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里有春花,有夏日,有秋实,有冬雪。这里风雷肆虐,这里生机勃勃;这里野禽暴戾,这里鸟语花香;这里是最好的地方,这里是最坏的地方。这里没有刀光剑影和尔虞我诈,因为这里只有一个人,一个躺着的人。
这里是幻山,没有人敢来的幻山。
天空之中又闪过一道闪电,巨大的雷声把树上的积雪都震得掉落下来,朴簌簌打在躺着的人的脸上。一只腾猿被雷声惊吓,把刚摘的果子一扔,吱吱地跑开了,果子落下来,也砸在了躺着的人的脸上。
一声闷哼,那人醒了过来。一睁眼就看到了一棵参天大树,蓬勃的绿叶下结满了果实,绿叶之上却是皑皑白雪,树叶外的烈日高照。
他坐起身,四周是花海,他和这棵树就如海里的一艘船。远处雾蒙蒙的,隐约看到像是树林。花上面倒没有雪,有风吹来,花海涌起了细浪,微香扑鼻。
“这里是……”
他拍掉脸上的雪,露出白皙的脸,比雪还白。这样的脸色不好看,但对于他来说,不是这样的脸色才不好看。他身上没有衣着任何衣物,可以看到他的肌肤全是雪一般的白色,甚至连眼睛和头发也是,就如同一尊雪人,但却比之雪人要灵性千百倍,举手投足之间浑如天成,却又似乎超脱天地,带着说不尽的沧桑浑实。
他拍了拍脑袋,刚睡醒,似乎还有些糊涂。不过可以确定的是,自己一定睡了好久。
这里还有没有别人,他为什么会在这里,而他又是谁?他想知道。忽然,他好像想到了什么,露出自嘲般的笑容,道:“问问不就知道了。”
他抬起右手招了招,就像在呼唤不远处的朋友,一股微风袭来,带着几片花瓣,在他耳畔盘旋了几圈,然后远去,几缕白发向风消去的方向微微摆动。
“哦,原来是这样,原来已经这么多年了。”
他看了看自己的身子,又抚摸了下几乎和他身子一样长的头发,自言自语:“这么看来,我是第一个。”
他拾起两个野果,站起身,看着大树,深深做了一个鞠躬礼,道:“虽然不知道是你造就了我,还是我造就了你,但我还是要谢谢你,哦,还有那只腾猿。”
大树没有动静,大树本来就不会动,它只能看着。
他又一抬手,这一次仍旧是轻描淡写,但这片天地却为之改变。时间似乎在极快流转,他脚下的花眨眼之间已经枯荣了十几度;但空中一道雷光却突然停滞,如同被刻进了画里。
时光不论是急流飞逝,还是停滞永封,都将带来一股古老而永恒的气息,任何有生命与无生命的都无法摆脱那股气息,那就是死亡。他这一抬手,便是给这幻山带来了死亡之意,似乎下一刻这座山就将失去生机,惟余死亡。但他看了看这棵几乎四十多人合抱的大树,忽然轻轻笑了下,又放下手来,转身离开。他的脚只走了一步,身子却隐入了远处的迷雾。朦胧中他好像走过了几十年,又好像只是一瞬间,地上留下了两颗果核,而他身上穿起了衣服,头发也变短不少,只垂到后背,不过仍然是披散着。
轰地一声,那道停滞的雷光总算落了下来,重重发泄了被困的怒意。
“这次轮到我了,不过这将是最后一次。”
他的声音从远处传来。大树好像动了几下,掉下几个果子,一条五彩的蛇游过来,张嘴就把果子吞下,夸张地盘在一边休息,全然没发现一只鹰在空中盘旋而来。
…………
没有什么比走山路遇到大雨更加倒霉的了,如果有,那就是这种情况下还遇到了一支捕食的兽群,陈凡就正好遇到这个情况。好在他不是一个人,而是随同一支八个人的小护卫队一起遇到的,而这支护卫队又是护送他和他妹妹陈心的。陈凡兄妹都是陈家后辈新秀,他们的护卫队自然不会太差。所以面对突然出现的兽群,他虽然也拔出了剑,但心里却不怎么在意,甚至他另外一只手上还拿着伞。
这里毕竟是一座不知名的小山,山脚下有一座小镇,小镇里住的都是实力低微的普通人。普通人能够在小山脚下生存,那这座小山自然没什么厉害的凶兽。
陈凡是这样想的,陈心自然也是这样想的。比起哥哥,陈心更加不在意,她甚至连武器都没拿出来,手里只拿着一把雨伞,把临头大雨挡在伞外,水滴顺着伞骨滴下。
领头的凶兽似乎也注意到了这几个人的危险,但对于已经被包围的食物,它没有未开战就逃离的理由。于是它轻轻嘶吼,如同下达指令,有几只凶兽立刻从不同的方向猛扑上去。与此同时,护卫队八人中的一人低声说道:“上!”
八人分做八个方向疾射而出,他们每人手里都有一把黑刀,在此刻如同炸开的烟火,黑刀化作八条流星。流星划过,那几只飞扑上来的凶兽立刻被分成两半,重重落在湿滑的地上,在地上连滚几个圈,内脏沿途撒落。喷溅的鲜血则在空中洒向地面,与地上尸体里缓流出的血一起融入雨水之中,顺着山路蜿蜒而下。那八个人没有停手,在飞速斩腰先攻的凶兽之后,他们也闯进了兽群之中,一时之间暴喝声与兽吼声夹杂而起,地上的鲜血顿时变得浓稠,即使有滂沱的大雨也可以闻到那股腥味。
陈凡皱起眉头,颇有不快,地上的血水有些流经他的脚底,冲干净了鞋边上的烂泥。山路大概走了一半,但这座山少有人来得这么深入,根本没有路走,车辆无法通行,他和妹妹都只好丢了车辆,等到下山再买新的,至于拉车的凶兽则被他们放生于这座山里。想到这,他不由得看了看裤脚沾了不少泥的陈心。
陈心现年十六,但眉目已有秀丽绝艳之形,加之天赋根骨不俗,是许多大家族都乐意提亲的对象之一。只是这妹妹天赋虽高,但于男女一事实在不怎么上心,又天玩,没一家的提亲被她接受。虽然陈凡念及妹妹的性子,提前半个月就出门了,但奈何妹妹脱离父母族人的约束就如同鱼入大海,疯玩根本没有个度,不仅耽误不少时间,原定的路线都全部被打乱,迫不得已才准备横穿这座看起来不怎么危险的小山。
注意到兄长的目光,陈心对陈凡微微一笑,将伞撞了撞他的伞,道:“对不起嘛。”她一度疯玩,但陈凡这个哥哥虽然总是一副不乐意的样子,却很是纵容她,也在父母面前多次包庇她。
这时候八人已经在兽群里撕开了一个口子。陈凡也撞了撞陈心的伞,不过力道却大了很多,撞完就从撕开的那个口子离开了兽群的包围。
“走了。”
陈心听他这淡漠的口气,心里有些不高兴,将伞狠狠一转,雨水飞溅而出,有几滴就落在陈凡后背。陈凡背心受凉,握剑的手微微一动,但马上就意识到是妹妹的恶作剧。陈心看到他那细微的反应狡狯一笑,气便消了,小步跟了上去。
他二人在赌气,其他八人却在厮杀。这是一件极小的事情,大陆每天不知道有多少这种事。他们二人抛弃的车辆也不过是微不足道的财物,他们身上的财物绝不是这几辆车可以比拟的。
但这并不意味这两辆车不值钱,相反,这两辆车很值钱,值钱到足以让普通人过一年的好日子。这样的好东西放在山上总是非常惹眼的,于是有人发现了。
那是一个身着粗布衫的少年,年纪约摸十六七岁,体型偏瘦,但单薄的衣衫被雨水打湿粘在身上,隐约可以看到那匀称不显夸张的肌肉。他胸前挂着个小布包,背后背着一具看不清模样的凶兽尸体,尸体上插着一把刀,那把刀做工粗糙,除了大一些,与菜刀也没什么区别。正如陈凡所猜想的,这座山没什么厉害的凶兽,所以有这样一把刀也就够了。
少年本是这山头的一个猎户,今天是他上山的日子,却不料大雨说来就来,他只收了一个陷阱就不得不匆匆下山。这少年比普通人的力气要大一些,胆子也要大一些,每次上山比别人也要更加深入一些。也正因如此,他才能发现这辆兽车。少年把布包和凶兽尸体放下,拔出刀来,小心翼翼靠近两辆兽车,只是他没学过什么功夫,举刀的姿势极是难看。
他慢慢走近车前,用刀挑开了帘子,侧头向里看去,却发现什么也没有。车辆周围也没有打斗的痕迹。缰绳耷拉在地,沾满了泥水,但却没有断裂,可见拉车的凶兽不是自己挣脱掉的。少年微微思索,大致明白了原因,不禁心中大喜,当下抓到的凶兽也不想要了,伸手把两辆车的缰绳一拉,就要自己把车拉下山去。
就在这时,他忽然注意到不远处的山路上有几道淡红的雨水缓缓流下。少年在山上辗转了几年,不用思考就知道那是什么。只是他没有听到过打杀的声音,也就是说这片血来自比较远的地方。究竟是有多少血,才能让血水流得这么远?
少年拉着缰绳,呆呆看着那血痕流向他脚边。忽然,他把手里的缰绳一扔,顺着血水一路狂奔而去。
这么多的血,至少是死了一千多只野兽凶兽。普通的猎户绝无可能做到,更何况少年清楚不会有哪个猎人会那么深入山林。那么会是传说中的修炼者?少年一思及此,心中就按耐不住冲动。
他在这样一个偏远的小镇生活,镇上的人不多,但人们自给自足,倒也其乐融融。有些不能自己生产的东西也无所谓,因为偶尔会有游行的商人经过这里。商人来的时候总是贸易最繁盛的时候,商人们总要在这里停留半个多月,有空闲时也会坐在酒馆茶楼里和镇上的人谈天说地,双方都乐意听对方的故事。久离家乡的商人喜欢听镇上邻里家里的琐事,因为所有的家乡都是一样的,家长里短,平平淡淡,商人们总能从这些琐事中找到一些归属。久居小镇的人则向往外面繁华的世界,不曾见过的房子和衣服,不曾尝过的美食,不曾听过的乐器曲调,还有,那些举手投足就能移山填海的修炼者。其实镇上的人不知道,每一队商人的行伍里,总是会有几个修炼者来护航的。
少年听过许多那些故事,但从没见过。他一直都不想老死在这个镇上,他还有许多想见的人。所以一想到有可能接触那个世界,他立马不顾一切地飞奔而去。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