拨开层层叠叠的密林和树叶,小蝴蝶逐步步入了一片泥淖之地。这里瘴气熏天,完全看不清路,眼前灰蒙蒙的,沼泽底“咕噜咕噜”冒着泡泡,炸开之后散发出腐朽萎靡的气息。
眼看着瓦丽塔停住了脚步,阮笙也不再往前飞去。
那个金发女孩站在原地左右张望了会儿,脸色惨白地露出畏惧之色,她拼命遏制住自己想要逃跑的冲动,不敢看自己的脚下,站在了原地,一动也不动,害怕走错一步就沉下去。
原地的黑雾渐渐凝聚成一个人影。
人影身材颀长,浑身却都笼罩在一片黑色的浓雾里,什么也看不清,祂的身上淅淅沥沥地往下渗着黑色的“魔力”,融化在沼泽里。
“……”
瓦丽塔忍住打哆嗦的冲动,“叫我来干什么?”
不知道是不是黑雾使用了什么魔法,阮笙听不到祂的话,只能听到瓦丽塔在说话。
“……”
“我说了,我不知道!我们之间已经没有交易关系了,我也没什么可跟你交换的,你别再要挟我……”
“……”
“你别、别以为这样我真的就会怕你!”
她牙齿打颤。
“……”
“那又关我什么事?我已经,受、受够了!!你变成这样,都是咎由自取,都是活该!!哼……你早就该知道有今天的下场,我出卖了灵魂又如何?你这种人,连灵魂都没得出卖,你只能一辈子窝在肮脏的沼泽里——呃啊啊……”
阮笙甚至没看到黑雾怎么出手,瓦丽塔就痛苦地涨红了脸,被提到高空,她挣扎着,提着腿,眼看着黑雾越来越浓稠,她朝着那身影抛出一只小瓶子。
木塞落下,液体倾倒出来,在接触到黑雾的一瞬间,祂宛若被灼伤一样松开了瓦丽塔。
瓶子骨碌碌滚到地上,转了几圈,液体和瘴气接触的地方化成白汽,发出让人头皮发麻的“滋滋”的声音。
瓦丽塔头也顾不上回,从地上狼狈地爬起来,手忙脚乱地跑了。
那黑雾却怔在原地,看着那玻璃瓶愣愣地出神。
阮笙知道,面前的黑雾,大概率就是卢修斯了。
她不清楚为什么卢修斯会成为这个样子——是帕斯塔莱的实力过于强大了,还是祂的自毁倾向导致的?
阮笙不清楚。
她更希望是后者。
反正,卢修斯不是她的攻略对象,她乐于见到祂走向自我的消亡之路。
小蝴蝶拍拍翅膀,就准备飞走。
树林里却一时间瘴气大盛。
“……欸?”
心底莫名有了不好的预感,她奋力地拍着翅膀,想要逃离这个原来越深的瘴气旋涡,却发现这个漩涡的范围居然还在不断地扩大,大有吞噬整片树林的意味。
……这样下去,这个学院迟早也会消失在瘴气里吧?
她回过头,看到黑雾浑身散发出来的无法抑制的黑气,那是暴|动的前兆。
不会……吧?
小蝴蝶在心底尖叫了一声,飞上前去,却因为体积和质量太小始终无法靠近那个黑影,她咬着牙齿,化为人形,嘴里快速地念着黑魔法咒语,试图阻止卢修斯的发狂的魔力。
“喂喂,你疯了吧,快停下来——”
卡兰她们还在这里啊!!!
然而那黑雾压根听不到她的话。
咕噜噜的泡泡冒着黑气,侵蚀着这片曾经祥和的树林,树木迅速地枯萎,花草在黑沼中淹没。
疯了……真的是疯了!!!
阮笙拼命回忆着自己背诵过的咒语,扔出一个又一个魔咒,耗尽魔力就就地采集,直到她浑身都一轻。因为短时间内过度使用魔咒而导致她的大脑宕机,什么也反应不过来,一脚踩空才发现,自己浑身已经被黑气缭绕。
她施咒施得头晕眼花,还没意识到发生了什么。
只是恍然之间想起了一个咒语。
虽然可能不抵什么用,但她还是不抱希望地试试。因为那个咒语,周围的魔力疯了一般地往她的身体里奔涌而去,她在半空中没立住,翻了几个圈,长发像花瓣一样飘散着。
差一点撞上树干的时候,她抬手勾住了树枝,大口大口地喘气。
然而这时,她诧异地发现,那些磅礴的黑暗系魔力已经化为涓涓细流,流入她的脉络之中,她也变成了一团涌动着的黑雾。
不过幸运的是,她还没有感觉到自己魔力有暴|动的预征。
“这是……”
她只是大脑和生理比较疲惫,理智依旧是清醒的。
她意识到,自己可能发现了什么不得了的事情。
少女轻轻落在地面上,踩着枯枝落叶,缓步走向那团跪着的黑雾,越靠近祂,阮笙能够感觉到自己的魔力越发浓郁、充盈和汹涌,而那黑雾也变得越来越稀薄,露出青年苍白的肌肤。
“……”
那身体一僵。
祂知道他心心念念的人来了。祂察觉到她的靠近,但是祂不敢抬头。
祂巨大的黑色羽翼如同被折断了一般垂下,耷拉在泥泞里,脏污不堪。他浑身被一层稀薄的黑雾笼罩,好像不想让别人看见祂似的。
“杀……”
那声音沙哑又沉重,缓慢地。
“杀了……”
祂说,“杀了我……”
“神明除非被剥夺神格,否则是杀不死的。”
她说,“更何况,我的神格还未回归。那天在海底,我一直有一件事情想问你。”
阮笙蹲下来,她看着乞丐一样的神明,问道:“你既然说,神明没有神格是无法复活的,那么又为什么,说你可以复活塔纳托斯?”
青年长久地未回答。
几乎让阮笙以为祂失语了。
在阮笙的印象里,青年卢修斯从来身材高大。祂可以是笑着的,可以是讥诮的,可以是挑衅的,可以是优雅的,但是从不会、也绝不可能是这样狼狈不堪的。
太狼狈了,不管是作为一个神明还是一个人类来说。
“……把我的,给她。”
就在这时,那青年蓦地开口,喉咙里像是滚了沙子,透过黑雾,声音有些失真地传出,
“我会把我的神格,剥离下来,复活她……”
“原本是这样打算的,是我害死了她,只要能够复活她,即使当不成神了也无所谓,变成人类……在几十年后死去也无所谓……”
卢修斯喑哑地、艰涩地说:“……只要,她能够回来。”
“可是……”
阮笙的眼神变得怜悯,“是你害死了海洛茵第一次,以及第二次。你知道我最初的名字——那两个字,被塞缪尔下了咒,真名之咒,除了祂,谁也无法喊出口的那两个字。你这么爱塔纳托斯,却没有认出来她。你的爱,真的就是所谓的爱吗?”
她轻嗤一声:“……一样地可笑。”
就像是德莱特一样。
她以为,他会愧疚得撕心裂肺,他也确实在痛苦的深潭用无法自拔。可是,他却在这个过程中将自己的愧疚变成了扭曲的恨意,把愧疚变成了自责,他尝试挣脱这样沉重的情感的泥淖。
假如不能挣脱掉这份无以言状的枷锁,他早就跟海洛茵一起死在那个雨夜了。
或许是家族的责任,又或许是骑士精神的捆绑,他为了缓解痛苦,完成了这份愧疚的转化。他把错误归结到家族、贵族、公爵、药剂协会的人身上。
为了能让自己活下去,他给海洛茵找了更多的敌人,以复仇之名,把他们处刑。正是这份恨意,支撑着已经麻木的他活下去。
德莱特清楚。
仅仅依靠愧疚,他是绝对无法撑到现在的。
而在愧疚扭曲的过程中,他又看见了那个刺激性的场景。
他从来自认为比罗兰德莱特是为了海洛茵在行动着,那么罗兰至少有一半的目的是为了自己的王座和政治理想。
他的爱不纯粹。
他没有那么爱他的妹妹。
德莱特曾经这样不把神殿的神使放在心上。他对她的爱,连他的百分之一也没有。
——直到她回来了,没有通知他,并且快乐地奔向那百分之一的怀抱。
自我的怀疑叠加着扭曲的爱与愧疚与恨意,那愧疚在这份情感里被压榨得越来越少、越来越少。
他的脑海早已被占有她的想法给占满了。
因为如果继续自我怀疑,是一定会活不下去的。而她如今回来了。
他想要活下去。
阮笙发现,这时,她的系统又可以打开了。
除了罗兰和赫尔曼的数值颜色还是原本的粉红色之外,德莱特和帕斯塔莱的数值长条已经变成了红色过渡到黑色的渐变长条。
上面还有一排小字提示:【您的系统已更新成功】。
她关闭系统。
“你还是……这么自私,卢修斯,”她说,“当发现一切已经不可挽回之后,你只会逃避,你死不了,便缠着我杀你。”
“……”
“你们全都是一路货色,不管是你,德莱特,或者是帕斯塔莱……”
她轻声嗤笑,声音低得如同在自言自语,“……简直像在养蛊一样。”
她转身想要离开,青年却颤抖着声音,“别、别走……”
“还想做什么?”
“……再说些什么吧。”祂开口,“你说得没错,就像另外的人一样,没有一份动力支撑,我是活不下去的。”
“海洛茵,说点儿什么,什么都好……”
“或者要挟我剥下神格,或者要求我帮你去杀人——什么都可以。”
祂浸在泥泞里,“……给我一个不深陷囹圄、画地为牢的理由吧。”
“你……真的是这么想的吗?”
阮笙沉默了会儿,才摇摇头,叹了口气,
“真是可惜。你说的这些,我都很心动,但是我是不会同意——不可能如你所愿的。”
她的唇角弯起一个弧度:
“……你就这样,一辈子都别想痛快地死去,就这样,给我像狗一样苟活着吧,卢修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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