十分钟才通行,等到会场的时候,入口处的筹款名单已经列了长长一条,可见大多宾客都已经来了。
白熠一边写下捐赠金额,一边扫一眼旁边的名单,在其中一处停了一下。
“子遇哥竟然也来了?”他有点惊讶,转瞬又猜到了,“肯定是季阿姨让他来的,她和韩会长是好朋友。”
宣宁站在他的身旁,也在名单上扫过一眼,没有舒淑兰的名字,悄悄松了口气,再听白熠提周子遇,这才注意到名单上的那个签名。
像个鲜明的标记,他的捐款金额远比前面进去的高,而在他之后到来的宾客,似乎也一下变慷慨了——BST的继承人都亲自来了,还捐了不少,其他人自然懂了他的意思,跟上脚步。
不知为何,看到周子遇的名字,她感到内里的那种虚空感减轻了一分。
这个承载了自己不为人知的那一面的人也在,好像有了一个可以安放秘密的地方-
会场内,周子遇才来了不过十分钟,就已经有不下十个人过来同他打招呼。
其实大都与他暂时没有业务往来,从前只有过点头之交,但他们这个圈层就是如此,谁也不会放过结交“朋友”的机会。
周子遇自然也不会。
他是优秀的商人,不会因为旁人做的是“小生意”就轻视,态度虽不热络,但也算彬彬有礼。
一圈交际下来,已经收到了两个明确的投资邀请。
只是,今晚到底不是为工作来的。
他从侍应生手中接过鸡尾酒杯饮了一口,目光往入口的方向看去。
身边还围着三五个人说话,他却已经看了三次。
这一次,进来的终于是熟悉的人。
微卷的长发,粉银的纱裙,还有精致动人的妆容,这好像还是他第一次见到宣宁盛装打扮的样子。
平时的她似乎不爱化妆,穿着也多以简单舒适为主,那样便已经够出挑,如今这样打扮过后,越发美得引人注目。
他的视线落在她身上,一时没法移开。
像是感应到他的目光,她也抬眼朝这边看来。
酒店的会场很大,两人之间隔着长长的一段距离,目光交错一瞬,其实根本看不清楚,但周子遇却莫名觉得她好像在找什么人,看到他的时候,仿佛定了一定。
“周总,是见到熟人了?”
身边有人见他朝别处张望,也跟着看过去。
“那是——星云的小白总?”
都听说过周子遇和白熠交好,几人见状,都识趣地不再拉着周子遇说话。
他得了空,自然地冲几人点头,说了声“失陪”,便往那边去。
那边白熠也已看到他,带着宣宁迎上来:“哥!没想到你也来了。”
他心情不错,抬手冲远处几个熟识的朋友打招呼,又冲周子遇笑:“是不是季阿姨的主意?”
“嗯,”周子遇点头,目光从他身上扫过,又落到宣宁身上,“母亲赶不回来,便让我替她露个面。”
宣宁接触到周子遇的视线,也冲他笑笑:“子遇哥。”
他点头,移开视线,虽然什么都没说,但就这么两眼,他总觉得她有点不对劲。
是一种藏在笑脸下的紧张和恍惚,很像那晚他在路上看见她夜跑回去时的样子,只是藏得更深。可看白熠的谈笑自若,又完全不像吵架的样子。
两人闲谈之间,往会场内走了几步,其他朋友已到近前,众人一一问候,其中有年长一些的,以疑惑的目光落到宣宁身上:“阿熠,这位是?”
他们同白熠都算熟悉,知道他过去爱玩,但也只在风月场上闹一闹,像这样正式一些的社交场合,他从来不会带那些莺莺燕燕出席。
“我女朋友,”白熠笑着揽住宣宁,冲大家介绍,“宣宁。”
周子遇在听到“女朋友”三个字的时候,额角猛跳两下,快速移开视线。
问话的那人了然,目光在二人身上转一圈,正要笑着说什么,身边却忽然传来玻璃碎裂的清脆声音。
只见原本被周子遇托在掌间的那只高脚酒杯骤然碎裂,深色的酒液洒出来,混着被玻璃渣划出来的鲜血,大半自指缝间流出,顺着他的手掌流淌过手腕,沿着小臂,汇聚于肘关节处,滴滴答答落在铺了绒毯的地上。
“周总!”
身旁的几人惊了惊,赶忙唤服务生来,这次晚宴的东道主韩会长也闻声赶来:“实在不好意思,这玻璃酒杯没有一一检查,给您添麻烦了!”
那边已有人在问需不需要紧急医疗服务,周子遇摆手拒绝,只在服务生的帮忙下,以瓶装的纯净水洗了手,抹上消毒的碘伏。
“刚才可能用力过度,捏碎了杯子,没什么大事,大家不必太担心。”
众人见状,这才放下心来,慢慢散开,各自说话。
白熠站在原处没动,看着抹过碘伏后颜色变深的伤口,说:“哥也有这么不小心的时候,伤在右手虎口,岂不是最近吃饭也不方便了?”
周子遇抬手看了看,说:“没事,伤口不深,两三天便好了。”
白熠不赞同地摇头,他知道周子遇一向性子比他沉稳,从小就很少听说有“不小心”的时候,倒是多照顾过他的“不小心”许多次。
旁边有服务生经过,他将人叫停,吩咐一会儿用餐的时候,给周子遇准备一份刀叉,却没注意,在自己转身说话的时候,身后的两人正悄然对视。
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纠缠。
宣宁心不在焉的目光中大概还带着一丝关切,让周子遇感到狼狈的同时,又对她的心不在焉耿耿于怀。
那种心不在焉,本该是因为上次的不欢而散产生的,但直觉清晰地告诉他:不是。有什么更紧要的事,让她完全不在乎和他之间的那点纠葛。
是因为白熠吗?
周子遇觉得浑身都不舒服。
就在这时,入口处忽然有动静传来。
有不高不低的声音惊喜道:“是舒淑兰!她来了!”
陌生
一时间, 不少人都往入口的方向看去。
因为今日的晚宴是非公开的,所以在场众人以商界人士为主,他们平日不缺见到各界名人和演艺明星的机会, 但舒淑兰不同。
一来她是那个年代的巨星, 即便放在一众明星艺人中, 也是绝对引人注目的那一个;二来, 她隐退之后, 专心家庭, 偶尔参与星云的事, 在社交场上出现的频率不算太高。
今天在场的恰好有不少年长之人, 对舒淑兰有种特殊的年代情怀。
而舒淑兰也从来没让人失望过。
她今天穿一身墨绿的长裙,腰间有金线刺绣, 衬出凹凸有致的身材。不及二十来岁女明星的极致纤瘦,却有独属于成熟女人的优雅风韵, 半长的头发松松放下来, 用水晶发饰别着,整个人松弛又精致。
“淑兰老师!”韩会长同几位主办人员一同迎上去, “没想到今晚您也会来!”
请柬自然发过,刚才见白熠独自带着人来了,他们便以为舒淑兰不会再来, 没想到今晚, 这一对母子会先后同时出现。
舒淑兰笑得从容:“做慈善嘛,大家总是都想尽一份心的,我听说韩会长做事实在, 近来也在着手孤儿救助, 这是我一直关心的领域,当然要来——况且, 我听说连子遇都来了。”
“淑兰老师果然是公认的好妈妈。”韩会长给舒淑兰端酒,“今日来的都是贵客,实在没想到大家都愿意捧场,多谢了。”
说着,她举起酒杯,同舒淑兰碰一下,饮过一口,目光才转向一旁跟来的年轻女孩。
“这位是?”
二十五六岁的女孩,带点小麦色的皮肤,精致自信,正是刚刚回国没几天的沈烟。
“韩会长,您好,我是沈烟,今天下午刚好跟淑兰阿姨在一起,就厚着脸皮一起来了。”她说着,冲韩会长笑笑,主动伸手与她握一下。
“小烟是我过去好友的女儿,她可是个青年艺术家,今年才从巴黎回国发展,已经和星云签了长约。”
舒淑兰认真地向韩会长介绍沈烟,几人一同往会场内行去,恰好让更多人听到。
都是人精,立刻明白了舒淑兰要帮这女孩结交人脉的意思。
搞艺术的,不涉及各家的核心业务,指缝间流点出来,给谁不是给?不如卖舒淑兰一个人情。
很快,就有好几个人上前同她攀谈。
会场中的气氛自周子遇进来后,又一次变得热烈起来。
人人脸上挂着笑,而白熠的神情却淡了下来。
他看到了沈烟。
今日本是想要舒淑兰见一见宣宁的,没想到沈烟也会来,舒淑兰也没提前告诉他。尽管他自认与沈烟之间早已没有纠葛,但这样的场合忽然相见,心里到底有些不舒服,更有些拿不定舒淑兰的意思。
眼看沈烟暂时同别人到别处去说话了,他转头对宣宁和周子遇说了句“等我一下”,便快步走了过去。
“妈,”趁着舒淑兰有空,他先唤一声,随即压低声问,“她怎么来了?”
舒淑兰自然知道他说的是谁,赶紧拍拍他的肩膀,解释说:“临时起意,小烟不是刚刚回国吗?我想帮帮她,来多结交几个人,对她有好处,没别的意思。没提前同你说,阿熠,对不起。”
白熠这才稍松了口气,神色缓和。
舒淑兰朝他身边看:“那女孩呢,怎么没看见?叫宣宁,对吧?”
“对,宁宁在酒台那边呢。”白熠说着,便引舒淑兰朝那边去-
酒台边,周子遇自白熠一走,便转头看宣宁。
她站在酒台边,背对着入口的方向,微低着头,让人看不清眼神,只能从毫无笑意的表情中感受到一丝不对劲。
周子遇注意到了,从刚才开始,她就一直保持着这个方向没变过。
是在避着什么人?
他往她身后的方向看,那儿站着不少人,其中包括白熠和舒淑兰这对母子。
“你打算见他父母了?”
问这话的时候,他压低了声音,却掩不住其中的干涩。
刚才,白熠已经在众人面前亮明她女朋友的身份,现下舒淑兰也来了,情侣之间到了见父母的地步,仿佛下一步就该谈婚论嫁了。
他就是再能沉得住气,此刻也觉得胸口像被针扎似的,一下一下的疼。
宣宁飞快地抬头看他一眼,目光仓促中带着一丝慌乱。
“我……”她张了张口想要回答,却好像不知道该说什么,最后只说,“没有,他没告诉我,来之前才说。”
周子遇心里的那阵隐痛被稍稍抚平一分。
“你今天有点不太对劲,宣宁,你怎么了?”他走近一步,在她正前方两步的距离外停下,轻声问。
宣宁没有回答。
周子遇皱眉,还想再说什么,却见那头的白熠和舒淑兰已经往这边来。
“子遇,”舒淑兰已经看到他,率先笑着同他打招呼,“你也在。”
周子遇冲她淡淡点头,叫了声“阿姨”,余光却分明看见宣宁垂在身前的那只手猛然收紧。
“宁宁,”白熠笑着看向宣宁,“我母亲过来了。”
宣宁的身形一僵,身前那只紧握的手骨节白的惊人,?神情也变得古怪,仿佛承受着什么巨大的压力,甚至有些害怕。
因为仍是背对着的姿态,只有周子遇一个人察觉她的异样。
“宁宁?”没等来宣宁的回应,白熠不禁又唤了一声。
宣宁闭了闭眼,再睁开时,表情已经恢复自然,挂上得体的微笑,那只紧握的手也慢慢松开。
她转过身去,从容地看向走到近前的女人。
四十多岁的女人,没有一点被生活搓磨过的痕迹,举手投足间,除了优雅,尽是被爱意滋养出来的平和。
和电视上看到的一样——甚至更加美丽。
十几年的岁月,仿佛只在她脸上留下几丝微不可查的痕迹。
宣宁仔细地看着她,双眼一眨不眨,微笑地唤她:“阿姨好,我是宣宁。”
“妈。”白熠大约怕宣宁紧张,没等舒淑兰说话,便又提醒似的唤她一声,接着,站到宣宁身边,轻轻揽住她的肩。
他没看见,宣宁垂在另一侧的手,在悄悄颤抖。周子遇看见了。
舒淑兰也在打量宣宁。
闻言先瞪一眼白熠,随即才重新看向宣宁,笑道:“你好,叫你宁宁,可以吗?”
她的目光自然,在扫过宣宁的眼睛时,微微停顿一下,没有任何异样。
她没认出来。
宣宁的鼻尖有一瞬间酸楚。
“好。”她轻声回答,脸上仍带着笑意,垂在身侧的手却不抖了。
是了,十几年过去,她早已经长大,脸上几乎找不到儿时的影子,连名字都已改了。
又或者,即使自己没变,也不会被认出来,因为她从来就是不该存在的那一个。
“阿熠同我说过你好几回,果然很漂亮,比照片里更漂亮,难怪他这么喜欢。”
白熠赶紧说:“妈,我可不只是因为宁宁漂亮才喜欢她的。”
他怕宣宁误会自己完全是见色起意,毫无真情。
舒淑兰又瞪他:“知道知道,相由心生,宁宁一看就是个好脾气好性子的孩子。”
“那是当然,宁宁又漂亮又聪明,还努力,是我见过最好的女孩儿。”他毫不吝啬地夸奖。
母子两个你一言,我一语,自然亲昵。
宣宁只是微笑地听着。她已经再也没法多说一个字-
会场的另一边,沈烟才同几位新认识的夫人寒暄完,此刻一个人站在角落里喝香槟。
她进展很顺利,那几位夫人看在舒淑兰的面子上,愿意同她来往,在听说她这两年已经参加过不少海外的展览,作品被知名美术馆、收藏家购买后,越发另眼相看。
有外力相助,她日后的路必然好走许多。
不过,这不是她的最终目标。
她想要走得更高,走得比别人都高。
在这个会场里,最高的显然不是白家。
“沈烟,”一道熟悉的声音从耳边传来,“看什么呢?”
胡仲姗不知什么时候出现在一旁,顺着沈烟的视线看去。
“哦,在看宣宁啊!”她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得意地看沈烟的反应,“想不到吧?白熠现在有了新的女朋友,都已经带来见淑兰阿姨了。”
沈烟没看她,目光仍是看着那个方向。
“我知道她。”
“也对,”胡仲姗笑,心思恶劣地想要看她失态,“都上过热搜了。看起来淑兰阿姨很喜欢她呢,也许以后会像过去对你一样对她那么好了。”
她在暗示沈烟过去的地位,都是因为舒淑兰,一旦舒淑兰有了别的“心头好”,势必要冷落沈烟,到那时,沈烟将地位不再。
“那是好事。”
沈烟没像以前那样,一对上胡仲姗的挑衅,就装出难堪和软弱的样子,只是静静地看着那边。
那里除了白熠和舒淑兰,还站着周子遇——那才是这里的所有人中,地位最高的那一个。
如果能得到周家的青睐,那她不但不再需要白家的支持,甚至还会反过来成为被他们仰望的那一个。
几分钟后,餐前酒会结束,宾客们被引至内场就餐处。
大厅的尽头是个高出两级的舞台,舞台旁的屏幕上,列了一会儿餐会的流程。
舞台之下,一张张小圆桌依次摆开。每张圆桌边分别摆了四张椅子,恰好空出靠近舞台的那一边,让每位宾客都能面向屏幕。
座位上立了宾客们的名牌,周子遇自然被安排在靠前正中间的那一张上,陪坐的是韩会长等人,而宣宁则与白熠、舒淑兰一道坐在相邻一桌。
为了避免尴尬,沈烟知趣地与一位刚刚结识的夫人坐在后面一排,没有与舒淑兰坐在一处。
桌上除了酒,还有各色水果和点心,既有中式的,也有西式的,白熠先给舒淑兰挑了两样,又给宣宁拿了些水果。
“好了好,你别忙,我自己来就好。也不知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体贴。”舒淑兰笑看着白熠,转头冲宣宁揭他的短,“宁宁,你别看他现在一副会照顾人的样子,小时候可挑剔得很,学校里有小女孩喜欢他,给他送点心,他通通都嫌不好吃,就连我们家里的阿姨,也为他换了好几个,后来,还是我亲自下了几回厨,才让这混小子勉强满意。”
白熠有点不好意思:“妈,都过去这么久了,干嘛还提。我那时候就是不懂事,觉得妈的手艺更好而已,哪里就挑剔了……”
“你和你爸爸一样,都爱吃我做的菜。”舒淑兰提到自己的丈夫,笑容越发温柔灿烂。
母子两个的对话,从刚才到现在,几乎没有停止。
宣宁沉默地看着盘中的水果,只觉得自己再也待不下去。
“抱歉,”她忽然推开椅子起身,“我有点不太舒服,先出去一下。”
说完,不等二人反应,快步绕到边缘,沿墙离开。
这是一处花园式酒店,建筑低矮,最高不过三层,他们的会场位于一层,出门沿着走廊直行,便到了室外花园。
因为活动包场的缘故,花园里几乎看不到人影,只有一盏盏隐在草木间的路灯,与音响中播放的轻柔音乐。
宣宁在花园里的小路上胡乱地走,直到来到一处靠近建筑物的角落,才慢慢停下脚步。
夏夜的晚风中,花香阵阵,蝉鸣声声,她慢慢蹲下,抱住膝盖,将自己紧紧缩成一团。
刚才尽力忍住的那股酸意,终于控制不住地从鼻尖窜上来。
一阵阵无声的颤抖中,眼泪迅速溢出,一颗一颗,珍珠似的落在裙子上的银色刺绣间。
她真的好恨啊。
拥吻
会场内, 白熠看着宣宁离开,多少有些担心。
她的脸色看起来不太好,也不知是不是和来时的那阵晕车有关。
台上有主持人, 此刻正讲述基金会成立的故事, 其中提到不少在座宾客给予的慷慨帮助, 引起不少掌声。
白熠看了一眼屏幕, 转头同舒淑兰说话。
“妈, 你看, 我没胡说吧?宁宁真的是个不错的姑娘。”
他很希望母亲和自己一样, 也喜欢宣宁。
舒淑兰笑笑, 尝了一口刚刚送上餐桌的炙烤和牛,说:“今天才第一次见, 到底是什么样的人,我还不太清楚。”
眼看白熠的表情变得失落, 她话锋一转, 又说:“不过,今天的印象还算不错。”
除了第一眼对视的时候, 小姑娘那双沉静漂亮的眼睛,让她骤然感到一种怪异的熟悉。
不过,也只是一瞬间而已, 世间之人多是一张脸上摆了相似的五官, 她长得漂亮,漂亮的人有相似之处,不足为奇。
白熠听到这话, 才重新露出笑容。
“尝尝这个, ”舒淑兰指指他盘中的和牛,“品质还不错, 火候也正正好。”
小小的肉块,上下都烤变了色,横切面还保留着顶级和牛特有的均匀的大理石纹路。
白熠尝了一口,果然入口即化。
“味道确实不错。”他不知怎么的,就想到年初他从法国回来的那天,宣宁给他做的红烧肉。
“想什么呢?”舒淑兰看到他一个人低头露出笑容,不禁问。
“没什么,就是想起宁宁的厨艺也不错。”他稍微收了笑,“妈,她做的红烧肉和你做的很像,她说是不放水的。”
“是吗?”舒淑兰拿着餐具的手顿了下,“这是 C 市那一带的家常做法,她是 C 市人?”
“嗯。”白熠点头,眼睛又一次往刚才宣宁离开的方向看。
“你要是担心,就去看看。”
“她今天来的时候有些晕车,刚才又喝了两口酒,恐怕需要透一会儿气。”白熠解释,又看母亲,到底没有直接过去,而是说,“一会儿要是还不回来,我再去看看。”
两人说完,便暂换别的话题,时不时看一眼台上的情况,丝毫没注意邻桌的周子遇,早在宣宁离开的时候,便不动声色地跟了出去。
反倒是坐在后排的沈烟看到了-
室外的花园里,周子遇在高低错落的树影间绕了片刻,才终于在廊边的角落里找到宣宁。
茂盛的碧草苍藤间,她环抱着双膝,一个人孤零零地蹲在不被光照到的地方,本就纤瘦的身体缩成一团。
那一身粉沙银绣的裙子,被苍翠衬着,像一朵被人遗弃的鲜花。
周子遇缓步走近,在她的身边跟着矮下|身子。
灯光昏暗,他到现在才发现,原来她在偷偷地哭,一点声音都没有。
“宣宁。”
他轻声叫她,手掌小心地覆在她肩上。
她的身子立刻僵了一下。
“周子遇。”
她没抬头,带着鼻音的声音不似平时那么清晰明净。
“怎么又是你。”
“我怕你一个人想不开。”
周子遇低声回答,覆在她肩上的那只手动了动,拨开她脸颊边微卷的长发,摸索着点到她的下巴,轻轻抬起。
漂亮精致的脸上,挂满了泪珠,原本灵动的双眼泛着红,微微肿胀,被层层水光覆着,还在朝外一下下洇开。
大约是情绪激动的缘故,挺翘的鼻尖也透着一点粉,像特意抹了腮红,嘴唇更是水润得惊人,连口红都遮不住的柔软。
“怎么可能。”她倔强地反驳,鼻音越发重,“只要你别再劝我‘放下’。”
他抬起另一只手想替她擦眼泪,却被她一偏头躲开。
“今天化了妆的。”她抽了下鼻子,咕哝道,“幸好没画眼线。”
不然,这会儿应该顶着张大花脸了。
周子遇听到她这么说,便知道她哭过后,已恢复许多,像上次在她家里时一样。
本也就是他多想了,以她的脾气性格,根本不会想不开。
“起来吧,”他扶住她的胳膊,“免得又把腿压麻了。”
宣宁觉得他在嘲讽自己上次在他家中的任性,刚才那种怎么也忍不住的酸和痛似乎暂时减轻了,心里的恨意却变得更加清晰。
她借着他扶持的力气站起来,却果然觉得小腿已经发麻。
“已经晚了。”她抓着他的胳膊,耍赖似的把自己的重量往他的方向压,泪意朦胧的眼睛抬起来,透过水光直勾勾地看着他。
“宣宁,”他顺势搂住她,指尖轻轻点在她的脸颊边,问,“你为什么哭?”
她没有回答。
“是因为舒淑兰吗——”
那三个字一出,冰凉的指尖便迅速点在他的唇上。
“嘘——”她示意他不要说话,“周子遇,先什么都别说。”
“好。”
他乖乖闭上嘴,然后,看着她扯住自己的领口,踮起脚尖凑过来,侧头吻住他。
没有犹豫的,他几乎立刻热情地回应,搂在她腰间的胳膊收得更紧,让她的身体与自己完全贴合在一起,另一只手的指尖自她的脸颊边划过,捏住她的下巴,将她固定住,试图掌握主动权。
可是,她仿佛被戳了反骨,丝毫没有要示弱的意思,反而更用力地揪着他的领口,努力仰起脸,与他唇舌相抵。
好似长久压抑之下的宣泄,周子遇能轻易感受到她强烈的欲求。
那种在任何人面前都不敢展露的真正的欲求,只有在他面前,才会放肆地表达……
真的只有他吗?
他忽然不确定,脑海里开始想象她在白熠面前的样子。
没人的时候,她是不是也是如此放纵任性?
握着她细腰的手掌不禁上下抚动起来,好似想找到布料最薄的一处,将掌心里炽热的温度传递过去。
有一瞬间,他也恨她。
恨她总是这么折磨他,总是在他这里安放秘密,每当他感到与她有非比寻常的亲近,又会立刻意识到,自己只能站在黑暗里与她拥吻。
也恨她那么任性又那么狡猾,便是安放秘密,也不是全部,只拿那些模糊不清的东西拖住他,让他一点点,慢慢地猜。
他忍不住吻得更加激烈,压着她柔软的身体,让她步步后退,最后不得不抵在一根木质的柱子上。
一场漫长的发泄,将两人胸腔中的空气几乎抽干,终于在他们都要呼吸不过来的时候,走到尽头。
鼻尖摩挲着,在大口的喘息中,唇瓣慢慢分开。
口红早已在唇边晕开,晕在她的嘴角,也沾在他的唇上,如此鲜明又狼狈的痕迹,同时留在他们的脸上。
宣宁喘着气笑,抬手拿拇指替他擦嘴角的红。
他一偏头咬住她的指尖,趁她擦得差不多的时候,又低头去吃她唇上的红。
如此反复,直到将她唇边的口红都吃得一干二净。
他又低头吻她的耳根,引得她忍不住闭着眼软下来。
“周子遇,”她仰着头,视线越过头顶的枝桠,看着夜空中闪烁的星辰 ,开玩笑般说,“要是我用你来伤害白熠,你会恨我吗?”
周子遇动作一顿,随即咬住她的耳垂,哑声道:“不要这样。”
如果真的这样,他不知道自己会是什么样的心情。
对他来说,白熠同样是重要的存在,哪怕是为了母亲,他也不希望白熠受到太大的伤害。
更重要的是,他始终不认为宣宁真的有那么铁石心肠,真的这样做,恐怕受伤的还有她自己。
“宣宁,你要做的事,和舒淑兰有关,对不对?”
她的神情冷下来。
“是。”
她简短地回答,仍然没有解释为什么,却也不再直接回避。
费这么多心思,就是想要接近她,想要看看这么多年过去,她到底过得如何,到底有没有过哪怕一丝后悔。
以及,让她为曾经做错的一切,付出代价。
她想,这些应该很快就能实现。
“出来太久,该回去了。”宣宁将他推开,转身从手提袋中找出补妆镜和口红,整理妆容。
离开前,她转头对上他的目光,轻声道:“你若实在想知道,直接去查我也无妨,我不介意,只要你将来不要站在他们那一边,帮他们来对付我就好…… ”
说到最后,声音越来越低,低得周子遇需得格外专注,才能听清。
但她没有停留,说完便转身走了。
绕出这片被树影掩护着的角落,便是一条通向室内走廊的石径,她刚刚站定,还未辨清方向,却迎面遇上一个她曾经在照片、视频里看过许多次的身影。
是沈烟。
“宣宁,对吧?”她看起来并不觉得意外,笑着冲宣宁打招呼,眼神却是绕过她,往她的身后看,“你还没见过我吧?刚才在会场内还没机会和你说话,自我介绍一下,我叫沈烟,是淑兰阿姨朋友的女儿。”
宣宁愣了下,随即也笑着点头,礼貌地叫“沈烟姐”,一时不太明白她出现在这里的原因。
是碰巧,还是来找什么人?难道……是来找周子遇的?
沈烟没在她身后看到什么,只得收回视线,重新落到宣宁身上。
“不用客气。你的眼睛怎么了?这么红。”她打量着宣宁的脸庞,目光从那双眼睛悄然下移,落在微微发肿的嘴唇上。
虽然抹了口红,却还是有盖不住的肿。
“没什么,”宣宁摇头,余光正看见通往会场的那道大门处,白熠刚刚从里面出来,正往这里看,“只是刚才进了沙子,有点不太舒服。”
她说着,神情落寞地垂下眼。
沈烟不禁眼皮一跳。
不知怎的,她想到了自己过去常用的一些得到别人关注和同情的手段。
紧接着,下一秒,就听见一阵脚步声迅速靠近。
“宁宁!”白熠匆匆赶来,一下握住宣宁的手,“原来你在这儿。”
他说着,转头冷漠地对上沈烟:“你刚才同她说了什么?”
沈烟有点受伤地看着他:“我什么都没说,只不过是恰好遇见而已。”
白熠没说话,而是看向宣宁。
宣宁扯扯他的胳膊,轻声道:“的确是这样,阿熠。”
白熠这才点头,又看一眼沈烟,什么也没说,便带着宣宁走了。
剩下沈烟一个人心情复杂地站在原地。
她没有离开,而是继续等待,直到两分钟后,刚刚宣宁出现的方向,又出现了一个人。
真的是周子遇。
年少
沈烟有点不敢确定自己荒唐的猜测。
“子遇哥, ”她小心地看着周子遇,对他露出笑容,“好多年没见, 刚才在会场一直没找到机会打招呼。”
周子遇的脚步停住, 淡漠的目光落在她身上, 对她的那声“子遇哥”感到陌生。
他记得这个女孩, 叫沈烟, 有几年同白熠走得很近, 两人曾经在一起过, 那时白熠很喜欢她。
只是, 那都是她和白熠两个人之间的事,他这个局外人, 与沈烟几乎没什么交集,无非是少年时在某些场合见过几面, 点头之交而已。
他长白熠两岁, 早早离家在海外独自求学,只在每年休假时同白熠见一见, 至于白熠的那些朋友,他再没见过。
这一声“子遇哥”,让他有种说不上来的感觉。
“沈小姐, ”他选择了最保险的称呼, “请问有什么事吗?”
一副明显保持距离的样子,让沈烟感到棘手。
她一直知道,周子遇是和白熠完全不一样的人。
他比白熠出身更好, 地位更高, 也比白熠更成熟稳重。白熠是被父母宠出来的纨绔,而周子遇则是真正按照 BST 继承人的标准一步步培养出来的高级精英。
白熠, 或者说大多数像白熠一样的公子哥儿,都喜欢清新单纯的小白花,温柔小意,相处起来更简单,而周子遇却让人摸不透。
这么多年,她从没听说过他身边有过什么莺莺燕燕,没有正经的女朋友,连那种常换的“女伴”也不曾有过。
唯有那些和他一样,在精英学校读书成长,在职场上干练利落的独立女性,有时能受到他的称赞。
不过,也多是上学时候的学习合作,和工作上的配合搭档。
除此之外,便再没有可挖掘的蛛丝马迹。
“也没什么大事,”沈烟让自己不要在他的气场下太过露怯,尽量维持着精英阶层女性独有的自信,“只是听说季阿姨近期想找一位专业的艺术家,系统地学一学绘画,我想毛遂自荐一下。”
她像真的在争取一份工作一般,介绍自己的优势:“我从小学画,西洋画的各种技法,都是练过多年的,近几年也在探索现代绘画技巧下的东方元素,虽然比不上其他名家大师的风格鲜明,自成一派,但基本功扎实,也一直在尝试新路子,应该也是一个合适的选择。”
周子遇到这时,才注意到她的变化。
在很少的印象中,沈烟似乎是个看起来比较柔弱的小姑娘,很典型的土生土长的亚洲气质,而现在站在眼前的女孩,皮肤从印象里的白皙变成带点小麦色的健康状态,妆容、气质,也更偏海外华裔的风格。
“你过去在海外发展?”
沈烟愣了下,没料他会对自己的经历感兴趣,赶紧回答:“算不上发展,在法国读了两年书,期间有一些作品参展,年初有一副作品也被季阿姨买下了。”
周子遇点头,却没再问什么,只说:“听起来不错,不过,这是我母亲自己的事,她向来很有主意,我恐怕插不上手。你若有意,不如直接找她说。”
沈烟目光紧紧盯着他:“抱歉,子遇哥,给你添麻烦了,只是我好像暂时没办法联系上季阿姨。能不能发一个电话给我——或者邮箱也好。”
周子遇低头看了眼腕表。
“我母亲的许多事都是交给助理打理的,”他淡声道,“BST的爱心基金会官网有王助理的联系方式,她是个很负责的人,会如实转达你的意思。”
说完,向她示意一下,便往会场的方向去了。
他不是什么都不懂的单纯男孩,身在这个圈子里,站在食物链的顶端,他从来不缺被各种女人当作目标也好,猎物也好,用心引诱的经历。
谈不上多么反感,但这种经历多了,他并觉得自己慢慢免疫了,对什么样的手段都提不起兴趣。
只有宣宁是个例外-
会场外的走廊上,白熠边走边时不时看宣宁的表情。
“宁宁,刚才……你们真的没说什么吗?”他到底不放心,生怕惹什么误会,还是问了出来。
宣宁平静地回答:“真的没有。”
不知为什么,白熠并没有因此放下心来。
他分明看到了,她刚才的神色有些落寞,仔细看,还能发现她的眼里有没褪尽的红,看来像是哭过的样子。
“宁宁,我——”
已到会场的门口,白熠还想说什么,宣宁忽然开口。
“其实我早就知道了。”
白熠愣了下,很快明白她说的是沈烟的事。
他想问她是什么时候知道的,是怎么知道的,可是已经进了会场,面对一个个围在小圆桌边的宾客,实在没什么机会。
宣宁也没有继续解释的意思,两人就这么回到自己的座位,维持着表面的平静,心里却各自想着别的。
期间,舞台上的主持人开始频繁与宾客们互动,将场内的气氛带热。舒淑兰听得认真,又不时有其他人上前来与她说话,半个多小时的晚餐时间,她再没机会与宣宁多说什么。
倒是在他们回来后不到五分钟的时候,周子遇也从会场大门外回来。
宣宁侧目看了一眼,对上周子遇的视线时,有极短的停留。
在他身后不远的地方,就跟着沈烟。
晚餐后还有一场小酒会,宾客们吃着餐后甜点,再喝些酒说说话,便陆续离开。
回去的路上,白熠请了代驾,带着宣宁坐在后座。
今天开的是商务车,他几乎一上车,就升起前后座之间的隔板。
“宁宁,我和沈烟的事,你……是怎么知道的?”
他说话的时候,有些紧张,惹得宣宁侧目。
“是胡仲姗告诉我的,”她如实回答,“就是在海滩边拍戏的时候。”
海滩边,那就是刘总那件事发作出来的时候,那时他才刚刚在剧组众人面前与宣宁走到一起。
“胡仲姗?”白熠听到这个名字就皱眉,对她实在没什么好印象,“她怎么说的?”
胡仲姗一向说话不顾后果,过去没少欺负过沈烟,连带着对他也时常冷嘲热讽,想必说不出。
“她说,沈小姐和你是青梅竹马的初恋,从小积累的感情,还很受淑兰老师的照顾。”
白熠连忙解释:“那都是过去的事了,宁宁,我和她分手已经很久,之后再也没联系过,早就没什么了。”
宣宁扯了下嘴角,像安抚似的,下一秒,却继续说:“她还说,除夕夜,沈小姐也参加了淑兰老师在法国举办的新年晚宴。”
白熠一愣,立刻想起那天的晚宴,自己也在,也不知胡仲姗有没有添油加醋地说什么他为沈烟出头之类的话,赶紧又将那天的情形说了一遍。
“宁宁,我没有别的意思,当时只是对胡仲姗行事不满而已,如果那天不是沈烟,是其他人,我也会这么做。”
宣宁顿了一下,其实心里对他的解释没什么触动,可见他这么紧张的样子,又有种复杂的感受。
“真的吗?”
“真的,宁宁,你若不喜欢,以后我再不会同她说话。”
“不用,我相信你。”宣宁冲他笑,“况且,你也说了,淑兰老师很喜欢她,以后怎么能避免得了。”
这话白熠也无法反驳。
他想了想,道:“这是母亲的事,我没有立场阻止,但我自己的事情可以自己做主,我保证不会私下与她见面,若在某些场合遇见,也一定会告诉你。”
说到这里,他自己也愣住了。
沈烟,那是从七八岁起就认识的女孩,当初那么深的感情,他以为一辈子都忘不掉了,到今日才知道,自己已经放下了。
他甚至忽然分不清,过去那么长的时间里,他对沈烟,到底是爱而不得的伤心多一点,还是没得到同等回应的不甘多一点。
就像他第一次见到宣宁时,觉得她和沈烟有一分相似,而后来,这个念头便几乎再没出现过。
现在,他能这么毫无顾忌地说出来,便代表这件事已经过去了。
宣宁也看出他的变化。
“淑兰老师……为什么对沈小姐那么好?”
“沈阿姨的时候,和我母亲是要好的朋友,后来沈阿姨去世,我母亲可怜她成了孤女,又格外多照顾几分。她总说,如果沈烟真的是她的女儿就好了,大概真的很想要个女儿吧。”
白熠说到这儿,立刻想起宣宁也是孤儿。
“抱歉。”
宣宁笑着摇头,仿佛并不介意,心里却在想,她真的想要有个女儿吗?
恐怕躲还来不及吧。
夜半,她留宿在白熠的那套公寓。
白熠本体谅她不舒服,今晚不打算做什么,可她却忽然来了兴致,刚进门,便主动贴上来吻他。
多日没在一起,他积着的欲望一直无处发泄,被这样一撩,便收不住,直接拦腰抱着将她压到床上。
可宣宁也不知怎的,好似不甘心被压在下面,在他要吻下来的时候,伸手挡住,用力将他推开,自己翻身骑在他腰间。
她平日也算热情,却都不如今晚,仿佛突然多了征服欲,非要当一回女王,将他牢牢控制住。
白熠来不及疑惑,很快沉溺在她带来的激情中。
潮水退去前,她伸手捧住他的脸颊,轻声唤他的名字。
“阿熠。”
“我在。”
“你爱我吗?”
“我……爱你啊,宁宁,我爱你。”
眼角有晶莹积聚,凝成泪珠,一串串落下,砸在他的胸前。他说的应该是真的吧。
潮水至午夜方退,白熠从身后搂着宣宁,问:“宁宁,你今天有点不太对劲。”
宣宁浑身已没了力气,此刻侧卧在床上,一动也不想动,闻言只眼皮掀了下,说:“没什么,只是忽然想到小时候的事。”
白熠顿了下,心知她想起的应当不是什么好事。
“对了,宁宁,你好像还没和我说过你的家人。”
从前他不在乎她的家庭和过往,总觉得反正在一起不会太久,没必要知道这些,牵扯太多。而现在,他却真的想更多地了解她。
可是,宣宁却不想告诉他。
“今天太累了,以后有机会再和你说吧。”
说完,她便闭上双眼。
白熠见状,没有勉强,反正以后有的是机会。
屋里陷入寂静,在他即将睡着之前,宣宁忽然又开口了。
“阿熠,你说,一个人小的时候做错的事,该不该为此付出代价?”
“嗯?”白熠已经睡意朦胧,反应了,片刻才回答,“当然,犯错就是犯错,若是还小,就更应该受到惩罚,这样长大了才能吸取教训。”
“怎么了?”
宣宁摇头:“没什么,睡吧。”
“嗯。”
身后很快传来细微而绵长的呼吸声,而宣宁却迟迟没有睡着。
她又想起了那个夜晚。
在那栋建在半山的白色别墅门口,她被自己的亲生母亲无情地赶走,连门也不让进。
她眼睁睁看着那扇又高又大的门在自己眼前无情地关上,砰的一声,冷冰冰的,冻得人双腿打战。
明明还是夏末秋初的温度,她也不知是不是因为站得太久,腿脚怎么也挪不动。
下山的路太长,她好不容易爬上来,已再没力气下去,只好一个人蹲在那栋大房子旁的树下,等什么时候有力气了再下去。
时间太久,宣宁已经不太记得那时候到底在想什么,也许,她还心存侥幸,希望妈妈能回心转意,开门看她一眼。
后来,那扇门的确开了,却不是为她。
她亲眼看着和她血脉相连的母亲,带着一个比她大一些的男孩高高兴兴地出门 ,坐上豪华的大汽车,从她眼前驶过。
她看见那个男孩疑惑地指着她,听见他转头喊“妈妈”,也看见本该属于她的“妈妈”温柔地弯腰低头,在男孩耳边轻声说了什么,两人就那样从她面前离开。
再后来,就是屋子里的佣人见她怎么也不走,干脆出来赶人。
她倔强得很,不论怎么骂,都不肯走,就这么捱到那辆豪华汽车去而复返。
车上的女人下来,她没忍住,直接扑过去,想要抱着自己的“妈妈”。
却被那个漂亮的男孩拦住了。
“不许碰我妈妈!”
她忍不住大喊:“她不是你妈妈!她是——”
“我妈妈”这三个字,在她一抬头看到那个女人冷漠和厌恶的眼神时,忽然卡住了。
不知怎么,她再也说不出话,冲出去与那个男孩扭打在一起。
一腔愤恨化作冲动的蛮劲,明明早没了力气,却死也不肯放手。
“你这个怪小孩!”
“你就是多余的!”
“你一辈子都没人爱!”
“你活该!”
这么多年过去,她早就忘了后来是怎么停下的,却一直记得那男孩冲动之下说出来的这些话,还有那个女人给男孩查看伤情,又急匆匆带他回家的样子。
那个男孩,就是白熠。
年少冲动说出的话,让她记了这么多年。
而现在,那个曾经说她一辈子都没人爱的男孩,已经彻底爱上了她。
猜测
七月, 天气忽然变得炎热难耐。
本就是全国有名的火炉城市之一的S市,在今年才刚刚开始不到一个月的夏天里,就已创下了好几个炎热记录, 新闻中每天推送高温预警, 时不时有市民中暑送医, 甚至不治身亡的消息传来。
就连夜晚也热得惊人, 整个城市像一只被烈火烹煮的炉鼎, 滚烫的热度将所有人都蒸得蔫蔫的, 大白天, 街道上的行人都少了许多。
白熠的职务被解除整整一个月之后, 终于在白礼璋和舒淑兰不断的调停,以及他自己的良好态度下得以恢复。
先前由他主导的几个项目, 如今重新回到他手中,其中就包括《台风过境》。他受了一次教训, 工作倒是越发认真。
月中, 第一支官方宣传片发布,投放在各大院线和网络平台, 讨论度极高,几大购票平台上的期待值,虽然比不上另外一两部合家欢主题的商业片, 但在同类影片中, 已经创下新高。
月末,宣宁又去了一次录音棚。
原本约的时间是月初,因为瞿桐临时有事, 才推到这一日。
她是上午去的, 工作室还没几个人,这个行业讲究情绪和灵感, 许多人习惯于昼伏夜出,往往到下午才陆续开始工作。
瞿桐看她一早过来就精神饱满,不见疲态,越发刮目相看。
两个人边讨论,边试唱,精益求精,很是仔细,在录音师的配合下,一个半小时的时间才录完半首歌。
中场休息的时候,宣宁给他们两个点了咖啡和三明治,自己则拿了瓶纯净水喝。
瞿桐看到细节,趁着休息,又给她说下半段的要求。
“第二段的情绪,姜紫荆这时候应当是由强烈的仇恨转为彷徨和害怕,最后再慢慢体现放下的洒脱,要慢慢收住。”
“我试试。”宣宁仔细揣摩,一边想,一边试着哼唱。
理解歌曲的情绪是一回事,将理解的情绪表达出来又是另一回事,所幸她嗓音条件不错,随便哼唱,就能让人感受到情感的变化。
“很好,一会儿到里面再试一两次,应该就可以了。”
不一会儿,宣宁休息得差不多,喝两口水,再次进入录音间。
玻璃外,瞿桐和录音师调好设备,正打算关门后打开音乐,门外就传来脚步声和说话声。
“现在只有这一间有瞿老师在用,其他都是空着的,舒老师您的那间已经准备好了,随时可以使用。”说话的是工作人员。
“瞿老师也在?”一道温柔醇厚的女声自门外传来,由远及近,“那我要去看一看。”
话音落下,门口便有人出现了。
是舒淑兰,身后还跟着两名工作人员。
录音师关门的动作停住,瞿桐迎上去,和舒淑兰问好。
“瞿老师,今天怎么有空过来?”
“来帮晏导录个主题曲,这会儿刚到一半。”瞿桐答道,“你呢?来录纪念专辑吗?”
他和舒淑兰是旧识,两人差不多时间入行,他是做幕后工作的,大众知名度低,但在业内相当守尊敬,抛开舒淑兰星云集团老板娘的身份,单就专业而言,当得起她这一声老师。
“没错,最近断断续续都在忙这件事。”舒淑兰说完,想起他说的晏导就是《台风过境》的导演,那是白熠?负责的最重要的一个项目,不由多关注一些,“录得怎么样?我也看看。”
瞿桐闻言,也不介意,侧身让她进来:“正好,刚要开始第二段。这孩子虽然是演员,却相当有天赋。”
“演员?是……宣宁?”
舒淑兰说着,便走进控制室,中间的玻璃墙内,宣宁也已听到顺着控制时麦克风传入录音室的动静,正抬头看过来。
两人的目光就这样在玻璃墙前相遇。
“小宣,你好,又见面了。”舒淑兰自然地冲里面打招呼。
宣宁的眼神飞快地沉了下,通过面前的麦克风向外面唤了声“淑兰老师”——不是上次在慈善晚宴上叫的“阿姨”。
瞿桐将门重新关上,做回到座位上:“对了,这孩子没上过专业的声乐课,唱法有些旧,说起来,倒有几分你的影子。”
“是吗?”舒淑兰听罢,来了兴趣,“那我要好好听听了。”
“宣宁,准备一下,记得刚才的那个状态。”瞿桐说完,示意录音师开始。
录音室耳麦中的音乐播出,宣宁卡准节奏进入,一张口,便是令人有些惊艳的音色。
舒淑兰不禁挑眉,有点赞许地看过去。
可是,不知为何,那女孩的歌声,给她一种格外熟悉的感觉。
像她吗?也许像,可是,在她听来,更像是记忆深处另一个人的声音,就连她自己,当初也是在那个人的影响下,才形成了后来的唱腔。
更重要的是,她竟然从这短短几句里,听出了明显的恨意。
歌曲情绪拉得这么饱满,真的是一个没学过专业声乐的演员能做到的吗?
还是说,这其中的情绪,根本就是真的,那满腔的恨,都是真的……
舒淑兰的脸色微不可查地沉了沉。
她转头看瞿桐的反应,却见他等后面两句唱完后,便叫了停。
“宣宁,情绪有点过了,可能还要收回去一些,要像刚才休息时咱们试的那样。”
果然是过分了。
舒淑兰不动声色地重新往玻璃墙内看去。
那女孩也正看着这边,却不知是在瞿桐,还是在看她。
录音结束的时候,宣宁去了一趟洗手间,在门口的洗手台边遇到了独自前来的舒淑兰。
“小宣,”舒淑兰抽了张纸巾,一边擦手,一边从镜子里看着她问,“我听阿熠说,你是C市人?”
宣宁点头:“是的,从小在C市长大,一直到读大学才来了 S 市。”
“你……今年多大了?”
“淑兰老师,我今年二十三岁。”宣宁平静地回答。
“哦,是我糊涂了,你刚刚大学毕业,确实应该是二十三岁。”舒淑兰冲她笑笑,手里的纸巾被揉成很小的一团,丢进一旁的垃圾桶。
二十三岁,C 市,还有熟悉的唱腔,超出常人的音乐天赋,冥冥中,都指向某一个几乎已经被她忘记的人-
电梯口,宣宁扶了扶脑袋上的帽子,抚了下已经平静下来的心跳。
还以为自己会像上次一样情绪失控,没想到这么快就平复了。是啊,等了十几年,早已等得麻木了,哪还有那么多难以忍受的伤心和自怨自艾?
她深吸一口气,按下下行键,拿出手机,正要给司机发信息,却先收到了周子遇的消息。
“在星云?”
“对,刚要回家,你怎么知道?”
“你经纪公司发布了行程。”
一些公开行程,公司的确会发在官方账号上,不过,大多不会有具体地点,周子遇想必是猜到的,星云出品的电影,自然在星云的录音棚录。
“我送你。”
一句发完,怕她不答应似的,又加了一句:“顺路。”
宣宁想了下,没犹豫回了个“好”,趁电梯关门之前,又给司机发了信息,请他不必再接。
不一会儿,电梯门重新打开,她刚走出电梯厅,就看到周子遇的车已停在一旁,冲她闪了一下车灯。
仍是司机开的车,不是他常用的那辆迈巴赫,也不是商务车,而是先前见过两次的那辆奔驰GLS。
宣宁刚想走近,却见停在另一个方向的一辆小奔驰上下来一个有点熟悉的人,一身米色C家经典套装,水果系的夏日妆容,看起来很有活力。
是沈烟。
她似乎发现了周子遇的存在,走到车窗边,轻轻敲了一下。
车窗缓缓降下,露出周子遇那张冷淡的脸庞。
“子遇哥,真的是你!”沈烟有点惊喜,“我今日过来和淑兰阿姨一起录她的纪念专辑——她邀我在其中念一段背景音中的法语,没想到能遇到子遇哥。是在等人吗?”
周子遇没回答,只是说:“沈小姐,你好。我正要走。”
他维持了基本的礼貌,却又透着拒人千里之外的意思。
沈烟只觉得又碰了个软钉子,只好笑笑,说:“那就不打扰了,我先上去,子遇哥,下回见。”
她说完,退后一步,却没走,俨然要等他的车先走。
无法,周子遇只好升起车窗,示意司机往前开。
黑色的车身经过岔路口转过去,消失在视线里,露出刚才被挡住半截的电梯厅的门。
沈烟这才转头,往那道门走去。
在玻璃朝两边打开之际,她随意往两边看了眼,却恰好看到一个意想不到的人。
是宣宁。
好像有点太巧合了吧……她已经几乎没办法否认那个荒唐的猜测-
另一边,老韩将车开至完全避开电梯出入口的车位停好,等宣宁重新走近时,才又闪一下车灯。
这一次,附近没有其他人,宣宁拉开后排车门,在周子遇的身旁坐下。
“今天怎么有空来这边?”她没提刚才看到的事,只是随口问,“才四点,工作就结束了吗?”
今天是工作日,以周子遇的忙碌程度应该很少这么早就空下来。
“来这附近签了一个合同,晚上还有个饭局,交给助理代劳了。”周子遇也没多解释,更没说自己是专程为她来的。
他知道今天白熠在郊区的影视城,不在公司,白日定没时间赶回来,这才过来的。
“今晚去我家吃饭?阿姨煲了冬瓜汤。”他说完,便静静等着她的回答。
宣宁转头看他,没有立刻回答,而是忽然问:“周子遇,你和沈烟很熟吗?”
车已从地库中开出,夏日强烈的阳光透过车窗照进来,连空调的冷气都挡不住光线的灼热。宣宁穿了防晒外套,也还是忍不住拢了拢领口,将手收进口袋,不愿有半点暴露在日光下。
周子遇按了下车窗键,将玻璃内侧的遮光板升起,好让车内的阳光暗一些。
“不熟,她是阿熠的朋友,我同她没见过几回。”
“这样啊。”宣宁淡淡说,心里不知为什么,有种不太舒服的感觉。
她想起上次在慈善晚宴,周子遇从花园回去的时候,也是与沈烟一前一后地进入会场,心中对他刚才的解释并不满意。
周子遇又仔细地看她的神情,待从她脸上观察出一丝闷闷不乐,心尖像被人轻柔地拂过一下,连带着喉间升起一阵痒意。
“我母亲近来有意找一位老师学习绘画技巧,她有意应征,便想与我扯些关系。”
这是实话,却不是全部的实话。他说完,顿了一下,放低声音,又道:“宣宁,我和她之间,只比陌生人熟悉一些,点头之交而已。”
“嗯……”宣宁应了声,有些心不在焉。
她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好像是有点害怕。
周子遇说的喜欢她,到底是什么样的?是不是只是因为她的大胆和放肆,才有暂时的迷恋?
遇上沈烟那样主动、自信,又有城府的女孩,会不会也有相同的心动?
她不知道,现在也不是想这些的时候。
“给你准备燕麦米?”周子遇没再继续这个话题,只是这么问了句,仿佛默认她已经答应要去吃饭。
宣宁看他一眼,也没拒绝,只点头说了声“好”。
因还没到晚高峰,这一路开得十分顺畅,不过四十分钟,就到了江心。
车从宣宁住的小区绕过,直接开进周子遇的那套别墅,停进车库的时候,宣宁愣了下。
宽敞的空间内,只停了辆胡椒白的 Mini Cooper,待这辆 GLS 开进去并排停下,也只占了这个车库不到四分之一的空间。
这么大的车库,还以为会停满豪车。
周子遇大概看出她的疑惑,下车帮她开车门的同时,指指旁边的 Mini Cooper,说:“这是阿姨有时候去市场采购时开的。那辆迈巴赫送去保养了,家里的其他车我不常开,大多都在老宅,这边只停我用得上的。”
宣宁也不知他说的“其他”是指多少,对周子遇这样的身份,不论拥有多少辆车都不足为奇。
车熄火,司机老韩也从驾驶座上下来,车钥匙挂在墙上后,却没跟他们一同进屋,而是转身绕去水上小道,又往外去了。
时间还早,晚餐还没做好,周子遇带着宣宁直接去了二楼的书房。
书房会客区的茶几上有几张纸,叠放整齐,有一枚回形针别在角落上,看来是周子遇翻看的文件。
别人的东西,宣宁本无意多看,只是坐下的时候,余光无意间扫过最上面那张纸,一个“黎”字,让她动作顿住。
新车
“我去查了。”
周子遇察觉她目光的方向, 指了指那叠纸。那本就是他有意放在那儿的,没打算瞒着她。
宣宁见他坦然,并无遮掩之意, 便直接拿起那叠纸翻看起来。
都是稍费心思就能查到的公开资料, 大多是关于她祖父的, 毕竟是曾经的三流作家, 虽然中年之后颇有江郎才尽的意思, 但也算留下过一些作品, 在文化名人不算多的 C 市, 仍然叫得上名。
余下的则是关于她那位早年留洋, 在海外安家落户的祖母,还有她姑姑黎漪的。
她本是研究艺术史的青年学者, 出洋后,在一所知名大学任讲师, 后来嫁给当地一位著名的红酒商。
黎漪在这样优渥的家庭成长, 如今已经成为一位知名的艺术品收藏家,手中还同时运营着由她创办的连锁画廊品牌, 代理了不少当代享誉全球的艺术家的作品,因此多少算个名人,能找到的公开信息不少。
“这是你的家人, 对不对?”周子遇仔细看着她的神情变化, 问。
这些都是他从她之前说过的话里挑出关于身份、地域和年限的信息,如同大浪淘沙般,一个个匹配着找出来的。所幸这样的家庭背景并不多见, 否则, 也不知要找到猴年马月。
尽管以他的身份和地位,想要得到一些信息, 不缺其他更方便快捷的手段,但他一向注意分寸,对其他人尚且轻易不会用,更何况对宣宁。
“对。”
宣宁见他坦诚,便也答得干脆。
“不过,除了姑姑,其他人我也没见过,我知道的也不比这上面的多。”
祖父在她出生之前就已经去世,祖母更是长居海外,在黎漪找回来的时候也已去世,他们的存在,对于宣宁来说,完全如陌生人一样,甚至相比之下,以周子遇的身份地位,也许比她更熟悉他们这些文艺界名人的生活。
“只是没找到关于你父亲的信息。”周子遇见她看完了,说,“我只知道他的名字,叫黎北迁。”
“他是个惧怕束缚的人,名和利,对他而言都是一种束缚。”这是宣宁在长大之后才想明白的。
他喜欢流浪,喜欢居无定所的诗意生活,永远在憧憬和寻找远方,明明有满腹才华,偏只想流连市井街头,做个别人眼里“不正经”的混混样。这样的人,没干过什么能留名的事,想要找关于他的信息,无异于大海捞针。
周子遇见她没多解释,便也不问,只是抽出其中一张纸,说:“你是跟着你祖母姓的吗?”
资料里,黎漪的母亲姓宣,他觉得有些奇怪,明明压根儿没见过,姓却是一样的。
宣宁看出他的疑惑,说:“是后来改的。不想随父母姓,姑姑便说,可以用奶奶的姓。”
那时她心里恨极了,只觉自己的名字像个难以抹去的耻辱一般钉在身上。她急于摆脱,这才请黎漪出面,帮她从姓到名,全部改掉,再不留半点过去的痕迹。
“那,你原本叫什么名字?”
宣宁扯了下嘴角,眼神也沉了一下,有那么一瞬间,变得漆黑一片。
“黎悦书。”
她说完,拿起笔筒里的签字笔,在纸上一笔一划写下这三个字。
周子遇低头,仔细看这三个字。大约写得太用力,以至于手指磨过纸背时,能明显感受到凸起。
其实是很好听的三个字。
他想,这三个字对她来说,一定有很不一样的意义。
“周子遇,你今天叫我来,就是为了给我看这个吗?”宣宁不想在这种情绪中沉溺,一转眼就收了方才的目光,从他手里抽走那张纸。
周子遇抬眼看她:“没事就不能请你来吗?”
宣宁不信,一言击中他的要害。
“周子遇,我们之间没有熟悉到这种程度。”
周子遇喉间哽了一下,心里窝着的不甘心的火,被她激得隐隐有蹿上来的势头。
“是吗?我以为我们之间已经很熟悉了。”
他说得干巴巴,心中明明多少知道,她的这副样子只是出于一种对外界无法信任的本能,是一种自我保护,但就是不想轻易宽容。
也不知是不是身体久旷,日益张狂的欲望迟迟得不到满足的缘故。
宣宁看着他,没说话,只是起身上前,在他唇边落下一个吻。
“你说的是这种‘熟悉’吗?”
周子遇抬手压住她的后脑,直接加深这个吻。
他像上了瘾,五指插入她的发间,让她不得有半分退缩。
这个吻便是解药,能暂时解他的渴。
可是不够,一个吻而已,唇齿的触碰,已让他心口扯得一阵一阵疼痛,那种既难受,又舒服的渴望,只是暂时将表面的洞盖住了,底下的空虚却在无声扩大。
半晌,他将人放开,以防自己控制不住,直接越线。
“温习一下。”
他的目光盯在她微微肿起的嘴唇上,只觉得解气了,这才扶着她站稳。
“让你来,当然还有别的事,一会儿就知道了。”
他说着,看一眼落地钟上的时间-
数十公里外,白家那套郊外别墅内,白熠刚刚赶到,正坐在客厅的沙发上同白礼璋说话。
“这两天气温太高,这边的两个剧组都暂时停工了,古装的妆造要求高,服装太厚重,容易出意外。”他今日在附近的影视城看了看情况,回来见父亲,自然要提一提。
“嗯,停工了好,还是安全为主。前年奚总那边就出过事,大意不得。”
白礼璋近来看他工作伤心,这样的酷暑天气,也亲自到会被暴晒的影视城去,心中便觉得他顺眼了许多。
已经近六点,大门再次被人从外面打开,舒淑兰站在门口,一面换鞋,一面收了遮阳伞。
“这么热的天,从车上下来到门口,都得打伞才好。”
她说着,白礼璋便已经起身过来,从她手里接过阳伞和背包,搁在旁边的架子上。
“就该换一天再去的,”他俯身在妻子脸颊上亲一下,“快上去换身衣服吧。”
舒淑兰穿上拖鞋,转头冲白熠笑,一面上楼,一面说:“这个夏天都这么热,我难道还要到秋天再工作吗?不如早点完成,我可不是爱拖延的人。”
白礼璋无奈:“好好好,知道了,淑兰老师是雷厉风行的人。”
不一会儿,舒淑兰换好衣服从楼上下来,晚餐也已准备好,一家三口坐在圆桌边吃饭。
“都是从农场新摘的菜,照你爱吃的做的,快尝尝。”白礼璋体谅妻子今日外出工作,特意吩咐阿姨做了一桌子的菜。
“我吃着呢,”舒淑兰冲他眨眨眼,不忘看向白熠,“还是让阿熠多吃点吧,都好几天没见了。”
他们夫妻两个朝夕相伴,虽然每日有各自的工作和生活会分开,但到夜里,总是在一起的。而白熠如今已搬去自己的公寓,每隔一两周,才会回来陪他们吃顿饭、过个夜。
白熠尝了两口菜,问:“妈,今天工作怎么样,顺利吗?”
“还好,今天状态不错,一首歌录完了。”舒淑兰说着,筷尖慢下来,看一眼白熠,说,“对了,我在那儿还遇见小宣了。”
白熠点头:“嗯,宁宁今天也去录电影主题曲。”
“是你上次见的那孩子?”白礼璋听他们两个的话,大概猜到,便问妻子。
先前在网络上闹得那么大,他自然也知道,原本对那女孩印象不佳,但上次听妻子说起来,似乎还行,便没插手。
舒淑兰笑着点头。
“是瞿桐负责的,他对宣宁评价很高,说是个有天赋的孩子。”
提到这,白熠颇有几分自豪:“她不但会唱歌,还会弹吉他,边弹边唱也不在话下,如果没入演员的行,当个歌手也能发展得不错。”
舒淑兰给他夹菜,不经意般问:“这么优秀的孩子,想必父母花了许多心思培养。阿熠,还没问过你,她父母是做什么的?”
白熠顿了下,先抬眼看了看父母的表情,随后才慢慢说:“宁宁……是个孤儿。”
舒淑兰垂下眼,没有说话。白礼璋则立刻皱眉反问:“孤儿?”
“嗯,她父母都早就不在了。”
“不好。”白礼璋反对得干脆,“家里不指望你联姻,也不反对你自由恋爱,但至少要家世清白、父母健在的姑娘,她这样的,不行。”
白熠立刻反驳:“爸,孤儿不代表家世不清白,她是个很好的姑娘,你要是见过她,也会喜欢她的。”
他说着,转头求助地看向舒淑兰:“妈,你说是不是?”
父子两个有争执,向来是她这个母亲居中调停。
不过,这一次,她没有直接站在白熠这边,只是说:“好了好了,怪我,不该在饭桌上提这事儿,还是好好吃饭吧,别的以后再说。”
白礼璋还想再说什么,被舒淑兰瞪过来的眼神止住,白熠没了回应,一时也无话可说。
父子两个僵持着,直到吃过饭也没好转。
白熠在这儿待得不自在,没多坐一会儿,便起身要走。
白礼璋看着儿子闷闷不乐的样子,忍不住又说了一遍:“你自己的事,要心中有数,别再闹得像之前那样难看。”
白熠的面色倏的沉下来,看在舒淑兰的份儿上,才没直接反驳,就这么转身离开。
舒淑兰杵杵白礼璋的胳膊,不赞同道:“你急什么?又不是不知道阿熠的脾气,这种事,要慢慢来呀!”
“我这不是一时火气上来,没忍住嘛。”白礼璋说着,叹了口气,“这小子,要是能有子遇那么可靠,我就不会管这些事了,偏偏他跟着子遇这么多年,却养出了和徐铎那些浑小子一样的脾性。”-
湖心岛别墅内,墙上的智能面板响起语音,是司机老韩的声音,告诉周子遇他已回来。
两人刚吃完晚餐,周子遇二话不说,拉着宣宁起来,下楼去了车库。
原本只停了两辆车的宽敞空间里,已又添了一辆,仍不是他那辆常用的迈巴赫,而是一辆崭新的白色沃尔沃。
周子遇从墙上拿下挂着的车钥匙,递到宣宁的面前。
“这是?”宣宁没接,有点诧异。
“给你的,老韩刚刚从店里提的车。”
“这……为什么?”
宣宁有点没反应过来。
先前不是没收过礼物,她长得漂亮,尤其到大学之后完全长开了,学校里不乏追求她的男孩,除了像陈嘉南那样的学生领袖,也有富二代。
只是,说她谨慎也好,说她自卑也罢,她从来不喜欢贵重的礼物,但凡收到,都通通退回了。
周子遇先前送的,都是价值低,情意重的东西,她这才没有拒绝,没想到这次却忽然买了一辆车。
“你好像不太喜欢用司机和助理。以后独自出行会越来越不方便,有辆车会好很多。”
周子遇观察得仔细,留意到她很少像其他艺人一样,出行到哪儿,都带着司机和助理,前呼后拥,阵仗惊人。
以她的性格,心底藏着太多秘密,必定比别人更需要独处的空间。
可是,以后随着她名声大噪,想要一个人出门,自己的车必不可少。
大概猜到她的顾虑,他又说:“车在我名下,名义上仍是我的财产送你的只是使用权而已。反正,留在车库里,一年半载也不会开一回。”
宣宁看着眼前摇晃的车钥匙,这才伸手接过,轻轻说一声“谢谢”。
一辆中产之车,是她也能买得起的低调代步车,日常油费、维养,也都在合理范围内,想必这才是周子遇选中这辆车的原因。
他的名下有许多车,想必除了旁边那辆 Mini Cooper,再没有这个价位的车了。
“上去试试?”周子遇拉开驾驶座的车门,“我陪你开回去。”
知道她是个新手司机,直接上路恐怕艰难,正好现在过了晚高峰,路况良好,从湖心岛回她那儿,距离也近,是个练习的好机会。
宣宁点头,坐进驾驶座。周子遇关好车门,绕至副驾开门坐好后,一点点教她调整座椅、后视镜和倒车镜的角度,等一切都准备好,才让她点火踩下油门。
别墅大门自动打开,白色的小车从水上小路驶过,在夜色里,有种惬意的感觉。
宣宁开得不错,一路上,几乎不需要周子遇提醒什么。
他不禁有些诧异:“之前正式开过车吗?”
宣宁摇头:“没有,拿到驾照后,没再碰过车。”
“那你很聪明。”
她笑笑,没有说话。
其实不是聪明,只是学习的时候,她比别人更从容和专注罢了。
人人都说,考个驾照而已,等拿到了,真正买车,才是开始。他们在新手上路时期,都有家人可以陪着一遍遍练,直到熟悉真实道路的样子。而她一直觉得自己不会有这个机会了。
不会有人那么耐心地陪在她的身边,带着她一点点摸索、熟悉,更不会有人给她足够的安全感,让她可以放心地踩下油门,去自己想去的任何地方——
就像现在这样。
约见
车一路开到宣宁的小区, 找了一处空着的公共车位,在周子遇的耐心指导下停好。
他没有上楼,更没久留, 看着宣宁进入大楼后, 便直接转身走了。他生怕一旦上楼, 就控制不住自己。
只是, 才离开小区, 穿过马路到了对面, 他就看见对向的车道上, 熟悉的帕拉梅拉从大门开了进去。
白熠又来了。
周子遇闭了闭眼, 忍下心中的郁气,暗自告诉自己, 该查的事,得加快些。
既然纸面上已查不到更多信息, 他便亲自去一趟-
十二层的小公寓里, 宣宁将车钥匙放在客厅的茶几上,拿出手机给物业工作人员发信息, 要登记车牌号,交车位管理费。
她一个人窝在沙发上片刻,忍了又忍, 才没直接给转一笔长期租车费给周子遇。
一方面是止不住的怀疑, 生怕自己受了这样直接的物质上的馈赠,从此便无法在他面前理直气壮,一方面又告诉自己, 周子遇是她得罪不起的人物, 她不能将自己那点不值钱的傲气全部用在他的身上。
这种矛盾,蚂蚁似的嗫咬着她的内心。
她想, 自己应当再加快些,早点结束这一切了。
手机在这时震了一下,是文希发来的消息:“《台风过境》的档期恐怕有变更,很可能要提前,下个月的日程表会有变,要早做准备。”
档期提前,意味着原定的宣传计划会被打乱,后续已接的其他工作也要改变,恐怕会变得更忙。
宣宁刚回完消息,耳边就传来门铃声,紧接着,密码锁就被从外面打开,白熠的身影出现在门口。
他看起来神色淡淡,颇有些心不在焉,目光往屋里扫来,落到宣宁身上的时候,才稍微亮一下。
“宁宁。”他飞快地扯了下嘴角,看着从沙发上起身走近的宣宁,伸手抱住她。
“怎么这时候过来了?”宣宁有些意外,直觉他的心情不太好,“不是说今晚回家去了吗。”
白熠勉强笑了笑,说:“嗯,和我父亲吵了两句,没心情多留,就过来了。”
“为了什么事?”
白熠顿了顿,看她一眼,到底没告诉她,只说:“没什么,小事而已。”
宣宁却从他的反应中看出不对,要是没猜错,他们争吵的内容与她有关,而她今天,才见过舒淑兰。
很难说是巧合。
“你买车了?”两人在沙发上坐下,白熠看到茶几上的车钥匙,不由问了一句。
宣宁的视线从车钥匙上掠过,点头:“嗯。”
“挑得不错,”他看了看钥匙上的logo,“安全性高,有空的时候我带你去练一练。”
宣宁笑笑,没有接话,只是说:“我刚才收到文希姐的信息,说是电影档期可能会提前?”
“嗯,目前还没对外公布正式最终档期,可以改,不出意外的话,要提到下个月,还能赶上暑期档的尾巴,我们估算了一下国庆档的情况,同期影片太多,竞争太大,我们的题材也不适合合家欢场景,不如提前一点,赌一把。”
白熠近来对工作越发上心,一次会议也没落下,对每件事的前因后果都一清二楚。
“这样一来,前期宣传岂不是会变得很紧张?”
“是啊,光是首映式,现在就要加紧筹备了。”白熠说着,伸手揉揉太阳穴。
宣宁看着他的动作,心中一动:“宣传吃紧,首映式就变得特别重要,之前处理郑势那件事的时候我就想过,要不要在大平台上开直播?”
白熠想了想,点头:“是个好主意,宣传周期缩短,不如把经费多花一些在首映式的引流上,造一造势,兴许比线上投放广告效果更好。”
他伸手搂住她:“明早我和宣发那边提一提,宁宁,你放心,我一定从头到尾好好盯着,绝不会出问题。”
说完,他低头想吻她。
宣宁下意识侧脸避开。
“怎么?”
“我今天不太想要。”
白熠顿了下,慢慢退开。
两头碰壁,让他心中不快的同时,隐隐有种不安-
两天后,《台风过境》剧组官方账号发布第二支预告片,同时宣布定档8月22日。
各大售票平台上的期待值数据立刻开始上升,首映式的时间定在8月17日,剩下不过两周多的时间,主创团队不得不加紧准备。
门票正通过各种渠道分给媒体和观影团,当日的活动流程也在推进中,白熠果然应了宣宁那天的提议,和目前流量最大的一家直播平台达成合作,将在首映式当天进行全网直播。
一时间,网络上隔三差五出现与《台风过境》相关的热搜词条,从秦斯年的叔圈霸总感,到苏绎的初次触电,再到宣宁献唱,在团队一波一波放出的花絮中,吸引了越来越多的关注。
从S市前往C市的路上,周子遇坐在商务车的太空椅中,拿着 ipad 看片方释放的新花絮。
视频底下,附了一条首映礼门票抽奖链接,以及“8月17日,全网直播”几个大字。
他看了一眼,没有点进去,直接关了视频。
离那家儿童福利院已经只剩不到二十分钟的路程,他得趁着这个空隙休息一会儿。
为了今天能抽出时间过来一趟,他昨晚提前处理了本来今天完成的不少工作,一直熬到凌晨两点多才睡。
近来太忙,实在难抽出时间,但他心中迫切,又想知道更多关于宣宁的事,思来想去,唯有再来一趟C市,问一问蒋院长。
那是宣宁长大的地方,也是承载了她最多秘密的地方。
二十分钟后,车停在福利院门外,周子遇带着给孩子们准备的小零食跨进院中。
蒋院长带着几个孩子将他迎进屋:“周先生,您可算来了,真是太感谢了,百忙之中,还惦记着孩子们。”
周子遇微笑,抬头四顾,见屋里只有十来个孩子,便问:“蒋院长,今天怎么只有这几个孩子?”
“今天是周四,其他孩子还在上学呢,要到傍晚才回来。周先生,您先坐,待会儿用过午饭再回去。”蒋院长热情地招呼,对这个年轻人越发有好感。
周子遇摇头,将她带到一旁,低声道:“蒋院长,我今天过来,其实是想向你打听一些事——是关于宣宁的。”
蒋院长的目光顿住,没有立刻答应。
“蒋院长,别误会,我没有别的意思,只是她一直以来,总是心事重重,现在,好像还在偷偷策划着什么,她一个人,势单力薄,心里又带着恨,我怕她到头来要伤到自己,所以才想到来这儿打听,这样才知道要怎么帮她。”
周子遇一番话说得恳切,全没有平日冷峻淡漠的样子,听得蒋院长心下动容。
她想起上次这个年轻人和宣宁一起住在这儿的那个夜晚,虽不知他们后来发生了什么,但直觉告诉她,可以相信他。
“宁宁心里的恨,大约还是对她母亲多一点吧。她父亲虽然混账,但活着的那几年,到底还带着孩子过,没短过孩子的钱。可她那个妈,却是从来没出现过。”
周子遇皱眉:“没人见过她?”
“没有,”蒋院长摇头,“黎北迁——就是宁宁的爸爸,虽然是土生土长的 C 市人,但他年轻时在外游荡过好几年的光景,宁宁是在外地出生的,三个月的时候,黎北迁一个人带着她回到了这里,没人知道孩子的妈妈是谁。”
还是问不出什么来。
周子遇知道她说的应当是实话,仍是感到遗憾。
蒋院长大约看出他的情绪,想了想又说:“周先生,你可以到她家附近问问——不过,那里的邻里大多都搬走了,现在住在那儿的,恐怕都不认识他们家了。”
她说着,看他有兴趣,便找来纸笔,写下一串地址。
“谢谢,我去碰碰运气。”
说完,周子遇同孩子们告别,重新坐上车,朝着纸上的地址行去-
天热极了,一排排淡青色的老房子外,几乎看不见几个行人。
狭窄而安静的街道上,能听到一个个安装在外墙的空调外机拼命工作发出的轰响声。紧闭的窗户里,偶尔看到人影经过,很快又坐了下去。
烈日之下,人们在家中都仿佛变懒了,半点不想动。
一阵此起彼伏的知了鸣叫声中,一辆白色Macan 悄然驶近,停在狭窄的巷口。
车门打开,一名穿着黑色连衣裙的优雅女人从车上下来,细细的高跟踩在凹凸不平的水泥路上,也不知是不是因为走得慢,看起来如履平地。
她戴着草编的遮阳帽,精巧的脸上架着一副大大的墨镜,只露出挺拔的鼻梁,下半张脸更是直接用口罩挡起来,遮得严严实实,根本看不出模样。
路过的大爷一边打扇,一边回头打量这个奇怪的女人,直到她的身影消失在其中一栋小楼的单元门内。
都是超过四十年的老房子,水泥地的楼道,狭窄而低矮,女人提着包,一步步小心上去,直到在某一扇门外停下。
她抬头,将墨镜拉下半寸,再三看清门牌号,这才重新戴严墨镜,伸手敲开屋门。
来开门的是个四十来岁的中年妇女,带着满身的油烟味,腰间还系着围裙,显然正在厨房里忙活。
大概以为敲门的是自家人,她脸上本是带着笑的,在看到门外这个仿佛与这片市井之地毫无关联的美丽女人后,愣了一下,问:“请问你找谁?”
女人透过墨镜,仔细打了她一番,问:“黎北迁是不是住在这里?”
“什么?”对方又是一愣,摇头,“没听说过,你是不是找错了?”
女人顿了一下,又问:“请问,你们是一直住在这儿的吗?”
“不是,我们搬过来四年多,你是要找过去的房主吗?”中年妇女想了想,在围裙上擦了把手,又摇头,“可是不对啊,当年卖房给我们的是个十八岁的小姑娘,也不叫这个名字。”
女人深吸一口气,推了推鼻梁上的墨镜,低声问:“请问,那个小姑娘叫什么名字?”
中年妇女皱眉想了想:“我一时也想不起来了,只记得是个挺少见的姓,叫什么来着……”
“是不是叫宣宁?”
“对对,就是这个名字!”-
窄巷外,周子遇的车遇到阻挡,再没法前进。
“周总,前面已经停了一辆车,咱们只能在这儿掉头了。”司机老韩估算着掉头的角度,“您还要进去吗?”
若要进去,就得下车步行。老韩惦记着时间,周子遇只有这半天的空,下午还得回去开个会,可没工夫在这附近打转。
周子遇没说话,视线却落在了前面那辆挡住小道的车上。
白色 Macan,S 市的牌照,一组特别的号码,他几乎没费什么力,就认出来了,这是舒淑兰的车。
她来这儿干什么?
她和宣宁到底是什么关系?
周子遇的脑海中好像有什么东西飞快闪过,却没能抓住。
“不必了,走吧。”
他说着,拿出手机,点进宣宁的对话框。
“舒淑兰在C 市的老宅附近。”
消息发出去,迟迟没有得到回音。
那头的宣宁看着周子遇发来的消息,出了好一会儿神。
也不知过了多久,手机震动起来,一串陌生的 S 市号码。她按下接听键,心莫名跳起来。
“宣宁,我们见一面吧。”刚接通,不等她说话,对面便传来温柔醇厚的声音。
这一刻,宣宁的心忽然平静下来。
“好,”她轻声回答,“就两天后吧,17号。”
见面
S 市的首映礼最终定在市中心恒晖百货顶楼的星云影院, 时间则是下午三点。
17 号正好是周五,学生也好,打工人也好, 都从这天下午开始懈怠, 各大平台的流量, 也从这天下午开始节节攀升。
活动流程已经发送给各位将要出席的主创人员, 按照宣宁的提议, 在她的互动环节中, 把最后一个播放片花的时间, 改成了现场弹唱, 曲目定的就是上个月刚刚录好,即将在 17 号当天同步发布的那首《荆棘》。
对宣传营销来说, 这是个可以挖掘的亮点,甚至彩排的时候, 工作人员就已经先录了一段花絮, 用作备选宣传材料。
对于这部电影和这次首映式,不管是主创团队, 还是宣宁的经纪团队,都非常重视。
“好好表现,这是你的第一部作品。”文希双手按在宣宁的肩膀上, 郑重地说, “很少有艺人能一出道就出演名导电影的女主角,有的人打拼一辈子,都不一定能拥有一部留名的代表作。机会就在眼前, 咱们好好抓紧。”
宣宁望着她充满期待的眼神, 有那么一刻感到心虚。
“好。”她点头答应,心里告诉自己, 再试一次,最后一次机会。
如果那个人愿意妥协,那她也会尽全力保护这部作品-
很快就到首映礼当天。
宣宁一早起来,在恒晖百货旁的一家酒店做准备。
先是和团队重新确认今天的时间表,接着,又一起微调在媒体互动和见面环节的采访稿,一直到近十二点,才有空休息。
一会儿还要做造型,趁着造型师还没到,助理要帮宣宁点餐,却被她拒绝了。
“我出去一趟,有点私事,”她说着,看一眼时间,“会准时回来的。”
离和造型师约定的时间还有一个小时,助理点头,只嘱咐她别挨饿,便没阻拦。
这一层的几个房间,都是剧组包下,用来给主创成员准备今天的活动,走廊上不时有人经过。
宣宁一边笑着与他们问好,一边戴上口罩和帽子,乘电梯下楼,进了商场内的一家咖啡厅。
定好的包间内,优雅的女人独自坐在窗边,手边是一杯热腾腾的拿铁,听见门打开,转过头来,对上宣宁的视线,露出笑容。
“你来了。”舒淑兰从容地抬手,保养得宜的修长手指指着对面的另一杯拿铁,“我来早了,自作主张,给你也点了一杯热拿铁,这家店的咖啡师很擅长拉花,得过好几次国际大奖。”
宣宁一言不发,在她对面的座位上坐下,低头看着热气腾腾的咖啡。
一只双翅白天鹅的图案,看起来复杂极了,大概的确是出自大师之手吧。
“没点别的吃的,你下午要出镜,想必这会儿不愿意多吃。”舒淑兰喝了一小口咖啡,仍旧是一副不疾不徐的样子,仿佛今日约她出来,就是为了喝杯咖啡而已。
也不知是为了熬一熬宣宁的性子,还是另有打算。
宣宁沉默片刻,到底直接问出来:“您今天叫我来,是不是有什么话想对我说?”
“这话应该我问你才对,”舒淑兰收起三分笑意,用带着一点审视的目光看着她,“你这么费尽心思接近阿熠,和他在一起,到底是为了什么?”
在她的视线下,宣宁慢慢垂下眼,轻声说:“我只是想离你近一点而已。”
小小的包间里,有片刻宁静。
舒淑兰审视的目光逐渐变软。
“傻孩子。”
一声无奈的叹息,像一只温柔的手,轻轻抚过。
宣宁倏然抬眼,看着眼前的女人,捕捉她温柔的神情。
“何必用这种伤人伤己的办法?”舒淑兰摇头,用一种长辈爱护晚辈的口吻说,“如今已经见到我,以后若还想见,我们常来就是,快别再做傻事。”
宣宁的目光顿了顿。
“您想让我离开阿熠?”
“阿熠是个善良单纯的孩子,从小被我们养得太好,看起来招女孩的喜欢,其实是少爷脾气,眼里容不得沙子,你如今与他相处的时间还短,也许还体会不到,等日子再长些,就要吃到他的苦头了。”舒淑兰委婉地劝,“你何必委屈自己?”
宣宁放在桌子底下的手悄悄收紧。
“若我是真心爱他呢?”
舒淑兰看着她的眼睛,好似在分辨她到底是什么意思,好半晌,慢慢道:“你是个聪明的孩子,我听说,你工作时,刻苦认真,精益求精,又有极好的领悟力,做什么都一点即通,可见你是真心想在演艺圈好好发展的,对不对?”
母女之间,血脉相连。当初的舒淑兰野心勃勃,不甘平凡,如今的宣宁必也是如此,否则,为何要在最好的年纪,选择闯荡演艺圈?
宣宁笑笑:“对。”
“孩子,你已经有了这么好的起点,只要离开他,我保证,以后,你走的会是最平坦的星途,钱也好,名也好,只要你想要,我都尽最大的努力给你。”
这就是来自母亲的爱啊。
片刻的沉默下,宣宁松开了紧握成拳的双手,从包里拿出手机,点开白熠的对话框。
“你做什么?”舒淑兰看着她的动作,尽管已刻意收敛,却还是流露出一丝警惕。
“和他分手。”
对话框里,最后一条信息是五分钟前白熠发来的一句“要记得吃午饭”,宣宁没有回应,指尖在屏幕上飞快点动:“我们分手吧。”
她扬了扬屏幕,让舒淑兰看到自己刚刚发过去的信息。
对面回复很快,先是一个问好,接着是不相信:“宁宁,是在开玩笑吗?”
“不,认真的。”
下一秒,电话拨过来。
当着舒淑兰的面,宣宁接通电话,按下免提。
“宁宁!”白熠焦急的声音传来,随之而来的,还有背景中的嘈杂,显然是还在工作场合,“怎么突然说这种话?是不是遇到什么事了?你别怕,告诉我,我来解决。”
真心实意的紧张和担忧骗不了人,舒淑兰听到儿子这般着急,脸色有点难看,也顾不上维持体面,只是紧紧盯着宣宁,生怕她说出什么不该说的话。
宣宁毫不畏惧地迎上她的视线,平静地回答:“没有,没遇到什么事,只是想通了而已。阿熠,其实我不爱你,所以,我们分手吧。”
对面是长久的沉默,连带着这个包间里,也只剩下电话中传来的嘈杂的动静。
“你下午还要参加首映式,”许久,他方开口,声音发紧,干涩无比,“我们先不谈这件事,等结束了再说。”
说完,像怕她再拒绝似的,急匆匆挂断电话。
“如你所愿。”宣宁收起手机,不再看舒淑兰。
“倒是干脆。”舒淑兰的表情慢慢放松下来,虽不大满意她这样过分直接的方式,但至少,她很配合。
和聪明人说话就是省事。
只是白熠那儿有些麻烦,那孩子重感情,想必要好一阵子,才能缓过来。
宣宁觉得自己再也待不下去。
她没再理会舒淑兰的话,起身要走。
舒淑兰却又开口了,也不知是好奇,还是怀疑:“你进娱乐圈,这样在外面出名,黎北迁会同意?”
已经走到门口的宣宁脚步一顿。
她慢慢回过头来,似嘲讽,似悲悯:“他已经死了。”
舒淑兰的神色变得复杂,愣了一会儿,才问:“什么时候的事?”
“已经十五年了。”-
数十公里外,周子遇正在前往机场的路上。
恰逢周五,即便还没到晚高峰,绕城高速上已经多了许多车辆,限速一百码的道路上,司机只能堪堪开到八十码。
“幸好咱们走得早,否则,该赶不上了。”老韩不禁感叹一句。
周子遇看着窗外拥挤的路况,淡淡“嗯”一声,颇有些心不在焉。
今日是宣宁那部电影的首映礼,他自然也收到了邀请函。但那只是礼貌性的邀请,以他的身份,实在没必要出席,毕竟,BST 只是间接投资。再加上东南亚那边,正需要他亲自去一趟,若为了此事而耽误,后边的麻烦不少。
他不参加,顺理成章。礼物也定好了,到时会有人送去,根本没必要操心。
可不知为什么,他总觉得哪里不太对劲。
那天从 C 市回来后,他始终有些地方没想清楚。
就在这时,他收到了蒋院长的电话。
“你好,蒋院长,请问有什么事?”
“抱歉,周先生,打扰您了,也没什么,只是您那天说,如果想起什么,就打电话告诉您。”蒋院长有些不好意思,“昨晚临睡前,我突然想到一件事。”
“什么?”
“很多年前——大约有十几年了,那时候宁宁还是个孩子,她曾经跟着她那个姑姑去了一趟外地,我猜,是见她母亲去了。回来的时候,她很难过,有一次夜里,在我家里睡着了说梦话,我听着,好像是怨她母亲和别的男人结婚,只管别人的孩子,不管她的死活……”
周子遇表情一顿,立刻问:“知不知道是和什么样的人结婚了?在哪儿结的婚?”
“不太清楚,这孩子醒了就什么都不肯说了。不过,她话里的意思,对方应当是个富豪,家里有佣人,地方嘛,我见过她丢掉的车票,是去的 S 市,大概就是那儿吧。”
周子遇的脑海里迅速闪过白光,这一次,他终于抓住了。
再婚、富豪、 S 市,这一切,都和舒淑兰对得上-
回到酒店的时候,已近一点。
造型师刚刚赶到,宣宁摘下帽子和口罩,换了衣服,坐在镜前,由着她摆弄。
“和其他嘉宾沟过了,因为要直播,想让现场气氛活跃一些,所以,服装和造型不用太正式,会和观众距离感太强。”造型师一边给她整理头发,一边解释,抬眼透过镜子一看,却发现她正出神。
“宁宁?”造型师喊了她一声,两人先前合作过几次,还算熟悉。
宣宁回神,从镜子里冲她笑了笑:“好,我听大家的安排。”
这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一直持续到造型完成。
镜子里的人已换上精致的小套装,长长的头发用夹板夹过,蓬松的同时,自然顺滑,漆黑的颜色衬得她皮肤雪白。
为了上镜好看,脸上的妆容比平时浓一些,尤其眼周,为防直播镜头吃妆,格外加深描摹了一番,让她身上的学生气褪去三分,显得既清纯,又诱人。
“好了。”造型师满意地看着自己的作品,一面收拾工具,一面请助理过来。
助理背着吉他进来,手里还提着一份沙拉,说:“小白总让人送来的,说是怕你又不吃午饭。”
“知道了。”宣宁看了一眼,接过她背后的吉他,却没理会那份沙拉,“一会儿送给别人吧。”
助理和造型师两个人都是一愣,面面相觑,不敢do'wf
时间临近,一行人来到今日的主会场。
台前,签到处已经准备妥当,陆续有提早赶来的媒体记者和幸运观众正在签到。幕后,各部门正准备测试设备,检查各种细节,整个活动现场人来人往,忙碌不已。
宣宁避开台前的人群,从员工通道往后台休息处去。
远远的,她看到了白熠。
他被几个同样受邀前来的影视公司高管围着,一边点头,一边同他们交谈,大概是感应到她的视线,忽然扭过头来。
视线交错,宣宁清晰地看到他欲言又止的神情。
她冷漠地移开目光,和迎面走来的晏秋华、秦斯年打招呼。
“小宣,一会儿好好表现,”晏秋华叮嘱她,“过了今天,咱们就要用数据和奖项说话了。”
秦斯年则给她底气:“在台上放开了就好,别怕错,反正有我们给你圆场。”
宣宁定了定神,按下心底的愧疚,点头:“好,谢谢晏导,谢谢秦老师,我会努力。”
三点整,活动正式开始。
与此同时,一条定时发布的微博出现在网络中。
“演员宣宁 V:大家好,欢迎来到我的处女作《台风过境》首映发布会的直播现场链接在这里,我也将向大家介绍我生命中最重要的人。”-
精品超市里,舒淑兰戴着墨镜,推着购物车,站在生鲜食品区仔细挑选食材。
从咖啡馆出来,她突然来了兴致,打算今晚在家下一次厨。
那父子两个都喜欢吃她亲手做的东西,今天白熠想必心情不好,到时让他回家来,兴许会好受些。
身边有其他顾客经过,其中几人认出了她,却没有停下来围观,只是冲她微笑打招呼。
这就是这家超市的好处。
会员制的门槛,专供几个高端小区业主消费,能进来的,非富即贵,个个都有涵养,不会给旁人造成困扰。
挑得差不多了,她推着购物车,一边往结算区去,一边拿出手机,要给白熠发信息,让他晚上回家吃饭。
正在这时,手机收到一条提示,是关注的账号的实时热门推送。
那个前几天刚刚用小号关注的账号,正是宣宁。
她的目光落在最新的那条微博上,怒火和紧张,不知哪个先起。
直播
“‘生命中最重要的人’?”台下的助理和文希站在一起, 看着这几个字,面面相觑。
谁是生命中最重要的人?父母?爱人?
和宣宁在一起工作的这几个月,他们从来没听她提过自己的父母和家人, 难道要介绍白熠?
“明明才吵架了, 不应该啊……”助理嘀嘀咕咕, 总觉得有哪里不对。
文希也觉得不对, 和宣宁沟通过的互动环节里, 根本没有这一条, 看起来, 倒像是个预告, 要引导大家猜测、围观。
台上的主持人已经说完暖场词,开始一一介绍台上的几位主创。
宣宁在上面, 文希也没法再问,只好站到一边, 翻看下面的评论。
“这是……要官宣恋爱了?”
“不是, 恋情不是早就坐实了吗?”
“最重要的人,那肯定是结婚了啊!”
“官宣结婚?!”
“好家伙, 出道就结婚啊!”
才刚刚破百万粉丝量的账号,在各路名人、网红林立的各大平台,这个量级实在掀不出什么大浪。
但很快, 就有其他闻风而来的娱乐博主转发, 几番传播下,热度越来越高,短短二十多分钟, 竟然慢慢爬上了热搜榜, 词条就是#白熠宣宁 结婚#。
十几公里外,正在回程路上的周子遇看着这些信息, 心中一阵焦躁。
别人不知道,他却清楚得很,宣宁根本不爱白熠,甚至没打算和他长久在一起,又怎么可能有结婚这么荒唐的事?
她只是想靠这些搏热度而已。
在这场在大平台直播的首映礼上,她恐怕想当着所有观众的面,公布和舒淑兰的关系。
网络信息的传播、流量的入口,都掌握在各家平台的手中,而这些平台,又都和星云这个文娱行业的巨头有千丝万缕的联系。
她一定知道,以她自己眼下的影响力,根本掀不起什么浪花,只要舒淑兰动动嘴皮子,往各个平台打声招呼,就能轻而易举将她还没来得及让几个人看见的言论删掉。
所以,她要出其不意,要先借着这一波假消息,让自己得到实时关注,趁着舒淑兰还没来得及做什么的时候,把他们之间的母女关系公布出去。
这样一来,她必然要和舒淑兰正面对上了。
“还要多久?”周子遇调整了坐姿,解开衬衣领口的扣子,有点急躁地问了句。
其实车载导航上清晰显示了预计时间,还有整整 28分钟才能到恒晖百货,他这么问,不过是想让司机尽量快一些罢了。
“周总,我尽量快些,争取早一点到!”老韩跟了他许久,明白他的意思,立刻踩了把油门,把车速提上一些。
只是,路上实在不空,加速这么一小段路,便不得不再次减速,在繁忙的车流里不快不慢地行驶。
周子遇看着窗外不是经过的车辆,只得重新靠回太空椅,点开直播链接,关注现场的情况-
首映礼后还安排了观影环节,所以前面的热场和互动总共只有一个小时。
此刻,主创互动进程已经过半,从导演到编剧,都已经和现场观众交流过创作历程,轮到秦斯年要回答主持人的问题。
随着热搜位一步步上升,直播间的观看人数飞快上涨,从刚开始的不到五十万,变成了现在的超三百万。
对于周五下午这个时段而言,已经是非常不错的数字。
“进来吃瓜的。”
“搬好小板凳,见证名场面!”
“还有多久宣布?”
“耐心点,还没到宣宁”
留言刷得飞快,无数双眼睛通过直播镜头,看着台上的人。
主持人已经问到秦斯年,和新人演员合作是什么感觉。
秦斯年很给面子,笑着对大家夸了一番宣宁。
话题终于来到宣宁的身上。
“说到这里,我们也问问宣宁,”主持人换了个方向,“作为新人演员,第一次演戏就是晏导的女主角,有没有觉得是个挑战呢?”
她本就是站在中间的位置,此刻对着大家微微一笑,先礼貌地感谢晏秋华当初的选择。
“挑战肯定有,我过往没有表演经验,很多东西都需要现场学习和体会,多亏有晏导和各位前辈耐心提点。所以,除了挑战,我更多的感受,是感谢。”
说到这里,她没有像预先排演的那样收住,而是专门给身边的晏秋华、秦斯年、苏绎等人鞠躬,表达谢意。
“谢谢大家一直以来对我的照顾和帮助,真的非常感谢。”
她说完,转了个身,对着台下的宋思妍等其他剧组成员也深深鞠躬。
这样的态度,远超过大家的预期,仿佛在做最后的告别。
台下的白熠看着她的动作,心中越发有不好的预感。
今天的宣宁太过反常,不论是她那突然出现的“分手”,还是刚才不经意的一眼中流露出来的冷漠,都陌生得好像他从没真正认识过她一般。
“小姑娘不错,”大概是给白熠面子,旁边的老总夸了一句,“态度很谦逊。”
白熠扯了下嘴角,笑意却未达眼底。
台上的主持人也愣了一下,是说好要帮宣宁打圆场的秦斯年先反应过来,笑呵呵地冲大家说:“孩子感性了,平时在剧组每天嘻嘻哈哈,还以为没心没肺,原来在这儿憋着呢!”
众人被他的表情逗笑,气氛一下活跃起来,主持人跟着问出接下来的问题。
“听说宣宁不但戏好,还多才多艺,很擅长唱歌,在电影中也演唱了一首歌,对不对?”
宣宁点头,看到台边的助理已经准备好吉他。
“是的,是电影中女主角姜紫荆的一首主题曲《荆棘》。”
“今天现场也准备了吉他,我们请宣宁为大家表演这首歌,好不好?”
主持人说完,大家便开始鼓掌,台上的几位主创退下,将空间让给宣宁。
大银幕前,红色的舞台上,聚光灯打在一处,一支话筒架子,一张高脚凳,还有一把古典吉他。
一切的一切,好像回到最初,她在那家叫Le Vent的清吧唱歌的时候。
现场安静下来,一双双眼睛,还有架在台下的镜头,都望着台上的女孩,等待她的表演。
只见她抱着吉他在高脚凳上坐下,却没急着弹奏,而是先微微倾身,凑近立麦边,轻轻开口。
“我真的很喜欢姜紫荆这个角色,因为现实里的我,很像电影中的姜紫荆。我们都为了心中的执念而费尽心机。她接近杜家兄弟,是因为想要跳出原生家庭,实现阶层跨越,而我是个孤儿,选择进入演艺圈,是因为想要靠近我的亲生母亲。”
“但是,她好像还是不太欢迎我的出现。”她说着,有点无奈地笑一下,看一眼正在直播的镜头,手指摸到吉他的弦上。
“很抱歉没有提前告诉大家,但今天,我想唱的不是《荆棘》,而是二十多年前,我父亲送给我母亲的一首歌——”
“也许大家都很熟悉,这首歌叫《浓情》。”
现场的观众惊住了,一时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直到琴弦拨动,流畅的乐声自麦克风传入,再由音响设备输出,在收音效果极佳的影厅中回荡,众人才反应过来。
一时间,现场仿佛炸了锅。
“什么情况?和说好的不一样啊?”
“还在直播呢!这是要闹多大的新闻!”
“现在直播间有七百九十——不,有八百万观众!”
“她说的是谁?她母亲也是明星?”
“这首歌大家都知道啊,原唱舒淑兰 ……”
“难道她是舒淑兰的女儿?”
坐在中间的媒体人已经纷纷拿出相机、手机开始拍照、录视频,事关舒淑兰和星云,尽管这些现场画面最后不见得能发布出去,但万一呢?
只有前排的几位老总不敢动,面面相觑,最后将目光统一落在中间的白熠身上。
台上是他的绯闻女友,而这位女友,口口声声说,他的继母舒淑兰,是她的亲生母亲。
这是多么劲爆的丑闻!
“小白总,”有工作人员急忙跑过来请示,“要不要立刻停止直播?”
白熠坐在座位上,只觉得浑身僵硬,耳边明明听到了工作人员的话,一切却像被罩了层迷雾,怎么也拨不开。
熟悉的旋律,熟悉的嗓音,就这样萦绕在耳边。
他就那样抬头看着台上的女孩。
聚光灯在她的身上镀了层霜雪似的白,太过明亮,以至于其实肉眼无法分辨更多细节。
可不知为什么,他就是觉得那一声声柔情似水的吟唱里,她正在流泪。
“不,”好半晌,他找回自己的声音,艰难地开口,“让她唱完这首歌。”-
直播间里无声的炸裂,远比现场的议论更加热烈。
一首歌,不到三分钟的时间,观看人数从五百万飙涨至一千多万,要不是负责这次直播的是大平台,这样瞬间的流量激增,恐怕要把服务器挤崩。
“舒淑兰结婚之前生过孩子?!”
“真的假的?她父亲是谁?”
“这首歌不是说出自一个流浪音乐家之手?”
“太离谱了,又没证据,就凭她空口胡说?”
“那我还说白熠是我爸呢!”
“如果是真的,舒淑兰也太会装了。”
直播间里,一条接一条的留言飞快闪过,根本来不及看。刚才的视频片段,也已经被无数网友录屏,此刻正在各大平台上飞快传播。
影城走廊上,舒淑兰面色铁青,一边快步往影厅去,一边对着电话怒喝。
“为什么直播还没停!”
电话那头的人很急,连珠炮似的一通解释。
她一个字也不想听,厉声打断:“立刻关掉!就说是网络故障!”
真是好样的。
这孩子比她想象的棘手得多,难怪先前在咖啡厅里表现得那么听话,根本不像一身反骨的黎北迁的女儿。
但到底嫩了点,娱乐圈的事,不是随便爆个料就能解决的。
她舒淑兰如果这么容易被一个初出茅庐的小姑娘打败,那这二十多年,就白混了。
影厅
影厅的门打开的时候, 歌曲的最后一个音恰好弹完。
直播镜头已经关了,主持人在工作人员的示意下,小跑着上台, 不给宣宁再开口的机会, 直接冲底下的观众说:“相信大家现在对电影的期待值已经拉满, 话不多说, 接下来的时间, 我们一起观看正片。”
舞台的两边各站了三名安保人员, 齐刷刷看着台上的女孩, 仿佛只要她再开口多说一个字, 就会一齐冲上去,把她直接带走。
众目睽睽下, 宣宁抱着吉他,再次冲现场的观众弯腰鞠躬, 然后, 在安保人员的虎视眈眈下,转身下台。
影厅走道的尽头, 厚重的大门开着,光束从外面照进来,勾勒出一道熟悉的身影。
一样的苗条优雅, 只是垂在身侧的手, 已经紧握成拳。
阶梯式的影厅,那道门位于台阶的顶端,远远的, 宣宁仰起头, 冲着那边露出不服输的笑容。
有眼尖的记者,立刻举起相机, 抓拍这一画面。
新晋小花摇身一变成为传奇歌后的私生女,这样的惊天大瓜,即使是在娱乐圈这种花样百出的地方,都能让人议论好一阵子。
厅内的工作人员见状,忙过来提醒大家不要照相,同时悄悄告诉白熠:“舒老师来了。”
白熠也跟着看过去。
他坐在前排的座位上,从这个角度看过去,恰好避开直射的光线,能更清楚地看到舒淑兰的样子。
紧抿的嘴唇,冷漠而愤怒的眼神,虽然仍旧优雅,却再没有他熟悉的知性和温柔-
前厅播着电影正片,后台则被工作人员全部清空,只剩宣宁一个人。
她将怀里的吉他收进包里,然后站在镜子前,仔细看着里面的人。
从小的经验告诉她,自己的长相绝对能称得上漂亮。
可是,她长得到底像谁呢?
“你还真是他的女儿。”
门被人从外面打开,舒淑兰站在那儿,劈头盖脸就是这样一句,像泄愤似的,将刚才就在一点点累积的怒火发泄出来。
“不愧流着他的血,和他一样,大好的前途不要,偏要摆出一副清高样,那么自以为是,又那么令人讨厌。”
宣宁仍旧站着没动,背对着门的方向,从镜子里看着自己的母亲。
“从前,我也以为我更像他,”她眨了眨眼,对着镜子里的人露出笑容,“可是,我现在觉得,无情、不择手段,这些,都应该更像你才对啊。”
“你说是不是呢?”她慢慢转过身,一步步向前走去,“妈妈。”
啪——
一声脆响,紧接着是左耳的短暂嗡鸣,和脸颊上火辣辣的疼痛。
宣宁被打得偏了头,迟迟没有回过神。
那是二十多年来的第一声“妈妈”。
想过太多次,幼年的时候没机会叫过,九岁那年见面,也没能叫出口,这一声“妈妈”,迟了二十多年才叫出口,换来的却是毫不留情的厌恶和巴掌。
“你住嘴!”
舒淑兰气急败坏,仿佛被人戳到痛处,胸口剧烈起伏。
那些前尘往事,对她来说,也不是什么美好的回忆。尘封了这么多年,她早已习惯如今的光鲜亮丽和岁月静好,半点也不想提起当年的贫穷和狼狈。
“你到底想干什么!”她深吸一口气,冷声问,“你现在生活得好好的,不是吗?为什么非要打破?”
宣宁摸了下自己发烫的脸颊,忽然轻笑一下,低低地重复她的话。
“生活得好好的……”
她忍了又忍,眼眶里终于开始积聚泪意。
“你怎么知道我生活得好好的?这么多年,你问过吗,关心过吗?”
眼前闪过许多画面,有黎北迁躺在床上没了呼吸的样子,有月色下吱悠晃着的秋千,还有电视里舒淑兰抱着精致的男孩对镜头笑的样子。
“在你好好生活,享受名利和追捧的时候,我都是一个人,没有父母,没有其他亲人,这十几年,我就是一个人过的,”宣宁不敢眨眼,生怕眼泪就这么掉下来,“这就是你说的‘好’?”
舒淑兰想起刚才在咖啡厅听到的话,黎北迁已经死了十五年。
“我给过他钱,”她冷冷地说,“在我决心离开的时候,我把我那些年攒下的所有的钱都给了他。”
也不知想到了什么,她扯了下嘴角,充满讽刺地说:“但是他那个人,就是那么自视清高,又那么自甘堕落,钱算什么?他根本不在乎。他只是想把我和他绑在一起,让我也一辈子过那种甘于平庸的生活,凭什么?”
她喜欢音乐,喜欢表演,也从小就知道,自己注定能成为一颗闪耀的明星,而黎北迁,是她踏上星途之前走过的一段歧路。
“他有他的选择,我有我的选择,无法妥协。当初和他在一起,是个错误的决定,我想,我没必要为了一个错误,赔上自己的一辈子。”
这就是她,当初能因为一首歌而爱上黎北迁,毅然决定和他在一起,后来就也能因为那首歌而决定离开。
“那我呢?”宣宁轻声问出多年来一直压在心底的怨,“我做错了什么,一出生就要被你抛弃,像个见不得光的野孩子,被你丢在外面,这又是凭什么?”
舒淑兰沉默片刻,漠然道:“你没做错什么,但这世上的人和事,从来都不是仅凭对错就能分辨清楚的。”
“那就是我活该,非要生作你们两个的孩子,生作一个没人爱,没人期待的孩子,对吗?”
“不用觉得多么不公平,”舒淑兰冷淡道,“你不也把无辜的阿熠拉下水了?他又做错了什么,要被你这样欺骗、糟蹋?”
宣宁一直忍在眼眶里不肯落下的眼泪,在这一刻终于收不住。
“没错,我就是骗他了,从头到尾都在骗他,我一点都不喜欢他,只是嫉妒他而已,我就是想看他难过,看他痛苦,最好——最好他能恨你,因为这一切的原因,都是你!”
门外匆匆赶来的白熠忽然止住脚步。
“胡说!”舒淑兰怒喝。
“你怕了吗?我还没说完呢。”宣宁忍着颤抖的身躯,死死盯着她,“我费了这么多心思,就是想撕破你的面具,让所有人都知道,你当年是怎么为了‘前程’抛弃亲生女儿,又是怎么为了嫁入豪门隐瞒过去的!我要你为自己做错的事付出代价,我要你向我道歉!”
她的声音起初还算平稳,说到后来,越来越大,以至于到最后那一句,几乎是喊出来的。
压抑了多年情绪,连发作起来都那么艰难,从进门到现在,才终于发泄出来。
听着她一声声越来越尖利的话语,舒淑兰反而忽然冷静下来。
“到底年轻,你恐怕把事情想得太简单了。你以为这样就能伤到我吗?不过是流言蜚语,我出道这么多年,经历的还少吗?倒是你,闹了这样一出,形象大损,不但将来再没人敢和你合作,就是现在已经拿下的合约,也要赔一大笔钱,这样的后果,你要怎么承担?”
都是娱乐圈里混的,她太清楚像宣宁这样的新演员,手里根本没什么钱,而他们身上押着的合约,除了能赚钱,还能亏钱。
“这个圈子,不是你想的那么简单,”她语重心长地看着宣宁,“那些能把你捧起来的人,一样能把你拉下来,而你赌的,是一场必输的局,不但输光你已有的,就是你没有的,也都输光了,这样的代价,我看你还不还得起。”
这几乎是赤裸裸的威胁,站在门外的白熠已经再听不下去。
可是,还没等他进屋,身后忽然传来脚步声,紧接着,一道熟悉的身影疾速而来,没等他反应过来,就先他一步跨了进去。
“能有什么代价,她赔得起。”
高大的身影站在门内两步处,刚好遮住大半光线,往后头投下一片阴影。
竟然是周子遇。
“哥……”白熠好半晌才反应过来,喃喃地说。
里头的人似乎没有听到,此刻已经绕过舒淑兰,直接站到宣宁的身前。
那副挡在两人之间的样子,莫名有种要帮宣宁对抗全世界的气势。
“子遇?”舒淑兰一惊,“你怎么会来?这是……在帮她?”
她的目光不禁在两人之间来回逡巡,最后落在两人握在一起的手上。
“你们……”舒淑兰心中一动,随即回过味来,怒瞪着宣宁,“你真是让我刮目相看!你对阿熠,果然一点感情都没有!”
“别说了!”
门外的白熠终于忍无可忍。
屋里的每个人,说出的每个字,都像一把把利刃,割着他的心。
“宁宁,你刚才说的,都是真的吗?”他的目光转向宣宁,泛红的眼底仍旧盛着一丝期盼,盼着她说,刚才只是气话,只是一时情急,才不小心伤了他,“你真的,一直在骗我吗?”
宣宁沉默了片刻,被周子遇握住的手飞快地动了下。
有那么一瞬间,周子遇害怕她从他掌心里挣脱出去。他很想替她回答,却明白,这不是自己能左右的事,于是只更牢固地握着她的手,静静等待。
“是真的,”好半晌,宣宁才找回自己的声音,“我骗了你。”
白熠干笑一声。
“阿熠!”舒淑兰走近一步,抬手想触碰他,却被他一下躲开。
“别碰我!”他用一种陌生的眼光看着她,“我觉得恶心。”
舒淑兰的脸色顿时苍白。
“你们都在骗我。”
他说着,一边冷笑摇头,一边步步后退,好似不愿再与他们共处一室,最终飞快地离开。
“阿熠!”舒淑兰毫不犹豫,转身追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