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芘小说网 > 其他小说 > 与神为邻 > 第20章【VIP】
    第020章 怪邻11

    关于手机的基础常识之一:当你接到有着类似开场白的未知来电, 直接挂断就好,因为它不是推销就是诈骗。

    几乎每个人都知道,但非人类不知道。

    所以郁白有些兴奋地打出了人生中第一个诈骗电话, 同时努力忍笑免得露馅, 安静地等待着对面的反应。

    谢无昉这会儿应该刚买完手机, 在回家的路上。

    听筒里传来隐隐的环境噪音,车辆驶过, 时而鸣笛, 还有听不分明的交谈声, 弥漫在午后热闹的街道上。

    沉默片刻后,电话另一边的男人先是应声:“是我。”

    然后又有些迟疑地问:“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和手机号码?”

    居然还挺有隐私意识。

    是你自己告诉我的。

    郁白在心里默默回答着, 随便编了一个很糊弄的理由:“是这样的谢先生,只要新办理了手机号码, 就会自动进入我们的客户库哦,姓名也是能看到的呢。”

    隐私泄露在人类的世界里本来就十分常见啦。

    说起来, 郁白倒是很好奇这家伙是怎么完成办理手机号、签订租房合同等等需要身份证的事的。

    ……他应该是用正常的方式完成这些事的吧?

    郁白正在思绪乱飘的时候,听到电话对面的谢无昉若有所思地问:“就像欢迎短信那样吗?”

    “嗯?”郁白愣了愣, 一时没反应过来,“什么欢迎短信?”

    男人便说:“我刚才收到了一条短信, 里面写着,亲爱的游客朋友,璀璨群星欢迎您,祝您的旅途平安愉快……”

    听着他没什么起伏但一本正经的声音,郁白一时间没忍住, 笑出了声。

    记性真好, 连这样没营养的短信都记得住。

    “对,就跟这个欢迎短信一样。”郁白一边笑一边说, “这是通过手机信号的定位,给来到本市的外地号码统一发送的短信,反正在别的市是这样。”

    “在这里不一样吗?”

    “嗯,在我们市,可能因为管这事的人比较迷糊,所以本地号码也会偶尔收到,比如你刚办完手机号就收到了。”

    男人轻轻应了一声,又问他:“为什么笑?”

    虽然郁白很努力想要保持拨打诈骗电话的严肃性,但实在按捺不住笑意。

    “因为……你知道我们市叫什么名字吧?”

    “群星市。”

    没错,群星市。

    郁白从小到大生活的这座城市不是首都也不是省会,只是一个规模一般的小城市,没有什么非常有名的特产或风景,在外面的名声却不小。

    主要就是因为这座城市的名字。

    “每次有外地的游客来我们市玩,或者路过这里,都会收到这个短信,然后经常会有人在网上抱怨或者提问,说这个城市到底出了哪些大明星,居然会在这种短信里面写璀璨群星欢迎您,搞得像开演唱会一样。”

    “然后下面就会有很多人提醒他,要不要再想想这个市叫什么名字……”

    电话那端的非人类邻居便很及时地重复道:“群星市。”

    郁白笑得更厉害了,直掐自己手心。

    “对,所以璀璨群星其实是在夸这座城市,但这个词大多数时候都用来表示有很多明星的含义,明星是指那些很有名的人……误会就这样产生了。”

    本身这个双关梗就很好笑了,在网上搜索家乡的名字并给一时没能反应过来的外地朋友们好心解答,是许多群星市民的日常活动之一,郁白和严璟在闲极无聊的时候也干过,经常一边看评论一边傻乐。

    而他现在居然在试图给一个非人类解释在一群笨蛋人类中流行的双关梗。

    这实在有一种难以形容的荒诞感。

    郁白笑得停不下来,完全忘记本来该说的推销台词。

    不行,这次的行动好失败。

    还是重开算了,下一把他一定忍住不笑。

    郁白正打算用自曝循环的方式重启时间,迅速进入全新的回合,就听见另一边的谢无昉开口了。

    “很好玩。”他的声音里也有淡淡的笑意,“这是体验城市生活的一部分吗?”

    郁白呆了一下才反应过来这个电话最开始的主题。

    他刚才是怎么编的来着?

    哦,体验特色城市生活的一日游。

    “……是的谢先生,借这个机会我正好向你介绍一下与本市名字有关的有趣故事。”

    郁白不太熟练地问:“你对我的服务满意吗?是不是要继续体验呢?”

    “……满意。”对方也不太熟练地回答,“是。”

    这个对话怎么听起来有点不对劲。

    熙熙攘攘的街道上,郁白有点茫然地揉了揉自己笑累的脸,迈开步子往约定好的方向走去。

    无论如何,他还是成功地用一个电话拐到了住在他家隔壁的非人类邻居谢先生。

    可喜可贺。

    对面沿街的屋檐下,四个本该凑在一起假装打牌的花衬衫寸头男,已经呆呆地抬头张望了很久。

    直到他们要跟随保护的那道身影快要消失在视线里的时候,带头的阿强才第一个反应过来,连忙拍拍弟兄们的肩膀让他们回神。

    刀疤脸阿强眉头一拧,催促道:“别发呆了,快点跟上。”

    立刻就有人说:“强哥,你刚才也在发呆。”

    阿强没有否认,表情微微一动,留着一道刀疤的面孔不再那么凶狠,反而显出几分怅然。

    “得有多少年了,真是好久没见到郁少爷——”

    ……笑得这么开心了。

    在一旁的弟兄把心里话完整说出来之前,阿强重重地咳嗽一声,强行打断了他。

    “少磨叽,快点的,要看不见人了。”

    虽然他也是这么想的。

    但是这话说出来怎么这么奇怪呢。

    一行人心情复杂地摸摸寸头,快步跟上街角即将消失的身影。

    五颜六色的花衬衫在夏风里扬起。

    天空中飘舞着一只色彩鲜艳的风筝。

    地上公园里,几个小孩一齐抓着一根风筝线,在过分明亮的日光下撒了欢地奔跑。

    站在树荫下的郁白看了他们一会儿,然后默默移开视线,对身边的蓝眼睛男人解释道:“一般来说,放风筝是一项在春天进行的休闲活动,气温更适合一点。”

    现在大夏天的,也不怕晒,果然是小孩。

    学到新知识点的谢无昉轻轻颔首,注视着那几个边跑边笑的孩子:“这是小朋友的休闲活动吗?”

    “对,成年人不会自己去放风筝。”

    郁白想了想,又严谨地补充道:“但也会有比较有童心的大人,尤其是有些城市会办风筝节之类的,就变成大家一起玩的活动了。”

    其实郁白本来没有真的打算给这位非人类朋友当导游,向他介绍具有人类特色的城市生活的。

    他只是找个理由把人骗出来而已。

    但是在两人见面之后,郁白看见谢无昉竟带着一样有点眼熟的东西。

    一个看上去旧旧的、质地特殊的本子。

    应该是那本写满了天书般符号的“日记”。

    虽然因为看不懂里面的文字,郁白还不能确定谢无昉究竟用它来写什么,但在体验城市生活一日游这天,他居然把书随身带上了,这意味着它是日记或者某种旅行记录的可能性大大提升。

    郁白心头顿时升起了一点莫名其妙的责任感。

    所以决定顺便向他介绍一下沿途的所见。

    “这里是太阳公园。”郁白说,“算是我们市的地标之一,是市里最大的公园,春天的时候会有好多小孩在这放风筝玩。”

    而他们俩居住的小区就在太阳公园附近,所以他把见面的地点约在了这里。

    那个小区的地理位置确实很好,只可惜有鬼故事缠身,才变得如此冷清。

    谢无昉听到这里,就问:“群星市会办风筝节吗?”

    “不会吧。”郁白回答问题的时候,嘴角又忍不住翘起,“我印象里没有。”

    他现在一听见群星这两个字就想笑。

    尤其是听到非人类说的时候。

    郁白努力保持淡定,赶紧转移话题:“当然,不光只有小孩会在公园玩,这里也会有大人散步、野餐……还有下棋。”

    他微微拉长了尾音,终于暴露出此行的目的。

    现在已知谢无昉是个认真好学、正积极融入人类生活的非人类。

    那么,他的学习能力到底有多强呢?

    郁白觉得这是一个值得探究的问题。

    这决定了在后面循环的日子里,他究竟能带上谢无昉一起去做什么,是研究如何烹饪出一锅能吃的炸鸡,还是去探索一下困扰人类多年的世界级数学难题。

    比起太过生硬和麻烦的做题,下棋是个更好的测试方式。

    郁白指了指一旁树荫下四处扎堆的人们:“下棋是一项很受市民欢迎的特色休闲活动,按照规则移动棋子然后分出胜负,你想试试看吗?”

    放眼望去,绿意葱茏的公园里,有不少凑堆下棋或打牌的中老年人,旁边往往还会站着一圈围观的人,黑压压的人群里偶尔会传出喝彩,或是遗憾的叹息声。

    郁白看了一圈,发现下象棋的人最多,观众也多,另外的棋类就只有一桌在他们附近下围棋的,旁边连一个围观的人都没有。

    谢无昉很诚实地说:“我不会下棋。”

    你当然不会,甚至连下棋这个词都是几秒前才刚刚知道的。

    郁白微微一笑:“没关系啊,可以学嘛。”

    他看着那双灰蓝的眼眸凝视着周围的陌生人群,忽然间,定格在其中一方棋盘上。

    “为什么那里的白色比黑色多?”谢无昉问。

    鹅黄色的棋盘上,连成片的白色棋子之间,散落着一些势单力薄的黑色棋子。

    因为持白棋的人快赢了。

    郁白这样想着,但没有说出口,毕竟他们离这桌人站得太近。

    而且他不想用围棋做测试,一盘棋的时间太久了。

    “要不我们去看看象——”

    郁白的话还没说完,就听见谢无昉若有所思地问:“白色要赢了吗?”

    白棋老头气定神闲双手抱胸的模样,和黑棋老头眉毛紧皱的苦闷神情摆在一起,哪怕不懂什么是围棋,也很好判断胜负。

    而且,非人类的心中真的完全没有尴尬的概念。

    不仅郁白能听见他的话,正在下围棋的两个老头也能听见。

    本来就因为居于下风而心情烦躁的黑棋老头忍不住了,板着脸瞪他们一眼,一副赶人的模样:“不会下棋还在这乱说话!走开点!”

    怪不得没人围观这桌棋,脾气真臭。

    郁白早已习惯了避开这类冲突场面,以免发展成更大的戏剧性事件,也不想和老人争辩,闻言下意识就想转身离开。

    可谢无昉却没有动,而是直直迎上黑棋老头的视线,声音很平静,好像只是单纯的疑惑:“为什么要走开?”

    黑棋老头一怔,当即吹胡子瞪眼道:“因为你在这瞎说!什么叫白色要赢了,你知不知道什么叫翻盘?”

    见状,郁白的心里顿时熟练地涌上一阵不妙的感觉。

    ……等等,为什么要觉得不妙?

    这可是在循环里。

    郁白反思了一下自己多年以来的本能,停下脚步,好奇地将视线投向正在受到人类老头攻击的谢无昉。

    “不知道。”他诚实地回答完之后,又问,“既然白色没有要赢,你为什么这么生气?”

    问得好。

    语气特别真诚,一点都不像在阴阳怪气。

    看着黑棋老头更加精彩的脸色,郁白开始努力回忆一些伤心的往事,免得自己一不小心笑出声来。

    黑棋老头实在没法反驳这个问题,只好使出倒打一耙模糊焦点的绝招:“你们不懂的人就知道瞎说!知道围棋有多难吗,就会在那动嘴皮子……”

    可惜这招对谢无昉完全没用。

    他找到这段话里的重点,认真地问:“有多难?”

    “……”

    没见过这么油盐不进的家伙,黑棋老头的胡子都快气歪了。

    “反正换你来你也一样输!就有这么难!”

    “是吗?”他严谨地说,“但你说的事还没有发生,你是怎么确定结局的?”

    黑棋老头忍不了了,拍案而起:“不信你就试试看,反正规则简单得很!不会下是吧?我现在就教你!”

    双手抱胸的白棋老头叹了口气,默默起身让位,像是早已习惯这种场面。

    郁白则在左右张望,看哪里有瓜子卖。

    一盘围棋可是要下很久的。

    他第一次知道,谢无昉这种直来直往有话就问的风格,原来这么适合拿来气人。

    片刻后,郁白抱着由热心保镖买来的瓜子零食,坐在树荫下,围观他的非人类邻居和一个不知名的人类老头决战围棋之巅。

    公园里有其他相熟的老头路过,见到这不同寻常的一幕,纷纷好奇地望过来几眼。

    “哟,老袁你今天改欺负外国人了?多少有点过分了啊。”

    “难道连老张都受不了你这个臭棋篓子了?”

    姓张的白棋老头仍双手抱胸站在一边,幽幽道:“唉,我本来都要赢了。”

    姓袁的黑棋老头立刻反驳:“哪有的事,我明明有翻盘的机会,都让这小子给搅和了!”

    “还有,这小子才不是外国人!中文顺溜得很!”

    而处于话题中心的那个“外国人”,正垂眸看着手机,屏幕上是郁白帮他搜到的围棋规则和入门攻略。

    本地产老头和蓝眼睛年轻人对弈的场面实在罕见,一些原本在看别人下象棋的路人都好奇地围了过来。

    “还没开始?这小伙子在看啥呢……啊?入门规则?”

    过路的老头在张望中发出吃惊的呼声:“哎哟,袁老头你还说你不是在欺负人!”

    袁老头多少有点心虚,犟嘴道:“他非说围棋不难,我就让他见见世面呗!”

    他说着,咳嗽两声,对面前的年轻人道:“你执黑子先下,我再让你几子,别说我欺负人啊,反正输了就输了,让你试试而已,你要是真对围棋有兴趣,以后慢慢学就是了。”

    谢无昉没有应声,他收回视线,将手机还给郁白:“我看完了。”

    正在吃薯片的郁白用掌心夹住手机接过来,问道:“怎么样,学会了吗?”

    “应该学会了。”谢无昉看着他说,“规则都记住了。”

    他的语气很认真,额前微卷的黑发被阳光浸染着,望过来的目光依然波光粼粼。

    郁白无端地想起那只曾经被他放在沙发上孵蛋的崭新玩偶,毛茸茸的白色大笨狗,有软趴趴的毛绒耳朵,和一动不动的安静。

    他在看什么呢?带他出来体验城市生活的奇怪人类,还是人类手里正散发着奇妙气味的食物?

    在浓浓的薯片香味里,郁白晃了晃手里鼓鼓的袋子:“这个会弄脏手指,你现在不方便吃,等你们下完这局再吃,我给你留一袋。”

    阿强他们去旁边的商店给他买了一堆吃的,现在自己也在一边嗑瓜子。

    谢无昉便点点头:“好。”

    “加油。”郁白鼓励他,“输了也无所谓,围棋是挺难的。”

    反正他是不怎么会玩,看也只能看个大概。

    结果他又认真地说:“不算很难。”

    “……”对面本来在考虑要不叫停算了的袁老头当即大力拍案,“来,现在就开始!你落子!”

    谢无昉看了他一眼,随即从棋盒里拿起一个黑子,轻轻落在了棋盘上。

    他没有接受让子,只是执黑子要了先手。

    围观的人们当即安静下来,懂的人看棋局,不懂的人就来回瞅两人的神情看热闹。

    而似懂非懂的郁白则哪里都看,同时津津有味地吃着薯片。

    谢无昉的表情始终很平静,没有什么波澜,落子的速度相较常人要快不少。

    袁老头起初下得很谨慎,誓要给不知天高地厚的年轻人一个下马威,渐渐地,他原本尚算克制的神色里,难以自制地冒出得意之色,连带着落子速度都快了起来。

    局势简直是一边倒的明朗嘛。

    围观的人群里渐渐有了小小的议论声。

    “黑棋要输了吧?这明显占下风啊。”

    “是啊,不过这年轻人是现学的,已经下得很好了,都不像初学者,真有天赋啊,多学一段时间那还了得。”

    “不说技术,光是这心态也赢了,天生适合玩这个啊,一直落后还这么冷静,老袁只是赢在一点经验嘛。”

    “对!还有脸皮!”

    嘴巴正忙的郁白赞同以上的全部议论。

    这群爱棋的老人们对这个有天赋的年轻人很是宽容,怕他真输了觉得不好意思,打击到学棋的积极性,都在那里提前批评老袁。

    郁白也觉得输了没什么,能这么快掌握一门博弈型的新知识,已经很不错了,他觉得只要做一点基础常识培训,谢无昉肯定能独自烹饪出完美的炸鸡。

    不过,他总觉得眼前这方黑白相间的棋局看上去有点眼熟。

    与此同时,坐在袁老头旁边的张老头,渐渐松开了原本气定神闲抱在胸前的双手,情不自禁地站了起来。

    臭棋篓子袁老头难得稳稳地占据了上风,心情正好,头顶冷不丁地覆下一大片阴影,他连忙飞过去一眼:“你突然站起来做什么?少影响我!”

    在上一局执白子的张老头对他的话充耳不闻,用一种震惊的目光看了此刻正执黑子的年轻人半晌,连连摇头:“不可思议……”

    袁老头烦不胜烦:“什么不可思议,你别说话!”

    张老头这才转头看他,见他仍浑然不觉,幽幽地叹了口气,缓缓坐下:“唉,你又要输了。”

    “你放屁!这局摆明了是我马上要赢了——”

    袁老头说着,忽然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了什么,重新打量眼前的棋局。

    鹅黄色的棋盘上,连成片的白色棋子之间,散落着一些势单力薄的黑色棋子。

    和上把他和张老头未完成的对局一模一样,区别只在于,上把他是被包围的黑子,这把他是占尽优势的白子。

    两者的体验天差地别,以至于他没能在第一时间反应过来这熟悉的棋局走势。

    袁老头难以相信眼前看到的景象,一脸震惊,手里松松握住的白子都啪嗒掉进了棋盒里。

    而坐在对面的蓝眼睛年轻人还惦记着他之前说过的话。

    “现在你也说白色要赢了。”谢无昉提醒他。

    袁老头瞠目结舌,脸色渐渐涨红。

    郁白用零食袋子挡住自己的闷笑,开始郑重考虑让非人类邻居学习世界级数学难题的可能性。

    围观人群渐渐意识到不对,发出此起彼伏的惊呼,导致闻声而来的看热闹群众越来越多。

    袁老头脸色红得像猪肝,不停大喘气,仿佛下一秒就要厥过去。

    张老头立刻熟练地从他上衣口袋里掏出一小瓶药,倒出一颗塞进他嘴里,然后安抚他的对手:“没事,别担心,你继续下,你打算怎么翻盘?”

    袁老头忙不迭地吞下药,震声道:“这个黑子绝对没有翻盘的可能!”

    谢无昉有些困惑地看他:“可你刚才说有翻盘的——”

    袁老头迅速打断了他没说完的话,连珠炮似的道:“我是臭棋篓子!我那么说是因为不想承认自己要输了!这把我是真的找不到翻盘的机会,你接下来打算怎么下?”

    “……”谢无昉已经屡次听到这个复杂难懂的名词,便问,“臭棋篓子是什么?”

    袁老头又想吞药了:“不是,我都认了,你能不能放下这个先不提,可怜一下我这把老脸。总之你快落子!我要看你是怎么赢的!”

    谢无昉说:“没有,我真的不知道什么是臭棋——”

    袁老头破罐子破摔道:“就是我下棋很烂!又烂又爱耍赖,还死乞白赖地非要跟人下棋!哎呀你这个小伙子真的是!行了吧?快点下给我看!”

    谢无昉:“……”

    他低下头,不再说了,默默落下一枚黑子。

    唯一能听懂这段对话的郁白笑得头都有点晕。

    稍远一点的花坛边上,穿着花衬衫的凶悍保镖们整齐地坐成一排,神情复杂地望着那片人群越聚越多的树荫。

    “至少得有十一二年吧。”一个保镖掐指数着,深深叹息道,“真是有这么多年都没见过郁少爷这样笑了。”

    正在嗑瓜子的阿强一时没有防备,还是让弟兄们说出了这句经典的小说对白。

    他头皮发麻地把瓜子壳丢进垃圾袋里:“闭嘴!你少看点乱七八糟的东西!”

    “啊?”说话的弟兄反应过来,“你不看是怎么知道的?”

    “……”阿强沉默了一下,移开目光,“这围棋有这么好玩吗?那么多人看。”

    “不知道啊,好像是那个蓝眼睛的小子下得特别好。”

    “他不是现学的规则吗?有这么厉害?”

    保镖们议论着,好奇地问他:“强哥,这小子跟我们郁少是什么关系啊?之前也没见过他啊,怎么今天突然一起出来玩了?是网友吗?”

    “你问我?”阿强愣了愣,然后和善一笑,“我平时是不是都跟你们一起行动的?”

    “是啊!”

    “那我他妈问谁去!”他没好气地抓了几粒瓜子砸过去,“我也不知道啊!郁少平时又不跟我聊天!”

    “哦。”

    其他人动作敏捷地接住瓜子,嗑掉,然后老实地装进垃圾袋里。

    忽然间,有个寸头男盯着那片黑压压的人群,神情渐渐严肃:“强哥,你看那里是不是……”

    此时的围观人群里,懂行的棋友已经在连拍大腿:“这太厉害了,不可能是刚学吧?”

    “老袁老张,你俩是不是合起伙来诓我们呢!怎么可能第一次下棋就能这样复原你们俩的残局?而且为啥要这么干啊?真这么牛的话,直接赢了你不行吗?”

    袁老头紧盯着棋盘头也不回:“收声!别烦人家,到最关键一步了!”

    郁白已经看不太懂棋盘上的局势,不过他倒是能猜到一点谢无昉这么做的原因。

    这家伙的记忆力显然是打印机一般的过目不忘,而他只见过那一盘棋。

    第一次下棋,当然会下意识参照已有的经验去摸索和学习。

    一局下来,他已经彻底熟悉和掌握了规则,在普通人手里大概率要落败的黑子,到了不能以常理推测的非人类手里,很可能会有不同的结局。

    在即将要决出胜负的关键时刻,郁白也不吃零食了,专心地看着棋桌前手执黑子的谢无昉。

    光泽温润的黑色云子停在清瘦有力的指尖,将要落下。

    其他人也都屏声静气,眼睛都不敢再眨,等待着那很有可能逆转局势的一步。

    就在这个瞬间,忽然有几道花花绿绿的身影气势汹汹地扑进了人群,顿时掀起一阵惊呼的声浪。

    黑色云子在鹅黄棋盘上落定的一瞬,人群里一个行踪鬼祟的男人也被按翻在地。

    弯腰凑在棋盘旁的袁老头瞪大眼睛:“真是天外飞仙啊……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他恍然大悟,一捶胸口,渐渐滑坐到石凳上。

    张老头惊叹之余,抬手帮他捋捋后背顺气,同时不忘安抚他的对手:“没事,别担心,可能药效不够,去趟医院就好了。”

    人群里惊呼伴着尖叫,在喊什么的都有。

    “哎呀老袁又晕过去了!快打120!叫车来!”

    “这里怎么打起来了!这几个冲过来干嘛的——报警啊!”

    被按倒在地贼眉鼠眼的男人拼命反抗:“你们干什么!打人是不是!”

    保镖们不费吹灰之力地将他制住,阿强从他手里夺回一个手机,塞给旁边一个还没意识到发生了什么的年轻人:“在我们眼皮底下造反是吧?胆子真大!”

    陌生的年轻人原本被他的刀疤脸吓到,猛地后退一步,直到看见突然出现在眼前的手机,伸手摸了摸空荡荡的裤兜,终于反应过来,也不再那么害怕了。

    “这人偷我手机啊?谢谢你们谢谢你们……那个,不好意思啊。”

    阿强大手一挥,并不介意他本能般的防备:“小事,下次看热闹的时候注意着点啊。”

    “哎?我的包袋也被拉开了——”

    “这儿有小偷!快叫警察啊!”

    被当场制服的小偷则当场倒打一耙,努力搅混水:“救命啊!打人了!!他们才是抢东西的!”

    阿强这下是真想打人了:“你有种再说一句!”

    一时间,人群闹哄哄一片,混乱到了极点,报警的、喊救命的、叫车的,在干嘛的都有。

    乱七八糟的杂音里,郁白倒很淡定,对周围的一切视而不见,只想起来,原来自己忘记了一件事。

    他看着刚刚赢下一场残局的谢无昉,有些抱歉地开口。

    “忘记告诉你,这场体验之旅有时候会发生一些无法预料的意外。”他有点无奈地说,“我们可能要去警察局做笔录了。”

    远远地,传来救护车和警车的鸣笛声。

    郁白对即将发生的事很熟悉,也对此刻的混乱闹剧不陌生。

    在他走进那部注定会急坠的电梯之前,这就是他习以为常的每一天,永远充斥着意外和不确定的日常。

    虽然他本意是想折腾一番非人类邻居,但并不包括这种时刻:他亲眼看着对方认真学习了陌生的事物,好不容易到了享受胜利的时候,却要被莫名其妙地卷进其他事里去。

    在这片一下子变得秩序全无的公园树荫下,谢无昉是另一个完全不关心身后混乱动静的人。

    他听完郁白透着歉意的话,并不在意,只是颔首道:“好。”

    然后他看了一眼那张已成定局的棋盘,低声说:“白色输了。”

    郁白点点头,赞同道:“你很厉害,学得很快。”

    同时,他又从这句话里琢磨出了某种意味。

    这家伙好像不太喜欢白色。

    所以一开始才会从许多顶棋桌里留意到这张白子比黑子多的棋盘吧?

    郁白紧接着想起那件曾被厨房着火的烟气熏得脏兮兮的白衬衫。

    搞不好非人类会觉得那样更顺眼一点。

    他在走神时,又听见眼前的人轻声说:“这局结束了。”

    郁白愣了愣,下意识道:“嗯?”

    他知道这局结束了啊。

    他有些茫然地收回思绪,对上谢无昉的目光,那片灰蓝的湖水轻轻晃动着,仿佛在等待着奖励。

    忽然之间,郁白想起了什么,藏在宽大镜框后的眉眼间霎时溢出星星点点的笑意。

    他从身边拿起那袋留到现在还没拆封的薯片,塞进谢无昉的怀里。

    “给你。”他说,“是我最喜欢的番茄味。”

    记性真够好的。

    一刻钟后,浩浩荡荡一行人出现在附近的派出所里。

    贼眉鼠眼的男人抵死不认,还在无耻地把偷东西的事推到阿强几人身上。

    几个弟兄正拼命拦着手臂青筋暴起的阿强,劝他不要在警察面前动粗。

    第一次进警察局的谢无昉静静地观察着周围的一切,顺便初次品尝人类的食物:番茄味薯片。

    而郁白正在一一回应警员们热情的招呼声,仿佛回到老家一样。

    “小白又来了啊,等着,我给你倒杯水。”

    “今天是什么事哦?”

    “我看厉队长刚好在附近,要不要通知他啊?”

    ……诸如此类,不胜枚举。

    坐下写笔录的时候,年轻的警察看向他,努力回忆道:“这是在我们所的第几次了?我想想啊,应该是第四十九——”

    郁白纠正他:“第五十次,前几天也来了一次,你不在。”

    仅仅是在这间派出所而已。

    虽然郁白不太想承认,但人生经历丰富多彩的他,确实很可能是整个群星市做笔录次数最多的男人。

    而且每次做笔录都不是因为他自己犯了事。

    年轻警察笑了一声,开始询问,他身边的搭档则熟练地打开电脑文档,噼里啪啦地敲击着键盘。

    “虽然大家都很熟了,但流程还是要走一下的哦。”他例行公事地问,“被询问人的姓名是什么?”

    郁白正要例行公事地回答,忽然看到一旁的谢无昉停下了吃薯片的动作,侧眸看过来。

    对了,在这个循环里,他还没有自我介绍过。

    所以他难得一本正经地说:“郁白,忧郁的郁,白色的白。”

    分别负责询问和记录的两个警察同时乐了:“倒也不用这么详细,闭着眼睛都不会打错啦……”

    趁两人分心在笑的时候,郁白悄悄转头,低声问旁边的谢无昉:“你是不是讨厌白色?”

    听到这个问题的男人怔了怔,灰蓝眼眸中立刻漫上了秘密被说中的惊愕与不知所措。

    就像郁白当初问他是不是人时一样。

    但或许又比那时多出一些什么。

    他犹豫片刻后,无声地摇摇头。

    很好,没有任何说服力的否认。

    郁白便不再问,轻笑着收回视线,继续回答年轻警察的下一个例行询问。

    在这个异常热闹的夏天午后,淡淡的番茄气味里,他忍不住想,自己对这个非人类邻居的了解,好像又深了一点。

    他不需要吃东西,有过目不忘的记忆力,可怕的学习和理解速度,以及神秘莫测的力量,几乎像个无所不能的神明。

    但与此同时,却一点也不会撒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