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逢君
姜珂一开始是打算轻装简行上路的, 但这几个月的行程里,粮食,炊具, 衣物,摆设,以及各种随行人员的日常用品,加起来也足足达到了十几车的物资。
而且她之前都是国内出差, 这次则不同了, 是跨国行动,楚国不像秦国这样律法宽松, 而是盗匪横行, 所以嬴政给姜珂配备了很多护卫随行。
本来按照嬴政的想法是,这次姜珂根本没有必要去楚国, 等他掌控秦庭,政权集中时, 直接发兵攻楚国让他们主动把韩非和荀子送来即可。
虽然历史上他的确就这么干了。
不过姜珂还是坚持要亲自去请,毕竟按照荀子的性格, 强逼他入秦很可能会发生“身在秦营心在齐赵楚”的现象。
请不过来再打。
反正强扭的瓜不甜但解渴。
姜珂是八月份从咸阳出发的, 这个时间正是立秋时节,天气刚开始转凉, 不冷也不热,体感温度正好,很适合出行。
她将出行的马车加以改良,改成了电视剧里面那种木制轿车, 在车身上安置了木制车厢, 外面包有遮风避雨的布制车围,里面放上棉花软垫, 虽然还是很颠簸,但是相较她之前坐的立车可舒服多了。
至少有了自己的私人空间,隐私性很好,车帘一拉,想干什么就干什么,即使是四仰八叉地躺在里面吃小零食也没人知道。走出车外,她又是那个仪容严肃,举目庄重的姜长史了。
她在秦国境内的旅途风平浪静,除了路上较为无聊,倒也没发什么别的意外,车队一路行驶到秦国最南边南郡中一个叫做鄢的县城,经过长时间的奔波,车队中已经人困马乏,各个都疲惫不堪了,于是姜珂下令,在此修整三天,养精蓄锐后再出发。
鄢县原本隶属于楚国郢都,楚国战败后被割给秦国,因此此地黔首的言行风俗之间还依稀留有一些楚国的影子。
此地县令对于姜珂她们的到来非常重视,提前数天就将逆旅重新修整了一遍,又亲自带着县丞接待,恨不得脸上都笑出个花来。
他之所以如此热情,原因有二,一是因为姜珂是咸阳那边的官员,还是大王的心腹,就算县令自己公务清明,没做什么亏心事,乍一见这么大的官,心里还是没底啊。
至于这第二个原因嘛,很简单,他也好奇改良农具,种出亩产数千斤粮食的这位鬼谷子弟子究极是和何性格。
先庄襄王二年,也就是新型农具普及的第一年,那时的鄢县县令还只是一个掌管刑狱的小狱掾,还曾经兴致勃勃地和自己同僚们讨论过姜珂。
当年的他才刚满二十,正是意气风发的年纪,也曾在心中暗自发誓要努力为吏,争取做一个和姜珂一样广施恩惠的官员,最好能被调任咸阳,现在的他已经年过三十,成熟很多,逐渐认清现实,意识到郡守可能是自己这辈子能达到的最高目标。
没想到姜珂居然亲自从咸阳来到了鄢县,他当然激动了。
县令热情的态度不仅仅没在姜珂心里留下好印象,恰好相反,反而使姜珂开始怀疑他了。
按照电视剧里的剧情发展,这种满脸殷勤的县令大都不是什么好官,于是她命令章愍仔细去查县令这些年有没有做过什么坏事,结果出乎她的意料,这县令居然还真是个好官?
姜珂在鄢县待得这几天,除了刚开始紧盯县令,后面就逐渐将注意力转移到鄢县县衙中一位小吏身上了。
这为小吏名为喜,今年二十岁,身材不高,才刚七尺,是鄢县的一位令史,主要负责掌管律令文书和为黔首普法,令史虽然是秦国最基层官吏,但他的职责可不小。
秦国非常重视黔首们的普法行动,试图让每位黔首都能了解法令,商鞅认为,这对黔首和官吏双方都有好处,如果黔首们都能了解秦国的法律条令,就能和官吏之间相互监督,不怕官吏按照自己的私心办案,欺压黔首了。
放眼整个历史上,再也没有哪个朝代能和秦朝一样如此重视普法工作。
地方法官每年都会到御史府去核对一次咸阳最新发布的律令,这些都是对原有的律令新增,删减,或者修改。此时没有互联网等现代化工具,想要发布新的命令,就只能依靠人工抄写文书,然后再一层层地往下传播,这其中不能有丝毫马虎犯错,所以喜的工作就非常重要。
就是这些最基层的小吏相互凝结成了秦国整个天衣无缝的律法体系。
姜珂发现,喜总是很认真地对待每一份文书,每一条律令,和各种形形色色的来访者,最关键是,他的工作没有一次失误,没背错过一次律令,即使再多的公务也从不留到过夜。
“ 喜,你能将十八种律令全部都背诵下来吗?”
秦国是七国中律令最多的国家,有关于货币的《金布律》,田地耕作的《田律》等共十八种律令,当年姜珂刚到咸阳时,这些律令可把她给折磨了一段时间,直到现在,还没背全呢。
喜点头,准确地说,他不仅背会了,还能熟练应用,姜珂观察了几天他处理公务,不仅工作能力强,态度也好,还很勤勉,但凡有闲暇时间,就读,背,或者抄写律条。
是那种老板最喜欢的下属。
姜珂忍不住感叹道:“喜令史不辞劳苦,恪尽职守,真乃国之栋梁也。”
喜自谦道:“长史过奖了,喜愧不敢当,下吏所做这些不过都是为吏之道的本分罢了。”
姜珂好奇道:“哦?那以你所见,为吏之道究竟是何之道?”
“"吏有五善:一曰忠信敬上,二曰清廉毋谤,三曰举事审当……”
他的回答很有条理,态度也是不卑不亢,姜珂越听就越喜欢。
想挖走。
可惜秦律不允许。
喜:“下吏也曾听过很多您的事迹,对您一直心向往之,恕下吏斗胆,敢问姜长史,您认为为官之道应该如何?”
姜珂想了想,回道:“居庙堂之高则忧其民,为官者理当坚守正心,为黔首,为君王,为国家……”
二人相谈甚欢,差不多过了一个时辰,姜珂才从这里离开,她走后,喜拿笔将刚才和姜珂之间的对话记录在了版牍上。
喜的爱好不多,平日里除了六博,就是抄写律令。在他日后的为吏之路上,一直保存着这个习惯。
那天和姜珂的谈话,他永远地记在了心里,遗憾的是,喜并未参加接下来秦国对外统一的战争,没有亲眼见证过这个王朝的胜利。不过守着这些律法他也很满足,喜矢志不渝地热爱自己秦吏的身份,随着时间的流逝,喜逐渐老去,直到秦统一后第四年,喜去世。
和别的官吏那些贵重的陪葬品不一样,他的棺椁中堆满了秦律,喜是躺在自己抄写的秦律中下葬的。
他是秦国最普通的一个小吏,无数个喜支撑起了这个诺大的王朝,他生前并未留下什么特殊的痕迹,死后却轰动了整个世界。
两千年后,喜的陪葬品出土,震惊世界,其中他放在胸前和秦相姜珂的谈话令世人震撼不已,惊讶于这两个历史人物宿命般的同框。
专家们以此处地名为这些文书命名为——云梦睡虎地秦简。
……
姜珂从鄢地离开,进入楚国境内,楚国是一个很拧巴的国家,楚国先祖原本是周文王的火师,一直跟着文王南征北战打江山,结果最后只被封了一个子爵爵位,地盘也只有五十公里,连头祭祀的牛都没有,最后无奈跑到邻国偷了头牛祭祀,这也是楚国的祭祀都选完夜里进行的原因。
从一个小国,筚路蓝缕,以启山林,一点点打下这么大的疆土,成为诸侯国中第一个成王的国家,这么具有反叛精神的国家,同时也是最封建的国家,是七国中唯一一个变法失败的国家,旧贵族势力根深蒂固,牢牢掌控朝政。
朝着兰陵方向继续赶路,路程依旧无聊,姜珂只要在马车里看书就会头脑发晕,所以只能翻来覆去地和图南玩五子棋或者考她功课打发时间。
此时天色已晚,还差十几公里的路才到兰陵,估摸着就算连夜赶路也赶不到城门关闭之间进城,所以车队干脆停下来休息,打算在野外露营一宿,明天一早继续赶路。
姜珂在篝火旁百无聊赖地烤着手里的鸡肉,果然她还是无法适应古代吃野生动物的习惯,曾经有一次,她因为太好奇被孟子强烈夸赞推荐的熊掌到底是什么味道,没忍住尝了两口。
还别说,煮烂了的熊掌软趴趴地,很糯,有点像煮烂了的牛筋,是挺好吃。
结果刚吃完饭就开始后悔,担心熊掌里会不会有寄生虫之类的,怕死,忧虑了好几天,一次好奇换来终身内向,从此以后再也不敢乱吃东西了。
刚烤好的鸡肉颜色金黄,滋滋冒油,撒上香料后那股霸道的香气一下子就蹿到了空气中,令人垂涎欲滴,姜珂强忍着烫,伸手撕了一块鸡皮,刚要放进嘴里咀嚼,就听到四周响起密集的脚步声和兵器声。
楚国幅员辽阔,气候温暖湿润,所以草木茂盛,多山林水泽。自然也就多盗贼匪徒,入楚以来,一路都平安无事,没想到居然在最后一天遇到了盗匪。
侍卫们反应很快,拿起兵器,准备应敌,他们这边反应迅速,士兵们各个都是身强体壮的,盗匪见此情形立刻傻了眼,知道自己碰到了训练有素的硬茬子,不敢动弹,于是两方就这样僵持了起来。
忽然有一道声音从前方响起,语气里含着笑意,似乎是在调侃:“哟,多年不见,居然又在这种情况下重逢了。”
“你怎么又再被刺杀啊?”
那人从山林中走出,借着夕阳的余晖,姜珂看清他的面容后,没忍住翻了个白眼:“哟,荆卿,跑楚国来啦?”
荆轲将马拴在树上,拿着剑,走到姜珂旁边,问她:“需要我帮你解决几个吗?”
姜珂毫不客气,指着最前面的六位土匪:“这六个人,你四我二?”
章愍忙阻止道:“姜长史,我们还没弱到需要您和荆君出手的地步。”
荆轲也接着说道:“六个我全都能解决……”
话音未落,一道破空声响起,荆轲往旁边一看,姜珂已经放下烤鸡,拉开手中的弓,箭矢朝着最前方那名匪徒飞去,不愧是荀子和韩非子亲自教导出来的射艺,她的准头很好,这一箭,正中敌人咽喉。
然后用一种很奇怪的眼神看向荆轲,仿佛是在说,这么多年过去了,你还是这么没用。
荆轲:……
章愍:……
这一箭打开了战争的阀门,山匪们看到自己伙伴死了,一瞬间就都眼红了,热血上涌全都举起武器打算拼死一搏。
荆轲正要出手,向姜珂展示自己其实还是有点用的时候,又有一箭射中了另外一名土匪,姜珂朝着箭矢方向看去,面色瞬间转喜,脸带笑容,激动道:“师兄,好久不见!”
和刚才遇到荆轲时的反应简直差了十万八千里。
荀子的学者身份太过深入人心,姜珂都快忘了荀子还有兰陵县令这个身份呢。
韩非也很快认出了姜珂,她的五官和性格基本没变,还是小时候那副开朗乐观的模样,只是……
她这些年究竟都吃什么了,怎么长得这么高!??
第62章 兰陵
树林中的匪首因为偶然间杀了人, 不想受到官府处罚,干脆一不做二不休直接选择此处地形多变,山脉交杂, 方便逃跑的地方落草为寇。
匪首虽然只是个身材壮实,力气稍微大些的普通黔首,但却很有大志向,在此处蛰伏许久, 招兵买马打算干几票大的, 没想到出师未捷身先死,才刚开始干第一票, 就碰到了姜珂他们。
韩非所带之人乃是兰陵城内经过专门训练的士卒, 再加上姜珂身边的秦国精锐,解决完这些土匪, 姜珂刚才烤好的烤鸡还尚有些温热,虽然外面的鸡皮有点软趴趴了, 但味道还是很香。
趁着兰陵士卒们给匪首带枷项的时候,姜珂一行人也收拾东西准备和韩非一起进城。
姜珂左右观望, 前边一个荆轲, 后边一个韩非,那么问题来了, 端水文学现在是应该先和谁说话呢?
不管先和谁说话,反正夸就是了。
姜珂的嘴跟抹了蜜似的:“多年不见,师兄风采一如当年,啊不, 是更胜当初。”
韩非回道:“你也是……非……这些年, 在兰陵听说了很多你的事迹,阿珂……你做的很好……”
这些年, 拖姜珂的福,韩非和荀子对秦国的了解比对自己国家了解得都多。
她每年都会给兰陵这边送信三次,除了四年前中断过两年,其它时间里风雨无阻,从未停止,信中内容也是种类颇多,天南海北什么都有,比如关心他们的身体,养生小妙招,姜珂的职场生活,凡尔赛文学,当然最重要的,十分细致地讲述了秦国是如何欣欣向荣,在原本就很强的基础上变大变强,更上一层楼。
谁有时间在乎暴秦的黔首生活如何啊?我还要写书呢,韩非表面上一副淡定,不想搭理的模样。
但实际上每封信都有回应……
将口是心非这个成语运用到了极致。
姜珂:“多谢师兄夸奖,我的才智浅陋粗鄙,也就只能在秦地耍耍威风,和师兄您这种绝世大才相比,不过尔尔罢了。”
韩非:“你的才能……我都看在信里,毋须……谦虚。”
“师……”
眼看姜珂开口,韩非立刻转移话题:“你到底是秦国官员无故出使楚国实在不妥兰陵多兰草你在这里好好游玩两月便回秦国吧。”
此话一出,莫说是姜珂了,就连韩非身后那些士卒都十分惊讶,因为韩非反应太快,一时间连自己的口疾都被克服了。
听完韩非说得话,姜珂是有些心虚,她这次来,不仅没和楚国打招呼,而且还要挖走楚国的瑰宝荀子和大才韩非,仔细一想,是有些不太道德哈。
但她没道德。
其实,按照正常历史走向,韩非此时早就学艺完成,顺利从荀子这里毕业回韩国去了。可偏偏他现在被姜珂给盯上了,而且还把他的文章呈递给了嬴政,这对君臣想要的人,别说是韩王的儿子了,就算是韩王的爷爷,都要想方设法搞到手,只稍微放出了点一点点风声,如今的韩王就亲自给韩非写了一封信。
韩非出国几年,第一次收到家书,本来还挺开心的,结果打开一看,上面写着他住的宫殿太过潮湿,生了虫蠹,正在修理中。
翻译过来就是,家里没有你住的地方,你别回来了。
韩非:……
察觉到韩非话里的拒绝之意,姜珂并未在意,面上依旧带着笑意,询问韩非这兰陵城中有什么好吃的好玩的,韩非细心为她解答,结果最后姜珂又问了一句:“师兄,这些年我给你送过来的特产口味如何,你可喜欢?”
韩非斩钉截铁道:“尚可,不喜欢。”
这也不能怪韩非态度差,不给面子,实在是姜珂连着好几年每年都给韩非送豇豆干吃,一送送一车,这玩应连山间匪徒都懒得打劫。
“哦,既然如此,那不如师兄和我一起归秦,我哪里有很多稀奇好吃的瓜果蔬菜,保证能让你吃一年都不重样的。”
绕来绕去,还是这个目的。
韩非:“你的公务还是少了。”
能让她有时间千里迢迢地跑来楚国找自己。
就是因为公务多姜珂才要跑来楚国躲躲闲,这些年来,那个治粟内史,愈发过分了起来,什么事情都得找姜珂商量一番,不夸张地说,他辖下那两丞,现在有迟疑不决之事,第一反应就是来找姜珂,而非治粟内史。
弄得好像姜珂把他给架空了似的。
姜珂转头,又看向一旁的荆轲,说道:“荆卿,许久不见,你也风采更甚从前啊。”
荆轲兴趣索然道:“你就不能换个词语夸我吗,这句话到底对多少人说过了?”
姜珂脸不红心不跳,依旧淡定:“我这人嘴笨,说不出什么游辞巧饰的漂亮话。你们两个都是世无其二的大才,久别重逢,咱们关系又好,一时之间情难自禁才说出相同的两句话。”
主要是这一天的路程实在太累了,她真的不愿意再去多费脑子思考怎么说话。
随后她也开始转移话题,借着最后一点昏暗的微光,看到荆轲剑上之前缠绕的布帛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把通体乌黑,造型古朴的剑鞘。
她随口问到:“你换剑了,之前那把特别厉害的破伤风之剑呢?”
这话一出,莫说是荆轲了,就连韩非和章愍都有些好奇,能被姜珂开口夸赞的人,无论是人是物,一定有其特别之处。
他们也算是见过最多世面的那批人,这世间名剑,无非就是古书上所写的泰阿,鱼肠,湛卢这些,虽没见过,但也听过其削铁如泥的名声,这其中可没有破伤风之剑的名字啊?
最疑惑的莫过于这把剑的主人荆轲了,他将手中宝剑拔出一寸,露出里面锋利的剑刃,又很快推回,解释道:“我并未换剑。”
“当年我游历到赵国,因为一些意外,原本的佩剑断掉了,想换一下新剑,奈何囊中羞涩,无从所置,偶然间在邯郸一间临时摊位中发现这把剑,据那位卖剑的老叟所言,这是铸剑大师欧冶子的弟子所铸造的名剑,名为长虹,虽然杀人很慢,但有其自己的特别之处,我认为和它很有缘分,当即便下定决心买下了它。”
姜珂直问重点:“这剑多少钱?”
荆轲伸出了一个手指头。
韩非;“一百金?”
他口中的金,指得是黄金,而非普通铜钱。
荆轲实话实说:“一个刀币。”
众人:……
好吧,这其实是在姜珂意料之中,毕竟当初荆轲可是贫穷到在邯郸赊了好几天的酒,如果不是姜珂及时出手相助,估计会被那沽酒的贾媪直接押送到官府大牢里。
“卖一个刀币的名家之剑,你买的时候就没有意识到哪里有不对劲吗?”
荆轲摇了摇头,他行事向来不羁,回道:“,当初买的时候,只觉得这剑新奇便宜,还想着韩国铸剑之术最厉害,下次游历到韩国后找个优秀的工匠打磨一下,没想到随后便护送你和公子……现在的秦王政一起回秦国了,打磨长虹这件事就一直耽搁了数年。”
姜珂听完,简直无语,这人心大到都能撑起整个地球了。
不过……姜珂仔细分析刚才荆轲口中卖剑老叟的话,那句“自有其特别之处”,一边是铁锈,锯齿,另一边是尖锐锋利的剑刃,这把长虹还真是有点东西。
可惜让荆轲给打磨了。
她对着众人解释道:“所谓破伤风之剑,一刀破伤风,两刀见祖宗,关键还是在于它上面的铁锈,铁锈进入沾上伤口,会引发严重的感染……”
听完姜珂的话,荆轲瞬间后悔不已,早知如此,他当初就不多此一举,打磨这把长虹了,省下来的钱还能沽酒喝。
姜珂突然意识到,这位卖剑老叟好像游戏里面随机刷新专门给新手送大礼包的NPC老爷爷……
不过,谈话很快又转移到了别的话题上,荆轲告诉姜珂,他听说兰陵的椒柏酒和屠苏酒虽醇厚度略输于赵酒,但也别有一番风味,于是特地赶来这里品尝,没想到中途遇到了“又”在被刺杀的姜珂。
“我这些年走过了很多地方,喝过了很多种类的美酒,却再也没有一种酒能比你当初赠送给我的更让人意犹未尽了。”
姜珂心里吐糟,这人可真是个酒蒙子。
到了兰陵城内,天色已经很晚了,荀子早已休息,偶有几个弟子因为对姜珂好奇,一直熬到深夜,想要亲眼看一看她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荆轲也跟着姜珂沾光了,被韩非安置在专门款待客人的客舍中。
累了一天,姜珂简单地洗漱一下,直接睡着了,她第二天特地起得很早去拜见荀子。
荀子第一次在渭水河畔见到姜珂时,那时她还只是一个稚嫩的五尺小童,现在无论心智还是外貌,都成熟了很多,他不禁感慨颇多,正如当年姜珂所说的那句“哀吾生之须臾”,荀子同样感叹时间的流逝,他能感受到自己的身体日渐老迈,也不知道还有多少时日能存活于世了。
姜珂朝荀子行完礼后,眼眶一下子就红了,眼泪不受控制地流了出来,看得荀子心中涌起一片慈爱之意,问她:“好孩子,你怎么哭了?”
姜珂抽噎着鼻子,回道:“许久未见,我只是乍一见到您太高兴了,才会这样失态,真是太不成样子了。”
她又道:“今日来楚,见到先生您,整个咸阳城还不知道有多少人羡慕弟子呢。”
“阿珂,你这是何意?”
姜珂:“先生您却是不知,在咸阳,下到平头黔首,上到勋贵富商,就连秦庭内都流传着一句话呢。”
这话不仅引起了荀子的注意,一旁随侍的弟子也都纷纷好奇,她将大家胃口吊到最大,众人都恨不得亲自跑去咸阳一趟听听这句话究竟是什么。
过了一会儿,姜珂终于开口:“咸阳都在传,生不用封万户侯,但得一句荀子言。你的一句教诲,胜过万户封地呢。”
这句话不光恭维了荀子,就连站在一旁的弟子也恭维到了,既然荀子的一句教诲能比得上万户侯,那他们岂不也人人都是万户侯了。虽然知道这句话有很多水分,但架不住能让听到的人开心啊。
任何一个人听到这话都不免感到心旷神怡,如饮佳酿。
才刚一见面,姜珂瞬间就拉满了在大家心里的好感度。
唯有昨天跟着韩非出门剿匪的两名师弟心中好奇,不是,这说好得才智粗笨浅薄还嘴笨呢?他要是嘴笨,那我们是什么,朽木还是顽石?
此时,客舍大门口,韩非正要出门,偶遇荆轲,二人相互打了个招呼,正要离开,却都发现了彼此腰间的系着的琉璃配。
第63章 范增
准确地说, 是荆轲最先发现的,他一低头,偶然间看到系在韩非腰间的琉璃佩, 他看到佩饰的第一眼,居然都没反应过来,将目光转向别处,但很快就意识到到不对劲, 又将视线转了回去。
等他确认自己心中所想的那个可能后, 大脑立刻被烧干了,瞳孔微微放大, 无数疑惑涌入荆轲脑海中。
这是怎么回事?他怎么也有?也是姜珂给的!?
不不不, 韩非是韩国公子,什么好东西弄不到?这应该是他们韩王宫里面的宝贝。
事到如今, 荆轲还在努力给姜珂找理由,试图说服, 或者说是蒙蔽自己。
就是……这相似的形制很明显出自同一人之手,荆轲想要说服自己实在有些太过困难。
荆轲的目光太过灼热, 引起了韩非的注意, 韩非心中好奇他究竟有何目的,为何要用这种眼神看向自己腰间的琉璃佩?
这绝对不是一个单纯欣赏或好奇的眼神。
也不知韩非究竟是怎么想的, 居然鬼使神差地也将目光看向了荆轲腰间,待仔细看清后,心中闪过一丝无奈。
韩非:……
破案了,姜珂这就是在广撒网多捞鱼。
不知为何, 二人抬头视线相交的一瞬间全部没由来地产生一股尴尬之情。
“韩君……”
“荆卿……”
二人同时出声, 又同时停下,也幸亏此时姜珂不在这里, 她如果在这里,能尴尬到用脚趾扣地直接在兰陵抠出一座章台宫。
最后还是荆轲率先开口:“韩君腰间这枚琉璃佩可是姜珂所送?”
韩非:“正是……师妹所送。”
荆轲:……
这种感觉就像你以为对方是这世上最赏识自己的人,自己是对方心里独一无二,最独特最重要的能人贤才,且数十年坚信不该,结果某天突然发现原来自己只是其中的二分之一。
不,按照姜珂那个能说会道的性格,指不定对多少人说过类似的话,送过类似的东西呢。
不得不说,他某种程度上猜到了真相。
偏偏韩非还不放过荆轲,继续扎他的心:“荆卿可曾……听过那个传言?”
荆轲疑惑道:“什么传言?”
韩非:“姜……姜珂她在秦国,效仿燕昭王,卑……卑身厚币,礼节谦恭,建……建造琉璃台以招贤者。”
“轲,曾经听闻。”
荆轲游学多国,当然也听过这件事了,只不过他当时以为这传言中的琉璃珠是楚国蜻蜓眼纹样的琉璃珠,并对此深信不疑,因为姜珂送给自己的东西,品质这么好,这么澄清透明,可以称得上是世无其二,稀有至极了。
然后现在发现韩非也有,还是相似纹样的。
最重要的是韩非是姜珂师兄,他们俩关系肯定比和自己好。
也不知道是哪里来得一股莫名其妙的赌气,反正荆轲现在已经在很努力地保持自己不碎掉。
二人边走边聊,离开院子,各奔东西,韩非去往荀子那里,刚走到门口,就听到里面传来了荀子爽朗的笑声。
都不用猜,他就知道姜珂肯定在里面,一进门,果然如他所想,里面一副其乐融融,相亲相爱的和乐模样。
从前,他们这些弟子对待荀子都是十分尊敬,恭而敬之,不敢有丝毫怠慢,因此,先生已经很长时间没有这么开心了。
如果姜珂知道这些弟子们心中所想,一定会吐槽一句,咋的,你们楚国没笑话吗?
此时姜珂正坐在桌案前给荀子讲述来时路上的经历,当她讲到在山林中遇到一种长相奇特的野兽时,做出和那野兽相同的表情,丝毫不注意形象地扮了个鬼脸,逗得屋内包括荀子在内的众人哈哈大笑。
荀子道:“你这小鬼灵精的,贯会做这些古怪之色,也不怕在人前失了礼数吗?”
姜珂笑道:“弟子曾听闻,古时有位叫做老莱子的人,他很孝顺,年余七十,还穿着显眼的五彩衣裳,扮成幼儿跳舞给父母看,使父母高兴。”
“古有老莱子彩衣娱亲,今有我姜珂怪脸娱师,常言道百善孝为先,此话放之四海而皆准,弟子虽失其小礼,但却得到了这世上最大的礼。”
一番话,说得荀子心花怒放。
图南在旁边将姜珂今天所说的话全部都记在了脑子里。
这可是她打败了书院里面数百名学生才得到的机会,能一起跟着姜珂来楚国见世面。不过现在看来,这沿途的风景都不算什么世面,长史口中所说的话才是最大的世面。
这一趟行程可真是收获颇多。
姜珂也没有忘记她,将她领到荀子面前,介绍道:“先生,这是我的学生,名为图南。”
荀子点头,爱屋及乌,自然对姜珂的学生也很满意。
今日这一番谈话宾主尽欢,满座皆怡,大家都很满意,只是……
唯一让姜珂感到心里发虚的是,为什么今天韩非看她的眼神这么奇怪?
姜珂这次入楚,一路行程虽不至于大张旗鼓,但也没有任何掩人耳目的想法,若是按照后世说法,那就是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了,谁都能看出来她这次就是专门为了挖人才来的的。
不光是荀子,韩非,以及荀子的一众弟子,就连远在郢都的楚王和春申君都能看出来。
这些年,楚王和春申君虽然逐渐离心,但因为当年的情谊,倒是没有对他有什么过分的惩罚。
春申君试图劝说楚王采取行动:“大王,那位秦国长史现在已经进入兰陵。”
楚王知道,但楚王不想管,准确地说,他十分笃定荀子不会离开楚国,再者说了,就算离开又如何呢?荀子奉行儒家学派,自古以来宋国,鲁国等按照儒家学派那一套理论所治理的国家不都亡国了吗?至于那个韩非,更是连韩国自己都不要他。
春申君知道楚王的想法后,瞬间被气得一佛出世二佛升天,感觉自己呼吸都骤停了。
大王你冷静一点啊!!!
那可是荀子啊,荀子,学识渊博,不仅继承儒学还有自己的发展,自成一派的荀子。曾经当了三次稷下学宫祭酒,被秦昭襄王亲自聘请,能在赵王面前论兵并侃侃而谈,丝毫不畏。是自己千辛万苦才请到楚国的荀子啊!
和别人不同,荀子可是深入研究过治理国家学问的啊!
说实话,这荀子的功绩比大王还要厉害,不说别的,就说他那两名入秦的弟子,虽然姜珂是鬼谷子的弟子,但在赵国时也和荀子学习过一段时间,姜珂和李斯,这两个都是如今秦王的心腹.
甚至春申君还曾幻想过,如果当年自己亲自去邯郸接荀子入楚,再待秦国的那位长史以诚,将她请到楚国,那样的话,如今有亩产数千斤粮食的国家就是楚国了。
结果大王就这么不管了!?
春申君感到震惊。
而姜珂这边,大家心里已经做好了被她挖走的准备,偏偏这时姜珂倒表现出只是单纯来楚国游玩的模样。
兰陵,气候温和而滋润,植被茂密,其中最出名的便是周围山峦中各式各样的兰草了,这也是兰陵之名的由来。
楚国人喜兰,这是自屈原时期便留下来的传统,兰花外形素雅,神韵清远,一直以来都被当做“风骨”的代名词,就连《左传》中都写道“兰有国香”
楚人尤爱兰草,中原人喜欢身佩玉璜,楚人却爱佩戴兰草香囊来表示自己遗世而独立的品格风骨,除此这外,兰草还有很多妙用,譬如屈原在《招魂》中所写的兰膏明烛,便是以兰香炼制而成的香膏也,味道清幽淡雅很好闻。
姜珂来得正是时候,恰好赶上墨兰开花,不过她观赏了几天还是没察觉出来这兰花究竟哪里好看,可能她是个俗人吧,就喜欢玫瑰山茶月季这种艳丽耀眼的花。
赏了几天的兰花,姜珂突然意识到一个问题,人人都说“空谷幽兰”,这兰花就爱长在深林中,那有没有这样一种可能,兰花社恐?
还有,荀子一直以为当年姜珂送他兰草琉璃,一是因为兰花有风骨,二是因为楚人爱兰,但这其实完全是个误会,她根本不知道楚国人喜爱兰草这件事,之所以送荀子这个,那是因为这是在一堆花开富贵,绿皮青蛙,黄皮耗子里好不容易挑出来适合送给老年人的。
作为浪漫主义的发祥地,楚国的建筑风格色彩艳丽,花纹复杂,多雕刻多彩绘,和秦国完全不一样,而且楚人崇尚祭祀,巫觋颇多,城中各地多设有神台、庙宇等。
这里的男女衣着多趋于瘦长,领缘较宽,绕襟旋转而下,衣多特别华美,红绿缤纷,楚国又是珠玉,犀角等的发源地,这里有很多的奇珍异宝,姜珂在这里买买买的简直不亦乐乎。
姜珂上课时间坐在教室内认真听荀子讲课,做足了好学生的姿态,下课后便出门去往各种地方游玩,虽然没有手机不能拍照打卡,但她玩得也很快乐。
她是快乐了,就是苦了荀子的那帮弟子,大家本来都已经做好被她招揽挖墙脚的准备了,有想同意的,有要拒绝的,心里想好了各种说辞,偏偏姜珂稳得一批,该吃吃,该喝喝,该玩玩,倒把他们这些人的心弄得怪痒痒的,像是被羽毛挠过似的。
你究竟挖不挖我们,倒是给个准话啊?
这日,课程结束,荀子刚离开学室,姜珂就嗖地一下蹿了出去,她的速度很快,连招呼都没来得及打,看得大家各个目瞪口呆,对于她的长跑速度表示惊讶。
有人忍不住发问:“她这是……赶着用飧食?”
另一人摇头:“并非如此。”
“她最近似乎和一个男人走得很近,据说每天都亲自去这人的住处,同他相谈甚欢。”
“啊?”
一时间各种猜想源源不断纷至沓来,大家都说姜珂年纪尚小,别是让人给骗了,骗了钱币也就算了,可千万别让人给骗感情了啊。
大家越想,就越气愤,倒要亲自去看看,到底是什么样的男人值得让姜珂和他相谈甚欢?于是,也顾不上什么礼节了,几个腿脚灵活麻利的,立刻地跑到大街上,跟在姜珂身后,一路跟她走到一处院落前。
姜珂身旁的章愍其实早就发现了这群人,只不过见他们都是姜珂的同窗,又没有恶意,所以才没过去抓他们。
姜珂敲了敲院门,有一位看起来四十多岁,身量不高,长相普通,却有着一双透露精光的双眼的男人走了出来,他见到姜珂后,露出笑容,很高兴地将她迎进院子。
于是这几个人开始爬墙偷听,谈话间,几人也了解了一些信息,知道这人名叫范增,原本是来兰陵游学的,姜珂对他一见如故,特别热情,而范增在楚地也听过很多有关姜珂的传言,二人就这么逐渐地熟络了起来。
二人的对话也很有深度,大都和救世治国有关,中间夹杂着各种策略,计谋,历史等,听得众人一愣一愣的,如果不是条件不允许,都想要拿出版牍和毛笔把这些话一一记录下来好好研习一番了。
好消息,事情不像他们想象得那样,花季少女被人骗。
坏消息,几人好像听到了姜珂在招揽范增和他一起回秦国。
众人:?
我们荀门弟子这么快就被你抛弃了吗?
他们越看范增就越觉得不顺眼,这人凭什么啊?韩非师兄,你快支棱起来啊,管管小师妹,否则她真带着范增回秦国了,那你们这么多年的情谊又算什么?
姜珂可不知道这帮人心里的小九九,她最近和这位项羽的亚父聊得很开心,并且从对方的口风来看,已经隐隐有松动的意思了。
虽然暂时不知道秦国有什么官职能给他,反正先带回去再说。
项羽,你的亚父,现在,我的幕僚啦。
嘻嘻。
二人谈得意犹未尽,可惜天色已晚,姜珂只好同他告别,回到自己的住处,眼看时间也差不多了,姜珂决定开始正式挖墙脚了,那么问题来了,先挖谁呢?
遇事不决,抓阄来定。
随便选了一张小纸条,打开一看,上面写着:荆轲。
第64章 招揽
兰陵位于楚国北方, 刚进入十二月,便下起了今年的第一场冬雪,大雪纷纷扬扬地从天上落下, 天地浮白,不见草木。
因为地域不同,兰陵的雪远比咸阳更加滋润细腻,即使这样, 空气中还是散着一股清幽, 冷冽的寒气,使得街上路人全都忍不住裹紧衣袍, 加快步伐。
和秦国不同, 楚国并不禁酒,兰陵水质好, 故兰陵美酒风味独特,天下闻名, 市肆中一处酒舍内,店家关闭门窗, 只开了几个小孔透气, 不少路过的行人都忍不住进来喝杯酒暖暖身子,因此, 今天酒舍的生意格外好,十数张桌案几乎全部都坐满了。
屋外寒风白雪,屋内气氛热闹,空气中飘散着劣质膏油混合着酒香的气味, 店家借着暖黄的烛光沽酒, 客人们更是喝得酒酣耳热,和身旁的故交好友们一起聊天或以行酒令为乐。
店内正中间坐着一人, 一副游侠打扮,仪态豪放不羁,他已经喝完整整三壶酒了,依旧还不满意,砸了咂嘴,高声呼喊店家再上两壶香茅酒。
店家应声呼应,却被另一道突如其来的女声所阻止。
“不用继续给他上酒。”
酒舍的门被人从外面打开,一阵冷气瞬间扑面而来,引得众人侧目关注,从门外进来一位十八九岁的女子,这人气度不凡,身后还跟着一位十三四岁的小姑娘和一位脸色严肃,很有气势的壮汉,壮汉手中提着一个很大的云纹漆箱。
面对这两个完全相反的命令,沽酒人犹豫不决,不知究竟该听谁的,好在座上客人及时改了口风,说道:“听她的吧。”
姜珂关上店门,一时间无法接受室内混杂着的各种气味,皱了皱眉,走到荆轲桌前,坐在他对面,章愍则带着图南坐到不远处的位置。
见她来了,荆轲第一反应就是看向自己腰间的琉璃佩,然后撇了她一眼,赌气道:“你怎么来了?”
姜珂没有丝毫掩饰,开门见山道:“来招揽你。”
荆轲虽然早有准备,但还是被她的直白给惊讶到了:“我有什么可招揽的,轲力薄才疏,不过就是读过几日书,习过些剑士罢了,和那些名识出众的贤才比起来根本不值一提。”
姜珂:“荆卿莫要自谦。”
他嘀咕道:“我可没有自谦。”
姜珂察觉出他语气中的不对劲,没好气道:“你吃枪药了,语气这么冲?”
荆轲这才意识到,当初她可从来都没说过这琉璃佩只赠自己一人,自己好像的确没有理由,没有资格对她态度不好。
“抱歉。”
“行,那我原谅你了。”
其实姜珂刚才看到他的动作时,就已经猜到荆轲所为何事了,但她并不打算直接挑明,御下学是一门很深奥的学科,有时领导要隐藏自己,用人如器,左右逢源。否则如果她什么都和荆轲解释,那岂不是就变成一个没有神秘感的领导了?
具体如何,让他自己猜去吧。
不过一点“嘘寒问暖”的场面话还是要说的。
姜珂打开身旁的云纹漆盒,将装在里面的餐具和食物一一摆到案上,糕点,零食和各种下酒小菜应有尽有,虽不算精美昂贵,但也都独有一番风味。
除此之外,还有三壶美酒,姜珂和老板要来温酒的鐎斗,将酒水倒入鐎斗,放到方炉上加热。
做完这些,姜珂才缓缓地看向荆轲:“世人都说兰陵美酒郁金香,荆卿不如再来尝尝我手中这些秦酒味道如何?”
还能如何,自然是浓烈醇厚了。不光味道,就连颜色都透彻如镜,更胜一筹,举世无双,可与琼浆玉液相媲美,那种味道,荆轲只喝过一次便爱上了,直到现在还都经常回想,念念不忘。
荆轲:“听闻秦地禁酒,黔首们只有祭祀和新年之际才喝得上酒?”
姜珂心里吐槽,真是个strong哥,好歹也在秦国呆过半年,禁不禁酒你能不知道吗?
但面上依旧是一副和煦之色,对他说道:“但功臣可以肆意饮酒。”
其实……秦国还真没这条法令,这是她编出来忽悠荆轲的,二人你来我往,一字一句之间,鐎斗里的酒水已经温热,气味散发到空气中,众人被这股浓烈的酒香所吸引,都情不自禁吸了吸鼻子,看向这边。
姜珂给荆轲倒了一碗酒:“劝君更尽一杯酒,天生我才应有用。”
荆轲闻言一愣,随后将这碗酒水一饮而尽。
“来秦国吧。”
荆轲问道:“你如此热切地想要招揽我去秦国,若是我点头答应了,能给我个什么职位呢,是上阵杀敌的将军还是治理一方的县丞?”
此话一出,莫说是姜珂了,就连坐在一旁的章愍都表情管理失败,直接翻了个白眼。
你还挺会想,要不你和王翦打一架吧,谁赢谁当将军。
“秦国长史的护卫。”姜珂答道,“如果未来我还能继续升官,那你也会跟着一起升官。”
荆轲其实已经猜到她的想法了,刚才只不过是开个玩笑而已。
姜珂问道:“你为何如此犹豫?如果别的国家像我这般诚心地招揽你,你会同意吗?可说句大言不惭的话,这世上没有如果,千里马常有而伯乐不常有,这世上只有我才能发觉到你的潜力,只有我才能发挥你的能力,现在你是要将我对你的赏识弃如敝履吗?”
话里虽然带着些PUA和条件逼定的成分,但仔细一想,又都是实话,半真半假,扑朔迷离,说得荆轲都开始自我反思了。
当初燕丹曾经在阳城门口想要结交他的事情早就被荆轲抛到九霄云外去了。
荆轲琢磨着姜珂的话,他也不知为何,自己一提到秦国,就本能地想远离,甚至从来都没有仔细思考过关于秦国的一切,姜珂说得没错,如果她不是身处秦国,而是身处其它任何一个国家,就凭她这份诚心,可能自己早就被招揽了。
想来想去,也想不出个所以然来,于是荆轲只好随便找了个理由敷衍:“秦国残暴,虎狼之秦的名声传遍各国。”
“荆卿这话好生幼稚啊,将士们在战场之上不残暴难道还要仁慈吗?”她直接将荆轲的全部借口堵死,“然后呢,秦律严格?我承认这是事实,但你有没有意识到这样一个结论,我们秦国有完整的十八种律法,而别的国家连一套完整的律法都没有呢,遇事不决,东皇太一?”
尤其是楚国,楚人好鬼神,将对鬼神的信仰完美地融入到日常生活中,就连西周狱讼制度中的盟诅环节都保留了下来。
其实,和现代相比,因为时代的限制,秦国的法律严苛到几乎难以接受,譬如随便在路边上倒个垃圾就要受到黥面之刑,但架不住都是同行衬托的好啊。
秦国私斗按照律法处置,该怎么判就怎么判,可楚国私斗却要先向东皇太一这类的神明起誓自己的证词一切属实,按照这个办事流程,姜珂这种无神论者都能打遍整个楚国而不受惩罚。
“谁又能保证整个国家从黔首到王族全部都是仁慈的呢,正如当年郑国的子产所言,火猛烈,因此人们看它它就会害怕,主动远离它,水柔和,人们就会轻慢地玩弄它,所以死于水灾中的人数远多于死于火灾中的人数。”
荆轲逐渐被她的话所打动,沉默片刻,终于问出了一直藏在心里的话,他问:“秦国真的要将六国全部都灭掉吗?”
因为酒肆人多杂乱,所以他们一直都在用赵语交谈。
“天行有常,不为尧存,不为桀亡,事物有其固有的发展规律,历史的大致走向永远也不会改变,这样的话,为什么统一天下的国家不能是我们秦国呢?”
“你说对吧,荆卿?”
几句话沉默荆轲的同时,一旁图南的笔杆子都快记得起飞了。
姜珂句句扎心,都快把荆轲的心给扎成筛子了。
屋外天色渐暗,愈发寒冷,眼看时辰不早了,姜珂和他道别,随后起身离开。
夜晚姜珂躺在塌上,听着外面呼呼的风声,望着天花板,在脑袋里计划明天的日程,要上课,招揽范增和荆轲,还要完成荀子给她布置的课后作业,想想都忙死了。
不知不觉,姜珂闭眼,进入梦乡。
第二天同一时辰,姜珂又去找了荆轲。
第三天,下了一场冬雨,雨滴将地上的积雪压平,路面湿滑难行,很容易摔倒,荆轲本以为姜珂今天不会来了,没想到她依旧锲而不舍,脸上还沾了些泥点,衣服也脏了,应该是半路滑倒在地导致的。
第四天,第五天。
就在荆轲已经习惯姜珂的到来时,她却破天荒地没有来找他。
兴许是路上出什么意外耽搁了吧?荆轲猜测,甚至都想主动出门迎她了,然而好几个时辰过去了,他依旧没有见到姜珂的身影,心里莫名地有些发空。
他不知道的是,此时姜珂已经坐在荀子面前了。
招揽这种事情,热处理五天后冷处理两天吊吊对方性子,再热处理两天,看对面反应,如果还是不行,基本上没戏,可以换下一个了。
可能别人招揽贤才都是真心实意的吧,但姜珂不一样,她全靠套路和演技。
如果实在挖不到荆轲,那就换人,榆次那位盖聂剑客亦是颇有名气。
只是……姜珂想到他历史上的事迹,荆轲和别人不一样,既然不能为秦国所用,若是被燕丹招揽了,再发生刺秦之类的事件,那麻烦可就大了,想到此处,姜珂不禁起了杀心。
……
按照礼节,作为弟子,姜珂应该洗手漱口后,跽坐着为荀子进献菜肴,可今日不同,她坐在荀子对面,表情严肃,并非是以一个弟子的身份,而是以秦国使者的身份。
她缓缓开口道:“先生……”
“弟子想招您入秦。”
对于她的这个想法,荀子早有准备,于是问道:“为何?”
“从德行上看,您有德高望重的长者风范,从学识来看,您学问之博大世间罕有人能与之相比,从贤能来看,您能将这兰陵县城治理得井井有条。”
“当然,还有最后一点,从情谊上看,您曾经教导过我,传道授业,施行教化,恩泽比山还要高大,比海还要深远,所以我想让您入秦,来咸阳。”
四个原因,有情有礼,声情并茂,简直可以称得上是满分答卷。
荀子欣慰笑道:“好,阿珂,既然你已经说了秦国招揽老朽的原因,现在该说说老朽入秦的理由了吧?”
“盛衰之理,虽曰天命,可难道不是由人事所造成的吗?这世上再也没有比秦国更适合您施展政治抱负的地方了。秦王圣明,又重视贤才,他的恩泽遍布天下,秦庭严谨,处理公务绝不过夜,秦国的粮仓是满的,同明相照,同类相求,您这般大才自然该配同样好的秦国了。”
荀子道:“好,既然如此,承蒙秦王不弃,老朽愿你同你一起入秦。”
姜珂张口,还要继续劝说,然后突然意识到了不对劲儿。
姜珂:?
啊,这么快就答应了吗?
荀子答应得太快,姜珂一时间还有些没反应过来,简直是顺利得难以置信。
原本姜珂这些天打了数十篇的草稿,然后去其糟粕,取其精华反复背诵,即使这样还怕出现类似于押错题押漏题得情况呢,没想到居然直接免考了!?
荀子为她解惑道:“沽之哉,沽之哉。”
闻言,姜珂立刻就懂了荀子的意思。
子贡曾经询问过孔子,有美玉于斯,韫椟而藏诸,求善贾而沽诸?意思是我这里有一块美玉,是把它放在柜子里收藏呢,还是找一个识货的商人卖掉呢?
孔子回他:“沽之哉,沽之哉,我待贾者也。”
卖吧,卖吧,我这也正等着卖掉呢。
这并非是在讲做买卖,而是在打比方,将孔子的学问道德比喻成美玉。
一个有学问道德的人是独自在山里隐居,还是找一个识货的君主重用他呢?
孔子认为,当然是选择出世为官,敦风化俗,教育人民了。
姜珂恭敬道:“先生乃秦之子产也。”
子产,春秋时期郑国人,和别的思想家不同,他同时还是一位很成熟的政治家,主持郑国后力挽狂澜,整捯革新,无论内政还是外交都做得很好,之前姜珂对荆轲讲的水火理论便是子产所言,他是连孔子都要赞叹一声"古今遗爱"的人。
荀子:“汝亦为子产也。”
荀子之所以如此快地答应和姜珂入秦,很大一部分原因是这些年来姜珂寄给他的信件,他虽重视礼教,但也提倡人生来就有贪图利益和感官享受的欲望,不可能再回到从前那个礼乐完备的时代了。
人类是有智性的,只要受到教育,皆有成善的可能性。而姜珂邮给他的这些信里,就详细地记载了她是如何教人向善知礼的过程,只有衣食富足了,才能使黔首们懂得荣誉和耻辱。
天下为何无道?
大抵是因为饥者不得食,寒者不得衣,劳者不得息罢了,虽然解决最后一项的方法还遥遥无期,但至少目前姜珂解决了前两项困苦。
否则,就算是一直追求于做官从政的孔子都主张如果天下不太平就当个隐士隐居,如今正逢乱世,天下已经不太平很久了,若非当年在邯郸偶遇姜珂,荀子本想隐居一辈子,著书立说,教书育人了。
荀子答应得如此之快,姜珂突然有一种浑身力气无处使的感觉,这种感觉,就像期末考试前一天熬夜做了一张密密麻麻的小抄,结果第二天发现是开卷考试。
不过总体来说还是开心的。
姜珂觉得自己真是太厉害了,简直就是大秦最强HR,一趟简简单单的楚国行,连荀子都能给挖来,而且还附赠一个随机刷新出来的范增。
不行,回去得让大王给我加点绩效。
此时,远在咸阳的嬴政冷不丁地感觉身体一阵发寒,不禁打了个冷颤。
荀子进度100%,接下来就是最艰难的韩非了。
……
韩非放下毛笔,从书案中抬头,长时间的书写让他感到疲惫,于是斜靠在身后的彩绘漆凭几上,准备休息片刻,然而他刚闭上眼睛,还不到片刻功夫,就听到有人敲门的声音,无奈只好起身。
一开门,露出一张双眸清亮,笑意吟吟的脸,姜珂笑着对她说道:“师兄,中午好。”
“又在写你那些寓言小故事呢?”
韩非:……
也不知为何,姜珂身上好像总有用不完的精力,每次见到她都是一副生机勃勃,活力满满的样子。
韩非不禁感叹,年轻可真好啊。
也不对,自己在她这个年纪时,满脑子想得都是如何上书给父王,规劝他变法图强,可不像她这么活泼,归根到底还是性格的原因。
韩非回了她一句:“嗯。”
姜珂变戏法似的从自己的长袖里掏出一瓶酒递到他面前展示:“师兄,我今日突发奇想,一起喝酒吗?”
随后还没等韩非反应来,就拉住他的衣袂将他拽到了一处屋檐廊下,停下脚步,韩非仔细一看,此处放置了食案,炭火等,各类食物更是齐全,大冬天的,也不知道她究竟从哪里弄来了两个色泽红润,看起来很诱人的桃子。
这哪里是什么突发奇想啊,分明就是早有预谋。
姜珂感叹道:“喝喝酒,赏赏雪,聊聊天,谈谈心,多么美好的生活啊,你说是吧,师兄?”
是……吗?
那就算是吧。
谈话间,姜珂已经递给了韩非一杯温好的酒,韩非接过后,直接倾入口中,一饮而尽。
很明显他没有想到这杯酒水的威力,被呛得直咳嗽,眼泪也不受控制地流了出来,哪里还有之前那个儒雅贵公子的模样?
然后一杯又一杯,酒局还没开始,就先自罚了三杯,都把姜珂给看呆了。
啊啊啊啊!韩非你冷静一点啊,这可是十五度的酒啊,喝醉了倒是小事,你别身体接受不了,再给喝酒精中毒了啊!?
姜珂几乎要化身成尖叫鸡,一把夺过韩非手里的酒杯。
然后她意识到了不对劲儿。
她的声音带着悲悯,问道:
“韩非,你为什么这么悲伤?”
姜珂能感受到他身上散发出的那种极致的绝望,痛苦,悲伤,就好像是一片看似平静的海面,其实不知不觉间早已掀起了名为哀伤的滔天巨浪。
韩非眼角发红,嘴角微微抽动,克制了很久,努力让自己不要失态。终于发声:“你说得对,我很悲伤。”
他看向姜珂,然后问出了一个几乎无解的话题:“阿珂啊,你说我为什么会是韩国的公子呢?”
“我很痛苦,我一直都很痛苦。”
韩非的痛苦,不只有怀才不遇,不被重用。更多的是愤恨和无力改变,就像是长平之战,讨论最多的无非就是坑杀四十万人的白起和空谈兵书的赵括,可又有谁会记得他们韩国的野王和上党呢?
开启这场战争的国家,沦为弃子,甚至不配在战争中拥有姓名。
“有时,我很羡慕李兄,他没有负担,想去哪里就去哪里。”
但他不行,他是这个国家的公子,受韩国数百万人的供养,自小锦衣玉食,养尊处优,就像屈原看待楚国一样,他爱自己的国家,却又对这个国家有着一种很特殊很复杂的感情,怒其不争,哀其不幸。
他是真的想要用自己毕生所学来救国,可惜,韩国不要他,秦国又不能去,否则就是背弃国家,空有满腹才华却又无处伸展,最后只能看着自己的国家逐渐走向灭亡。
姜珂扔给了他一个桃子。
“与其刻舟求剑,不如破而后立吧。”
“鲲鹏的翅膀应该翱翔于九天之上,我愿意当这阵长风,祝你直上青云。”
韩非惊恐道:“你……你要做……做什么?”
“无论做什么,这个世界上总是要有一位恶人的存在,来衬托那位好人,反正我们秦国的名声本来就不好,虱子多了不怕痒,也不介意更恶劣一些。”
“要不这样吧,我现在就修书一封,送去咸阳,让大王派兵攻打韩国,到时候就说你是在秦国威胁下被迫入秦的,我这人没有别的优点,唯有一点,心态豁达不怕挨骂。”
才怪,谁敢说姜珂,她当场就直接骂回去了,但凡迟疑一秒,那都是在组织更狠的语言。
韩非:……
能想出这种主意的人本身也是个天才。
一面是怀才不遇,不被重用,漠不关心,一面是愿意为你接受骂声,给你提供最广阔的平台施展才华,甚至千里迢迢来招揽你,天壤之别的两种上级,就算是个傻子都知道怎么选吧?
更何况韩非还不是傻子。
“阿珂。你……你不用为我至此。”
没事,我们本来也想打韩国来着,顺手的事,心情不好连隔壁魏国都一块打。
我都对你投桃了,你也应该对我报李,同意我的招揽了吧?
此时,兰陵一处酒舍内,荆轲已经喝了三壶酒了,却依旧觉得嘴里没有滋味,他心里一直在想
姜珂怎么还没来招揽我!?
第65章 三策
韩非此人, 对于别人,他什么都懂,二柄, 愚民,重刑……,他所推崇的各个主张都透露出一种极端的现实功利思想,可一到自己身上, 就属于典型的医者不能自医了。
所以需要别人来给他医一下。
他一个韩国人背井离乡来到楚国, 身边无可信任之人,荀子又是长辈, 只能把这些负面情绪积压在心里, 平时还好,一切正常, 但这几天被姜珂一激,正好借着今天这顿酒发泄出来, 否则再这么憋下去,心里的气都能养活好几个邪剑仙了。
筵席还在继续, 他说, 她听。
姜珂拿起长钳拨了下炭火,廊间立刻升起一片暖意, 鐎斗上烧着的酒已经温热,醇厚的酒香味扩散在冷冽的空气中,逐渐飘香远方。
姜珂给彼此的酒杯里都续上新酒,敬韩非道:“师兄此去秦国, 定能莫愁前路无知己, 日后谁人不识君。”
然后一饮而尽,丝毫不给韩非拒绝的机会。
韩非:……
“阿珂, 我……我似乎并……并没有同意和你一同去秦国。”
姜珂:“什么?”
韩非:“我说……我没有同意和你一起去秦国。”
“嗯?”
“没……没同意。”
相似的对话又重复了好几遍,姜珂毫不在意形象地挖了挖耳朵:“你说什么?我听不清?”
韩非放弃抵抗:“没事了。”
这厮,忽然一阵脚步声传来,二人循声望去,原来是几位同窗好友,走到二人面前,脸上带着探究与好奇。
其中一位说道:“隔着老远就闻到了这股酒香,我们还猜是谁在偷偷藏美酒喝呢。”
姜珂道:“赵师兄所言差矣,兰陵并无禁酒令,所以我们不是偷偷喝酒,而是在光明正大的喝酒。”
她又道:“相聚便是缘分,正好这里还有三壶酒,见者有份,各位师兄师弟不如搬来食案,一起赏雪饮酒,也算是一桩风雅之事。”
赵携闻言面色一喜,语气轻快道:“呀,这岂不是沾了韩非师兄的光?”
“你若这么说我可就要生气了,明明是我的美酒,怎么算是沾了韩非师兄的光呢?”姜珂佯扮生气道,“若是想让我原谅你,除非……”
赵携迫不及待问道:“除非什么?”
“除非你帮我把先生留得作业写了!”
“也行。”赵携想了一下,还是同意了,随后又小声嘀咕道,“就是你的字没我的好看,很容易被发现的,这可如何是好啊?”
他声音虽小,可架不住在场众人听力都好,闻言都忍不住出声发笑。
有人说自己哪里有刚猎来的熊罴和犀兕肉,正好拿来一起炙烤,还有人说要拿来蜜饵分享,一时间气氛十分融洽。
这些学子们有的是楚国人,当然更多的是不远千里从各个国家来同荀子学习的人。他们身份不同,地位不一。和孔门不同,荀门弟子学成之后要么回到自己国家,要么去别国出仕,反正无论如何,最终都是要分别的,甚至可能现在是关系甚笃的同窗好友,再次见面时就是彼此敌对的敌人了。
不过至少这一刻,良辰、美景、赏心、乐事皆在,大家是轻松快乐的。
招揽一个厉害的人是很耗人心血的事情。
但如果你找到planB那就不是了。
姜珂有时候觉得自己也是个挺吃着锅里望着盆里的人,荆轲这边八字还没一撇呢,她就已经开始琢磨上盖聂了。
她将手中袖箭磨得尖利,然后去找荆轲。
世界上招揽的词一共就那么几句,姜珂说来说去说得都有些厌烦了,当年刘备去找诸葛亮也才三顾茅庐,她这前前后后跑了这么多次可比三顾茅庐还要多。
然后她动了杀心。
荆轲自小习剑,反应速度和灵活性都很强,冷兵器刺杀肯定不行。
要不试试下个毒药吧。
就在姜珂低头沉思给他下什么毒药的时候,荆轲居然答应了。
姜珂:?
早知道这样,见到荆轲的第一天就该想怎么杀你。
荆轲对姜珂的称呼又变回了主君,就像十年前一样。
姜珂此次楚国之行可谓是收获颇丰,赚得盆满钵满。这几日她的嘴角就没下去过,满面生花,喜不自禁,有时候在路上走着走着还会忍不住唱上几句好日子。
唱歌时她的语言和行为但凡放在其它国家,大家都会觉得很奇怪,但这是楚国,崇尚鬼神,巫觋众多,别人非但不会用异样的眼光看待姜珂,反而还会认为她这是在与天神沟通,然后默默地在心里拜几下她。
不知不觉间,姜珂默默地多了很多功德。
既然人齐了,也是时候该准备回秦国了,别人倒还好说,唯有荀子,他是兰陵县令,一县之长,这么多的公务都够他交接一阵子了,更何况还要给春申君写信说明情况,以及各种其它零七八碎的杂事,同样耗费了不少时间。
黄歇收到荀子辞职信的时候气得浑身直打哆嗦,血气上涌,差点一个没挺住直接晕过去。
他抚摸着自己的胸口,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早在姜珂刚入楚时,黄歇就劝过楚王,并询问是否要采取行动,奈何楚王是一点也不听劝啊,愣是这么长时间一点行动都没采取。
现在好了吧,不光荀子去秦国了,买一送一还附带一个韩非。如果他知道还有荆轲和范增的话,恐怕会直接气得吐血。
他吩咐一旁侍奉的隶仆:“备车!”
然后急匆匆地换好衣袍,坐上马车去宫中见楚王。
楚王虽然材质平平,但不是傻子,事到如今,别人在自己家里抢人并且还抢成功了,他终于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不复之前的淡定。
典型的马后炮。
楚王像个热锅上的蚂蚁焦急地在殿中踱步,拍了拍大腿,满脸焦急道:“这这……这可如何是好啊?”
然后这位大聪明君主说出了他的建议:“不如寡人现在就派人杀掉那位秦国的长史吧。”
黄歇:……
大王你冷静一点啊,你知道秦国的使者死在楚国境内意味着什么吗?意味着恐怕姜珂头七还没过,秦国就开始征兵了。
但他一时之间也想不出来更好的办法。
好在这时,有人站了出来,此人名为朱英,观津人,乃是春申君府中的一名宾客,深谋远虑,很有才华,当年就是他提议将国都从陈地迁到寿春的。
“大王,春申君,下臣之计或许可解此次之难。”
楚王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急道:“朱卿快快请讲!”
朱英道:“下臣共有上中下三策,下策攻人,中策攻讦,上策攻心。”
楚王和春申君闻言,命他详细说来,朱英走到二人近前,低声说道:“下策便是如大王所说那般直接派刺客杀掉姜珂,中策……,上策则是……”
他说完后,楚王和春申君彼此相互对视一眼,然后露出了一个胸有成竹的笑容。
……
转眼已经到了三月,春意渐浓,暖风融融,正是草长莺飞的季节,于是姜珂便找了个阳光正好的天气,带着图南去兰陵郊外一处山脚下春游野炊放纸鸢。
经过一个冬天的蛰伏,山里的兰花草已经逐渐开花了,不少行人扶老携幼远足至此,在春风和春草之间尽情享受耳目所能体会到的一切无穷乐趣,一派安闲和睦的悠闲气氛。
眼见自己的纸鸢相较其它,飞到了最高处,姜珂心中正欣喜着呢,忽然有一道声音叫住了她。
“这位淑女,请等一下。”
这道声音十分好听,是典型的少年音,轻快,温柔又有活力。
姜珂回头看去,叫住她的是一位十八九岁的少年,身穿带有精美纹绣的锦衣华服,他身材高挑纤瘦,模样极俊,皮肤很白,又长了一双漂亮的,多情的桃花眼,此时正嘴角微扬,笑意温和地看着姜珂。
姜珂问道:“怎么了?”
这少年长相实在俊俏,因此山脚下不少人的目光都聚在了她的身上,可他却视若不见,径直走到姜珂胸前,将手中物件递到她面前:“这位淑女,你的丝绦掉了。”
这丝绦红绿交杂,色彩艳丽,从编编织方法来看,是典型的楚国样式。
姜珂只看了一眼,便摇头道:“你认错人了,这不是我的丝绦。”
闻言,这少年白皙的面庞立刻变红,带了些窘态,不知所措道:“我……我知道。”
知道你还来找我,碰瓷吗?
少年鼓足了勇气,开口说道:“其……其实我第一次见到淑女时,就有一种感觉,好像我们彼此在梦中已经相识了很久似的,我对淑女很有好感,故而才想出这么个主意,借机与您攀谈,还望淑女见谅。”
姜珂:……
他自我介绍道:“在下名为熊乐,是真心想要同淑女结交的。”
喜好八卦这个天性自古就有,楚国也不例外,就比如现在,一旁的围观群众们听到他这么有诚意的话,都莫名地心里激动,恨不得自己点头替姜珂同意了。
熊……这个氏,是楚国王族的氏。
姜珂拒绝道:“抱歉,我不同意。”
闻言,还不等熊乐发声,围观群众们的心倒碎了一地。
见姜珂拒绝,熊乐虽面上难掩失落,但也不过没纠缠,眉眼温和地向姜珂道歉,言说自己打扰到她了,随后便依依不舍地离开了这里。
这只是一个小插曲,姜珂本来也没放在心上,继续春游玩乐。然后,令她没想到的是,这几天自己仿佛捅熊窝了,走到哪里都能遇到熊乐。
姜珂买东西,他付钱,姜珂赏景,他解说,各种交往中发乎情止乎礼,叫人挑不出一点儿错处,而且,可能是因为他长了一双桃花眼的原因吧,看姜珂的眼神格外深情。
大家都开始嗑他俩了。
只有姜珂,意识到了不对劲儿。
第66章 绝杀
姜珂命章愍和隐藏在兰陵各地的秦谍接头, 秘密调查熊乐的资料,越详细越好。
此时,兰陵一处豪华逆旅。
熊乐正在和对面的朱英谋划, 他是一个很能控制自己情绪的人,即使心中焦急如油浇火燎,却依旧能维持表面上的平静。
也正是因为这个优点,他才能一众俊俏的王族子弟中被朱英选中当诱饵。
“先生, 已经一旬了, 可是我哪里出了什么差池,为何姜珂还是对我如此冷淡?”
因为没有外人, 熊乐恢复自己原本的声线, 是那种低沉带些磁性的声音,和他面对姜珂时的少年音完全不同。
也就是说, 熊乐和姜珂说话时,在夹。
他到底还是太年轻, 阅历不如朱英深,朱英直接切中要害:“她应该是已经知晓你楚国公子的身份了。”
“那又如何?”
熊乐还是不解, 他从未想过对姜珂隐瞒自己的身份, 甚至第一次见面就直接告诉了她自己的名字。
自己楚国公子的身份是什么拿不出手的身份吗?
熊乐身份高贵,长得又好, 还有学问,性格也温柔,无论何时都是被众星捧月般的存在。这次他耗费大量心血谋划数日,本来信心十足能让姜珂喜欢上自己, 可没想到十天过去了, 她连个笑脸都没给自己。
朱英:“她是秦国的官员,能参与政事的那种, 秦楚两国表面维持交好,实际上却各有谋算,姜珂能在被文信侯一手把持的秦庭内安稳度过那么多年,定不像你想得那样简单。”
熊乐:“那我该如何是好?”
“既然无法攻心,那就只能采取攻讦之计了。”朱英抚了抚自己的胡须,脸上一副意味深长的模样,“公子,其实,姜珂是否喜欢你不重要。”
熊乐仔细揣摩分析他的话:“重要的是,让别人都以为她喜欢我。”
朱英点头,欣慰地笑道:“正是如此。”
熊乐心里虽然还介怀于姜珂冷淡的态度,但表面上的功夫却愈发认真起来。
因此,兰陵各个市肆街道内都在传姜珂和熊乐可能是好事将近了,有那天山脚下见证二人初遇全程的人,情不自禁歌颂双方这段一见钟情的浪漫戏码,还有人说自己已经卜卦询问过东皇太一和云中君了,神仙对熊姜之间真挚的感情也很满意。
然后画风又逐渐改变,最后甚至连姜珂愿意为了熊乐留在楚国,为楚王效力这种流言都传出来了。
谗言中伤,是这世上最好用也最无解的招式了,诬之以虚,加之以实,真假混合在一起,虽然是被无数人用惯了的老套路,可威力却比千军万马还要巨大。
各种谋略,总结起来不过一个道理,即为攻心,所谓攻心,便是扰乱对方的心智,搓掉对方的锋芒,从精神上困扰瓦解对方,然后再缓缓图之即可。
不管是楚国,还有秦国,当所有人都觉得姜珂要背叛秦国,那她就是背叛秦国了,即使身上有一百张嘴也辩解不清,更何况这背后推手的力量还不容小觑。
那可是楚国王室啊。
对于这些消息,姜珂倒是还挺淡定的。
兰陵客舍内,门窗紧闭,屋外还有数名郎卫把守,除了姜珂,屋内就只有她从秦国带来的那些人。
她仔细听完章愍和秦谍们调查到的资料。
这位熊乐是春阳君的儿子,春阳君是当今楚王的异母弟弟,既没有显赫的母家也没有过人的才智,好在是个安分守己的,这些年一直呆在封地春阳,也不挑事,就这样寂寂无闻地过着他富贵王族的身份。
作为楚国公子,熊乐的名声很好,他为人温和,热爱读书,喜好四处游历,没有任何不良嗜好。
总之正得发邪。
这次,熊乐因为游学来到兰陵,他身边还带着一个人,那人名为朱英,原本是春申君的谋士。
屋内一名秦谍道:“寿春那边的信息显示,朱英跟随熊乐之前,曾经和春申君一起入王宫见过一次楚王。”
“诶,被算计了呢。”姜珂漫不经心道。
“长史……”一位秦谍道,“下臣立刻出手为您澄清这些流言。”
“不必。”姜珂伸手阻止,“你们继续隐藏,莫要因为这件小事暴露身份。”
她道:“关于此事,我已经想出对策了。”
流言这种东西,你越是躲避,对面就越认为你心虚,所以,与其坐以待毙,不如借势主动出击,将决策权掌握在自己手里。
秦谍们闻言,各自退去,随后姜珂又在章愍耳畔说了几句话,他点了点头,回道:“诺。”
回秦国的日子不能再拖了,必须是速战速决,尽快解决此事。
也恰巧,大家才刚散去,姜珂就收到了一张谒帖,是熊乐,邀请她明日一同去东郊山脚下赏花。
之前发出去那么多张谒帖,全部都石沉大海了,熊乐本以为这次依旧是同样的结果。
出乎意外的是,这次姜珂居然接下他的谒帖,同意了。
努力了这么长时间,对方的态度终于有所软化,熊乐心里涌出一阵欣喜之情,立刻开始筹谋下一步的计划。
顺便还抽出点时间想想明天穿什么样式的衣裳和佩什么样式的玉璜,直到很晚才终于睡下。
第二天到达约定的地点后,熊乐惊喜地发现姜珂穿了一条他之前从未见过的红色曲裾,还戴了漂亮的金笄,似乎也很重视今天这场相会。
他激动道:“姜淑女,你能同意我的邀约,这可真是太好了。”
姜珂:这人演技也太好了吧,一时间我都有点接不住他的戏了。
“熊君……”
然后该说什么啊?姜珂一时间有些词穷,在这一刻,她倒更希望对面的人是吕不韦昌平君等人,即使是甘罗也行,至少自己还能挖苦他两句。
“那个,你……你好?”
熊乐:?
熊乐陷入深深的疑惑中。
他在思考。
姜珂这话是什么意思?是在夸我性格很好,还是在关心我的身体,亦或是在试探我?
然后他回了姜珂一句:“我很好。”
作为本次见面的发起者,熊乐试图找话题和姜珂交谈:“今日姜淑女鬓间这枚莲花金笄格外别致美丽,莫非姜淑女也喜爱莲花?”
“额……,还行。”姜珂灵机一动,“我有一位叫做周敦颐的朋友特别喜欢莲花。”
在讨论周敦颐和讨论莲花之间,熊乐选择了讨论莲花。
因为他和莲花更熟一点。
战国时期男女相会也不流行吃饭,大都喜欢做点风雅之事,比如赏花吟赋,六博投壶之类的,姜珂第一次觉得和别人出去玩是一件如此煎熬的事情。
熊乐倒还挺开心的。
好不容易熬到飧食,回到客舍,刚准备休息,就发现荆轲脸色十分难看,一副自己欠了他八百万的模样,隐约还带着点对姜珂的失望和恨铁不成钢。
“荆卿,你怎么了?”
“我没事,我很好。”荆轲没好气道,“您看什么时候把我的酬金给结一下?”
姜珂疑惑:“什么酬金?”
“当然是你雇佣我的当护卫的酬金。”
姜珂恍然大悟道:“哦,你是说年俸啊。咱们回秦国后,统一都由治粟内史发放,”随后关爱属下的小姜长史自己搭钱,从褡裢里掏出一包蚁鼻钱扔给他,问道,“你又没钱喝酒了?”
“倒也不是。”荆轲道,“只不过与其被你黜免,还不如轲自己主动离开呢。”
姜珂:???
荆轲又发得什么疯,看起来好像喝酒把脑子给喝坏掉了?
“你是我千辛万苦招揽来的世上最强游侠,珍视还来不及呢,又怎么会罢黜你?”
荆轲:“主君现在不罢黜我和嬴嘉,日后你真的要和那个什么楚国公子在一起,那我们算什么,你的嫁妆吗?”
姜珂:……
一句话硬控姜珂十五秒。
“大家现在都这么想的吗?”
荆轲点头。
姜珂无奈,只好和他解释。她才不信所有人都这么想的呢,韩非和荀子先生那么聪明,肯定不会相信的。
“真的?”
“真的!”
无论大家信与不信,反正熊乐是信了。
也不怪熊乐好骗,他的起点实在是太高了,自小在别人的恭维声长大,总会理所当然地认为别人都喜欢自己。
姜珂和熊乐的关系越来越好,如果不是章愍知道姜珂的一些计划,恐怕就连他都会产生误解,认为姜珂真的要背叛秦国,呆在楚国。
眼看前期的势造得差不多了,姜珂也终于开始放大招了。
二人并肩行走,路过一处河畔,姜珂突然凑到熊乐耳边,悄声对他说了一句话。
她说:“熊君,你想当楚国的王吗?”
闻言,熊乐的眼睛一下子瞪大许多,不可置信地转过头看向姜珂,心脏都要骤停了。
“阿珂,你……你在说什么?”
“熊君,我们心有灵犀,云梦泽中的云中君曾经进入我的梦中告诉了我一些事情,在梦里我隐约见到了你的隐忍,也知道你的心中所想。”
她的语气十分真诚:“在梦里,云中君还传授给我一件云神的法术,熊君,如果你想要那个位置,我可以帮你的。”
人无完人,世界上哪有十全十美的,熊乐和朱英沆瀣一气,试图污蔑姜珂,他能做出这些事,就证明绝对不是资料中所写的那种不求名利的淡然形象。
那他为什么还要费尽心机来弄出一个这么伟光正的形象呢?
野心。
虽然不知道这个野心到底是什么,不过再大的野心也打不过做大王了。
他要是连这么香甜美味的大饼都不吃,那可真是脑子有坑。
熊乐刚开始还假装推辞:“阿珂,你莫要说笑了。”
“熊君这是在害怕什么?”姜珂质问道,“连我都有帮你造反的魄力,您却为何如此瞻前顾后,犹豫不定?”
“不是……我,阿珂,大王是个好王,我没有这种想法,只想当一个四处闲游的富贵公子罢了。”
装,你就接着装吧,姜珂直接掏出杀招,她从熊乐手中拿过自己的褡裢,打开后将一包东西递到熊乐面前,用数据说话。
“熊君,此物名为洋蓟,每株洋蓟能长出十二个花苞,产量在八千斤以上,价值是土豆的十到二十倍。”
“熊君,你要相信我,咱们二人联手,莫说是王位了,就连天下也打得。”
姜珂越说,熊乐就越动心,一句又一句的忽悠直插熊乐内心,在姜珂给他描述的美好蓝图下,熊乐仿佛已经看到自己穿上冕服,带上冕旒,接受百官朝拜的景象了。
“有朝一日,若我成为楚王,必不辜负阿珂。”
熊乐:“对了,阿珂刚刚口中所说云中君教授的神仙之法到底是什么?”
“熊君,珂有一计,可先动摇如今大王的根基。”
随后姜珂凑到他耳边,将心中计划仔细同他讲了一遍,听完姜珂的谋划,熊乐眼睛都亮了。
怪不得从前秦王喜欢姜珂,现在看来,这姜珂真是世间最珍贵的宝物,总能教人心生欢喜的。
他将姜珂带到了自己的住处,仔细筹谋这件事。
第二天,兰陵最热闹的一处市肆内,街头来了一位很奇怪的人。
这人典型的大巫打扮,穿了一身祭祀用的服装,头上脸上带着彩色的羽毛配饰和面具,口中吟唱着古老的巫乐,动作夸张,边唱边跳,引来不少人驻足观看。
过了大概一刻钟,他停下自己的巫舞,对大家解释太阳神东君的预言马上就要现世,他今日来到这里就是专门来寻找带有云中君灵魂的预言,据说这个灵魂藏在一位淑女身上,哪位察觉到自己身上有东君的气息,可以上来说出那个预言。
此话一出,立刻有众多淑女跃跃欲试,想要上前,却被这人所阻止,他说:“错认自己是东君的淑女实在太多了,为了减少不必要的麻烦,东君特地在梦中教我设下一处关卡。”
他指向旁边一个装满油的大铁锅说道“哪位淑女能将手伸进这锅热油中而不受伤,就代表她身上有东君的气息,可以不为外物所害。”
闻言,刚才那几位兴致勃勃的淑女立刻熄了心思,纷纷向后退去。
这铁锅下面柴火烧得正旺,噼里啪啦的直往外蹦火星子,就这样直接把手塞到油锅里,不死也得脱层皮,那种疼痛,光想想,大家都不禁倒吸一口冷气,更别说真的尝试了。
其实众人也都好奇,于是便都停在此处,想要听听这东君的预言到底是什么。
可惜,油锅的杀伤力实在太大,好几位想要一试的淑女都望而却步,为了一个虚无缥缈的预言,牺牲掉皮肉,实在是太不值得了。
就这样等啊等,等了将近两个时辰,天都快黑了,在大家逐渐失去耐心,准备回家用飧食时,有一位淑女走进人群之中。
这位淑女容貌不差,她身边还跟个一位更加俊俏的君子,光从外形上看,二人珠联璧合,简直绝配。
很多人一下子就认出了二人是姜珂和公子乐。
姜珂像是被什么东西附身了似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那个油锅,没有丝毫犹豫,径直走到油锅面前,迅速将双手伸到了油锅里面。
已经有好几位胆小的路人将头撇开或者闭上眼睛,来逃避心中所想的那个血腥场面了。
然而,什么都没有发生,姜珂的双手依旧完好无损。
其实,先前油锅里被放入了硼砂,硼砂受热后可以像开水一样翻滚,但并不烫手,体感温度也就四十度左右。
她闭上眼睛,假装和天地之间沟通,然后又猛地睁开,做出一副大惊失色的表情,惊恐道
“那个预言……”
“预言是……”
姜珂的迟疑极大地勾起大家的好奇心,于是“是什么?”“你快说啊?”这类的催促话语不绝于耳。
姜珂道:“楚王熊完,德不配位,若不让贤,必有天灾。”
说完,她便假装承受不住,倒在地上晕了过去。
章愍见状,飞速地跑过来将她抱起,生怕晚了一息,就被熊乐捷足先登,到时候自己这个郎卫可就做到头了。
姜珂的晕倒,给这件本就神秘的事件填上了一个更加模棱两可的结局,楚国是七国之中最信鬼神的,姜珂又的确是在众目睽睽之下将双手放入油锅,却能保持完好无损。
楚王,现在你自己也来尝尝流言的困扰吧。
在秦谍的帮助下,楚王德不配位的传言很快便如雨后春笋般传遍整个楚国,姜珂等人也到该回秦国的时候了。
春申君一直卡着荀子的辞职申请没批,姜珂早就想到这个可能,于是这次入楚她特意带了一个专门刻假章的手艺人,他的技术实在高超,唯有一处缺点便是……
这人从未见过春申君的印绶。
但问题不大,荀子也没见过。
众人一大早收拾行李,预计在三个时辰后的午时出发,这次的行程很突然,连熊乐都没能查得出来。
大家都忙得热火朝天,却不知道姜珂已经偷偷溜出客舍,去找熊乐。
六个小时,够她顺便杀几个人了。
姜珂去找熊乐,开始只是普通的攀谈,谈着谈着,她就说出了此次前来的目的:“熊君,您能将朱英借我使唤两天吗?”
熊乐:?
“阿珂这是何意?”
“虽然我很喜欢你,但我还是无法接受他之前算计我的事情,所以我想要折磨他几天,以解我心头之恨。”
话说得直白了,反而不会引起怀疑。
熊乐有些为难:“可是阿珂,朱英他是春申君的人,我……”
“我们不是关系最好吗?”姜珂佯扮伤心,随后又情真意切地发誓道,“我用自己的才智发誓,有生之年最喜欢你了,如果违约,那就叫我天打雷劈,不得好死吧。”
“你看,我这么喜欢你,难道我在你心里的位置还比不上一个春申君的谋士吗?”
这么重的誓言,莫说是楚国人了,就算是两千年后的现代人都会忍不住相信。
所以熊乐想了下,最后还是决定卖队友,将朱英交到姜珂手中。
眼看目的已经达成,姜珂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忽然惊道:“哎呀,先生中午叫我去询问功课,马上就要到时辰了,我得先走了。”
临走时,她将自己的手指印在熊乐的嘴唇上,停留了两三秒,并用一种意味深长的眼神看着他,熊乐以为那是爱的深情眼神,只觉得浑身心神荡漾,恍若置身于云端。
但实际上,他要死了。
再重的誓言姜珂也敢发,因为她知道,熊乐马上就要死掉了,他的有生之年不会超过两天,所以,喜欢他一下也行。
刚从熊乐那里出门,姜珂就迫不及待地打开水壶,用里面的水冲洗手指,荆轲以为她是因为讨厌刚才和熊乐的触碰,但其实她是害怕。
害怕手指上抹的见手青汁液把自己给刀了。
看来这几天还是假装手掌受伤,让图南给自己喂饭比较好。
随后,姜珂走到一处僻静无人的小巷子,瞥了一眼被荆轲和章愍一左一右钳制住的朱英,云淡风轻道:“杀了。”
“快点解决,还着急赶路呢。”
朱英:?
章愍和荆轲的手法很好,一个直接抹脖,另一个一剑穿心,朱英几乎感受不到疼痛,甚至来不及害怕,死前最后的想法还在疑惑,啊?我死的这么干脆利落吗?真的不在考虑考……
死了。
姜珂飞速赶回客舍,坐到马车上,启程回秦国。
荆轲和章愍都被她这么极限的速度给惊呆了。
不愧是我选的主君/大王的心腹,这效率,牛。
他们不知道的是,姜珂使美人计的同时,还顺便偷了个寿春地图。她估计熊乐毒发的时候,应该会见到很多神奇小人,说一些莫名其妙的胡话,到时候秦谍会根据他这种情况,把过错推给那天的巫觋,这不是巧了吗,那天的巫觋还偏偏是熊乐的手下。
而她自己,完美脱身。
第67章 归途
因为荀子年纪大了, 所以姜珂特地将车队的马车都改成了同款轿车,能稍微减轻些颠簸,坐起来更舒服。
车队刚要出城门, 就有一群人围了上来,一开始姜珂还以为是楚王又搞了什么鬼,难免有些紧张,后来才知道, 这是兰陵黔首见到他们离开的车队, 感念荀子当县令时的种种政绩,自发组织为他送行来了。
荀子虽然在兰陵著书立说, 讲学施教, 但也没忘记自己的本职工作,他当兰陵令的时候, 恪尽职守,勤勉尽责, 注重农时,是个人人都爱戴的好官, 这次离开兰陵, 众人自然极其不舍。
其实,原本荀子对这次离开没有太大的情感波动, 他自年少游学到如今的古稀之年,从邯郸,到齐国,再到楚国, 离别就像个轮回, 他已经经历过无数次了,但真看到这么多人集体相送, 自己并非草石,总是会为外物所打动,他还是感到有些唏嘘。
荀子的弟子们,一部分和他分别后各寻出路去了,另一部分依旧追随荀子,和他一起入秦。
姜珂能感受到兰陵黔首们真挚的感情,在这一刻,她甚至觉得对于楚国,荀子要比楚王更有用。
出城之后,到了夜晚,来不及走到下一座城镇,众人只能在山林中将就一宿。
今夜的光线很暗淡,乌云将月亮和星星全部遮蔽,触目所见唯有篝火燃烧时火光跃动的橙红色光亮。
姜珂一边指挥图南将清水倒入陶罐中,然后用长箸搅拌汤水,一边对旁边的人说道:“师兄,我得出了一个结论。”
韩非:“什……什么结论?”
光看姜珂的表情,韩非就能确定,她绝对说不出什么正经的结论。
果然,姜珂摊了摊手,总结道:“从白天之事里我总结出,楚国可以没有熊完,但兰陵却不能没有先生,那么四舍五入一下,为什么不让先生当楚王呢?”
众人:……
荆轲一本正经地讲着冷笑话,他说:“那你去询问一下楚王吧,就这样说,您能退位让我的先生来当大王吗?”
姜珂:“反正楚王脑子不好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了,兴许真能同意呢。”
她又道:“今夜月黑风高,特别适合讲鬼故事。”
有人好奇问道:“什么是鬼故事?”
姜珂:“就是……话说在很久很久以前的一个夜晚,和今夜一样没有月亮,天色很暗,有一位书生进京赶考,路上耽误了时辰,无奈只好宿在野外,找一隐蔽处升起了个火堆烤火,夜色渐深,这书生困意渐起,便睡了过去,等他再次醒来,居然发现自己面前站了一位美丽的女子……”
“咳咳。”
韩非战术性咳嗽。
自周朝起便有名为采诗官的官职,主要负责巡游民间各地,采集民间歌谣,以体察民间风俗,后来逐渐演变成采集各种民间小故事,韩非著写《韩非子》时,当过一段时间的采诗官,也曾听人讲过很多类似的故事,后面的发展大都有点……不可描述。
就这样在大庭广众之下说出来真的好吗?
“师兄你嗓子怎么了?”姜珂关心道,“后面车中有梨子糖,你要不要吃两块,可以止咳润肺。”
韩非:虽然姜珂没懂自己的意思,但还蛮关心自己的身体。
“不……不用。”
随着姜珂接下来的讲述,他逐渐意识到了不对劲儿。
“……女郎自称孤身一人没有亲人,愿意跟随这位书生……某日清晨,书生破天荒早起,无意间看到这位女郎正在梳妆,然后看到了令他吓破胆子的一幕,当即两股颤颤,不敢发出任何声响。”
说完这句话,姜珂略微停顿了一下,彻底勾起大家的好奇心,都不禁猜测这书生到底看到了什么?莫非是这女子的真实样貌太过丑陋?或者她有什么疾病?更有甚者,连这位女子是书生妻子所假扮的可能都想出来了。
吊足了众人胃口,姜珂才终于开口:“书生发现这位女郎不复之前那般美丽温柔的模样,面容狰狞,脸皮发黑,牙齿尖利……”
韩非:……
我就知道姜珂不会闲到讲那些无聊寓言,果然不出手则已,一出手吓死人。
姜珂给众人一个缓冲的机会,问道:“还听吗?”
众人;……
众人陷入矛盾之中,是有些许害怕,不太想听,但又想知道这书生的结局,有点想听。
其中一位弟子果断选择遁走:“那……那个,小师妹啊,师兄我有些困意,先去睡了,再见。”
说完连礼仪都不顾了,撒腿就跑,比兔子还快。
姜珂将《画皮》接下来的剧情讲述给众人听,她是从小看恐怖片长大的,区区画皮无所畏惧,可别人就不同了,这个故事对他们的杀伤力堪比炸弹。
但也有画风奇特之人。
比如荀子。
他问道:“姜珂,既然你在这个寓言里提及鬼神,那为师且问你,对于鬼神的态度应当如何?”
姜珂:啊?
不是吧,大晚上趁着吃饭的功夫讲个鬼故事也要被考试?
她努力把脑袋里那点为数不多的儒家知识扒拉出来:“孔子在《论语·雍也》中曾经说过,民之义,敬鬼神而远之。意思是让我们既不贬低鬼神,也不要接近它们,尽可能地客气对待,远离鬼神。”
然后她借着火光观察荀子的神情,虽然没观察出来什么,但还是又补了一句:“弟子以后定当对其敬而远之,不再随便拿鬼神开玩笑了。”
荀子点头,曰:“此为智也。”
他的脸上露出一种看见好学生时独有的满意笑容。
空气中飘起食物的香气,众人用过飧食,都各自散去准备休息了,唯有韩非将姜珂叫住。
比起恐怖丑陋的画皮鬼,他更关心的是:“阿珂,进……进京赶考是什么?”
“额……”这个灵魂发问直接问住姜珂,让她不知道如何回答:“就是去参加一种考核,通过这种考核就可以成为官吏了。”
好奇·韩·十万个为什么·非掏出版牍和毛笔,问道:“还有这种考核,具体项目是什么?”
姜珂:“法令、算术、书法、文才、政论。”
具体是什么她也不太清楚,只有一个大致的轮廓,不过即使这样,如此超前的理论也足够韩非消化一段时间的了。
她问:“师兄,你是不是不支持这种考核?”
韩非看向姜珂,点头;“若是开了这个先例,黔首们为了做官,都去挖空心思学习识字了,届时无人耕种,必将有损国力。”
“那你认为黔首应该如何?”
韩非:“只需以法为教,以吏为师即可。”
他认为只教导给人民最基本的法令即可,普及教育对于国家来说有害无益,人民懂得太多,就会生出麻烦,所以治理国家最好的办法,就是愚民。
愚民之法起源于商鞅,《商君书》上写了,黔首们知道的知识多了,就会有自己的思想,那便不好统治了,只有愚蠢的黔首才容易统治。
韩非继承了商君的愚民,弱民思想,并将其发挥到极致。不仅是他,就连李斯,也是这样想的。
姜珂:“关于这件事,咱们两个政见不合,还是不要再谈了,否则影响师门关系。”
韩非表情讪讪,似乎想要说些什么,但最终还是保持沉默,和她告辞,离开了。
姜珂将篝火中的最后一点光亮熄灭,也回到自己的马车里,准备休息了。
她觉得,自己有时挺不可思议的,明知道韩非和自己意见相左,依旧不屈不挠地想要招揽他。
姜珂心想,或许,这就是我妈口中的死犟吧。
她卸下发笄,刚要休息,突然听到外面有人在敲击她的马车,掀开帘幕一看,正是图南。
“这么晚了,你怎么来了?”姜珂打开车门,关心道,“外快风大,快进来。”
图南:“长史,我没打扰您休息吧?”
姜珂摇了摇头,图南这才放心进入车厢,借着车里暖黄的烛光,姜珂发现,她的手里也拿着纸笔。
自己是什么先天被采访圣体吗,怎么一个两个的全都来找自己问问题了?
图南恭敬道:“长史,之所以这么晚来打扰您,是有些事情想要询问你。”
姜珂:“什么事?你问吧。”
“但我怕问了之后你生气。”
“你先问,我再酌情生气。”
图南终于鼓足勇气:“您觉得,这次熊乐公子的事情,有什么地方可以让我学习吗?”
姜珂心里思考有什么可教的,是硼砂下油锅,还是见手青刀人啊?思来想去,她总结道:“日中必慧,操刀必割。当你意识到事情不对劲的时候不要抱有任何侥幸幻想,必须当机立断,立刻采取行动。”
然后将整个局面仔细地同她分析一遍。
图南已经记了满满一张纸,又写了新的一张,复盘完毕,姜珂看这眼前这个十五岁的小姑娘,提醒道:“还有一点,图南,你知道为什么整个局里,我能完全保持清醒,丝毫不对熊乐动心吗?”
小姑娘摇了摇头,这也是她很佩服姜珂的一点,熊乐实在是长得太俊俏太温柔了,伪装得还好,所以在这期间,就连她都无数次担心姜珂真地会陷进去。
姜珂认真道:“图南,记住这句话,把权力攥在手里,你会发现周围的人全都爱你。”
但凡有人敢阻了她的功名路,谁来刀谁,绝不手软。
十五岁,现代还在准备中考的年纪,这个时代却已经被权臣姜珂亲自授课,学习政治思想了。
这些内容足够图南消化一段时间,等她离开,姜珂便休息了,忙碌了一天,再加上好久没有赶路了,所以她这一宿睡得很香甜。
但并不是所有人都能像她这样得到安生,兰陵城内,今晚注定是一个不眠夜。
熊乐死于逆旅中,死前曾言之凿凿地说他看到了天神东皇太一,还详细地描述了东皇太一所居之地的风景,据说看到了很多长着翅膀会飞的小人,会发光的树丛,能开口说话的老鼠等各种奇怪的景象。
飧食时,朱英的尸体也被一位恰好归家的行人所发现,他吓得发抖,十分害怕,立刻跑到官府,上报了此事。
官府却说,县令去秦国了,这事要过一阵子才能处理。
春申君知道这件事的时候气得两眼一黑,直接晕了过去,等他醒来时,看着自己谋士的死讯,熊乐的死讯,还有整个楚国内流传得沸沸扬扬的有关楚王的谣言。
三个队友全部遭殃,唯有自己一人置身事外,这大王还不得往死里猜忌我啊。
春申君恨此时自己清醒的状态,这还不如昏过去呢,至少昏迷的时候就不用面对这些破事了。
姜珂的车队第二天按照来时的路线继续赶路,一路顺利,很快出了楚国边界,进入秦国。
秦国境内,姜珂带着荀子仔细参观了秦国现在的各种高产作物,土豆,番薯,玉米等,并详细地讲解了这些作物的产量,特征等,让他从各个方面领略了秦国和别的国家的不同。
看得荀子心里感慨万千,他没想到,居然是秦国这个被世人称为虎狼之国的国家率先实现孟子心中的理想社会。
看到姜珂如此悠闲的模样,有人倒是先替她担心了。
章愍道:“姜长史,您这一路归来,可曾想过该如何对大王解释?”
“解释什么?”
“解释兰陵时的那些谣言啊。”
世上除了姜珂,没有人知道熊乐的真实死因,大家都以为是天神在召唤他,他就跟着去了。
他的死和姜珂没有一点关系。
所以,即使姜珂如此干净利落地刀了朱英并从兰陵离开,她和熊乐的绯闻也还是没有消失,并隐约有愈演愈烈的架势。
毕竟be的爱情远比he的爱情更好磕,更有看点。
姜珂笑道:“大王不会猜忌我的。”
关于这件事,她十分笃定,不仅是因为她和嬴政这么多年的情谊,还有另外一个原因……
章愍:“就算大王信任您,那朝中某些官员也会抓住此事念念不放,并借此机会大做文章,您还是想想办法吧。”
他这副苦口婆心的模样,就差直接明说你可长点心吧,你的政敌可能要搞你了。
姜珂依旧不慌:“章郎卫莫慌,此事我早已想好对策。”
归秦后,那些所有的流言蜚语都会自动被扫清,她将成为大秦的功臣。
虽然她本来也是功臣。
第68章 亲政
一年前, 姜珂离开咸阳前夕,曾来章台宫找过一次嬴政。
那天天气不太好,空气中带着些湿润的雨气, 即使是白日,天色也还是阴沉沉的,点了很多灯烛,才勉强将宫殿照亮。
寺人通报过后, 没过多久, 嬴政就听到了姜珂进入殿内的脚步声,他放下手中文书, 从书案中抬头, 问道:“姜卿前来,所为何事?”
“臣确有一后顾之忧藏在心中, 惶惶难安,以至于寝不安席, 夜不能寐啊。”
嬴政:……
嬴政一点儿都不信姜珂还有寝食难安的时候。
但表面还是问道:“你有何后顾之忧?”
“姜珂此次入楚,少则三月, 多则十月, 兰陵和咸阳路途遥远,羁旅异乡, 传信困难,时间一长定会有人在背后进言诋毁,这些人可能是楚人,也可能是秦人, 但目的只有一个, 那就是离间咱们君臣之间的情谊。”
嬴政道:“毋须忧虑此事,寡人相信你。”
姜珂:“大王可曾听过曾母投杼的故事?曾母第一次听到曾参杀人时坚然不信, 可当有人第二次第三次反复地告知曾母,她终于心生恐惧,投杼而走。人言可畏,积毁销骨,即使大王您如此坚定地相信臣,可时间一长,流言一多,臣又远在千里之外,无法辩解,恐王为臣之投杼矣。”
嬴政看出了她的心思,于是说道:“既然如此,姜卿可愿与寡人签订盟约?”
“诶?”姜珂没想到嬴政比她还要直白,一时有些惊喜。
是我想的那个盟约吗?
她试探性地问了一句:“息壤之盟?”
息壤之盟是秦武王和樗里子所定下的盟约。
当年秦国意图攻打韩国的宜阳,需要派人去拉拢魏国,樗里子主动请缨出使魏国,却在出发之前告诉武王先不要攻打秦国,武王询问原因,樗里子便说出了今日姜珂所说的话。
随后他又暗示了武王乐羊的故事。
乐羊是魏文侯时期的将领,被魏文侯派去攻打中山国,打了三年就把中山国给灭了,回去之后很得意,认为自己立了这么大的功劳,一定能受到重赏,结果魏文侯给了他一个箱箧,乐羊打开一看,这一箱子里面全都是其他大臣告乐羊的谤书,这么多的谤书,魏文侯硬生生地压了三年不告诉乐羊,全力支持他继续攻打中山国。
秦武王一听这个典故就明白了樗里子话里的含义,于是在息壤这个地方与他签订盟约,约定不会看任何诋毁樗里子的奏书,樗里子这才安心地去出使魏国了。
嬴政还没听到姜珂讲这个典故,就也懂了她的话外之音。
嬴政并未说话,算是默认了。
姜珂这才安心,随后立刻进入“夸夸”状态,直接将情绪价值拉满,临离开时还特意很贴心地关心了一下嬴政身体最近如何。
那之后不久,姜珂便离开咸阳去往楚国,而嬴政则去往雍城的蕲年宫举行加冠礼。
雍城自秦德公起便是秦国的首都,十九代国君都在这里执过政,有很多秦国的宗庙,作为故都,一些重要的祭祀也还会在这里举行,是秦庭内众多宗正博士们集体商选出来的地点。
君子始冠,以厉其心,男子加冠,代表成年,可以独当一面任职于官场了,至于嬴政这种少年继位的君王,则意味着可以亲临朝政执掌大权了。
他也的确这样做了,加冠礼后,便开始一点点地收回自己的权利。
第一个下手的目标,就是文信侯吕不韦。
吕不韦很聪明,又有魄力,当商人时,他是富可敌国的巨贾,转型成为政治家后,他是权倾天下的秦国相邦,吕不韦辅佐过三代君王,风光无两,声势赫奕,整个七国内再没有哪位大臣能比他更有权势了。
可惜,作为商人,吕不韦有一个致命的弱点,他擅于获得权力,却不懂放下权利,秦王亲政,最聪明的做法就是解散门客,找个山清水秀的地方隐居起来,敛藏锋芒方可明哲保身。
可吕不韦偏偏还想继续拥有这么大的权力,这些权利地位都是吕不韦经过数十年的艰辛奋斗所得来的,他当然不想放弃,再一个,突然从权倾朝野的相邦变成一个边缘人,这种巨大的落差是很难接受的。
吕不韦没有越位的想法,可他却挑衅到了世上最不可侵犯的东西——君权。
嬴政是不会让任何人的权利超过自己的君权,王权威严,至高无上,容不得一丝冒犯。
偏偏吕不韦又和嬴政政见不合。
秦国以严法治国,奉商君书为圭臬,可吕不韦是个集百家思想的杂学家,他总是觉得商君书中有些律法太过严格,不适合执行,还奉行义战,这在以统一六国为己任的嬴政心中,是一件极其不合时宜的事情。
如果将吕不韦的想法放在和平年代,是很实用的。可现在是群雄并起的大争之世,他的为政之道与嬴政相左,与当今之世亦不符合,各国之间你不吞并我,那就等着被我吞并吧,所以,只有严峻的刑罚才能控制黔首们一心对外,杀敌得爵。
还有一点,吕系的某些官员更没有看清形势,似乎还想要维持那个只知相邦,不知秦王的旧场面。
下场自然是死得很惨。
这些官员的死亡同样带走嬴政的最后一丝耐心,他终于出手了。
某日朝会上,姚贾站出来率先发难,弹劾文信侯广纳门客,结交官员,对相邦府中的各类门客毫不忌讳,带坏了秦国官员们端正严肃的风气。
姚贾就用是他那灵活的脑子和嘴才在秦庭内混得如鱼得水,他写的奏书自然也是句句严谨,字字可证,持之有故,言之成理。
吕不韦据理力争,试图辩驳,最后甚至想要拉姜珂下水,言说姜长史同样广纳门客,为何无人说她?
可吕不韦却忘记了一件事,如今世上道理并非是掌握在少数人手中,也不掌握在多数人手中,不在仁德慈善之人手中,更不在奸佞诡诈之人手中。
道理掌握在身居高位之人手中。
即使吕不韦能将铺满砖石的大殿说出花来,他的命运也无法改变。
重头戏一幕又是一幕,很快又有人站出来揭露了一个大秘密。
郑国是间谍。
其实这事早有苗头,修水渠需要耗费大量人力物力,短时间内可能无人在意,可这十年来,秦国一直被制衡在函谷关内,无暇东出,时至今日总有人会反应过来。
只要稍微一调查,就能得出结论。
如今水渠已成,和都江堰一北一南遥相呼应,灌溉数万亩良田,郑国自然就没有存在的必要了。
最重要一点,郑国当年本是文信侯的门客,这其中的勾连弯绕,说大可大,说小可小,可不是三言两语就能解释清楚的。
秦王大怒,问罪吕不韦,罢黜其相邦一职,令其迁到自己的封地河南雒阳度过晚年,处理好府中事宜后就立刻离开咸阳。
吕不韦收到这封文书时,沉默了很久,不愿面对,他辛苦打拼数十年建立起来的高楼,才半月之间,就塌垮了。
他已经不年轻了,经过这样的打击,又一瞬间老了不止十岁,他的鬓边生出白发,眼神也不似从前那样精明。
不过,好在他的那些宾客们还有不少愿意跟随他去往雒阳的,这是他消沉生涯中唯一的一点慰藉。他收拾行李,选择一个天气晴朗的日子离开了咸阳,这座他打拼半辈子的城市。
吕不韦被罢相的消息很快传扬出去,吕不韦的声望和能力在六国间众人皆知,于是各国络绎不绝地派出使者来雒阳招揽他,想让他为自己的国家效力。
看着眼前这些相望于道的使者,吕不韦恍惚间又回到自己在咸阳时宾客盈门,治理朝政的日子。
可惜,这又犯了君王的一项大忌,吕不韦从前身为国家重臣,知道秦国许多机密内幕,嬴政恐其生变,立刻派人送去了一封斥责信和迁徙令,再次命令吕不韦带领全家迁徙到巴蜀地区。
河南富庶,巴蜀贫瘠,地形险峻,封闭落后,且巴人,蜀人的文化与中原大不相同,名为迁徙,实际上又是一次贬谪。
吕不韦虽商贾起家,但身居高位这么多年也有自己的骄傲,与其被嬴政一贬再贬,不如自己主动赴死,留下最后一丝体面,于是一杯鸩酒了却残生,自杀而亡。
在自杀前,他写下一封信,命人快马加鞭赶往咸阳交给李斯。
与此同时,咸阳,郑国正在用人生中最丰富的一餐飧食,也是最后一顿飧食,也不知是天气还是自己身体的原因,他感觉浑身有些冰凉。
用完飧食,同样一杯鸩酒下肚,作为一名被发现了的韩国间谍,郑国没有资格再继续活在世上了。
但郑国渠这一旷世工程的完成,郑国的人生已经没有任何遗憾了,所以他闭着眼死去,死得很平静,很安详。
咸阳畅快淋漓地下了一场夏雨,这场雨很大,气势豪爽,雨滴打在地面上,宛如祭祀时的鼓声,噼里啪啦的,持续了数个时辰,将咸阳城内过往的痕迹全部都扫除掉了。
雨停之后,年轻的君王出手以雷霆之势地将秦国权利全部掌控在自己手中,昔日冷毅隐忍的少年,如今已经长成雍贵凌厉的君王,他身上散发着威震天下的王者之气,秦庭内无人敢直视。
属于他的盛世帝国,正式拉开序幕。
……
姜珂回咸阳后,听到吕不韦集团已经被彻底铲除这个消息,不禁感叹:啧……,政哥这效率,属实迅速。
楚国这边还在寻找县令替补呢,秦国就已经将盘踞朝堂十几年的势力给解决了。
朝会上,姜珂站在中间,和嬴政禀报此次入楚后的收获,当大家听到她将荀子给招揽到秦国了,眼睛都忍不住变成弹珠那么圆。
谁?荀子!?
稷下学宫祭酒的那个荀子吗?大儒荀子?
本来大家都以为她入楚招揽荀子只是一个借口,实际上还有秘密任务,毕竟秦国官员们这么干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了,结果这居然是真的!
姜珂果然牛逼!
当然,有赞美的,自然也有诋毁的,姜珂虽然已经很努力地在维持同僚之间地交情了,但她又不是秦半两,总会有人不喜欢她,就比如秦国那一群酸腐的儒家博士们。
从年姜珂为人低调,做事不留把柄,现在可以一样了,楚国熊乐那件事就是一个现成的理由。
其中一位博士道:“据说姜珂在楚国时,和那位楚国公子相交甚欢,眉目传情,更是背着父母私自定下终身,姜珂乃是秦国重要官员,掌握国内不少机密,大王,您一定要仔细查一查她啊!”
姜珂:……
“你不好好处理自己的公务,倒是每天关心我和哪位公子花前月下,眉目传情。怎么,我们俩眉目传情的时候你在旁边看着吗?”
“子曰:礼之用,和为贵。子又曰:克己复礼为仁,每天研究别人家小姑娘和哪位男子眉目传情了,这也是子所宣扬的礼吗?”
那人试图转移话题,将重点变成姜珂叛国,着重提及熊乐的公子身份,又道:“大王,并非是我猜忌姜长史,而是流言绝不可能是无缘无故就传播的,这女子最容易为情所困,一往情深,为了自己的情郎可以做出任何事……”
他说得隐晦,但众人心中皆都知晓这话中深意。
“你要这么说的话……”姜珂直接回怼,“那我可就要和你辩驳辩驳了。”
“我为情所困,一往情深,所以今年二十岁至今单身,你冷静克制,满嘴之乎者也,所以你那三十八岁的长子刚纳了第七房小妾,一个十六岁如花般娇嫩的卫国女郎,都能当人家阿父的年纪了,羞不羞啊?”
“诸位诸位。”她试图引起全殿人的注意,“这詹事府中,那可真是大家想不到的……风流啊~”
闻言,诸位大臣都忍不住在底下偷笑。
其实,在这个年代,风流一词对于男子来说,并非是个贬义词,不过在这种时间这种地点,被姜珂以这种阴阳怪气的语气给说出来,詹事没被气昏过去已经算他心里素质强了。
这人一直抓住楚国和熊乐不放,男女之事充其量算是私行有愧,但和国家联系起来,那就会被钉得死死的,无可脱身。
却没想到姜珂还有后手。
她拿起地上的木盒,将其打开,她进入刚一殿中,大家便注意了这个木盒,它整体细长,约么有一人多高,姜珂取出木盒里的东西,大家的目光瞬间便被里面的物件所吸引了,准确地说,是那物件上的字迹。
这……这居然是楚都寿春的地图!?
瞬间,殿内一片唏嘘惊呼声。
我靠,你居然直接偷家,把楚国都城的地图给偷过来了!?
姜珂向众人解释道:“诸位同僚,这楚王实在不是个什么好人,他知道我入楚招揽荀子先生,便暗中记恨上我,派出那位名叫熊乐的楚国公子使用美男计,试图拉拢我。”
“但我对咱们秦国的心啊,就像磐石一样,矢志不渝,绝对不会更改,于是我就将计就计,卧底到熊乐身边,果然,就得到了这么个好东西。我相信各位官员都是聪明之人,聪明之人又怎么会看不清我的意图呢,对吧?”
这句“对吧”很有灵魂,有人低头不语,有人连连点头,反正就是没有人敢持否定意见。
至于这地图的真假,自会有专门的人负责验证。
这么长且显眼的地图,幸亏姜珂有超市空间,否则肯定偷不出来。
殿上君王长目微挑,指尖敲击两下前方桌案,空灵之声从殿内响起,众人立刻沉默,不敢再有丝毫言语。
这时,有寺人近前宣读大王文书,众人侧耳倾听,大概意思就是长史姜珂,聪明睿智,才能卓众,既能研发出土豆,番薯等亩产千斤的作物,又种出了上天赐给秦国的棉花种子,使秦国百万黔首得以温饱……
说了一遍姜珂这些年来的功绩,最后一句话才是重点。
升爵一级,拜为治粟内史。
姜珂:啊?
我升官了?出一趟差归来,加官进爵,她连忙谢恩。
众人心中有数,一朝天子一朝臣,这姜珂,便是天子近前的新臣。
可不好再继续得罪了。
朝会结束之后,姜珂去往长明殿,嬴政命人搬出来一个大箱子给她,姜珂一看,里面是不同署名的奏书,她猜测应该是大家弹劾她的奏书吧,于是冲嬴政笑了笑,将这箱子奏书搬回家中。
临走时还不忘报个仇,她道:“大王……”
这声音叫得嬴政浑身起鸡皮疙瘩:“何事?”
“臣想找你要个人。”姜珂表面淡定,其实暗地里已经在袖子里面偷偷抠手指甲了,她道,“今天那位高博士,他造谣污蔑臣!!”
“臣这一想,也不能让他平白无故地污蔑啊,既然他说了,那臣便直接将这个流言给坐实了呗。”
嬴政皱眉。
你不要太荒谬!
好在姜珂不像他想得那样,而是说道:“高博士有位长孙,今年十八,尚未加冠,俊俏好看又博学,平日里很受高博士看中,我想……”
嬴政:“不,你不想。”
姜珂说得太快,没来得及刹车:“我想把他要到我那里去种两年地或劁两年猪。”
嫪毐走后,这个技术岗就一直缺席着,现在终于有了合适的人选,这样一来,一则自己报了私仇,二则也能稍微敲打一下这些抱团结党的博士们。
嬴政无奈:“行吧。”
第69章 笼络
得到嬴政的同意, 姜珂心下一喜,同嬴政告别,欣然离开。
在市肆前, 姜珂突然感觉有什么东西朝自己飞来,她下意识地将其抓住,握在手里,采发现这是一个黄澄澄, 又圆又大的橘子, 应该是刚摘下来不久,上面还带了几片深绿色的叶子, 散发一种酸涩的水果清香。
她抬头, 朝着扔橘之人的方向看去,是一张熟悉的面孔。
是甘罗。
自上次挖花之后, 甘罗便也学着姜珂称病不出,一半为避祸, 一半也的确是这些年来,和别的官员相比, 他的身体不是太好, 这个半真半假的理由,倒还真让他熬过不少穷年累世的老牌秦国世家, 成功屹立至今,没被清算。
姜珂算计过一次甘罗,甘罗也同样算计过一次姜珂,就算是扯平了, 再加上二人没有太大仇怨和立场利益上的冲突, 所以这些年也可以称得上是泛泛之交。
但好像也没有熟悉到当街抛橘子这种程度吧?
姜珂:“甘上卿这是何意?”
甘罗:“并无深意,只不过这新摘的橘果汁水充足, 味道甘甜,想邀足下共同品尝。”
这句话,姜珂连一个标点符号都不信,这个多谋深算的精明狐狸,心眼子比烧饼上的芝麻都多。
“好,那在下便将其带回府中,好好品尝了。”
说完,她作势便要上车,甘罗又说了一句:“前些时日,你不在咸阳,有关你的流言蜚语甚嚣尘上,传得沸沸扬扬。”
“是啊,还要多谢上卿您为在下进言呢。”姜珂看向甘罗,郑重其事道,“正好最近是月季开花的日子,花朵又大又艳,非常美丽,上卿改日来我府上赏花,可好?”
甘罗回道:“盛情难却,必当从命。”
二人相视一笑,一切深意尽在不言之中。
随后姜珂上了马车,一路行驶到家门口,此时已是黄昏时分,残阳如血,红日西斜,景色美得动人心魄,于是她便在院中,就着天边的晚霞用飧,是她这些天来少有的悠闲时刻。
可惜这份闲适最终还是被人破坏了,姜珂刚吃到一半,就听到隶妾传来消息,说是最新上任的咸阳司空来拜访来拜访姜珂,想和她商讨一下咸阳城外最新要修的水渠费用。
治粟内史并非像它官名所表现出的那样,只和粮食有关。而是秦庭内的经济大臣之首,掌管粮食,财物储备等各经济命脉,以及粮草统计,官属财物调配,培训工匠等,必要时还会顺便管理一下秦国国库。
姜珂:……
她有预感内史会很忙,但没想到这么忙,连吃顿饭都不让人消停。
这新上任的咸阳司空是卷王劳模吗?自己上午才刚被升官,印绶还没捂热乎呢,他下午就来找自己拨款了?
风驰天下,大秦速度。
吐槽归吐槽,但人家特地跑来一趟,秉着秦国的公务不能过夜的原则,也不能就这样把他晾在那里。
无奈,姜珂只好放下手中饭食,用帕巾擦了擦嘴,整理好鬓发衣裳,仪容仪表,然后往屋室走去。
去加班。
姜珂使劲儿在脑子里回忆,这位新上任的咸阳司空似乎是叫……卞寿?
卞这个氏在秦国极其少见,她之前没有一点儿印象,姜珂猜测可能是由地方郡县升上来的官员。
卞寿对待姜珂极为热切,她还没走到堂室门口,卞寿便迎了上来,这种热情,并不是下属对于上司的表面恭维,而是发自真心的尊重礼敬。
姜珂第一次见到卞寿,就有一种很熟悉的感觉。
她仔细观察卞寿的容貌身形,随后得出了一个荒唐震惊的结论,咸阳司空卞寿,就是那位死讯闹到全咸阳城都人尽皆知的水工郑国。
郑国鬓发尚黑,脸上没有异物,留着尖形的山羊胡,身形挺拔,卞寿满头白发,脸上有一道伤疤,留着蓬松的络腮胡,佝偻折腰,看起来身体似乎很虚弱。
就连说话时,卞寿都操着一口魏国大梁口音。
然而,一个人的眼型是不会改变的,除非他去做个战国版开眼角手术。
卞寿看见姜珂,开口道:“内史,这么晚了还来打扰您,真是抱歉,只不过我这水渠开工时间紧急,要赶在明年春耕之前修缮完毕,还请您莫要怪罪。”
姜珂:“怎么会呢,卞司空为秦国黔首不辞辛劳,有您这样的官员实乃我大秦之福,我敬佩还来不及,又怎么会怪罪你呢?”
卞寿惶恐道:“姜内史过奖了。”
随后,姜珂便开始认真地和卞寿讨论起工作,谈完工作送走他后,天色已经很晚了,借着府内的烛火,姜珂看向卞寿离开的背影,感触良多。
治水之术困难,治人之术同样复杂,年轻的君王无所谓过程如何,他只要价值,只要这世上所有人才都为秦国所用。
人才将会化作利剑,重新朝着六国刺去。
送走卞寿,天色已晚,姜珂也没有继续吃饭的心情了,她随便嚼了几块糕点就去书房处理那一箱子弹劾信去了。
这箱中的文书既有竹简又有纸张,好在因为是给大王上的文书,所以并没有交给邮人的信件那样,上面盖满特质印泥,嬴嘉在一旁很小心地将信件打开递给姜珂。
姜珂认真研究分析这些信件,谁严重弹劾,谁轻微弹劾,谁没安好心,谁只是跟着随大流的,她手里还拿了个死亡笔记,把各种情况记在上面,最后用不同颜色的笔在不同种情况上画圈,逐一思考该如何解决这些人。
她看过信件后,并未将其销毁,而是又还给嬴嘉,让她仔细将这些信件恢复原样。
姜珂可不是什么宽容大度的人,谁弹劾她了,她就一定要想办法报复回去。
不过……这世上有一个成语叫做法不责众,她如果就这样直接明晃晃地表现出要治理这些人,那他们联合起来,报团取暖,时不时再给姜珂下个绊子什么的,也不好对付。
她想来想去,想到了一个办法,决定先将这些人给笼络过来。
人心如水,总是喜欢趋向利益而逃避祸患,所以,与其硬刚与他们为敌,不如暂时先用用恩惠来收服他们。
等姜珂处理完这些文书后,已经是夜半子时了,她打了个大大的哈欠,又将这些复原好的信件放回箱中,为了以防万一,还特地命人将其抬到自己的房间,和这个箱子一起睡了一宿。
第二日,朝会过后,嬴政离开,殿内只剩下满朝文武各位官员,姜珂回想起记忆里信件封面上的那些名字,将这些人一一邀请到自己府中小聚。
她嘴边含笑,一副无邪表情,可落在这些官员眼中,就像是山林中的虎豹豺狼那样恐怖,被点到名字的人,他们脸上那副一言难尽的表情让姜珂觉得自己好像是在cosplay阎王。
阎王点卯,点谁谁死。
其实自己也没有这么恐怖了,说起来不还是因为这些人心虚。
她诈道:“珂想要邀请大家来我府上赴宴,珂昨日为准备筵席忙碌至深夜,美人美酒美食应有尽有,尔等可莫要辜负我的心意,定要前来赴宴啊。”
有一瞬间,众人突然觉得她这副模样很熟悉,一些年龄稍长的官员恍惚间意识到,姜珂这副事后清算的样子很像已经死去的前相邦吕不韦。
当年他成为秦国相邦后,也是用这样看似善意不带锋芒的表情邀请大家去他府上赴宴。
想到此,明明晴天白日的,他们身上居然莫名地生出了汗珠。
但那又怎样,有些人愤恨地想,吕不韦一届商人,即使风光一时,那也是曾经,他就是个秦庭中的失败者,估摸着现在白骨都已经腐蚀出来了。
吕不韦风光无限,尚且落得个如此下场,姜珂一个年轻的小丫头片子,就更不用在意了。
众人在心里给自己做了个心理建设,于是就这样,等到飧食时,姜珂家门口已经停满了各式各样的马车。
甘罗也在其中,他虽然今日未去朝会,姜珂也给他发了帖子。
他是给嬴政上文书了,不过正如他对姜珂所言,这文书上并无贬低污蔑之词,而是各种夸赞。
堂室内,众人分排列座,对于姜珂的鸿门宴嗤之以鼻,小娃娃不自量力,难道她一个人还能将我们这一群人全都贬谪了去?
想着想着,重心便逐渐转移到娱乐方面,彼此攀谈,都纷纷猜测这美人美食美酒到底能有多美?
美食自不必说,无外乎就是胹鳖炮羔,鹄酸臇凫,粔籹蜜饵这些,至于美酒,姜珂工厂中所酿美酒那个味道倒还真是让人垂涎。
不过,大家最好奇的就是这美人能有多美?
平日无论大小筵席,皆有姿容美艳,身材窈窕的舞姬于殿中献舞,这是一件很平常的事情,只是……姜珂她一个女子能找出来什么样的舞姬献舞?
想着想着,姜珂已经从后堂缓缓进入殿内,他身边还跟着两个隶臣,隶臣手里抬着一个箱子,将其放到众人都能看见的显眼处,在姜珂的示意下打开盖子。
待看到里面的东西,众人的脸色瞬间就变了,青白交杂,难看极了。
这里面的东西不是别的,正是当时他们给大王上书弹劾姜珂的文书。
当初上奏的时候,众人无论如何都想不到这些文书最后居然都到了姜珂手中。
有几位情绪不稳定的人手掌和大腿已经开始发抖了,然而,这还不是今天的全部内容,有隶臣来报,说高辛已经被送到到内史府了,询问姜珂该如何安排他。
高辛,也就是昨日在殿中带头造谣姜珂的那位高博士的长孙,她昨天找嬴政要人,今日就已经送到了。
“都说这高博士的长孙模样俊俏,咸阳城内有不少女郎都为他动过心呢,今日本内史倒要看看,他究竟有多么俊俏。”
闻言,那名隶臣立刻领会到姜珂的意思,将高辛带到殿中,供她观瞻。
你别说,这高辛还真是名副其实,十八岁的年纪,身姿挺拔,风采俊秀,仪表堂堂,无论从五官还是气质来看,都颇有一种浊世君子的感觉。
姜珂走到高辛面前,伸手捏住他的下巴,仔细打量他的容貌,四目相对之间,高辛感觉自己的心跳都加速了许多。
“嗯,的确俊美。”
众人:……
她要干什么?不会是想让博士的长孙给她当面首吧?这也太猖狂了吧?大庭广众之下真的很荒谬啊!
然而,令众人没想到的是,她打量完后居然十分无情地说了一句:“高君,那就麻烦你接下来在我这沣水河岸好好种植劳作吧。”
高辛:?
众人:?
这是什么脑回路啊,去种地还不如当面首呢,至少面首不用劳作。
姜珂吩咐道:“带走。”
于是,立刻有一群隶仆上前将高辛带了下去。
此时,众人心中都不约而同地升起一个想法,这个女人真的是太恐怖了。
她是懂怎么侮辱人的。
“好了,美人也赏完了,接下来该进入正题了。”姜珂走到那箱子文书面前,脸色平淡,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仿佛只是在讨论今天吃什么那样轻松,“大家都是同僚,同在秦庭里为秦国为大王效力,多一位朋友,总好过多一位敌人吧?咱们都是同一类型的人,秦官何苦为难秦官呢,大家说对不对?”
“无论位卑位高,皆应一片忠心只为秦国。”
这话一出,众人额头上纷纷直冒冷汗,开始瑟瑟发抖,不知道姜珂究竟意欲何为?
她若是真将这些文书一一念了出来,那可真就尴尬了。
然而,姜珂却做了一件出人意料的事情。
她从自己的食案前拿起一瓶酒精,打开盖子,将酒精倒在箱子里,然后将一根正在燃烧的蜡烛扔了进去。
由于酒精的作用,这火很快燃起来了,烧得很旺,仿佛一条火蛇片刻间便席卷全部信件,将她的脸颊都给映红了。
“这样大家都安心了吧。”
她问道:“今日本内史请大家喝得酒,大家还满意吗?”
众人摸了摸汗,一副劫后余生的模样,“满意,满意。”“当然满意了。”“多谢内史不计前嫌。”之类的感谢话不绝于耳。
随后,姜珂拍了拍手,立刻有隶妾送上来数盘白里透红,看起来汁水充沛,很美味的的桃子,将它们分别放到众人案前。
大家都是聪明的老油条了,当然明白姜珂的意思,这是在告诉大家要投桃报李,彼此间善来善往。她先是给大家看了得罪过她的高博士长孙的现状,让这些人心里忐忑不安,极其担忧,随后又大气地将这些信全部烧掉示好。
打两个巴掌给两个甜枣。
美人美食美酒,将这些人拿捏得死死的,皆暗自庆幸自己逃过一劫,当然,也不敢对姜珂再生有二心了。
姜珂决定,看这些人表现,官场并不是非黑即白,如果能为我所用,那她倒是可以不计前嫌,留他们一命,若还是死不悔改,继续搞幺蛾子,那就别怪她心狠手辣了。
好在,经过姜珂今日的震慑,接下来的日子倒是平常,没有多生枝节。
但这日子只消停了几天,咸阳城中都在传一个消息,因为间谍水工是韩国人,再加上前相邦吕不韦也非秦人,他又招揽了这么多六国门客扰乱秦国朝堂,所以秦国宗室贵族便借这件事为理由,上谏秦王下令驱逐一切客卿。
要说这世上哪国贵族最恨外人,必定是秦人了。因为商君颁布的法律,即使你是秦国宗室,要想得到官位和爵位,都要上战场用实绩证明自己的能力。本来地位就大大降低,偏偏这些年国外的能人还都跟不要钱似的,一个又一个地往秦国跑,把他们的本就不多的话语权再次削弱。
我说你们这些人就不能去别的国家凑凑热闹嘛?那赵孝成王多爱惜人才啊,割让城池也要得到有才能的人,你们去找他不好吗?还有燕国,燕庭中一群尸位素餐没有能力的官员,秦国的廷尉到那里都能随随便便弄个相邦来当,齐国更是三年五年都没个大事,白拿俸禄不干活不好吗?
你们这些人才都来秦国卷什么啊?
幸亏吕不韦已经去世,手下势力也大都七零八散,给了这些老牌贵族喘息的机会,当然要趁此机会将这些人全部驱逐出去了。
外面闹得满城风雨,秦王倒是很淡定,虽然这几日朝会没有提及这件事,但也没有任何辟谣的意思。
他的心思简直琢磨不透。
大家都开始慌了。
唯有姜珂,她想得是,那荀子咋办?韩非咋办?我千里迢迢把他们从楚国给招揽来了,然后再给撵走?
因为商鞅的愚民政策,百年来,秦国大多数思想家都是从山东六国来的,而且秦国地广人稀,为了开垦土地,之前曾特地下令招揽山东六国的黔首,但凡入秦,都可以得到一小块田地,秦国官署内的不少主事大臣也都是外邦人,这一驱逐,不就扯着骨头连着筋了吗?
最重要的是,郑国都没死,还继续像头老水牛似的在哪里吭哧吭哧修水渠呢,水渠一个又一个,感觉他这辈子都退休无望了。
大王这是在……钓鱼?
“嬴嘉!!笔墨伺候!”
和姜珂有相同想法的,还有一人,便是李斯。
李斯最近总是失眠,忧患于自己未来的命运,到底是去是留全在秦王一道政令之间,但他和韩国齐国那些苟延残喘的国家不同,李斯认为永远不要将事情寄托于别人的手下留情,想要什么需要自己去争取。
于是他在书案上铺上白纸,提笔写字。
……
嬴政已经看完好几封奏书了,可能这次是那些门客官员们陷入绝境中必须要反驳的困兽之斗吧,这些奏书倒是给嬴政不少惊喜,让他看到了很多人的另一面。
他又拿起一封奏书,封面上写着四个字《谏逐客书》,打开之后仔细观看。
“臣闻吏议逐客,窃以为过矣……”
由古及今,从物到人,并未提及自己的利益,而是将重点着眼于秦国的发展。
嬴政反复观看,不禁感叹,李斯,确有才华。
随后,他又看到另外一封奏书,这封奏书的画风格外突兀,明显格格不入。
《投药治病书》
嬴政:……
这是姜珂把她府上给药铺子的文书不小心带进来了?
他心里疑惑,但还是打开看了,文书很短,字迹更少,一共就只有三句话。
“臣闻如今万乘之国战火不断,黔首民不聊生,深感天下无道久已,病入膏肓,需急药医治,臣有一药方,请大王定夺。”
“2KNO3+S+3C=点燃=K2S+N2↑+3CO2↑”
“此药名为……火药。”
第70章 洗牌
嬴政虽然看不太懂姜珂的药方里这些药材, 但他记忆还算不错,依稀记得年少在邯郸时,姜珂和他讲过这类药物, 并不是用来治疗疾病,而是用来上阵杀敌的,用得好了,杀伤力将比这世上最锋利的韩国兵器还要恐怖。
此药方, 甚得寡人心。
吕不韦伏诛, 荀子入秦,宗室贵族狺狺狂吠, 客卿新人崭露头角, 各个势力你方唱罢我登场,重新大洗牌, 此时正是紧要关头,秦国朝堂内都快要乱成一锅粥了, 还是各种口味都有的八宝粥。
偏偏有人还嫌这粥不够热,硬要再加一把火。
说的就是你, 赵姬。
作为秦国最尊贵的女人, 赵姬的生活过得特别滋润,她这些年来心情愉悦, 保养得又好,因此她年过四十美丽依旧。
而且因为没有嫪毐从中作梗,所以她和嬴政并未像历史上那样母子决裂,相处得还不错。
直到如今, 嬴政已经成年行过冠礼, 掌权的同时也意味着可以成婚了,赵姬虽不懂朝堂, 但她懂成亲啊。
这些天来,嬴政在平衡朝堂,赵姬却在四处搜集挑选七国间宗室贵女的资料,为嬴政相亲,并乐在其中,不知疲倦。
终于,某日她将各位贵女的资料,画像全部都整理好后,将嬴政叫到自己的宫殿。
嬴政好不容易得了空闲,去往赵姬的兰芳殿,然后他就在殿内看到了同样懵逼不在状况内的姜珂。
二人面面相觑,对视一眼,然后又将视线转移到赵姬身上。
见嬴政来了,赵姬脸上立刻展开笑容,起身前去迎他。
“儿子参见母后。”
赵姬先是关心地问了他最近身体如何,批阅奏书可有疲累,对于这些问题,嬴政都一一如实回答,然后赵姬开始表达此次叫他前来的真实目的。
“政儿,如今你已及冠,也是时候该取妻生子,不知你可有意中人?”
嬴政:“回母后,儿子未曾有意中人。”
“既然如此,母亲这些日子为你搜集了七国中一些宗室贵女的资料。”说完,她用眼神示意身旁的宫婢,那位宫婢“诺”了一声,走到后堂,随后便有一队宫婢鱼贯而入,进入殿内,每位宫婢手中都拿着一张女子画像,展示给嬴政。
在这期间,赵姬一直询问嬴政喜欢是么类型的女子,是贤惠温柔的,端方淑庄的,亦或是聪明伶俐的?
目睹全部过程的姜珂和赵姬辞行,却被赵姬阻止,要她继续待在这里。
姜珂:?
不是,这种场景我就没必要待在这里了吧?
她也不是没有眼力见的人,嬴政选妃,她在那里跟个电线杆子似的杵着,是不是有点突兀?
不对,赵姬静悄悄,必定在作妖,她把自己留在这里肯定没那么简单。
果然,赵姬指着这些女子的画像,逐一和嬴政介绍,首先是一位身穿土黄色曲裾的女子,据赵姬所言,这人名叫姬宓,是燕国宗室之女……
随后,又将这些女子的出身,性情,年龄等都一一和嬴政介绍了一遍。
这些女子皆是各国中最尊贵的一批女子,容貌美丽学识又好,有着数不尽的优点,赵姬说完,本以为嬴政会很快接受,不说选出几位来当夫人美人,至少也会选出一位贵女来当秦国王后。
然而,她却对上了嬴政那张沉默的脸。
“政儿,可……可是没有你喜欢的女子?这倒也无碍,七国之中那么多优秀的女子,就算你看不上这些贵族女子,选几名官吏之女入宫伴驾也可。”
嬴政没有出声,赵姬更加慌了,试图劝道:“政儿,就算你没有喜欢的女子,那也要为秦国王嗣考虑,子孙传承才是秦国王室的根基啊。”
劝说至此,嬴政终于说出了他心中所想:“母亲,儿子可以成婚,但不想立后。”
“不想立后?”赵姬一惊,随后问道:“你为何这样想?”
“昭襄王时宣太后把持秦国朝政数十年,儿子刚继位时华阳太后又发动宫变,儿子志在带领大秦统一山东六国,若再发生华阳太后那样外戚专权的事情,那就不好处理了。”
这话虽然听起来惊世骇俗,但赵姬却能理解,毕竟当初赵姬也在华阳太后手里吃了不少坎坷,现在儿子长大了,有自己的主张,有些事也不是她能管得了的,于是只好点头同意嬴政这个想法。
最后母子俩商议后选出了几位贵女。
姜珂平静且麻木地边啃橘子边听赵姬介绍嬴政的这些相亲对象,毕竟嬴政是真的有皇位要继承。
她在这对母子之间格格不入,但问题不大,很快就轮到她了。
敲定好嬴政的婚事后,赵姬又将视线放在姜珂身上,她唤道:“阿珂啊。”
姜珂:“太后。”
赵姬:“你也二十岁了吧。”
“是……”
赵姬挥了挥手,那些宫婢们立刻将手中七国女子的画像收了起来,旋即换成好几位帅气英俊的男子画像。
姜珂:?
赵姬解释道:“阿珂,这几位都是各国的公子,我已经替你查验过了,言语品行,容貌家室都没有任何问题。”
你还别说,赵姬的审美真是一等一的好,这几个公子,还真是帅得各有千秋。
她又道:“我知道你的身份特殊,婚姻嫁娶和平常女子不同,所以我已经想好了,让被你选中的公子来秦国和你一起居住,你若是喜欢,那就还住在沣水,若是沣水住得腻了,我便在咸阳城中重新为你选一座宅院。”
姜珂有点发蒙,看赵姬的意思是要……让别国公子给她入赘?
反应过来后,她第一个想法就是,哦,我的老天啊,我们秦国国力都强到这种地步了吗?
姜珂连忙摆手:“不,太后,这……”
赵姬握住姜珂的手,将她拉到一位俊俏公子的画像前,亲切道:“你若是不喜欢山东六国的公子,还可以考虑一下这位公子,他名为子婴,是杜阳君的次子,自幼聪慧,博学多识,模样俊俏,名声还好,和你年岁相当,明年就及冠了……”
她兴致勃勃地介绍,姜珂却突然想到了什么。
等等,谁!?
子婴!?
那个很有魄力很果断杀了赵高的末代秦王子婴?
姜珂连忙打住赵姬的话:“等……等一下太后!子婴公子虽好,但他不是我喜欢的类型。”
“哦?那你喜欢何种类型的男子?”莫说是赵姬了,就连嬴政都有些好奇。
“我喜欢模样俊俏,武力超群还很高的男子,当然,这不是重点,重点是这人要会飞会喷火能劈开大王殿中的那根钢筋……”
前面还只是正常的标准,但到后面就越说越荒谬了,尤其是最后一项,嬴政试过用不少锋利兵器劈砍那根钢筋,最后结果全部都是兵器被砍折,钢筋却毫发无损,连一个小缺口都不曾发生。
姜珂说完,便头也不回地跑了。
姜珂跑出兰芳殿,露出一副劫后余生的表情,回到府中。
赵姬也是个雷利风行的人,上午刚给嬴政看过画像,下午就已经着手准备给各国王族发文书了、
知道这件事的姜珂有些不解,人家好歹也是各国贵女公主,咱这连个王后的位置都不给人家,她们能来吗?
还真能。
各国王室是这样想的,虽然秦王勤政,不立王后,但他毕竟是个二十多岁正值壮年的男人啊,世间男子哪有不好美色的,如果有,那一定是这位女子不够美丽温柔,床笫之间,情到浓时,吹吹耳边风什么的,什么事干不出来?
当年晋献公为了骊姬,那可是自己的亲生儿子都杀了好几个,更别说王后的位置了。
所以,这些宗室们信心十足地将各位贵女送到了秦国,还捎带着送来了几位俊俏公子。
但他们想不到的是,算计嬴政,算计姜珂,你算是踢到不锈钢板喽。
……
驱逐山东六国客卿这个传言倒是让嬴政看到了不少有才华客卿的上书,他筹谋数月后,秦国朝廷内终于开始了大范围地洗牌。
朝堂之中,需要平衡各种势力背景,看似微妙实际却并不简单。
吕不韦已经身死,但相邦这个位置却永远不会消亡,相邦,太尉,御史大夫,这三项官职相当于支撑整座秦国朝堂的官职。
无论按照资历还是能力,昌文君熊颠都有当相邦的资格,但是嬴政发现他似乎对待秦国,并没有太大的归心,于是擢升隗状为相邦,老将王翦为太尉,相当于秦国最高军事行政长官,授金印紫绶。蒙武为咸阳令,郎卫蒙恬为卫尉,统辖卫士,协助太尉等官员处理日常事务,李斯为长史,帮助处理秦王政务。
大师荀子,则成为秦国的太史令,负责史书编写,掌管立法修订等,至于韩非,也成为了秦国客卿,当然,姚贾,王绾,桓龁等功臣也各有升官。
姜珂成为了掌管秦国经济的治粟内史,同样也是最年轻的治粟内史,她立于殿堂之上,未满二十的年纪,站在这些面容沧桑之人的中间,自成一道风景。
她是年轻,可那又如何,架不住她资历深啊,芳龄二十,工龄十一年,这殿中许多人的资历还不及她呢。
肃穆庄重的大殿中,铺陈舒展,秦国崇尚简朴,故宫殿不多纹样雕刻,平添一丝厚重气氛,年轻的君王高坐殿堂,全副冕旒,衣裳上用金色丝线绣着十二章纹,低调华丽,却不及他半分尊贵,那副睥睨天下的模样,仿佛他天生就是一位王者。
秦王摆脱掣肘,将秦国朝廷内所有的官员全部都换成自己心腹,权利彻底掌握在自己手中。
那日朝会过后,天气日渐转凉,咸阳内开始淅淅沥沥地下起了秋雨,草木枝叶也逐渐衰败了,却有一人,一身蓑衣,执伞入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