饥饿,缺水,伤口感染发炎,这一切几乎耗尽了他全部的生命力。
身边的人,陆陆续续的死去。
有实在忍不住饥饿缺水的折磨,试着爬出掩体的,无一例外都被一枪爆头。
洞里实在太黑,但陈序也能感觉到,身边的人情况都十分不好。
最初那些天,还能听到说话声呻吟声小声的抽泣。
而现在,要屏息凝神,才能听到一些微弱的呼吸声。
而他自己很多时候,也都处在断断续续的昏迷之中。
很多次,他自己陷入昏迷之前都会拼命的提醒自己不要睡过去,睡过去,可能就再不会醒来了。
但后来这几日,他实在是撑不住了。
手机没有讯号早已不能用了,最开始那几天,他还能用仅剩的电,看一看屏保上简瞳和柚柚的照片。
但三天前,手机就彻底断电关机了。
陈序短暂的清醒中,总是会想到简瞳。
而想的最多的,就是那一年除夕夜。
他给她打电话的情景。
“陈序?我在家啊,我在吃豪华版的泡面呢……”
“你要来吗?那好吧,你过来吧。”
“你也要吃泡面吗?你确定?
“可是陈序,你把我冰箱里的食材都给吃光了……”
她小声嘀咕着,很心疼的样子,但却又很大方的都给他煮了。
陈序想,他是如此的怀念那一碗豪华版的泡面。
这么些年,他最念念不忘的,竟然还是和简瞳在她的破旧的出租屋里,度过的那个简陋寒酸的除夕夜。
也许就是从那一刻,她就在他的心里了。
但他以为自己是个浪子,以为自己无法专情,以为自己总要辜负。
所以他循着惯例,让自己放弃了她。
然后他的心,就永远永远的缺了那一块。
陈序不知道自己还能坚持多久。
人在快要死去那一瞬,灵魂好像都是抽离的,轻飘飘的。
陈序觉得有很多的东西都在远离他。
他的记忆,思维,逐渐全都变的空白。
亲人,朋友,生命里重要的那些人,脸容几乎都一点一点的淡去。
到最后那一刻,甚至连柚柚稚嫩的脸都变的模糊。
陈序想要喊女儿的名字,想要抓住她,不让她远离自己。
但他连举起手的力气都没有。
到了最后最后那一瞬,他整个空洞的魂灵里,好像也只剩下了一个模糊的影子。
他的耳边不停回荡着一句轻轻的呢喃。
那是简瞳曾经留给他的最后几句话。
在那只录音小熊里。
她对他说,陈序,这一次瞳瞳真的要走啦。
你看,她很乖吧,你说要分手,她就闹了一下,就答应和你分开了。
陈序,瞳瞳爱过你一场,没有后悔过。
陈序觉得心脏像是炸裂开了一样。
那种疼不再是绵绵密密犹如细线勒住皮肉一样的疼。
那种疼变的像是山呼海啸一样的猛烈。
他的身体和心脏仿佛都受不住这样的重压,他忽然剧烈的咳了几声,口鼻中忽然喷出鲜红的血。
陈序觉得自己的身体像是破布口袋一样软绵绵的往污浊的地面倒去。
但也就在他倒下的那一瞬,洞口忽然被什么东西爆破开。
雪亮的天光倾泻而入,纷沓的脚步声像是踩在每个人的心脏上。
而后,陈序听到了熟悉的,让他几乎瞬间热泪夺眶的中文。
那些持枪的维和士兵涌进来,大声询问着还有没有人活着。
此起彼伏的虚弱的回应声响起。
陈序使劲的想要张嘴,却发不出声音,但搜救的人群很快到了他的身边。
他被喂了一些微甜的葡萄糖水,陈序只觉得自己原本干涸的身体好像瞬间复苏了一般,他贪婪的循着本能大口大口的吮吸。
有穿着白色护士服带着红十字徽章的医护人员,熟练的给他手背上扎上输液的针头,他和其他伤者都被抬上了担架送上了等在外面的直升机。
迷迷糊糊之中,陈序看到了无数亲切的东方面孔,看到了飘扬的国旗,看到了一张一张激动兴奋却又关切的脸。
“回家了,同胞们,回家了!”
人群里发出一阵一阵的欢呼声。
陈序闭上眼,放纵自己陷入那无边无际的黑暗之中。
简瞳,我要回家了。
简瞳,我要回我们的家了。
陈序再次醒来,已经是第二天的黄昏。
他此时正躺在一家华人医院里。
刚刚睁开眼,身边就传来温柔的问询声:“这位先生,您现在觉得怎么样……”
陈序顾不上回答,他四处摸索着想要找到自己的手机。
“先生,您找什么?您别急,我帮您拿……”
“手机,我的手机……”
“您的手机已经摔坏不能用了,您是要打电话给家人吗?我帮您打吧……”
“给我……妻子,我的妻子……”
陈序沙哑的说着,吃力的发出了含混不清的字眼。
女护士忙拿出手机:“您妻子的电话号码……”
“158……”
“好,但是信号不太好,可能需要一点时间,”
护士连着拨了两次,直到第三次才接通。
“接通了!”护士欢喜无比,将手机放在陈序枕边。
“喂……”
耳边传来简瞳的声音,却是嘶哑而又虚弱,颤抖的厉害。
陈序觉得泪腺涨的生疼,他张了张口,可却忽然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喂,请问,请问你是……”
简瞳的情绪绷的太紧,这个境外电话打过来那一瞬,她的心像是瞬间复活了,她攥着手机,整个人都在抖。
但电话那边没有声音,她的心被高高吊着,那根弦仿佛下一瞬就要崩断。
“陈序……你是陈序吗……”
简瞳的声音里带着浓浓的哭腔,她站不住,软绵绵的瘫坐在地毯上。
许禾紧紧攥住她的手,“瞳瞳……”
“简瞳,是我,陈序,我是陈序啊。”
在她哭出来那一瞬,耳边终是传来了嘶哑粗嘎的一道男声。
简瞳觉得自己像是听到了梵音。
整整十九天,十九天的下落不明渺无音讯,十九天钝刀子割肉一样的煎熬凌迟一样的折磨。
她怎么过来的,怎么熬过这一分一秒的啊。
在这一瞬,忽然就化作了崩溃失态的嚎啕痛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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