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芘小说网 > > 炮灰师尊稳拿反派剧本 > 120-140
    第一百二十一章

    宁寻原本就没想接那桩单子,因为风险太大了,但是阁主禁不住诱|惑,答应下来。

    出售法宝那人来时也是施展人偶等身法,并没有亲自现身。他拿出东西鉴定,奇玩阁的鉴定师没有第一时间辨别出真假。那是一种非常奇妙的遮掩手段,蕴含了规则在里面。

    因为出售的东西数额巨大,又涉及到魔族,鉴定师不能下定论,上报宁寻和阁主。

    宁寻能坐到如今这个位置和她修行的功法有关,她在鉴定方面无人能及。东西是真是假她一般拿在手里就能辨别,但这一次她都差点被里面的规则骗过去。

    出售东西的人似乎明白自己骗不过宁寻,大大方方地承认那都是赝品,蛊惑二人这是一本万利的买卖,绝对不会吃亏,也绝对不会让他们惹上麻烦。

    那人有一样很特殊的法宝,这些所谓的赝品都是被他用法宝复制出来的。这些复制品有着不亚于正品的威力,但能保存的时间极为短暂,品阶越高时效越短,等时效一过,就会消失,不复存在。

    “你们奇玩阁童叟无欺,这些人丢了东西也只会以为是被盗了,或者自己弄丢了,绝对不会联想到你们身上。届时真正有麻烦的是拿着真品的人,和你们又有什么关系?”

    那人不断地诱|惑宁寻和阁主,宁寻始终觉得不妥,但阁主有些被说动。

    东西一经出售就和奇玩阁毫无关系,更何况又是过了一段时间再消失。不是所有人都有宁寻这样好的鉴定本事,规则的遮掩让他们分不出真假,这给了奇玩阁很大的操作空间。

    不过真正让阁主心动的是那个人手上的法宝,能够复制赝品,携带规则之力,怎么想都很不简单。阁主的目的是夺宝,前面的不过是给那个人的甜头,但是他们万万没想到这件事会传到陆行渊的耳朵里。

    陆行渊打乱了阁主的计划,那人也十分谨慎,被陆行渊逼入虚空。

    宁寻不再隐瞒,知无不言。

    手握着大量真品的陆行渊似笑非笑道:“的确是个稳赚不赔的买卖,就连替罪羔羊都选好了,是吗?”

    宁寻背脊一凉,她脑子转的快,很快就反应过来陆行渊说的这个替罪羔羊可能是指他自己。不说别的,陆晚夜的器鼎至今无人见过,多半是在魔族手上。

    联想到陆晚夜今日要的这些炼器材料,答案已经呼之欲出。

    当日那只复制品因为有人故意抬价,最后卖出了极高的价格,远远超过宁寻的估算。如果器鼎消失,之后又在魔族出现,引起的麻烦绝非三言两语可以解释。

    陆行渊知晓一切,宁寻已经能够预料到这样的局面,这对奇玩阁是毁灭性的打击。宁寻面色发白,不自觉地握紧了手上的披帛。她此刻担忧的不是奇玩阁的命运,而是她自己。

    她身为暗市的掌舵人,发生了这样的事难辞其咎,奇玩阁想要挽回局面,少不了要放弃她。

    “人心不足蛇吞象,宁大姑娘,你要是不想成为弃子,就要早做决断。”陆行渊好心提醒道:“虚假之物终不是长久之计。”

    奇玩阁的阁主之上还有长老会,比起阁主,陆行渊更希望和眼前这个姑娘打交道。因为她识趣,也有底线,不会很快失控。

    去库房取东西的弟子很快回来了,宁寻以低于市场的价格把东西出售给陆行渊,这是她所能动用的权限下最大的让步,也是一种示好。

    陆行渊临行前别有深意道:“希望这不是我们的最后一次交易。”

    宁寻微微颔首,这当然不会是最后一次。

    皇城的寒冬过于漫长,飞雪挡不住临近的喜悦,谢廉府上一片喜气洋洋,卫家在帮忙筹办婚事。

    谢廉坐在暖阁里,看着外面忙碌的宫人,喃喃道:“不知道表哥他们会不会来。”

    谢廉和卫家联系紧密,比起那些勾心斗角的兄弟,他当然更偏向卫家的人。

    同他一起坐在暖阁的卫元道听见他的嘟囔,道:“我前些日子派人问了,等你们成亲的时候,他们中不少会出关,应该赶得上。”

    卫家派去猎场闭关的那批弟子中,不少都是族中好手,这次出关说不定又能让卫家的实力更上一层楼。

    卫元道一想到这里就忍不住露出得意的笑,道:“等你和天衍宗结亲,你也算帮你父皇拉拢了天衍宗。我知道你和那人没有感情,但是没关系,权利才是最重要的。谢迟跋扈多年,靠的不就是天衍宗?还有那个谢陵,他如今敢如此嚣张,不就是因为得了琅煌的青睐?不过以后你也不差,感情是可以培养的,但机会只有这一次,你明白吗?”

    谢廉和吕年也就见过几次,印象还行。身在他这个位置,感情和权势不能两全时,自然要偏向后者。他明白这个道理,而且成亲意味着他能摆脱谢迟。不管谢迟再怎么恶趣味,总要顾忌一二。

    “你放心,我明白,我不会意气用事。”谢廉向往能让他摆脱一切的权势,他比任何人都珍惜这种机会。

    卫元道满意地点点头,虽然这孩子和他母亲不亲,但一直都肯听他的话,这样就很好。

    暖阁外,雪花飞舞,一切宁静悠远。

    谢廉成亲,谢道义这个当父亲的还是要有所表示,他派了得力的宫人前去帮忙,保证婚事顺顺当当地办下来。

    天衍宗那边已经筹备妥当,这些日子和他有不少消息往来。

    云棠的离开对于他们双方而言都是一件不愉快的事,所以他们需要利用新的关系来修复,除了这桩亲事外,谢道义多加了一个筹码。

    皇朝有一方秘境,每隔五十年就会开启一次,今年正好满五十年。以往秘境只是给皇朝弟子使用,为了这次联姻,谢道义把秘境加上。这倒不是他大方,而是谢家圣人谢问推断这方秘境面临枯竭,这一次是最后一次开启。

    既然是要被舍弃的东西,用来发挥最后的价值也算物尽其用。

    师无为的传信中提到他会挑选出一批弟子和谢家的人一同进入,这次成亲就会把人带来,让谢道义早做打算。

    谢道义没有回信,也不需要他回信,他把信放在一旁,听见白袍卫禀告他们察觉到了陆行渊的行踪。

    “就他一个人?”谢道义看向窗外纷飞的大雪,两年了,终于又要见面了吗?

    当初他不知道陆行渊是陆晚夜的儿子,只是觉得那孩子某些角度很像陆晚夜,但性格太冷了,冷到无情的地步。除了模样,他身上没有任何能够让人联想到陆晚夜的地方,现在回想起来,他更像云棠。

    谢陵的存在让云棠不再虚以委蛇,而陆行渊的身份直接戳破他们之间恩爱的幻影。谢道义不会对谢陵怎么样,却不保证不会对陆行渊出手。

    “我们的眼线只看到他出现,除了他,并没有其他魔族的身影。”白袍卫如实回答,陆行渊习惯独来独往,这样的结果其实很正常。

    谢道义思索道:“谢陵最近在做什么?”

    白袍卫道:“十七殿下一直在自己宫里,除了逗鸟就是修炼,没有出来。”

    “谢迟呢?”

    白袍卫迟疑了一下,道:“十六殿下最近也很努力。”

    云棠离开的威胁让谢迟懂得学会生存,他比以前收心,知道修炼。但张扬跋扈的性格还是和从前一样,甚至有些变本加厉。宫人不敢和他计较,就算被欺负了也只能忍气吞声。

    白袍卫知道谢道义还没有完全放弃他,这样的程度在谢道义的眼里就是不值一提的小事,自然也不需要让他费心。

    两兄弟相安无事,这倒是让谢道义有些惊讶。他沉默一会儿,道:“把陆行渊的消息透露给谢陵,如果他想离开,你们放他出去,暗中保护。”

    白袍卫躬身道:“是。”

    陆行渊在皇朝现身,以谢陵对他的依赖不可能无动于衷。谢道义不方便打听的事,让谢陵去办再合适不过。

    只是他这次这个期望注定要落空,谢陵对此毫无反应。

    谢遥府邸,难得有空和白泽坐下来聊聊的谢遥带着金蛇上门拜访,府里的侍卫送来酒水,他和沈炽坐在梅花盛开的庭院中,一边赏雪,一边谈天说地。

    “白师弟,我怎么觉得十七弟离开后,你也变得无精打采?”谢遥注意到沈炽的异样,以为他是舍不得谢陵,开解道:“父皇也是为了十七弟的安全着想,那日若非无尘小师父也在,十七弟恐怕身受重伤。”

    谢遥想到三尸宗的突袭,心有余悸。那天之后,似乎白师弟还沉寂在那样的事情里没有缓过来。

    沈炽嗯了一声,实际脑子里只知道有这样一件事,没有多余的感情流露。陆行渊没有透露太多关于谢陵的记忆,只是挑有用的部分放在玉简里。他抹去了他和谢陵相处时,那些暧|昧的痕迹,亲密的接触。

    沈炽看玉简的时候就觉得有大段大段的空白,而且几乎不会有关于夜晚的记忆,仿佛那是一个不能给他看的禁|区。

    沈炽没有好奇,因为他想不到这样的夜晚会有另一个人的存在,以为只是无事发生,无事需要记住。

    “司文的契兽以前很害怕你,但今天居然安静极了,是因为冬季太冷了吗?”缠|绕在谢遥手腕上的金蛇懒懒地看了沈炽一眼,没有任何排斥,好像所有的逆鳞都被抚平。

    沈炽看了一眼蛇,隐约记得里面还有一个特殊的灵魂,和眼下这个身份有着特殊的关系。陆行渊两次觉醒血脉,就算是魔族站在他面前也会受到影响,更何况是一条敏锐的妖兽?

    沈炽难以模仿这方面的威压,淡淡道:“是要进入冬眠期了吗?”

    谢遥摇头,抚|摸金蛇的鳞甲,笑道:“十七弟离开后,无尘和凌玉尘也没来了,府里突然变得好安静。”

    沈炽环顾四周,确实太安静了。他甚至能听见风雪飘落的声音,炉火上热水沸腾,寒梅怒放,一切和陆行渊记忆中的景象截然不同。

    他的记忆里,身边围绕着很多人,一副其乐融融的景象。

    君上并不孤单呢!

    沈炽嘴角微勾,突然觉得有些开心。他担忧陆行渊,因为他做事喜欢独身一人,他怕他身边没有可以信任帮衬的人,怕他孤军奋战。

    可是那份记忆里他过的还不错,他的身上有一种特殊的魅力,不断地吸引星火朝着他靠近。

    “真好。”沈炽低声感慨,一时间,就连眼前这人也看的顺眼了。

    院子里的风雪没有停歇,但刺骨的寒意逐渐散去。

    第一百二十二章

    大雪从年前一直下到年后,皇城被冰封,四野白茫茫的一片。不过轮到谢廉的婚期时,天色竟然久违的好转,太阳驱散了厚重的云层,一缕阳光从苍穹上落下来。

    玄门结契没有凡人那么多繁文礼节,不需要迎亲接亲,重要的是在四方来客的注视下缔结道侣契约,道侣立誓,以作约束。

    因为宾客众多,早在年前谢道义就让人新建了大殿迎客。他和师无为作为高堂肯定要到场,其他兄弟也久违地聚在一起。

    喜气洋洋的氛围从谢廉的府邸一路延伸出去,感染了整个皇城,街道上来来往往的人都在诉说着这桩喜事。

    各门各派陆续到场,而一直没什么动静的妖族掐着点送上贺礼。虽然他们来的晚,但因为是妖王墨祁亲自带队,谢道义没有说什么,还出门迎接。

    谢陵有些不情愿,但还是被谢道义拉出去。他在妖族时就和墨祁关系糟糕,他们之间别说交情,就是一点好脸色都没有。

    “一别数月,圣人颇为惦记,这是他请我给你带的礼。”墨祁不情不愿地递给谢陵一样东西,说话时眼神并没有落在他身上,而是看向别处,傲慢的让人不适。

    在他的眼里,谢陵这样一个被用来算计的棋子竟然跳脱了掌控,烦躁和不甘心在所难免。那低贱的血脉机缘巧合下得到不一样的升华,反而和他这个历经磨难坐上王位的人站在同一高度。

    谢陵完全没有伸手接的打算,瞥了一眼,乖巧地笑道:“既然是先生给的,不如我借花献佛,送给三哥做贺礼吧。”

    琅煌会送什么呢?谢陵一点兴趣都没有。他和墨祁的关系那么糟糕,如果真的是重要的东西,琅煌肯定不会假借墨祁之手。说不定只是无关紧要的小玩意儿,想要借此让他和墨祁缓和一下关系。

    墨祁没有任何的劝导,自然地把东西交给旁边的侍卫,反感地擦了擦手,视线掠过谢陵,看向眼前的谢道义和师无为,道:“听说你们最近得到了陆隐川的行踪?这样的场合他肯定也会来吧?”

    陆晚夜的孩子,领导魔族离开荒域重回人间的陆行渊,他就像是一把悬在众人头顶上的刀,随手都会失控。

    谢道义对墨祁的态度微微蹙眉,他知道谢陵和他关系不好,但他未免有失风度,还是当着他这个父亲的面。

    “他来不来重要吗?”谢道义冷淡地回了一句。

    墨祁听出他的不悦,转头看向谢陵。在这个地方,唯一算得上和陆行渊关系好的人就只有谢陵了,要是想从他口中知道点消息是轻而易举的事。

    谢陵歪了歪头,一脸的明媚纯真,笑道:“父皇,我看见了几个熟人,想要过去打声招呼,先行告退。”

    谢陵无视了这些人的试探,陆行渊当然要来,他已经做好了看好戏的准备。

    谢遥带着沈炽前来赴宴,路上遇到了凌玉尘和无尘。四人寒暄了两句,凌玉尘有些诧异地盯着沈炽,放慢脚步,拉了拉走在前面的无尘衣袖。

    “和尚,我怎么觉得有点不太对劲?”凌玉尘看着沈炽相差无几的身形,是声音不对吗?还是态度不对?他怎么觉得面具下的这个人并非陆行渊呢?

    无尘依旧温和,仿佛没有什么事情值得他烦恼,他平静道:“只是你的错觉。”

    “我不会弄错。”凌玉尘邪笑道:“毕竟是我心心念念,求而不得的人。”

    无尘微微垂首,敛眸不语。

    凌无尘并没有发现他的异样,越过他追上沈炽。另一边谢陵刚好走过来,他先和谢遥打了招呼才看向沈炽,视线淡淡地一扫就收回去,冷静的好像在面对一个陌生人。

    “七哥,我今天能跟着你吗?”谢陵一想到墨祁的脸就不想靠近谢道义,虽然很想知道他的脸色会如何精彩,但要是自己心情太差,会完全失去欣赏的乐趣。

    谢遥也有好些天没见他,视线在他和沈炽之间转了转,道:“当然,今天又不是什么严肃的场合,需要循规蹈矩,你不想和其他兄长坐在一起,就和我一道入场。不过你应该是和父皇一起来的,父皇人呢?”

    “妖王来了,他们在那边议事。”谢陵瞥了眼沈炽,和陆行渊差不多的身量,但应该是不熟悉的缘故,对周围的人有着很明显的疏离感。

    这样不行啊!谢陵往他的方向走了两步,虽然不知道这个人是谁,但还是要帮着遮掩,以免露出马脚。

    今日的府中太过热闹,来来往往的熟人总得打招呼,聊上两句。谢遥很快就进入人群中左右逢源,缠在手上的金蛇有些无精打采。

    沈炽没有跟上去,谢陵站在他身边,道:“距离感太明显了,你应该懂得如何交际。”

    沈炽转头看过去,最先看见的就是那对狼耳朵,在陆行渊给的记忆中,这对耳朵总是能够很好地反应主人的心情,开心,难过,委屈……但此刻在他面前的,他怎么看都没有那么多的情绪,就只是耳朵而已。

    “我只是陪谢遥走个过场,用得着去和那些人虚以委蛇吗?”沈炽讨厌人族和妖族,就算是面前这个人也一样。

    无法抹去的记忆时刻在心里翻滚,越是接触越是明显。

    谢道义的儿子,除了是棋子就是敌人。谈什么交集?他看上去有那么闲吗?他会在需要的时候扮演好角色,但不是无时无刻都束缚在里面。

    谢陵不悦地挑眉,这浓烈的敌意快要溢出来了,毫无收敛地释放。他师尊怎么可能会让一个控制不住感情的人来扮演自己?所以是故意的。

    谢陵后退两步,他和陆行渊的关系对于魔族而言应该还是不能直白说出来的秘密。毕竟他现在还是谢道义的儿子,是仇人的儿子。

    见不到陆行渊又被魔族如此敌视,谢陵有点烦躁。他学会隐藏,克制,就算心中情绪翻滚,面上还是不露破绽。

    但是这一次那种烦躁的心情不太容易压下去,他有点想见陆行渊。

    “小十七,你可真是让我好找啊。”谢萱的声音从耳边传来,谢陵内心的不安被抑制,他还没有抬头,就被人从身侧抱住。

    谢萱搭着他的肩,道:“我还以为你和父皇在一起,但是过去没有瞧见人。谢迟居然规矩地坐在那儿,我还以为他今天会闯祸呢!”

    谢萱想起了不愉快的往事,眼神里闪过一抹鄙夷之色,但很快又被喜悦代替。

    谢陵挣脱了她的手,道:“今天是三哥大喜的日子,十六哥就算有什么不愉快,也不会选在这个时候发泄。他这些年也变了很多,每天都在勤奋修炼。”

    谢萱站直身体,腰间挂着她的骨鞭,就像是精美的装饰,露出几分豪爽的侠客气息。

    “云棠夫人还在的时候,督促他修炼都毫无效果。现在云棠夫人离开了,雏鹰失去了庇佑后,终于学会自己飞了吗?”谢萱有些恨铁不成钢,她一向看不惯谢迟的那堆烂账。

    和其他人的巴结不一样,她反倒是瞧不上谢迟,但毕竟是留着同样血缘的弟弟,就算心里不满,能拉的时候还是会拉一把,希望他们都好好的。

    谢迟讪笑,注意到身旁的人僵直了身体,不动声色地拉了他一把。

    云棠夫人,谢迟和陆行渊的娘亲,对于皇朝对于魔族,都曾是王后一般的存在。

    沈炽不自觉地握紧了拳头,看着眼前谈笑风生的两个人,再一次觉得答应陆行渊扮演他是一件错误的事。因为他此刻更想大闹一场,把过去的那些痛苦和愤怒发泄出来,而不是在这里虚以委蛇。

    沈炽觉得心里有些热,他掉转脚尖准备离开,耳边响起了铃铛声,微弱但悦耳。

    “再聊什么开心事?也能给我听听吗?”蒙着薄纱的姑娘揽上谢萱的手臂,整个人靠过去,表现的十分亲昵。

    沈炽停住脚步,目光落在对方身上,一时移不开眼。

    梅洛雪妩媚的眼神轻扫,眼底闪过冷光,带了两分警告。

    谢萱握住她的手,因为她的到来眉飞色舞,心情好的不得了:“阿雪,我们刚才在聊……”

    没有隐瞒,没有心机,谢萱把刚才的事告诉梅洛雪。她说话的时候,眼神一直看着对方,真挚而饱含热切。

    她们相逢短暂却志趣相投,感情要好。

    沈炽垂下眼,如果不是梅洛雪来的及时,他刚才已经冲动地转身就走。他有些挫败地捂脸,手指撑着面具。

    左右逢源的谢遥绕回来,他和谢萱寒暄两句,结伴朝着大殿走去。

    跟在他们身后但留了一点距离的凌玉尘没有继续跟上去,他站在原地看着远去的几人,思索间身旁多了一道身影。

    无尘手持念珠,神情温和。

    凌玉尘看着他,那双漂亮的丹凤眼溢出几分邪气,嘴角微勾,道:“和尚,今天是不是宜动土,不宜嫁娶?”

    “阿弥陀佛。”无尘双手合十,眉间的莲花印记颜色有些妖异:“缘起缘灭,缘聚缘散,该来的总会来,不该来的也会来。”

    第一百二十三章

    皇朝和天衍宗联姻,两股势力再一次紧密地联系在一起,大大小小的宗门世家都赶来祝贺,就算是之前闹了点不愉快的三尸宗也是如此。钱余没有来,事情交给了作为代表的朝雀。

    他身为三尸宗的长老,在宗门地位不低。之前审判陆行渊时他也在场。

    谢道义没有找到凶手交给三尸宗,据点的事成了没有结果的案子,三尸宗不肯善罢甘休。但是在师无为的调解下,双方暂时和解,他们答应不再盯着谢陵。

    难得大喜的日子,没有人会想不开去触谢道义的霉头,表面上的面子怎么都得给足。

    结契定的时辰是午时,树梢上的冰霜在阳光下闪烁着七彩的光泽,天地晶莹,美不胜收。结契的新人在这之前没有见面,今天换礼服时才短暂地见了一面。

    吕年很普通,那种丢在人群堆里就会消失的普通,一脸敦厚老实的样子,穿上喜服后整个人看上去才多了几分精神气。

    相比之下谢廉更显得光彩照人,他本来就生的白,在红色喜服的映衬下更是白里透红,俊美的样子娇艳的像一朵含苞待放的鲜花,让人忍不住想要靠近一亲芳泽。

    吕年对这桩婚事没有太大的反应,但看见他的那一刻还是愣了愣,面带绯色。

    卫家的人把谢廉交到吕年手上,二人在礼官的带领下进入大殿。因为都是男子,又是宗门结契,没有那么多的繁文缛节。

    谢廉握着手上的红绸,面如冠玉,他的视线扫过来往的宾客时,莫名地有些紧张。他的一生就这样托付给了一个只能用权势来衡量的道侣,会不会幸福,会不会痛苦都不再是他要考虑的事。

    但起码就这一天,他希望亲人在自己身边,希望他们是真心想要他幸福。

    谢廉看过会场的每一张脸,却没有看见熟悉的卫家几个哥哥的面孔。卫元道明明说了他们会来,结果还是赶不上吗?

    谢廉有些失落,但那样的情绪只持续了极短的时间,红绸另一端传来的拉力让他回过神,他抬头看向站在另一端等着他走过去的吕年,

    庆典的这条路很长,谢廉重新收拾好自己的心情,跟上吕年的脚步。礼官在念着结契的契约书,他们拜天地,敬高堂,以血为誓……

    事情进展的很顺利,那种让人隐隐有些不安的顺利。

    “奇怪,我还以为能看一出好戏,结果什么都没发生吗?”凌玉尘懒散地坐在椅子上,他身侧是无尘和谢陵,谢遥、谢萱也在这里,他们身边跟着的两个魔族亦然。

    凌玉尘的吐槽清晰地落在几人的耳朵里,梅洛雪淡淡地看了他一眼。

    谢陵明知故问,道:“你想看什么好戏?或者说对于你而言,什么才叫好戏?”

    凌玉尘认真地思索了一下,举杯道:“当然是这种时候突然有一个人跳出来,大喊一声慢着。”

    “抢亲?”谢遥无奈地看过来,轻摇头道:“不会有人做那样的傻事。”

    凌玉尘递给他一个看傻子的眼神,怎么可能是抢亲?他疑惑的是陆行渊为什么还没有来?

    谢廉和吕年的契约到了尾声,完成后天衍宗和皇朝的关系不就又和从前一样了吗?

    陆行渊当初冒着生命危险说出自己的身世,拿天劫做了赌注才离间这两方,怎么想他都不会这样干看着。

    不过话说回来,陆行渊以别人的身份回到皇朝这些天,从来没有说过来破坏婚礼这样的话,他一直没有太大的动静。

    他是不能破坏还是没打算破坏?

    凌玉尘不由地看向谢陵,举起酒杯和他碰了一下,低声道:“他来不来?”

    谢陵笑而不语,视线掠过凌玉尘落在沈炽的身上,这个魔族很淡定,此刻的气息收敛了很多,没有了刚才那么烦躁的感觉。他坐在一旁,露出几分事不关己的安静。

    谢陵正欲收回视线,眼角余光瞥见和谢萱咬耳朵的梅洛雪,二人的关系看起来很好,谢萱体贴地帮忙布菜,但谢陵有些不安。似乎是察觉到他的视线,梅洛雪抬头看过来,妩媚的眼神流露出不一样的气韵,就像是在居高临下地打量。

    因为是上辈子没有见过的人,这辈子突然出现在谢萱身边,谢陵让妖族做了调查,但是妖族没查到有用的结果,确实是谢萱偶然遇上的散修,并不是精心策划的相遇。

    谢陵收回自己的视线,或许下一次可以考虑问一问陆行渊。

    谢廉和吕年的结契完成了,谢道义举杯致词:“诸位道友,今日是我皇朝和天衍宗的大喜之日……”

    谢道义话音未落,猛然间,整个大殿突然一震,一股滔天的威压从远处传来,这威压横扫之下,大殿内不少人修为不稳,纷纷目露惊骇之色。

    “难得故人大喜的日子,本尊竟然来迟了。”

    万里无云的晴空不知何时飘来一团浓墨般的乌云,头顶的阳光被盖下去,余晖逐渐收敛,巨大的阴影盘旋在大殿上空,熟悉的声音奔雷般滚滚而来。

    谢陵靠着椅子,掩唇轻笑,眼神柔和,他师尊来了。

    王府的防御阵被解开,迎客的侍卫纷纷避让,乌云径直到了大殿。

    等乌云停下,众人才发现这哪里是云?分明就是一团浓郁的魔气。为首之人束发带冠,一席浅蓝色的锦衣,腰间坠玉,神情冷酷。他长着一张众人熟悉的脸,但让众人惊讶的是他的头上多了一只从未有过的魔角。

    在他身后跟着十多个魔族,他们头生双角,身材高大威武,手上都捧着一个匣子。

    “没想到在云棠夫人下落不明的情况下,天衍宗和皇朝还能不计前嫌地结亲,这种宰相肚里能撑船的大度真是让本尊佩服。”陆行渊冷眼看向高位上的谢道义和师无为,冷笑道:“只要没有将军,这盘棋就还能走,我这个不速之客是不是也能坐下喝杯喜酒?”

    陆行渊,自爆身世后逃出天衍宗,回到魔族继承王位又长出魔角的陆行渊,带着魔族重新杀回来了。

    这个消息在饶河沦陷后就不断地传向大陆每一个势力耳中,可是听见的如何比得上看见的震撼?

    退出玄门舞台两百多年,销声匿迹的魔族,他们英武伟岸,头生双角,有着妖族和人族没有的野性狂野,他们不会被驯服,就这样站着一言不发也给人很强的压迫感。

    大殿的气氛一度僵持,不知道谁先开口发出一声尖叫,那份死寂被彻底打破。

    凌玉尘兴奋地看着陆行渊,视线却在他的魔角上,果然是各个方面都很让他喜欢的男人,可惜不是他的。

    谢道义的视线一直在陆行渊身上,久久没有挪开。仅仅是两年未见,陆行渊的气息比当初强了不止一星半点,因为魔角的缘故,他更像陆晚夜了。

    这样远远看过去的时候,谢道义一阵恍惚,差点以为是陆晚夜。

    他的心情很不好,但他还得维持明面上的风度。

    “陆隐川,你是来自投罗网。”师无为震惊而愤怒,面色阴寒:“来了就别走了,你不是每时每刻都有那样好的运气。”

    陆行渊面不改色,面对师无为的威胁甚至感到好笑:“师宗主,我认识你已经有两百多年了,你的待客之道怎么还是那么差?”

    陆行渊在挑衅,也是在说事实。今日是大喜的日子,就算来的真的是敌人,也该为了新人考虑,不要闹出不好的事。

    但很明显师无为不会考虑这一点。

    “师兄何必生气?”谢道义适时劝解道:“大喜的日子应该以和为贵,魔君大驾光临,我们又何必斤斤计较?来人,看座。”

    谢道义点出陆行渊的身份,他已经不再是孤身一人,如今站在这里和他们对话的是魔君陆行渊,而不是破厄剑尊陆隐川。如果他们还把他当成那个孤立无援的人,恐怕讨不到好处。

    谢道义有注意他身后跟着的那些人,修为都在化神以上,虽然没有一个超过陆行渊,但也让人不敢小觑。

    谁知道陆行渊是不是故布迷阵?

    “仙皇客气,还是仙皇考虑周全。毕竟这个时候闹起来,对我们双方都不好。眼下最重要的,难道不是这对新人的大礼?”

    陆行渊看向谢廉和吕年,他没有棒打鸳鸯,也不会棒打鸳鸯,他很高兴看着这两个人结合,因为这段不牢固的关系充满了破绽,陆行渊要诛心。

    谢廉远远地看着陆行渊,听着他的话,心底微妙的不安感越来越重。他惶恐地握紧手上的绸缎,看向吕年的方向想要寻求一点眼神上的安慰。

    但吕年在看谢迟,而谢迟在贪婪地盯着陆行渊。

    谢廉的心猛地一沉,他还没来得思考什么,耳边响起陆行渊的声音,很重,很刺耳。

    “今日来的匆忙,只有薄礼一份,希望三殿下不会嫌弃。”陆行渊带着魔族落下,在侍从准备的椅子上落座。身后的魔族一字排开,一手托着匣子,一手握着盖子打开。

    陆行渊淡定地给自己斟酒,从容道:“为了让三殿下的婚礼圆满,我可是特意请来了你的这些亲人,让他们做个见证,让你们团聚。”

    每一个匣子里面都整整齐齐地放着一颗人头,被术法封存,保留死前的模样,脸上残留着惊惧和难以置信,一双泛白凸起的眼睛在魔族有意的调整下,死死地盯着谢廉。

    陆行渊托腮看向谢廉的方向,嘴角微勾,笑道:“三殿下,喜欢吗?”

    第一百二十四章

    陆行渊的声音就像是挥之不去的梦魇,谢廉看着盒子里的那些人头,大脑一片空白,什么都想不起来了。

    陆行渊在说什么?发生了什么?

    大概是刺激太过强烈,他开始了自我保护。但那样的呆滞只持续了很短的一段时间,很快他就反应过来,发出一声尖叫,浑身脱力向后倒去。

    吕年就站在他边上,顺手扶住他,谢廉抓着他的衣襟,浑身发抖,惊惧道:“不!不!不是的!”

    谢廉不敢承认那是卫家弟子的人头,那一张张熟悉的面容在他眼中变得扭曲狰狞,他要的是活生生的人,而不是血淋淋的尸体。

    今天是他大喜的日子,却变成兄弟们的祭日。是因为他吗?因为他要成亲,陆行渊才来报复他们?

    谢廉心脏一阵抽痛,他抓着吕年,就像是抓着最后一根救命稻草,眼泪汹涌,夺眶而出,怎么也止不住。

    陆行渊仿佛是嫌他受的刺激不够,招手示意魔族把东西送过去,道:“距离太远了,三殿下看不清,你们靠近点。”

    陆行渊独自饮酒,他此刻是如此的散漫随意,仿佛魔族手上端着的不是人头,而是一件精心准备的华美礼物。那种冷酷,完全没有把别人的性命放在眼里的态度,让在场的人打了个冷颤。

    陆行渊以前也是这个样子吗?

    这一刻,很多人的心里都冒出这样的疑惑。这个认识的人突然变得陌生,可是仔细想想,他似乎一直都是遥不可及,未曾被人真正的了解。

    “欺人太甚,陆隐川,你欺人太甚!” 愤怒的嘶吼压过谢廉的哭泣,气到发抖的卫元道没能控制住自己的灵力,他对陆行渊出手了。

    这些都是卫家秘密培养的精英,他还指望着他们出关,让卫家的实力更上一层楼。可是现在全都毁了,痛苦和愤怒占据内心,卫元道什么都想不到了,他眼下只想把陆行渊碎尸万段。

    狂暴的灵力在半空中形成掌风,一个巨大的掌印从天而降。

    走在前面的魔族退开,那股力量直冲陆行渊而去。

    “这可不是我先动手的。”陆行渊抬眸,那双红色的瞳孔闪烁着冰冷的光泽。

    卫元道一个激灵,只见掌风在半空中消散,凌厉的剑意顷刻间锁定了他,横斩而来。那是没有技巧的一剑,四周的灵气被切碎,空间扭曲,让人肝胆俱裂。

    卫元道来不及避开,眼睁睁地看着那道剑光袭来。他大汗淋漓,双脚像是被定在原地。就在他以为自己必死无疑时,另一股完全不同的力量牢牢地卡住那道剑光,随着力量的挤压,剑光破碎,灵力风暴摧枯拉朽地摧毁大殿。

    两侧的宾客释放出灵力抵抗,陆行渊轻咦一声,看向出手的谢道义,叹道:“捡回了一条命啊。”

    卫元道瘫坐在椅子上,后背不知何时被冷汗浸湿。

    谢道义的眼神从那些人头上掠过,都是他见过的孩子,以前陪伴在谢廉身边,每一个都有着不错的天赋。他也曾忌惮过,但更多的是想收为己用,在之后成为皇朝的助力。

    可是现在什么都没有了,陆行渊釜底抽薪,如此一来,卫家元气大伤,百年内难以再出实力雄厚的领头人。

    “我还以为你是真的前来祝贺。”卫元道完全不是陆行渊的对手,谢道义必须站出来:“为什么要这样做?”

    陆行渊嗤笑,道:“当然是礼尚往来,你们屠杀我的族人时,不也兴高采烈地庆祝?我用你们的方法来和你们打招呼,有什么问题吗?”

    仇恨是无解的毒药,它会一代又一代地流传下去。卫家也曾是讨伐魔族的主力军,他们一点都不无辜。

    陆行渊斟酒自饮,道:“别担心,这只是开始。以后每一场庆典,这样的礼物都不会少。你的儿子很多,亲族也多,我相信以后的日子我一点都不会无聊。”

    谢道义的儿子是裙带关系的一部分,他利用他们做桥梁,连接双方的关系,借此来获得帮助。

    同样,陆行渊也能反过来威胁,他是在告诉在场的所有人,如果不和谢道义切断关系,他们早晚也会变成盒子里的礼物。

    谢道义面色一沉,阴冷道:“是吗?也包括你吗?”

    陆行渊饮酒的动作一顿,他是谢迟的兄长,谢迟的亲族。还是谢陵的师尊,谢陵某种意义上的亲人。

    谢道义这句话是试探,陆行渊先是看向谢迟,他的弟弟看他的眼神闪烁着疯狂之色,陆行渊不屑地轻笑一声,随后看向谢陵,道:“我爹只有我一个儿子,仙皇阁下大可不必攀亲带故。”

    谢陵靠在桌子上,双手托腮,一脸笑意地看着陆行渊,两只耳朵竖起来,让人忍不住想要摸一摸。

    陆行渊眼底闪过一抹笑意,但很快又是嘲弄的神情。他没有提及谢迟,反倒是戏耍了一波谢道义。

    周围有人听出他的言外之意,没忍住笑出声。

    谢道义面色铁青,一旁的墨祁抬眸,道:“黄口小儿,丧家之犬,竟然还能如此牙尖嘴利,本座会会你。”

    墨祁话音刚落,怒喝一声,体内灵体脱体而出,化作一个巨大的血爪,直奔陆行渊而去。

    血爪破空,一抓之下,四周空间震荡,灵力翻滚,五条裂缝如同巨蟒吞天,带着磅礴的气势俯冲而下。

    在其来临的瞬间,陆行渊端起酒杯,将杯子里的酒水泼出去,体内灵力纵横,那些水珠凝聚在空中,化作五把小剑。他抬手一挥,五把小剑如同流星一般窜出去,直直地撞上五道裂缝。

    剑刃在裂缝之前是那么的渺小,仿佛一触碰就会被绞灭。

    墨祁脸上露出得意的笑,可是很快他的笑意就僵在脸上。

    剑上磅礴的灵气掺杂着不易察觉的魔气,撞上血爪后那些魔气飞快地散出,像是蜘蛛网一般蔓延,渗透吞噬,不一会儿就把血爪密密麻麻地缠住,五道裂缝还没有蔓延到陆行渊身前就消散了。

    血爪也支离破碎,被剑刃贯穿。剑刃的力量不断消亡,最后还剩下一柄朝着墨祁飞去。

    墨祁抬手一拍,但听得轰的一声,他坐着的椅子往后退了几寸,剑刃消散,而他手臂发麻。

    陆行渊挑衅道:“就这?”

    墨祁修为不弱,却吃了个闷亏,脸上一白,很快火|辣辣地发烫,怒道:“你该死!”

    说着又要进攻,这一次一旁的师无为帮腔道:“我天衍宗竟然养出你这等心狠手辣之辈,上次让你侥幸离开,这次我一定清理门户,给这些死去的孩子一个交代。”

    墨祁和谢道义从座位上飞出,一左一右地朝着陆行渊攻来。

    陆行渊使了个眼神,跟着他前来的那些魔族退下,把场地腾出来。很快他周围就是一片真空地带,他依旧端坐在椅子上,没有挪动分毫。

    “这也太丢脸了吧?两个长辈刁难一个小辈。”

    战斗还没有打响,一道鄙夷的声音传来,不远处的宴席上,凌玉尘自觉丢脸地倒向无尘的肩,一副不忍观看的样子。

    师无为和墨祁都是成名已久的老妖怪,但陆行渊还很年轻,不过两百来岁,和他们二人比起来是实实在在的小辈。

    然而此刻他们二人顾不得面子,竟然一起出手对付他。其他人心里或多或少地也觉得这样胜之不武,只是没有说出来而已。

    “凌玉尘,你说的什么屁话?他根本就是个杀人不眨眼的恶魔,跟这种恶魔有什么好说的?”卫家的席位上,哭红了眼睛的卫英扶着伤心过度的卫元道,恶狠狠地盯着陆行渊,恨不得他立刻死在众人的围攻中。

    凌玉尘抬起头瞥了他一眼,还没有继续反驳,又有一人道:“杀人者人恒杀之,这是仇恨,不是决斗。”

    决斗要公平,但仇恨不是。

    这句话给卑劣者找到了最合适的理由,那些蠢蠢欲动的人都看过来,三尸宗的朝雀抚|摸着身侧的白色棺材,扫向身边空无一人的陆行渊,眼神狠辣。

    这其实是个很好的机会,因为陆行渊带来的魔族不足为惧,他许是高看了自己,也许是魔族没有恢复过来,所以力量薄弱。

    “两位,我也来助你们一臂之力。”朝雀拍棺而起,棺材横飞,跟着二人一起扑向陆行渊。

    陆行渊十分淡定,甚至空门大开,没有丝毫防御的意思。

    “哎,真是的,难道我们阿渊还是没有人疼的孩子吗?”略带抱怨的口气妩媚动听,四周似乎响起了铃铛声。

    袭向陆行渊的三人一惊,在这声音响起的那一瞬间,一股可怕的灵力威压如同山崩海啸一般凌空罩下。

    他们三人抬头,只见一条五彩绸缎抽来,薄薄的丝绸变得坚|硬而锋利。

    三人连忙后退,身影略显狼狈。他们稳定身形,齐刷刷地抬头看向宴席。

    梅洛雪收回五彩绸缎,笑意盈盈地吹起脸上的薄纱,面容出现细微的变化,头上生出魔角,妩媚妖娆的风姿多了野性。

    坐在她身边的人都愣住了,谢萱还没从震惊中回神,梅洛雪的五彩绸缎已经缠|绕在她手腕间,把人和自己绑在一起。

    “师无为,这都多少年了,还玩以大欺小的把戏呢?”梅洛雪轻嘲,讥讽道:“你可真没出息!”

    师无为浑身僵硬,他对上梅洛雪的眼睛,过去的记忆纷至沓来。在魔族的那片战场上,陆晚夜是最强劲的敌手。

    在陆晚夜之后,还有一个让他们不敢掉以轻心的魔族。她是医修,所以她很懂如何杀人。

    “梅洛雪,你竟然没死!”师无为的声音有些发颤。

    梅洛雪眉眼弯弯,心情愉悦道:“没把你送下地狱,我怎么舍得死?我家阿渊这些年在天衍宗,真是承蒙照顾。现在我来了,为了表示感谢,我也会好好关照你!”

    第一百二十五章

    喜宴已经完全失去了一开始的初衷,从陆行渊出场开始,气氛就变得有些紧张。现在就连梅洛雪也来凑热闹,她和陆行渊不同,她是小辈们完全不认识的人,更何况还有谢萱这个挡箭牌,就算大摇大摆地进了喜宴,也没有人发现有什么异样。

    她坐在那里,不知道坐了多久,如果她不出声,根本不会被察觉。

    参与过战争的人瞬间戒备起来,陆行渊是他们看着成长起来的孩子,就算他此刻很强,也给人一种是小辈,可以放松对待的感觉。

    但梅洛雪是在战场上收割生命的美|艳魔女,那漂亮的外表下藏着的是嗜血和残忍。

    谢道义注意到她的位置,瞬间浑身僵硬,佛宗和魔情宗也紧张起来。

    陆行渊淡定的品酒,他能有不动如山的底气,当然是因为在他身后有给他底气的人。

    被梅洛雪用五彩绸缎绑住手拉拽在身边的谢萱一脸震惊,眼底写满了难以置信。

    和她在一起的其他人也诧异地看过来,他们刚才还是故事外的旁观者,此刻就成了最有利的人质。

    谢陵歪了歪头,他没有害怕,也没有恐惧,只是好奇地打量梅洛雪。他一开始就觉得这个人有问题,原来那不是错觉。

    谢陵注意到梅洛雪的称呼,阿渊,那不是大家所熟知的名字,而是那个陆行渊曾经郑重地告诉过他的名。

    是亲人吗?谢陵眼神闪烁,转而看向陆行渊。陆行渊和他对视了一眼,给了他一个安心的眼神。

    谢萱看着手上的彩绸,她还没有从这样的混乱中反应过来,这些日子形影不离的朋友突然变成了她不知道的模样,用她的生命做为要挟。

    “为什么?”谢萱不明白,她本能的这样询问,却又觉得这不是自己想知道的。

    梅洛雪眉眼弯弯,笑道:“重新认识一下,我叫梅洛雪,是阿渊的姑姑。”

    陆行渊为数不多的亲人,陆晚夜的同门师妹,一个早就应该出现在陆行渊生命中的人。因为阵法的限制,消息的不灵通,她现在才出面讨回公道。

    沦为人质的几人惊讶的瞪大眼,比起被挟持,这个消息更让他们震惊。他们不是第一次看见这人,之前在楚红馆,她和陆行渊都在。

    无尘回忆了一下当时的场景,原来一切都是有迹可循。

    谢陵耳朵抖了抖,心底的猜测被证实,他抿了抿唇,不自在地整理了一下衣襟。

    虽然是被当成了人质,但也想留下一个好印象。

    意识到自己起了这样的心思,谢陵顿了顿,耳朵尖红了一片,突然有点难为情。

    眼下这个局面算不得好,谢道义的两个儿子,唯一的女儿,佛宗的佛子,魔情宗的圣子,因为关系好走在一起,所以被劫持也是在一起。

    以梅洛雪的修为,就算手上只有一个人,也能瞬间灭杀他们。

    凌玉尘倒向无尘,把头埋在他的肩膀上,身体颤|抖。

    无尘看着他,道:“我们被当成人质了。”

    声音平缓,没有起伏,更不可能有害怕的情绪。

    凌玉尘抬头,面带绯色,那双眼睛看向梅洛雪时,带着不一样的色彩,小声地和无尘嘀咕道:“我果然很喜欢魔族的美人啊!”

    那样的妖娆艳丽,充满神秘的色彩。就算是劫持了他的魔族也不例外,反而让他更兴奋。

    无尘垂眸,拨动手上的念珠,没有回答。

    他们这几个人里,除了谢遥真正的感到危机外,其他人根本就不担心,甚至没有被劫持的自觉。

    不过他们松懈,他们身后的势力却不敢松懈。

    谢道义不自觉地握紧拳头,谢遥的生死他无所谓,可是还有谢陵和谢萱,一个是他需要的儿子,一个是唯一的他疼爱的女儿。

    “多年不见,阁下还是老样子。”谢道义用眼神制止了眼前的战局,道:“让你混在萱萱身边,是我这个做爹的失误。不过我相信阁下还是明白其中的利害关系,我们各退一步怎么样?”

    “不怎么样。”梅洛雪靠近谢萱,抚|摸她的头发,笑道:“我很喜欢你的女儿,不如把她交给我?然后我把其他人还给你们。”

    谢萱是个好姑娘,梅洛雪可没有伤害她的意思,而另外几个人和陆行渊的关系明显不一般,她这个做长辈的也不会过分刁难。

    她看似劫持了人质,却没有占据足够的有利地位。幸运的是这些家伙很配合,一点要逃走要反抗的意思都没有。

    当着天下人的面,谢道义做不出舍弃女儿的事,不悦道:“倘若我不答应呢?”

    谢道义话音刚落,一股威压从他身上蔓延出来,真君期的修为显露无疑。他的灵力覆盖下,风声鹤唳,地面震颤。

    梅洛雪冷笑,毫不示弱的释放出自己的灵气,浓郁的魔族气息在她身后形成一团模糊的虚影,那虚影高大,有股睥睨天地的意味。

    “你是要和我动手吗?”梅洛雪道:“这座大殿可接不住三两招。”

    真君期是一个有别于大乘和渡劫的阶段,到了这个境界的人,一举一动都会是山崩海啸般的恐怖,毁天灭地不过呼吸之间。

    所以一般情况下,真君期的修者不会轻易爆发出全部的力量。

    梅洛雪要是和谢道义真打起来,别说这个大殿,就是整个皇城都有可能付之一炬。

    谢道义眼角一抽,力量是威望也是束缚。

    “你想怎么样?”谢道义做出让步,皇朝的根基在这里,他有更多的顾虑。

    梅洛雪的手搭上谢萱的腰:“阿渊的目标不是你,少管闲事。”

    大殿上那么多人,不少都和魔族有仇。魔族不可能现在就发起战争,和每一个宗门都打一场。他们也要循序渐进,挑着最薄弱的开始入手。

    谢道义听明白了梅洛雪的意思,这相当于困住他的手脚,让他作壁上观。其实这个要求不难,甚至正中下怀。

    谢道义本来也没打算怎么出手,有了梅洛雪给的理由,他更有借口。

    梅洛雪似笑非笑地看着他,仿佛是看穿了他的想法。

    说什么联姻,说什么一条船上的朋友,实际在利益面前,那所谓的联盟就是一盘散沙。

    陆行渊喝完了桌上的一壶酒,抬眸看向师无为,起身道:“师无为,你还记得曾经对我做过什么吗?”

    师无为身体一僵,他对陆行渊做过的事太多了,多到他根本不知道陆行渊说的是那一件事。陆行渊直接点了他的名,挑衅和寻仇的意思已经很明显了。

    朝雀靠着自己的棺材,隐晦地扫了眼梅洛雪,心生退意。他想错了,这并不是击杀陆行渊的好时机。

    他带着棺材往后退去,离开了最中间的战圈。

    墨祁犹豫了一下,道:“师无为,别跟他废话,我来帮你。”

    墨祁没有退缩,即便有梅洛雪这尊大佛,他也想在这里解决陆行渊。梅洛雪不悦地挑了挑眉,但这一次没等她多说什么,在她控制范围内的谢陵就先开口了。

    “妖王,这是师宗主和我师尊的事,与你无关,轮不到你插手。而且你身为妖族之首,岂能以多欺少?我不喜欢这种卑劣的行径,你最好离开。”

    谢陵正襟危坐,他所在的位置比战局要高一些,就算是垂眸往下看,也有一种居高临下的盛气凌人感。

    他突兀又带了私心的声音让大家一愣,略带命令的口吻更是让墨祁有失颜面。墨祁怔了怔,勃然大怒:“小畜生,你以为你是在和谁说话?”

    谢陵面不改色,那双蓝色的眸子闪烁着微光,明明修为微弱,却有一种不容置疑的强势威严。他盯着墨祁,眼神冰冷,仿佛一柄利剑穿透墨祁的心脏。

    “我说了我不喜欢,你听不懂吗?”

    恐怖的狼威弥补了修为的不足,血脉上的压制让墨祁一阵战栗。有那么一瞬间,他以为和他对话,命令他的人不是谢陵,而是来自上古的古妖,他的血液因为谢陵的话不受控制,他甚至有一种想要跪下去的冲动。

    好在那样的控制较为短暂,但回神后墨祁感到了莫大的屈辱,他堂堂妖王,为什么要受一个杂种的威胁?

    墨祁心里翻腾起无尽的怒意,浑身的杀意犹如实质,他放弃进攻陆行渊,转而面向谢陵,朝着谢陵杀去。

    谢陵瞳孔骤缩,眼前忽然飘过五色彩绸,那柔|软的布料在撞上墨祁后,爆发出巨大的能量,直接把人抽飞出去。

    梅洛雪从谢萱身侧探出头来,关切地看了谢陵一眼。她还记得陆行渊很在乎这个小家伙,当然不能让他在自己眼皮子底下被人威胁。

    “这是我的人质,墨祁,你的手伸的太长了。”梅洛雪冷冷地扫了墨祁一眼,随后看向谢道义,嘴角微扬,笑道:“谢道义,我可是救了你儿子一命。”

    谢道义面色阴沉,他揉着额角,只觉得一阵头疼。

    谢陵从小到大就生活在那样的氛围里,会被针对被看不起也是他一手造成的,他现在需要谢陵,当然会给予他不一样的待遇。但是墨祁不需要,他甚至开始反过来痛恨这颗棋子超脱掌控。

    大庭广众之下谢陵让他颜面尽失,他想杀了谢陵也不奇怪,但明白是这个理不代表谢道义就会接受。眼下的局面已经够混乱,没想到墨祁还要跟着添堵。

    谢陵没想到梅洛雪会出手,他两只耳朵耷拉下来,敛去刚刚的盛气凌人,委屈又懂事道:“父皇,刚才是儿子越矩了,对不起,我让你难办了。”

    谢道义额角直抽,这不是道歉,这是火上加油。凭什么他谢道义的儿子就得委曲求全?墨祁骂他是小畜生,那他这个当爹的又算什么?

    谢道义面色泛冷,道:“你没错,不用道歉。妖王阁下,注意你的言辞。”

    被梅洛雪打伤的墨祁在妖族的搀扶下站起来,擦去嘴角的血迹,面色铁青。妖族怕他再闹出是非,把他劝离战场。

    很快最中间就只剩下谢道义和陆行渊二人,陆行渊心念一动,破厄浮现,他握住剑刃,道:“碍事的人全走了,现在该是我们算账的时候。”

    第一百二十六章

    陆行渊这一生大起大落,记忆从天衍宗开始形成了两个极端。理性和感性的分离,偏执地走在一条看不见希望的绝路上,四周峭壁横生,脚下是万丈深渊,独木难支。

    他惨烈的那一世,不完整就是开端,而造成这一切的人就是师无为。

    清澈的剑鸣声犹如龙吟,如虹的剑气闪掠而出,不过几个呼吸间,狼藉的广场被剑气荡平,清扫出一片空地。

    陆行渊持剑站在师无为面前,那双血色的眼睛隐去了一切的情感,比深邃的漆黑还要冰冷无情。他的视线扫向师无为时,浮起一点笑意,一点带着玩味和疯狂的笑意。

    师无为的手中也有剑,但他的神色没有陆行渊那么冷静,反而带着一点浮躁。这是必不可免的一战,没有帮手,只有他一个人。

    站在他面前的也不再是那个手无缚鸡之力,一双眼睛倔强而闪烁着仇恨的孩子。

    师无为没由来的恐惧,他默念心决,稳定自己的内心。

    不知是谁的长剑率先划破长空,剑影拔地而起,搅动了天地间的灵气。在剑影之间,风暴形成的巨|龙嘶吼咆哮,四周的看客能够感受到那股让人头皮发麻的剑意。

    无情和杀意的交织让本就凌厉的剑意变得更加纯粹,霸道,强势,有能斩断天地的孤傲,也有一剑平生的肆意。

    陆行渊站在风暴的中心,人剑合一,剑随心动。

    风在剑刃之间,随着剑刃划过流畅的弧度,风一股股地凝聚,缠|绕在剑刃上。起初它们并不起眼,然而片刻之后,它们和四周的风暴交织在一起,陆行渊的剑影被隐藏,仿佛就这样消失在天地间,让人不知道下一剑从什么地方刺出来。

    师无为面色难看,他记忆中的陆行渊还是很久以前,自从陆行渊成为剑尊后,他们就再也没有交过手。

    陆行渊有多强?

    这个答案师无为比任何人都要清楚,因为他看着陆行渊成长起来,对他的进步在了解不过。

    两年对于旁人而言,或许只是领悟了一个招式,但对于陆行渊而言,他会走的更高更远。

    剑心被动摇,手上的剑被风刃缠着,挥舞的不再似从前那般顺心如意。

    陆行渊没有步步紧逼,但即便如此,师无为的心也乱了。在风暴之中,这场只有他和陆行渊的战斗,是过去和现在的交融,是复仇和成长的转变。

    他对陆行渊而言,曾是一座难以翻越的大山,但是现在这座山不再高不可攀,陆行渊的剑能够轻易的穿透。他早已攀登过这个山头,朝着更远的目标进发。

    “别担心,我不会杀死你。”

    陆行渊掌控战斗的节奏,他的声音冷静,玩味,有着猫捉老鼠般的残忍,挑衅。

    师无为深吸口气,他已经意识到自己的问题,不断地调整自己的心态。他的修为远高陆行渊,不该被压制成这样。

    反击的剑刃用绝对的灵力冲破陆行渊的封锁,绞碎四周的风暴,把陆行渊的剑从风穴中逼出来。灵力碰撞之下,陆行渊松开手,破厄脱手而出,被师无为的灵力击飞出去。

    灌注在剑刃上的灵力爆发出刺眼的白光,师无为更进一步,气息笼罩陆行渊,剑刃穿透层层剑影的防御,刺入陆行渊的肩膀。

    仿佛是用压倒性的力量来战胜了一起,师无为的脸上浮现了得意的笑。他的剑又进了几寸,但很快被陆行渊的手掌握住。

    被魔血改造过的身体,空手抓住剑刃,让其难以撼动分毫。

    师无为往前撞去,推着陆行渊砸在一旁的红色圆柱上,讥讽道:“不自量力。”

    鲜血染红了陆行渊的衣服,刺痛麻痹了手臂,他没有蹙眉,反而露出了疯狂的笑意。

    “师无为,你当真是一点都不记得对我做过什么吗?你抓到我了,开心吗?我也很开心。”

    师无为莫名的讨厌这个笑意,仿佛是年少的陆行渊站在他面前,不屈服的傲骨不管如何被打断,最后都会再一次好起来。

    “你就不该活着,你这样的人就不该被生下来。陆隐川,你就是个错……”师无为抽出长剑,想要再给陆行渊一击。可是他的剑还没有刺下去,陆行渊就一掌将他击退。

    师无为愣了一下,忽然觉得有些不对劲。陆行渊靠着圆柱,捂着伤口,手上什么都没有。

    他的剑呢?

    师无为的脑海里突然闪过这样的念头,一股不妙的感觉在脑海里升腾。

    在这短暂的交锋中,有什么声音掺杂在里面,哗然一片。

    “不!”

    谢廉的尖叫引起了师无为的注意力,回头

    的一瞬间,他看见了陆行渊的剑贯穿了吕年的心脏,鲜血喷了谢廉一脸。

    吕年低头看着穿胸的剑,似乎有些不敢置信。他抬起头望向师无为,张嘴想说什么,却喷出大口大口的鲜血,身体无力地往后倒去。

    谢廉抱不住他,两个人一起瘫坐。

    坐在他们身边的人来不及施救,谢道义的伸出去的手甚至还在半空中。

    无尽的风暴之下,师无为强行破开陆行渊防御的那一刻,破厄就不再受陆行渊的控制,它的归处是由师无为的灵力来引导。

    他亲手杀了自己的徒弟。

    意识到自己被陆行渊算计,师无为浑身僵直,双手发抖。

    陆行渊畅快极了:“师无为,痛苦吗?难受吗?这和你对我做过的事比起来,不过九牛一毛。你手刃我手足那一天,就该想到自己也会有同样的下场!”

    “陆隐川!”师无为像是一头被激怒的雄狮,灵力如同潮水般涌向陆行渊。

    陆行渊面不改色,他并指催动剑诀,破厄脱离吕年的肉身,朝着他飞来。剑身上银白的光晕形成完美的屏障,在师无为的攻击达到之前,展开绝对的保护。

    被陆晚夜解开封印的破厄,拥有护主的结界,师无为的攻击在结界上撞出波纹,剑身嗡鸣。

    陆行渊止了手臂上的血,挺直脊背,他盯着无能狂怒的师无为,扯了扯嘴角道:“你有很多弟子,但吕年对你不一样,他是你还未泯灭的良心!你把他留在身边,待他视如己出,是因为你每每看见他,就会想到自己也曾拥有悲天悯人的慈悲。”

    吕年是师无为从天灾中捡回来的弟子,没有什么天赋,但师无为还是对他很好。因为在师无为的心里,这就是他是个好人的正直。他把自己的良心放在吕年的身上,仿佛这样就能洗清自己的罪恶。

    只要吕年活着,他就有无数的借口来为自己开脱。

    “看着自己的感情在眼前破碎的滋味如何?”陆行渊握住破厄,凝聚灵力挥剑荡开师无为的攻击:“你为了控制我分割了我的魂魄,把我变成没有情|欲的利刃。那种被人剥夺情感,践踏理性的滋味,你也该好好尝尝!”

    陆行渊不再躲避师无为的攻击,甚至毫不犹豫地提着剑打上去。他也从一开始的理智布局到只有欲|望的厮杀,剑刃激起火光,刺入皮肉,鲜血飞溅。

    他和师无为都受了伤,想要杀死对方的心愿更强烈。

    他曾不识情愁,搞不清楚该爱还是该恨,痛苦挣扎了一世,堪破了无情剑道,也困在无情之中。

    那种一条路走到黑的痛苦,现在他还给师无为了。

    师无为在吕年身上倾注越多的慈悲,亲手杀死吕年的错就有多痛。他早就杀死了自己的良心,吕年不过是承载慈悲的幻象,他的破碎,是让师无为看清幻象之后的深渊,他将不断地沉|沦,再也爬不出来。

    鲜血染红了陆行渊的衣服,而师无为披头散发,已入癫狂。

    看台上的众人听着他们的对话,有人陷入沉默,有人议论纷纷。

    不再逃避的陆行渊说着那些不为人知的过去,他被分魂,被师无为虐待,一度被师无为推入深渊。

    天衍宗口口声声说对他有养育之恩,可这样的养育之恩谁想要?他是被人抓进天衍宗,被当成兵刃,当成棋子。

    谢陵看着你来我往,已经纯粹发泄愤怒和恩怨的两个人,心底一阵抽痛。在那些他不知道的故事中,他窥见了过去的陆行渊,他忽然明白为什么陆行渊身不由己,还想着把他从漩涡中拉出来。

    狼族只是一部分原因,另一部分是他和陆行渊同病相怜,他们是相互舔舐伤口的兽。

    陆行渊深陷在泥潭中,看着他就想到过去,想到自己一身的枷锁。他把谢陵推出去,也是把年少无法被拯救的自己推出去。

    看见谢陵渐行渐远,仿佛他也从囚笼中逃脱。

    谢陵难以呼吸,刺痛攥住他的心脏,仿佛肋骨也在不断地收紧,支离破碎的痛楚清晰极了,他一阵窒息,想要抱住陆行渊,用他的体温来证明自己还活着。

    他想抚|摸他的身体,亲|吻他的唇,聆听他的心跳,和他唇齿相依,交换彼此胸腔里的气息,用爱和欲来填满被痛苦伤害过,千疮百孔的身体。

    “前辈,你带着师尊离开吧!”谢陵捂着心口,那双漂亮的蓝色眸子里盈满了泪珠,仿佛是清透的宝石,闪烁着悲伤的色泽:“求你。”

    他知道在梅洛雪的眼中,他身为谢道义的儿子,没有立场来关心陆行渊。可是他不想看见陆行渊再受伤,陆行渊洒落的每一滴血都是落在他心上的刀。

    好痛苦,世界仿佛变得安静极了,只有陆行渊是鲜活的。

    蓝色眼睛里滴落的泪珠,就像是夏季不停歇的雨。

    等待陆行渊极限的梅洛雪不禁为之动容,那样的眼神是最痛苦的爱欲。

    她曾经只在云棠的眼里看见过,感同身受后的无能为力,越想要救赎就越深陷尘埃的绝望。

    梅洛雪想不出如何形容,叹息道:“何苦来哉?”

    第一百二十七章

    梅洛雪下场带出陆行渊,退到安全的地带。

    陆行渊的衣服被鲜血浸透,根本分不出是他的还是师无为的,脸上也有明显的血痕,手上沾满了粘稠的鲜血,全身上下唯独破厄的剑身干干净净,寒光闪闪。

    师无为披头散发,气喘吁吁,他额角青筋凸显,杀意未减。但因为忌惮梅洛雪,他没有马上攻上来。

    陆行渊轻咳一声,擦去嘴角的血迹。他清楚自己现在还不是师无为的对手,只要时间再长一点,他肯定会落入下风。

    他的挑战是挑战自己对阵高阶的极限,梅洛雪的插手比他想象的还要早。

    “小姑,我没事。”陆行渊以为是梅洛雪担心,率先开口安抚。

    梅洛雪叹了口气,道:“担心的人不是我。”

    陆行渊一愣,抬头看向谢陵。

    狼崽子已经擦干脸上的泪水,恢复了一贯的平静,以免别人察觉出异样。他注视陆行渊的眼神充满了悲伤,却强忍着不肯表露的太过露骨。

    陆行渊心里一空,手臂上的血在地板上绽放出花朵,他下意识地看向自己的伤势。他觉得这不算什么,他以前伤的比这还重,甚至在谢陵的手里也曾体无完肤。

    他以为只要他活着就没什么,可境遇明显不一样了。

    谢陵在担心难过,伤在他身上的每一分,都让谢陵感到痛苦。

    陆行渊收回视线,他知道不能再打下去了。

    “师无为,下一次再战就是你的死期!”陆行渊收回破厄,他可以继续战斗,但今日过于粗暴的解决让他意识到自己现在不是独身一人,不能再这样下去。

    师无为咬牙道:“你以为你走得掉?”

    “这话你得问我呀。”梅洛雪笑意盈盈,她丢下谢萱这个人质站在陆行渊身边,轻纱薄衣,仿佛是没有什么危险的美人。

    但表象只是伪装,真君期的修为足够碾压一切。

    师无为僵住,他打不过,这是显而易见的事。但他被挑衅至此,还被设计错杀了自己的徒弟,他要是真的不拼一把就把人放走,他如何对得起吕年,如何面对天衍宗的其他人?

    “梅洛雪,你别得意。陆晚夜修为总比你高,他也无力对抗全天下。今日英豪齐聚,凭你真君初期的修为,你有几分把握全身而退?”事到如今,师无为不可能再独自一个人对抗,他这话是把其他人也牵扯进来。

    梅洛雪轻笑,道:“你除了以多欺少还会什么?来呀!这里不止有你们,还有千千万万安居乐业的百姓。既然他们的性命在你的眼里不算什么,我也不会在乎。”

    仙皇脚下是富饶的主城,真君期的对决,随随便便就能让它毁于一旦。仙者有自保的余地,但百姓没有。

    师无为要战,梅洛雪奉陪到底,只要谢道义可以做到枉顾臣民性命。

    这里毕竟不是自己的地盘,师无为露出了犹豫的神情。他看向谢道义,这种时候,谢道义也需要说点什么。

    一场好好的喜宴变成了白事,谢廉抱着吕年逐渐失去温度的身体,整个人失魂落魄。成亲是一件幸福的事,但今天对他而言是一生中最痛苦的日子。他的亲人,他名义上的道侣,因为魔族死无全尸。

    他仿佛是在一天之内一无所有,而造成这一切的罪魁祸首却想全身而退。

    谢廉抬起头,神情怨毒地盯着陆行渊,随后转向谢道义,他敛去那些对陆行渊的敌意,换上悲痛的神情,啜泣道:“父皇,求你为儿臣做主。”

    卫元道也站出来,屈膝下跪:“陛下,我卫家一向忠心耿耿,从未有过越矩之处。卫行他们都是我卫家的好儿郎,一心想着为陛下尽忠,如今却惨死魔族之手,还请陛下怜我卫家白发人送黑发人,为我们讨回公道。”

    陆行渊釜底抽薪,卫家一门损失惨重,就连谢廉也有很大的可能会被舍弃。就算卫元道不想,也必须接受这样的事实。

    他现在已经没有什么可失去的,他的仇人必须付出代价。

    谢道义看着跪在脚边的臣子和儿子,对眼下的局面感到头疼。愤怒吗?那是当然。但除了愤怒,他心里还有别的考量。

    他需要卫家的力量,但不需要试图以下犯上的狗,这一次卫家伤了元气,他们被削弱,反而更有利于谢道义的掌控。

    权利的私心和欲|望让谢道义此刻的心情变得很冷静,确实应该解决陆行渊,这样才能让受到伤害的人得到一点慰藉,更加紧密牢固地站在他这边。

    “魔君,你也不是什么小孩子了,带着长辈来挑衅倒也没什么,但过犹不及。”谢道义轻抚衣袖,让人把卫元道扶起来,身体微微前倾,看向陆行渊道:“你得付出一点代价。”

    “代价?”陆行渊像是听见了什么好笑的话,他擦去脸上的血迹,直勾勾地看向谢道义,道:“仙皇,你再次看到我是什么感觉呢?”

    “什么?”谢道义露出疑惑的神色。

    陆行渊嘴角微扬,道:“我爹是陆晚夜,我娘是云棠,我和你身边的谢迟是兄弟,我就像是你心头的一根刺,你看见我就会隐隐作痛,而不是无动于衷。今天要是运气好,你能在这里杀了我,对于你而言应该是一件一举两得的好事。不仅拉拢了卫家和师无为,还让自己从如鲠在喉的不适中解脱。”

    “谢道义。”陆行渊目光泛冷,别有深意道:“你刚才为什么不救吕年?你在迟疑什么?”

    陆行渊的话犹如平地惊雷,顷刻间在众人耳边炸响。

    谢道义没有救吕年?

    确实从刚才的位置上来看,他是离吕年最近的人,以他的修为和反应,不太可能会失手没接住那柄剑。

    众人看过去的时候,他的手僵在半空中,到底是迟了还是犹豫了?

    谢廉泛红的眼底溢出一丝难以置信的神色,以他对父亲的了解,这是完全有可能的事,就连师无为也产生了动摇。

    “妖言惑众。”谢道义怒道:“我竟不知你有如此心计,先是算计师无为,现在又要算计我吗?我和你爹之间除了立场,确实有一些个人的问题掺杂在里面,但那是我们的事,我不会容不下一个死人,也不会和你这个孩子计较,今日是你先挑衅。”

    谢道义转移话题,没有正面回答和吕年有关的答案。在血腥的杀|戮之下,桃色的绯闻也让人感兴趣。

    陆行渊不是会揪着一个错就不放的人,他步步紧逼没意思,要的是给这些人埋下不信任的种子,让他们相互猜忌。

    “是你不和死人计较,还是你清楚自己永远都比不过这个死人,不敢计较?”陆行渊冷笑。

    他见识过云棠和陆晚夜的感情,在云棠丢下一切坚决的离开后很多不清晰的事情都逐渐清晰起来。不管是宗门之间,还是皇朝和世家,宗门和皇朝,他们各自有着不小的野心,数百年来的安稳不过是粉饰太平。

    如今一点离间,一点挑衅就让他们分崩离析。

    陆行渊知道谢道义心里最大的隐秘,他对云棠的感情曾有多深,现在就有多恨。他根本就不是什么大度的人,不然为什么会有谢陵?

    他默许了谢陵的存在,就是对云棠最大的挑衅。因为他在云棠的眼里看不到自己,哪怕是两百多年的夫妻,也是互不干扰的局面。

    为了试探云棠,于是有了谢陵。可是当知道谢陵也不能让云棠动摇后,他对这个孩子弃之如敝履。

    谢陵是云棠从死人堆里抱回去的,就连名字也是云棠取的。

    陵,是坟墓。

    陆行渊的话就像是一根刺,扎在谢道义的身上。陆晚夜,这个他一直不愿意提起的名字,他曾无比的嫉妒,嫉妒他们成亲,嫉妒他用盛大的婚礼把云棠带入魔族。

    覆灭魔族后,他求娶云棠,人人都知道他不惜一切,却不明白他只是想把陆晚夜压下去,他要让云棠知道,他可以比陆晚夜做的更好。

    他以为云棠会开心,或许会表达心意。可云棠只是淡淡地,像是提线木偶一般,回应,允许,然后粉饰太平。

    她嫁给陆晚夜时,露出了难得的笑容,面生红霞。

    可她嫁个谢道义时,神情冷淡的仿佛出嫁的人不是自己,对谢道义送过去的东西看都没看一眼,只是让人收下,然后再没提及。

    “是我对你太仁慈了。”谢道义抬手,道:“留下吧,你娘肯定也希望你永远留在这里。”

    浩瀚的灵力让四周的空间出现停滞,风被定住,周遭陷入死寂。

    梅洛雪一个激灵,连忙用力量护住陆行渊,面无惧色地挥出灵力撞上谢道义的封锁。

    “我说过了,我们家阿渊已经不是没有人疼的孩子,你算什么东西?”梅洛雪手臂发麻,但神情上没有丝毫的异样。

    她和谢道义的力量对轰让周围的地板出现蛛网般的裂纹,那裂缝一直蔓延到大殿的梁柱上,有些地方摇摇欲坠。

    在场的不少人顿时提心吊胆起来,这要是再来一次,说不定大家就得往外逃了。

    谢道义注意到那些裂缝,他皱了皱眉,再一次散开自己的威压:“梅姑娘,双拳难敌四手,你能撑到几时?”

    “可我不是一个人啊!”梅洛雪笑道,她话音刚落,无数的魔族从四面八方涌出来,他们混在人群中,低调而不显眼。此刻接收到梅洛雪的命令,他们卸下伪装。

    大殿出现了短暂的慌乱,那些刚才还推杯换盏,谈笑风生的人,突然变成了从未见过的模样,各方势力心有余悸。

    魔族纷纷朝着梅洛雪聚集,梅洛雪妩媚道:“对付尔等卑鄙小人,我怎么可能傻乎乎地单兵直入?”

    这一次出现的魔族力量明显有着不亚于白袍卫的实力,战局变得焦灼。更糟糕的是其他人似乎没有插手的意思,他们作壁上观,好整以暇地等待着。

    谢道义不惧人数,但他在思量值不值。

    就在谢道义打算再试一次时,突然在人群中捕捉到另一股气息,危险而强势,也是有着不亚于真君的修为。

    谢道义愣了一下,他抬头看过去,熙熙攘攘的角落里,坐着一个看不清面容的人,她全身裹在黑袍内,气息和魔族有些相似。

    难道魔族不止梅洛雪一个真君?

    梅洛雪也发现了这插|入他们占据的第三人,淡淡地扫了一眼,道:“看来仙皇阁下不是真心留我们做客,既然如此,我们也不会厚着脸皮继续留下。青山不改,绿水长流,我们以后见面的机会还多着呢!”

    梅洛雪甚至礼貌地行了个礼,她最后那句话不仅是说给谢道义听,也是说给在场的其他人听。

    他们魔族东山再起,所有的一切,早晚会讨回来。

    谢道义当然听出那隐藏的威胁,他刚要有所动作,那股陌生的气息又探出来,很显然,对方就是为了阻止他。

    一对一谢道义还能一拼,一对二明显不行。

    黑衣人的气息只锁定谢道义,其他人没有察觉。梅洛雪看着他吃瘪,开心地让魔族带着陆行渊离开,大摇大摆地,在谢道义的面前全身而退。

    “父皇!”谢廉心如死灰,他看着谢道义无动于衷,心里一时百感交集。

    难道这一切在他父皇的眼里,真的还不算什么吗?

    谢道义眉头紧锁,他没有回答,而是散发出灵力,射向角落里的黑衣人。

    “你是谁?”谢道义问道:“为什么阻拦我?”

    黑衣人回头扫了谢道义一眼,一言不发,直接消失在原地。她来时无声无息,去时同样难以追踪,谢道义的力量扑了个空,只在原地留下一个深坑。

    “该死!”谢道义再也没能压抑住内心的怒火,身前的桌子被灵力碾碎。

    一场欢庆的宴席在鲜血中落下帷幕,喜堂的帷幔还没到该撤下的时候,就要换上白色的丧幡。前来祝贺的人到了这一步,也变成了吊唁。

    魔族的力量在这段时间遍布在离开皇朝的路上,陆行渊他们从皇朝撤出后,没有停留直接离开。他们的目的是最近的安全落脚点,陆行渊的伤势拖不得,大概是失血过多,他半路上就昏过去。

    梅洛雪给他止了血,又安排人扫清后面的尾巴。

    等陆行渊醒来已经是一天以后,跟踪他们的势力被全部解决,怀竹和游风前来和他们汇合。

    他们占据了一个地势偏远的小城,以此为新的据点。

    陆行渊醒来时,梅洛雪他们正在商议之后怎么办。他们这一次彻底和皇朝,天衍宗宣战,之后免不了要有纷争。

    怀竹在皇朝的探子联系上沈炽,他们从沈炽的嘴里知道现在皇朝的局势有些紧张,不少势力吊唁后直接离开,剩下的不是和陆行渊有关系,想了解陆行渊的情况,就是想和谢道义联手,在这里面分杯羹。

    卫家对谢道义放走陆行渊等人反应强烈,本以为是飞黄腾达的机会,结果最后损失惨重。卫元道很不甘心,请出卫家老祖卫天锦,想要逼迫谢道义出面。

    谢道义最终只说会给他们白袍卫,但寻仇要他们自己来。

    白袍卫是谢道义的亲兵,这种待遇也算是一种重视,卫家最终选择了接受。大概过不了几日,卫家就会来和魔族战斗。

    梅洛雪对此的想法是让他们有来无回,直接灭掉这一个世家,卫家老祖可以交给她,反正打起来她不会吃亏。

    陆行渊醒后,梅洛雪和他提了提,陆行渊没有反对。他对这些人和事没有多余的慈悲心,他们想要复仇,那他们来好了。

    吕年的葬礼是在谢廉的府上举办,除了皇家的几个兄弟外,就只剩下天衍宗的弟子吊唁。师无为并没有带着人回去,沈炽偶然听谢遥提起,他们要选人进入皇朝掌握的一个秘境。

    陆行渊知道这个秘境,最高的修为限制是化神,最低的修为限制是问道,谢遥和谢陵刚好都在这里面。

    想到谢陵,陆行渊心底一颤。他们离开的仓促,根本就没有和谢陵交流的机会。他在皇朝闹出这些事后,也不知道谢陵的处境怎么样。

    虽然疾风还在谢陵身边,但毕竟是妖兽,很多时候没有那么方便。

    这次秘境打开,以谢道义的性子,多半会让谢陵也去。在那里面,死生有命。

    “小姑,我想离开两天,有点私事要处理。”

    窗外月色高悬,万籁俱静,陆行渊迫切的想要见到谢陵。

    梅洛雪啊了一声,道:“你在说什么胡话?好好躺着,在你的伤养好之前,别说离开,就是魔族的战斗我都不会让你参与。”

    梅洛雪身为大夫,不杀人的时候,治病救人有自己的固执。

    陆行渊根本就没心思继续躺在这里,道:“我必须去。”

    梅洛雪拿过房间里的铜镜,举到陆行渊面前,道:“你看看你现在这个样子,再给我说一遍你要干嘛?”

    镜子里的人穿着里衣,面色苍白,唇无血色,长发披散在肩上,憔悴而病弱。陆行渊愣了愣神,他很久没见过自己这幅模样了。

    梅洛雪见他安静下来,道:“是要去见你徒弟吗?阿渊,你们到底是怎么回事?”

    梅洛雪没有称呼陆行渊为君上,这个时候站在他面前的只是一个关切自己孩子的长辈,担心而不安。

    陆行渊抿唇垂首,道:“现在还不是时候,小姑,你再给我一点时间。”

    陆行渊刚在皇朝闹出那么多的事,魔族眼下也正士气高涨,如果他在这个时候说出和谢陵的关系,只会让魔族感到自己被背刺。谢陵还在谢道义的羽翼下,最起码要等他离开才能说这些事。

    梅洛雪沉默,其实就算陆行渊不说,她也从谢陵的眼泪和陆行渊迫切想要见他的心情中猜到一二。

    问世间情为何物?直教人生死相许。

    “再养两天我就放你去。”梅洛雪做出让步,说是让陆行渊去,但实际她也会暗中跟随,确保他的安危。

    陆行渊犹豫了一下,道:“一天。”

    皇朝的秘境就在这一两天,他没有那么多的时间了。

    “沈炽还在谢遥身边。”仿佛是担心梅洛雪不同意,陆行渊又道:“我们的身份短时间内换不回来,如果谢遥进入秘境,他的位置就需要变动。”

    沈炽不是需要提线的木偶,必要的情况下他知道随机应变。梅洛雪知道陆行渊只是在找一个借口,她没有拆穿他,叹了口气,道:“随你。”

    感情的事没梅洛雪很难开口,但治病救人她是专业的。陆行渊缩短时间,她就得给他下一剂猛药。

    “你早点休息,这一天就什么都别想。”梅洛雪打了招呼,关上门离开。

    清冷的月色落在庭院间,梅洛雪给陆行渊炼制新的丹药。她做事的时候不习惯有人在身边,她的院子稍显僻静。

    炙热的火元素中多了一抹若有似无的寒意,专心炼药的梅洛雪睁开眼,转头看向窗外。

    半开的窗户边多了一道一人,一身的黑袍几乎要和夜色融为一体。

    梅洛雪没有紧张,她从床榻上起身,走到窗边,撑开窗户。屋子里的灯光跃出去,那道身影变得清晰,俨然是在喜宴下帮助他们离开的人。

    梅洛雪的神情有些复杂,她倚着窗,和那人隔着墙壁靠在一起。

    “你来做什么?怎么看都不像是担心阿渊的伤势。”梅洛雪先开口,道:“看见自己的儿子和旧情|人对峙,你是什么感觉?云棠。”

    梅洛雪说出对方的身份,黑衣人拢了拢衣袍,没有否认。

    梅洛雪似乎习惯了她这个样子,道:“之前听说你和谢道义在饶河发生争执,你下落不明,没想到你也会去参加喜宴,还是说因为儿子在那儿,所以你想去看看?”

    梅洛雪这话存了两分挤兑的心思,遇见云棠完全在意料之外,更让她诧异的是,在大殿上一眼扫过,她竟然就能猜到那是云棠。

    她们已经两百多年没见了,最后留下的并不是什么美好的回忆。她也曾有过怨恨,但随着时间的推移,有些情感逐渐变淡了,就连怨恨也学着放下。

    “我有些事需要确认。”云棠的声音有些哑,和以往的清冷有很大的不同,像是喉咙受了伤没有好。

    梅洛雪敛去神色间的玩味,云棠道:“小川已经踏出那一步,他以后就麻烦你了。”

    “我说你这样真的好吗?”梅洛雪郁闷道:“他到底是你儿子还是我儿子?你和我师兄两个人在做什么我不管,可就这样丢下他,你于心何忍?”

    云棠身体轻颤,她靠着墙,站在院子里沉默良久,月色落在她脚边,留下一条明显的敏明暗分割线,她在黑暗之中,无法触及。

    陆行渊早已不是需要她在身边陪伴的孩子,他从她设置的囚笼里走出去,等待他的是更远的将来。

    他在成长,云棠也不能退缩。

    “我走了。”云棠低声道。

    梅洛雪愣了愣:“有没有搞错,你到底是为了什么才来的?”

    云棠顿住,微微回头,道:“过去所有的一切你都可以告诉他了。”

    如果他问的话。

    梅洛雪没说话了,她看着云棠的背影扔出一瓶丹药,道:“不知道你伤势怎么样,但这是我炼制的伤药中最好的,希望能帮到你。”

    云棠接住,道了一声谢谢,完全消失在夜色中。

    梅洛雪在窗边站了许久,她没问云棠要去什么地方,也没问她以后有什么打算,不是云棠不愿意回答,而是她问不出口。

    在陆晚夜死后,梅洛雪面对灵气日渐复苏的荒域,隐约明白摆在陆晚夜和云棠面前的不是路,而是深渊。但即便如此,他们两个人也得走出一条路来,因为只有他们走过去,陆行渊才有方向。

    云棠的离去是为了不让陆行渊在迷雾中迷失,他需要承载父母的期望走的更远才行。

    “哎!”梅洛雪叹息一声:“头疼。”

    不管是当魔君还是带孩子,都不是她擅长的事,可她已经是最后一人,她撂挑子就没人管了。

    皇城内气氛有些压抑,魔族带来的冲击导致皇城上下人心惶惶。吕年的葬礼上,十几个兄弟间相顾无言,任何安慰的话对此刻的谢廉而言都显得苍白无力,更何况还不是真心的话语。

    谢廉成了未亡人,有人说是因为陆行渊挑的时间太寸了,但凡早一点,谢廉都能和吕年撇清关系。

    为了顾全谢道义的颜面,谢陵也去了灵堂,但只上了一炷香就回来了。他把自己关在那个荒凉的院子里,冰雪覆盖过的庭院,那些青翠的竹子也褪|去几分生机,显得有些无精打采。

    谢陵就坐在台阶上,脚下是厚厚的积雪,一日的阳光不足以让它融化,之后阴雨绵绵更是如此。

    寒风刺骨,刮在脸上生疼,谢陵没有用灵力抵御,就这样暴露在风雪中。

    陆行渊消息全无,他想过入梦,但这一次梦境没有反应。他手下的妖族探子被魔族察觉,不敢靠的太近,也没有打探到有用的消息。

    空荡荡的庭院只有自己,谢陵发现他是那么的无力。他曾以为只要他想,他就可以不断地靠近陆行渊,但实际他错了。

    他之所以能够轻易地接近了解,是因为陆行渊对着他敞开怀抱,毫无防备。当陆行渊失去意识后,他们之间就会出现一堵难以跨越的人墙,他再也去不到他身边。

    那种被妨碍的无力挣扎深深地刺痛了谢陵,归根结底是现在的他太弱了。因为没有足够强大的力量,才会被人摆布人生。

    才会无法触及陆行渊。

    谢陵厌恶这样的自己,他真的很想陆行渊,很想不顾一切地离开这座城,冲破重重障碍拥抱他。

    可是每当这样的念头在心里翻腾,理智都会冷酷地冒出来,让他意识到冲动不能解决一切。

    他克制心里的感情,他让自己冷静下来,就像是个没事人一样,每天做着该做的事。

    吕年之死,卫家的惨烈,这些带血的棋子让谢道义和师无为再一次联合起来。但那个联盟不再牢固,虽然不到摇摇欲坠的地步,但也布满了裂痕。

    谢道义准备开启秘境,他的打算是让所有的儿女都进入其中。

    那是谢陵上辈子没有触及的领域,这一世他不想放弃,因为进入其中就意味着有变强的机会。

    他需要力量,足以扫清他和陆行渊之间那些阻碍的力量。

    夜里风雨更急,谢陵搓了搓手臂。他站起来活动僵硬的身体,回到只有自己一个人的房间。他蜷缩在床上,就算失眠也想尽快入睡,因为对于现在的他而言,只有入睡才有见到陆行渊的机会。

    狂风拍打着窗户,雨落声急。

    没有点灯的漆黑夜色中,有一道身影浮现在谢陵的床边。他看着躺在床上的谢陵,依旧是自己最喜欢的,蜷缩在一起的姿势,狼耳朵耷拉着,委屈又伤心。

    陆行渊呼吸一滞,他伸出手握住谢陵冰冷的手指,在黑暗中看了他许久。

    熟悉的体温熟悉的气息让谢陵感到安心,蜷缩的姿势稍稍放松,仿佛是找到聊以慰藉的良药。

    陆行渊和衣躺下,不大的床因为多出来一个成年人的体魄显得有些拥挤,狼崽子似乎意识到了,猛然睁开眼。

    杀意和戾气透过那双蓝色的眼睛射出来,视线在黑暗中看清楚那人的轮廓后,他愣了愣神,有些难以置信,紧绷的身体放松下来。

    “师尊?”沙哑的声音念着那在心里不知道翻滚过多少次的称呼,轻轻地,仿佛是怕吹散什么美梦一般。

    回应他的是熟悉的怀抱,炙热的呼吸落在耳朵上,心跳声强劲有力。

    原来不是梦。

    真实的触感把谢陵从是一场梦的幻象中拉出来,他不确定道:“师尊,你怎么会在这里?”

    魔族撤走,陆行渊还受了伤,他不应该出现在这里的。

    谢陵止不住地担忧,伸手去触碰陆行渊受伤的地方,被谢道义贯穿的肩膀,刺伤的胸膛。隔着衣衫,他分不出是好还是坏,可还是固执地触摸。

    陆行渊握住他的手,感受到手心的颤|抖,亲|吻他的耳朵,眉眼,安抚道:“我没事。”

    习惯了受伤的人是不会把伤势轻易露给别人看,如果不是梅洛雪不放人,他会来的更早。他的小狼在他怀里发抖,陆行渊难以忍受那样隐忍的感情。

    “我来见你就是不想你担心。”陆行渊和谢陵贴的更紧,他在风雨中来,身上还带着一点寒意。而在寒意之下,就是清苦的药味。

    谢陵嗅了嗅,剥离那些药味,找到独属于陆行渊的气息。

    “我知道师尊不会轻易舍了自己的命,可我还是会心痛。”那些堆积在心里的感情被释放出来,谢陵再也压抑不住内心的痛苦,他抱紧了陆行渊的腰,恨不能和这个人融为一体。

    陆行渊的手掌捂着他的耳朵,道:“我算计师无为的时候,过去的记忆挥之不去,再没有被顾诀带走之前,我和师无为已经是不死不休的局面。”

    陆行渊第一次对谢陵提起过去,那个刚被带回天衍宗,弱小又无力的自己,在痛苦中挣扎。他被师无为剥离了魂魄,藏起来的感情再也不肯轻易显露。

    谢陵听的心颤,尽管陆行渊说的很平静,甚至是以一副旁观者口吻在叙述,他也听的泪流满面。他抬手摸上陆行渊的脸,用手指描绘他的眉眼和轮廓。那是记忆中的模样,不曾有过改变。

    “师尊,我可不可以就这样抱着你到地老天荒?”谢陵捧着陆行渊的脸,眼底闪烁着泪光,嘴上说着动人的情话。

    陆行渊收紧手臂,垂首和他额头相抵。他们彼此相爱,此刻只想感受那份温存,没有任何的情|欲之念。

    谢陵收了眼泪,脸上有了笑意,他缩在陆行渊的怀里,陆行渊可以轻易地用身体笼罩他。灼热,暧|昧,温暖,那种恰到好处的美好让他不想放开。

    “师尊,怎么办?我越来越贪心了。”谢陵低声嘟囔:“我不想放手。”

    陆行渊轻声道:“那就不放手,让我满足你的贪婪。”

    我早已对你弥足深陷,无可自拔,你的不放弃助长的也是我的贪欲。

    谢陵莞尔,他微微仰头,亲|吻陆行渊苍白的唇。没有深入,只是简单地碰了碰。他在陆行渊的怀里舒展四肢,靠着他的胸膛,听着他的心跳,沉入那份温情。

    陆行渊的手指抚平他的眉心,道:“睡吧,我在,我不会走。”

    第一百二十八章

    窗外夜雨绵绵寒风疾,竹叶簌簌作响,墨影重重。

    陆行渊一夜未眠,他听着谢陵的呼吸,侧身看着他,怎么也舍不得挪开眼。他过去被分魂的那些日子里,唯有面对谢陵时才算的上是完整的自己。因为理性和欲望都为谢陵倾倒,他第一次那么准确的想要一样东西。

    一开始不是因为感情,而是从谢陵的身上看到无力的自己。沦陷在妖族和皇朝博弈间的棋子,挣脱不出的命运,仿佛是在一遍遍地提醒陆行渊,他被禁锢,被镣铐限制了一切。

    在接受之前,更多的是愤怒和痛苦。

    但当年幼的谢陵蜷缩在床榻上,带着泪痕入睡,害怕地握着他的手不肯松开时,他的愤怒被抚平,生出几分无能为力。

    他知道自己是在迁怒这个孩子,在这个孩子面前,他树立起来的高墙如同无形,不管他如何躲避,都会被那份柔软直击内心。

    逃不掉,躲不开,在短暂的迟疑后,他选择了面对。

    他想,即使他逃不出去了,也得让这个孩子去过不一样的人生。那被欲望的枷锁堆积起来的囚笼,囚禁他一个人就够了。

    抱着这样的心态,他开始接近这个孩子,不能表现的太明显的善意,只能默默付出的关怀,一面拥有一面推拒,他未曾想过要这个孩子把他当成倚靠,但他还是义无反顾地靠过来。

    隐忍又炙热的感情一度让陆行渊束手无策,他以为是自己不够狠心,所以冷眼看着他受伤吃苦。他想着不要管,却又忍不住在暮色的掩饰下靠近,注视着一切。

    陆行渊一度不喜欢黑夜,因为他是生在黑夜里的人,不管白日的自己如何光鲜亮丽,在夜幕降临后,他就得沾染上鲜血,一遍遍感受到剑刃刺穿心脏,割开喉咙,鲜血喷涌在手上的触感。

    滑腻,粘稠,扑面而来的气味是如此的刺鼻,他忍着恶心,带上面具,伪装成什么都没有发生过的样子。

    他在深夜里难以入眠,他置身黑暗,他渴望阳光。

    然而在拥有谢陵后,他发现黑暗不再难以忍受,原来他也可以在黑暗中得到慰藉。

    “小狼……”陆行渊用下巴蹭了蹭谢陵的头顶,唇有意无意地划过谢陵的耳朵。他没有吵醒他,就这样抱着他就已经很满足了。

    谢陵无意识地回应,无意识地往陆行渊的怀里钻。

    熟悉的体温和气息是最安稳的温床,他可以肆意地伸展身体,而不会担心太过寒冷。

    夜色还很长,梦也香甜。

    吕年的葬礼结束的很快,下葬这天谢陵也得去。陆行渊被他藏在院子里,这里有隐藏气息的阵法,而且无人涉足,危险也安全。

    卫家死去的人只有人头,身体早就饱了疾风的肚子,大概是知道不能完整,卫元道固执地要抓到魔族后再下葬。

    谢陵把这个消息告诉陆行渊后,陆行渊摸摸了飞回身边的疾风脑袋。这只鸟被他放出去的这段时间,日夜不休地盯着谢陵的宫殿,俨然是个合格的守卫。

    它吃下肚的食物消化的差不多了,见到陆行渊就露出欢喜的神情,抖了抖翅膀,电弧游走,努力地暗示陆行渊它饿了。

    谢陵不在,陆行渊把它放进雷池,自己也闪身进入,气息彻底消失在宫殿中。

    疾风一进入小世界就兴奋地撒丫子飞向雷池,陆行渊没有阻拦,他推开小院的门,清扫了台阶上的落花。

    院子里的器鼎在燃烧,里面的火焰维持一个平衡的状态,持续了快半个月。

    在火焰的最中间裹着一对护腕,浓墨般的深黑上勾勒着金色的花纹,华丽漂亮。

    陆行渊看了眼火候,差不多到了该出炉的时候。

    只是……

    陆行渊摸了摸自己受伤的肩膀,露出一点迟疑。

    这是他给谢陵准备的礼物中的最后一样,表面看上去就是普通的护腕,但内侧镶嵌了防御阵法,最高能够承受归墟一击,这是材料的极限,也是陆行渊目前锻造器物的极限。

    他炼器的时日善短,做不到陆晚夜那么得心应手。如果不是陆晚夜的器鼎并非凡物,他说不定还会锻造失败。

    陆行渊原本还打算在护腕上嵌一道雷霆之力,让它防御的同时兼具攻击性,但眼下他的身体状况不允许。

    陆行渊思索间听见疾风欢快的啼鸣,他眯了眯眼,心生一计。他无力引雷霆,但疾风可以。

    陆行渊催动契约把疾风找回来,化身原型的蛊雕一飞冲天,羽翼遮天蔽日,在大地上投下大片大片的阴影。

    “疾风。”陆行渊抬头看着它,开口道:“我需要很多的雷霆之力。”

    疾风在高空中盘旋,打了个转又飞回雷池。它是雷池孕育的鸟,比陆行渊更明白如何掌控雷霆。

    陆行渊勾画阵法,灵力随着笔迹的显现,飞快地从他的身体里消失。

    等聚雷的阵法完全画好,陆行渊额上已经见了冷汗,阵法的笔触融入在护腕上,金色的花纹又添几笔。

    不多时,疾风含着雷霆飞回,在陆行渊的指示下,朝着器鼎喷出一大口雷霆之力。璀璨的白光完全压制了火焰,聚雷阵发出巨大的吸力,就像是海中的漩涡,不断地吞噬那些狂暴的力量。

    器鼎上银色的闪电如龙竞走,发出噼里啪啦的声响。

    陆行渊小心翼翼地散出神识控制雷霆的交融,疾风收起翅膀落在院子里,紧张地盯着那些四溢的力量。

    雷霆的融合比陆行渊想象的还要困难,他背后渗出冷汗,肩膀上的伤口一阵刺痛。他蹙了蹙眉,继续引导雷霆。

    被扑灭的火焰在灵力的催化下再度冒出火苗,随着雷霆不断地被吸收,它又一次高涨起来,帮着陆行渊压下那股狂暴的力量。

    聚雷阵彻底吞噬了雷霆之力,黑色的护腕不时的闪过银色的光泽。陆行渊又控制火焰温养片刻,方才熄了火焰,将护腕取出。

    护腕上还有几分余温,陆行渊将它放入匣子装好。

    做完这一切后,陆行渊感到一阵脱力,好在灵力的灌入没有牵动伤势,除了肩膀有些疼以外,其他地方没有不适感。

    疾风歪了歪头,像是一个尽忠尽职的好护卫。

    陆行渊对它招了招手,让它回雷池修整,最好填饱肚子,以免之后会挨饿。

    疾风似懂非懂地瞅着他,转身飞走。

    陆行渊去看了陆晚夜,灵魂状态下的父亲还在昏迷中,只是气色比之前好了不少。小世界内的灵气没有经过吸纳和雕琢,维持最原始的状态,对他的魂魄的确有一定的温养作用。

    但这个温养和小世界的变化一样,非常缓慢,消耗起来却一点也不含糊。

    陆行渊只是默默地在父亲身边坐了一会儿,等灵力有所恢复后,他起身和陆晚夜告别。他合上房门,整理好自己的心情,从小世界内出去。

    屋子里很安静,陆行渊是这样想的,但屋子外面有一道熟悉的气息。

    谢陵坐在屋檐下,陆行渊的注意力在小世界内,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回来的。

    谢陵在听雨,他表现的很安静,仿佛什么都没有察觉。

    陆行渊在屋子里沉默了一会儿打开门,他想,如果是谢陵,他可以告诉他。

    声音的刺激让谢陵的耳朵抖了抖,他回头对上陆行渊的视线,笑道:“我以为师尊离开了。”

    谢陵回来的时候,屋子里没有人,就连疾风的气息也消失了。他一直都知道,陆行渊为了他的安危,把那只鸟给了他。没有陆行渊的命令,疾风不会轻易离开。

    他感到失落也感到担忧,害怕陆行渊是因为身体不适需要疾风在身边。他没有进屋,就这样坐在廊下,雨声会让他平静。

    就在他以为又要许久未见以后,陆行渊的气息再一次出现在屋子里,毫无征兆地,仿佛凭空出现。

    谢陵没有追问的意思,只是有些酸涩。

    陆行渊没有走出去,解释的话到了嘴边,谢陵起身跨进房间,压住他的唇道:“我知道师尊身上有秘密,如果是还不能开口的事,就先藏着吧。”

    陆行渊眨了眨眼,倒是没有在这件事情上纠结。他拉过谢陵,关上房门,从小世界里取出给谢陵准备的东西。

    护身的玉佩,战斗的灵剑,防御的法衣……以及装着护腕的匣子。

    东西满满当当地堆在桌子上,匣子放在最上面。

    “打开看看喜不喜欢。”陆行渊面色稍显苍白,眼底带着笑意。

    谢陵有些发愣:“师尊这是做什么?”

    陆行渊道:“皇朝秘境的事我听说了,我不能跟着你去,这些东西你带着以防万一。另外我把疾风也给你,它看上去蠢,但实力强盛,足够护你周全,文鸟就别带了,让沈炽养着。”

    沈炽的身份和修为都注定他不能进入秘境,陆行渊准备给他安排一点新的任务,疾风他用不上,以他那个身份的和谢陵的关系,用来换文鸟不会引人怀疑。

    谢陵喉头一哽,心里又酸又涩。他还没有和陆行渊提这件事,陆行渊就已经猜到了,还特意为他准备了这些东西。

    谢陵打开不一样的匣子,里面放着精心准备的护腕,上面还有余温,仿佛是刚从器鼎里面拿出来。

    陆行渊略显苍白的面色和刚才的消失说明了这东西的来历,谢陵鼻子一酸,转身拥抱,贪婪地呼吸他的气息。

    皇朝的秘境最少修行三年,这个时间对于修者而言并不漫长,但对于谢陵而言,换算成年月日,天数一天天地数下去,每一天都是思念。

    “我不在你身边,你要照顾好自己。”陆行渊抚摸他的长发,低声道:“我等你回来。”

    谢陵嗯了一声,他没有松开手,反而抱的更紧了。

    不想分开,他想要长长久久地在一起,眼前这个人怎么看都看不够,每一天都会多爱他一点。

    陆行渊纵容他的撒娇,亲吻他的耳朵,离别前的温情,总是叫人欲罢不能。

    第一百二十九章

    阳春三月,草长莺飞。

    明媚的春光吹红了两岸桃花,绿堤斜柳,断桥残垣。

    陆行渊擦去手上的鲜血,身后站着惊魂未定的宁寻。饶是见识过大世面的宁阁主,也未曾见过这样的场面。河中尸首浮而不沉,鲜血染红了河流。

    刺杀的人前赴后继,无一例外都死在陆行渊手中。

    陆行渊在适应自己的魔躯,他没有用剑,而是赤手空拳应敌。大概是撕开敌人的方法太过直观血腥,宁寻快要吐了。

    陆行渊丢掉沾满鲜血的帕子,转身看向不染纤尘的宁寻,脸上带着笑意:“宁大姑娘……不对,现在应该称呼你为宁阁主,恭喜你得偿所愿。你在奇玩阁陷入困境时力挽狂澜的飒爽英姿不知道倾倒了多少人,阁主之位实至名归。”

    宁寻压制住心里的反胃,汗颜道:“魔君就别取笑我了,如果没有你点醒我,现在被舍弃的人说不定是我。”

    奇玩阁以童叟无欺立于大陆之上,没想到却发生赝品那样的事。

    这世界上没有不透风的墙,更何况他们用来背锅的人极有可能是陆行渊,在双重危险的压迫下,宁寻率先寻求了长老会的帮助,对阁主发难。

    短短几个月的时间里,随着那些赝品的消失,奇玩阁发生了一次大换血。他们壮士扼腕,及时止损,赔偿了买主所有的损失,推出替罪羊。

    除此以外,宁寻还发布通缉古三的悬赏令,一旦发现他的行踪,不论死活。她特别提醒对方会傀儡等身法,而且身上有一样可以复制法宝的神秘物品,在这双重利益的交织下,贪婪的人只会越来越多。

    “奇玩阁拿出那么大一笔钱赔偿,长老会对你也有一些微词吧?需要帮忙可以尽管来找我,我现在很空。”

    陆行渊神情玩味,他这句话并不是在开玩笑。

    几个月前魔族大闹谢廉的喜宴,损失惨重的卫家在之后不久就出兵讨伐魔族,梅洛雪自顾地说好久没有打架手痒,把陆行渊从族群里请出来,让他去游玩,不用担心。

    卫家不是魔族的对手,谢道义派了白袍卫相助,战局短时间内分不出胜负。

    远离族群的陆行渊就成了游荡在外的活靶子,追杀的人一天比一天多。梅洛雪美曰是锻炼,并没有给加派人手保护陆行渊。独来独往的魔君现在是光杆子,杀人一事他很可以,毕竟他以前就是做这种事的人。

    宁寻自觉忽略了挑战长老会的话,奇玩阁能够遍布大陆和长老会的实力分不开,她是疯了才会在羽翼不够丰满的情况下去挑战这些人。

    “其他的东西倒也没什么,麻烦的是那口鼎!因为被人故意抬价,卖出了远超估算的价格。”宁寻想到那天的局面就头大,赔钱都是小事,被人摆了一道让她不爽。

    她说着忽然看向陆行渊,疑狐道:“那天抬价的事和你没有关系吧?”

    陆行渊笑了笑,没有正面回答:“真正的器鼎这个价不够。”

    他父亲留给他的东西绝非凡品,宁寻觉得价高是因为清楚那只是赝品,一个赝品占据这样的高价的确是有点离谱。

    宁寻叹了口气,事情已经过去了,她现在执掌奇玩阁,没必要继续在这上面纠结,她今天来找陆行渊是有别的事。

    “你要的天犀牛角和红玉髓我会帮你留意,除此之外,你要的关于秘境地图那人的消息我不能透露给你,但我帮你约见了对方,这是地址。如果你信得过我,就可以去看看。”

    宁寻递过来一张纸条,上面写着见面的地点。她不知道那天买下地图的人是陆行渊,因为陆行渊的气息是藏在谢陵他们中间。房间的变动对奇玩阁的人也有影响,更多时候是凭入场凭证推测。

    陆行渊找她询问这件事的时候她有点惊讶,因为存了和陆行渊结交的心思,她没有当场拒绝,而是说试试看。

    说起来陆行渊也算是奇玩阁的回头客了,一次性买了那么多的炼器材料,短时间内可是解了赔偿巨额后的短缺。

    宁寻好奇过那些东西的去向,但最终还是忍住了。他们还没有熟络到这个地步,彼此的距离感很重要。

    陆行渊看了眼地址,就在皇朝附近,并不远。他谢过宁寻,没说去不去。

    现如今奇玩阁的担子全部压在宁寻的肩上,宁寻还有很多事情需要处理。她没有和陆行渊聊太久,说完事后就告辞了。

    陆行渊一个人站在断桥上,这里很安静,景色宜人却荒无人烟。河里血腥味扑鼻,陆行渊却像是没有发现,他眺望远处的崇山峻岭,面露追忆之色。

    几个月前,吕年的葬礼后,谢道义打开了皇朝掌握的秘境。他要求名下的十七个孩子全部进入,和师无为带来的弟子一同历练。

    这场历练不允许带外人,也不允许互相残杀。秘境中危机重重,是机遇也是挑战。

    谢陵带走了疾风,把文鸟交给了沈炽。沈炽的身份不能涉足皇城,谢遥临走时交给他一块令牌,让他安心在府上住下修炼,同时也把承载司文神魂的金蛇交给他。

    秘境这一别,少说也要三五年。

    沈炽想跑回来,但是被陆行渊制止了。魔族和卫家的战斗陆行渊都帮不上忙,就更别说沈炽了。

    梅洛雪不会厚此薄彼,肯定是两个都踢出来。

    “你就当是养精蓄锐。”陆行渊很没义气地驳回了沈炽的请求,甚至没有忘记用一鸟一蛇来刺激他,让他好好照顾这两只妖兽。

    “必要的时候我会换回来的。”陆行渊说着遥遥无期的承诺,开始放开手脚去做自己的事。

    魔族的复出招来的并非全是仇怨,比起一族之力单打独斗,陆行渊更喜欢联合可以联合的力量,拆散能够拆散的联盟。

    从比较好接触的御兽宗开始,然后是谢陵留给他的妖族势力,称得上是挚友的凌玉尘,暂时看不出目的的无尘。他们的身后一个是魔情宗,一个是佛宗,互为两种极端。

    拉拢魔情宗不需要费太多的功夫,对于陆行渊而言,困难的是佛宗。不过他并不担心,因为无尘就是佛宗的缺口。他真正诞生的时间,他胸膛里跳动的那颗魔心,早就把佛宗拉下水。

    只是佛宗依旧在自欺欺人,紧紧地抱着最后的浮木不肯撒手。

    十方秘境,狂沙之地。

    谢陵迎着风沙朝着远处的高塔前进,疾风被他扔在怀里,从衣襟里露出一个鸟头。它看着谢陵在风沙中艰难行走的样子,几次想要出来都被谢陵压下去。

    狂风席卷,四周野蛮形成无数的龙卷风,风力拉扯之下,当真是寸步难行。谢陵被吹了一脸的风沙,但即便如此他也没有放弃,不借助疾风的力量,不断地运转灵力抵御。

    他的灵力防护一次次的被风沙击溃,又一次次不断地凝聚,体内的灵气消耗一空后他才会坐下调息,每一次空耗再补充,力量都会充盈许多。

    也只有这个时候,疾风才会被放出来,它张开羽翼形成壁垒,可以很好地保护谢陵。

    这不是谢陵第一次看见疾风的真身,但每一次都很感慨。任谁也想不到这只蠢萌睡在他肩膀上,没事就吐雷嘤嘤嘤的鸟本体如此巨大威武,还是一头血脉稀少的荒兽。

    谢陵调息的很快,基本上积攒了力气就会再度挑战风沙。疾风被他揣在怀里,没有反抗。

    虽然进来前谢道义打了招呼,让谢遥和谢萱多多照顾谢陵,但谢陵没有和他们一起历练的打算。他和二人的修为有很大的差距,同行只会成为负担。

    而且他来这里是为了变强,躲在别人身后等着别人照顾,他根本就不会有长进,所以他找谢萱拿了一份地图,离开了队伍,开始自己的冒险。

    狂沙之地只能淬炼灵力,不断地消耗索求,他的经脉无形间开始扩张,能够容纳更多的灵气。

    风暴中的高塔近在咫尺,听说里面有一样地级高阶的土属性法器。谢陵对此并不感兴趣,但可以收集起来带给陆行渊。

    靠近高塔,风暴的力量开始减弱,狂沙之中,两道人影若隐若现。

    “二师兄,我们真的要这样做吗?仙皇不是说了不准自相残杀?”怯弱的声音在发抖,仿佛是鼓足全部的勇气。

    “闭嘴,那不过就是客套话,你还当真了?秘境里死个把人又不是什么大事,更何况那小子修为最弱,死了也是情理之中。”被叫做二师兄的人舔了舔唇,贪婪地盯着谢陵。进入秘境的时候他就发现了,谢陵身上带着不少好东西。

    原本他也没抱希望,但没想到谢陵会离开队伍独自修行,还和他们走的一个方向。

    风暴让谢陵渐露疲态,二师兄悄悄地从储物袋中拿出短剑,借着风暴的遮掩,御剑偷袭。

    狂沙中,谢陵身重一剑,猛然倒下。

    “二,二师兄。”旁边的师弟尖叫出声,二师兄甩开他,一个箭步冲向谢陵。

    “中看不中用的蠢货,还以为有多厉害。”二师兄冲过去想要扒掉谢陵身上的东西,他刚俯下身,猛然被一只手掐住脖子,视线对上一双宝石般漂亮的蓝色眼睛。

    谢陵仰躺在黄沙上,手指不断地收紧,尖利的爪子刺破对方的肌肤,在对方挣扎的恐惧中,咧嘴露出尖牙,笑道:“你说得对,秘境中死个把人不是什么大事。很不巧,我也想杀人!”

    第一百三十章

    因为秘境有修为限制,师无为这次带来的人中年轻一辈居多,年岁上和谢迟相差不大,修为都是元婴以上。

    对于这些人而言,只有问道修为的谢陵看起来的确像是一只待宰的羔羊,更何况他还落单了。

    可是让他们没有想到的是最弱的皇子会是最棘手的敌人,被掐着脖子动弹不得的人艰难地御剑袭击谢陵。

    谢陵连看都不看,那柄剑还没有到他身边,就被一股无形的屏障挡住。

    “我身上穿着师尊送的法衣,手上戴着他送的护腕,就连头上的发带也镶嵌了防御阵法,凭你这点修为,就是再练个两百年也破不开我的防御。”

    谢陵笑着数着身上的法宝,每一件都是陆行渊精心准备,除了秘境本身的危险外,这样的防御下,进来的这些人想要对付他可不是容易的事。

    眼前这家伙明明都看出来不一般,还上赶着来送死,真是勇气可嘉。

    谢陵收紧手指,在对方惶恐惊惧的眼神下掐断他的脖颈。

    “疾风。”谢陵喊了一声,藏在风沙里的蛊雕俯冲而下,谢陵甩手将尸体丢给它,被它一口吞下。

    “啊,啊啊……”眼前强烈的冲击让剩下那人发出恐惧的尖叫,他直接吓得瘫痪在地,手抖的连一把剑都拿不住:“那,那是什么。”

    那人看着疾风牙齿打颤,声音发抖,恐惧完全吞噬掉了理智。

    谢陵看都没看,冷酷道:“吃吧。”

    谢陵走出风沙,站在高高的塔楼前,抬头仰望这座高楼。他走过来时,就觉得这东西高耸入云,此刻站在它跟前,发现自己和它相比是那么的渺小。

    高塔通体漆黑,隐秘在狂暴的风沙中,外墙上缠了一层枯败的树藤。风沙的侵蚀让它看起来有些破败,底层像是沾染了铁锈一样的东西,那晦暗的颜色看上去给人一种强烈的不安感。

    谢陵站在高塔前,血肉饱腹的疾风飞过来落在它身边,收起翅膀,用脑袋去蹭了蹭谢陵的肩膀。

    它自从跟了陆行渊就没在挨过饿,虽然更喜欢舒舒服服地呆在雷池里面,但在外面能吃肉也可以。

    “还想吃吗?等要出去的时候我让你吃个够,现在得和我去冒险。”谢陵伸出胳膊,示意疾风飞上来。

    在这秘境里,他完全没有放过其他人的打算,到最后当然是能杀多少就杀多少,省得出去见了心烦。

    疾风化身拟态落在他的肩膀上,又是憨憨的蠢鸟一只。

    谢陵仰望高塔漆黑的顶端,踏上门口的台阶。在他踩上去的那一瞬间,四周发出咔哒的声响,仿佛是尘封的机关被撬动,上满绑着的锁链哗啦作响。

    “来者何人?”高塔发出苍老的声音,整座塔都晃了晃。

    谢陵面前的地板裂开,一盏油灯从地下裂缝中冒出来,油灯里有一层干涸的深褐色,它悬浮在谢陵面前:“取血,验明正身。”

    高塔没有多余的废话,提问的答案只是筛选,鲜血才是通行的重点。

    谢陵犹豫了一下,他看着肩膀上给他整理发带的疾风,笑了笑,刺破手指弹出一滴鲜血落入油灯。

    一滴血足以催化,油灯里干涸的褐色沾了鲜血后就像冰雪消融一般,扭动着融化,灯芯突然亮起来,散发出一阵幽蓝的光泽。

    随后漆黑的高塔也像是热油里滚入冷水,表面的黑色沸腾,一层层地从高塔上脱落,簌簌往下掉。

    谢陵支起防御罩,疾风警觉地抬头,那些密密麻麻的黑色落在谢陵脚边,他一低头,才发现那并不是什么墙体,而是漆黑如墨的蝴蝶,它们依附在高塔上,紧紧缠绕,把高塔的真实模样掩盖起来。

    蝴蝶铺了一层,高塔露出原本的模样,通体雪白,屋檐上铃铛和风声混合在一起,尘封许久的大门震动,缓缓打开。

    “欢迎回家,主人。”

    高塔发出叹息,谢陵愣在原地。他看着自己止住鲜血的手指,若有所思。

    在掉下悬崖之前,谢陵和皇朝的其他皇子没有什么两样,身体里一半的血脉来自谢道义,一般的血脉来自狼族。他的天赋一直都很好,就算没有传承也不输给任何人。

    坠落悬崖后,在悬崖底下,谢陵得到了两样传承,银狼的精血和仙者的心法,以及一大堆灵石。

    虽然这样说起来有点贪得无厌的意思,但谢陵当时确实感觉仙者的传承有点儿戏,仿佛那不是真正的东西一样。

    狼血让谢陵产生了蜕变,在发现自己能够单纯的利用血脉威压来控制一些低级的妖兽和弱小的妖族后,谢陵就明白自己走在一条与众不同的修行之路上。

    面对这扇用自己的血打开的门,谢陵有所迟疑。这个秘境他还是有所了解,这是仙界崩溃之时,谢家老祖从仙界带出来的东西,里面不应该出现妖族。

    高塔对着谢陵敞开,谢陵抬脚走进去,一瞬间眼前变化莫测,视线明暗交错,有种天旋地转的眩晕感。

    谢陵好不容易稳住心神,耳边忽然想起一道悦耳的声音,犹如昆山玉碎。

    “怎么有人像你这样厚脸皮?我不仅要帮你炼器,还要帮你保管,你倒是给钱啊!”

    谢陵寻声抬头,发现面前站着一位玉树临风的道人,他背负长剑,头发乱蓬蓬地,只用一根毛笔固定,额前的碎发有种不羁的风流。

    他看着谢陵,嘴上不饶人,眼神却格外的关切温柔。

    谢陵不禁打了个冷颤,觉得道人分外眼熟,但是一时又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

    他对眼前的局面感到茫然,正想开口说点什么,就发现眼下这具身体并不受他的控制,他只是进入了一个旁观者的角度。

    “飞龙,你不要总是那么严肃。你看这个塔,用来做什么最好?”爽朗的声音从谢陵的嘴里发出来,他的视线移动,落在一座白塔上。

    和他在外面看见的高耸入云的白塔不同,此刻出现在他眼前的塔只有小臂大小,被立在桌子上,有人正往上面装饰铃铛。

    那人长发如瀑,低垂着头,耐心地雕刻铃铛上的花纹,谢陵看不清他的模样。

    那双手骨节分明,指甲圆润饱满,显得手指格外修长,小小的刻刀握在那双手上,竟然让人有些移不开眼。

    被叫做飞龙的道人烦躁地抓了抓自己的头发,道:“我真是搞不明白,为什么我一定要和你们做这种幼稚的事?”

    “这怎么能叫幼稚呢?这明明是防范于未然,要是将来我们出了什么事,我们的传承也不会断。后人依旧能凭着血脉的呼唤进入白塔,继承我们的遗志。”

    谢陵看见自己拿起白塔,在白塔的底部有一个八卦阵,上面滴了三滴血。他的手摩擦这滴血的位置,转头看向雕刻铃铛的人,道:“铃铛好了吗?”

    那人没有抬头,他把最后一个交给谢陵。

    谢陵笑着挂上去,随后推门而出,将手里的白塔扔出去。

    白塔迎风而涨,不多时就高耸入云,变成谢陵见过的模样。

    “飞龙真是越来越厉害了,这塔看上去完全不像是件法宝。”

    “你到底是在夸我,还是在损我?”白飞龙抽出头上的毛笔,沾上墨汁,挥洒笔墨。片片黑影从他的笔下冒出来,依附在白塔上,很快就把白塔污染成漆黑之色。

    谢陵听见自己啧了一声,嫌弃之意显而易见。

    他们的视线里没有漫天黄沙,也没有龙卷风,而是一片盛开的桃林,春意盎然。飞花如雨,粉白相间,美不胜收。

    高塔在桃林之间,被墨幻化的蝴蝶隐去。白飞龙将笔插回头上,神情严肃道:“你们真的要去莽荒古域?那不过是个传说,谁知道是真是假?”

    “听说那里的妖族很强悍,就算没有东皇钟,我去捞个王位坐坐也不错。”

    东皇钟三个字毫无征兆地落在谢陵的耳朵里,他愣了愣,又听见爽朗的声音道:“我们走了以后,就麻烦你看家了!”

    白飞龙翻了个白眼,道:“我只在这里守十年,十年之内你们两个人要是不回来,我就把传承放进去,然后去找你们。”

    白飞龙顿了顿,看向拿着刻刀的男人,不解道:“话说回来,我们为什么要不断地留下传承?又不是马上就要死了。”

    男人抬起头,他有一双赤色的眼睛,就像是迷人的红宝石,让人一眼沉沦:“当然是为了好玩。”

    男人露出没心没肺的笑容,他只是觉得这样很有趣。

    白飞龙明显被哽到了,额角青筋暴起,薄怒道:“你们两个疯子。”

    他说完之后似乎是觉得不对,抓了抓头发,懊恼道:“更糟糕的是我竟然和你们一样疯,放着好好的帝位不要,跟着你们追逐虚无缥缈的东皇钟。那东西根本就没有人见过,说是可以自成一界,不就和小世界差不多吗?等我修到帝君,拥有划分空间的能力,也能锻造这样的东西。”

    白飞龙对自己的能力很有信心,面对不曾见过的东西,他心里其实没有太大的想法。只是两个挚友想要去找,他就陪着他们去找。

    或许对于旁人而言,东皇钟是难得的神器,但在他的眼里,他不稀罕。

    “东皇钟可不是简单的小世界。”男人把玩着手上的刻刀,手指划过锋利的刀口,鲜血流淌,刺痛让他感到真实,他眉宇间露出几分疯狂之色,看着眼前的两位挚友,笑道:“总有一天我会带你们去更大的天地,而不是留在这里。”

    第一百三十一章

    谢陵从幻境中脱身,站在空荡荡的白塔内,疾风一脸担心地看着他。在疾风的眼里,他进入高塔后就呆愣不动,无论疾风如何催促都没有反应。

    谢陵抬手揉了揉眉心,幻境里的记忆太过真实,附身其中的他能够清晰地感觉到一切。那三个人一开始他并没有分辨出身份,直到后面他们提到传承和东皇钟,谢陵猛然反应过来,他看着眼熟的白飞龙就是传承之地的仙者。

    他身前身后的模样有不小的差别,谢陵一时没想起来。

    顺着这个线索往下,不难猜出他附身的人是给他精血的银狼,剩下那个拿着刻刀雕刻铃铛的男人就是古魔。他们从容貌上有所遮掩,提及的内容更是让谢陵震撼。

    上古时期,仙帝统率人族,道人自称丢下帝位,可见他的身份绝对不简单。就算不是仙帝血脉,也必然是离那个位置很近很近的人。

    像他这样的身份地位,结交的也绝非凡俗之徒,

    谢陵和陆行渊似乎拿到了一个了不起的传承,不仅如此,他们还牵扯进一个更大的迷雾中。

    “东皇钟,莽荒古域……”谢陵若有所思,千万年来,沧海桑田剧变,白飞龙提到的莽荒古域应该是现如今的北苍大森林,也就是秘境出现的地方。

    秘境的地图此刻正在他的识海中,他在地图给的幻境里见过阻止妖兽死斗的银狼。如果白塔在前,地图里就是他们在莽荒遇见的状况。

    这两件事未免太过巧合,而且都是上辈子没有出现过的事,谢陵想了想,暂时把它抛之脑后。

    他看向眼前蜿蜒盘旋向上的楼梯,决定先去找白飞龙说的传承,或许传承之中还有别的信息。

    疾风见它行动,扑腾着翅膀就要追上去,却被一股无形的力量压制,根本就没有办法靠近谢陵,只能看着谢陵走上楼梯,渐行渐远。

    白塔外面的风似乎停了,周遭陷入一片死寂,仿佛是时光静止,而谢陵成了唯一不受束缚的人。

    秘境外,古道茶棚。这里地势偏僻,来往的行人不多,老板坐在板凳上昏昏欲睡。

    茶棚里只有一位客人,大晴天也穿着蓑衣,戴着斗笠,他微垂首,蓑衣像是在水中浸泡过,啪嗒啪嗒的往下滴水,不一会儿就在他坐的地方汇聚一滩水。

    老板觉得这人十分奇怪,但是架不住那股春困的睡意,在上下眼皮不断地打架后,他终于支撑不住,一头栽倒在桌子上,呼呼大睡。

    蓑衣男子依旧在淡定地喝茶,他端着茶碗的手苍白而毫无血色,像是发胀的馒头,手掌接触过的地方留下了黏糊糊的透明液体,看上去有些恶心。

    “今天也不来吗?真是奇怪。”男子自言自语,晃动的茶水倒映出他惨绿的脸,两只眼睛向外凸起,就像是一只巨大的人形青蛙。

    他的耐心告罄,有些烦躁的敲击桌面,茶碗里的水晃动着,古道上的风不知何时变得有些冷。

    男子察觉到异样,浑身一激灵,瞬间从座位上弹开。

    凌厉的剑气刺破他面前的桌子,剑刃就擦着他的脚尖过去。挥剑的人大步流星,一席红色的锦衣尽显张扬。

    “妖族?”陆行渊拔出剑,弹了一下剑刃上的木屑,看向男子的眼神冰冷而深邃。

    在这荒郊野外,能够遇见妖族是一件十分稀罕的事。

    陆行渊仔细打量对方,在对方那张没有完全幻化成人形的脸上停顿片刻,轻笑道:“妖兽!看来是化形没有完全成功。”

    妖兽有别于真正的妖族,他们经过千百年的修炼,在面对瓶颈时需要选择继续做兽还是做人。两者都需要渡劫,风险上不分高低。

    此刻站在陆行渊眼前的明显是一只渡劫失败的妖兽,金木水火土五行天雷中,他卡在水劫过不去,整个人像是被泡在水中。

    “水生妖兽却卡在水劫过不去,看来你平日作恶多端,天理难容。”陆行渊得出结论,看了眼躺在桌子上逐渐呼吸困难,面色泛白的老板,他掐着自己的脖子,大口大口的呼吸,像是溺水窒息一般。

    陆行渊眼神微冷,男子连忙道:“你不想知道那张地图的秘密吗?你要是杀了我,就没有人知道了。”

    陆行渊停在原地,眼前这人就是和奇玩阁做交易的卖家。陆行渊得到地址后没有动身,而是在暗处观察了两天。

    眼前这人明显是在特意等他,就算他失约了也没有离开,而是耐着性子留下来。

    “没有价值的话你还是留着说给死人听。”

    陆行渊作势就要出手,那人连忙道:“那张地图不全,我知道剩下的另一半在哪儿。只要你肯帮我,我一定将地图双手奉上。”

    男人脸上露出了谄媚的神情,两只眼睛鼓的更厉害,满脸堆笑地看着陆行渊。

    “说什么胡话呢?半张地图给我有什么用?”陆行渊听出对方话语里的试探,道:“想活就放聪明点,你清楚我想知道什么。”

    男子不过是一只连天劫都没渡过的妖兽,哪里有本事弄来重要的蛮荒地图?也不怪陆行渊怀疑,确实是这种事非比寻常。

    男子见陆行渊不上钩,面露难色。他拉了拉自己身上的蓑衣,因为太阳的燥热,让他感到很不舒服。如果在不度过天劫,他恐怕就要死了。

    妖兽的天劫可以借助外力干预,男子咬咬牙,道:“佛宗,这是我从佛宗盗出来的东西。”

    陆行渊一愣,他选了一张完好的桌子坐下,示意男子继续说。

    男子原是蛙族,很小的时候就在佛宗的池塘陪着灵鱼长大,每日礼佛参禅,但它本性难改,渴望鲜血。

    佛宗清修之地,血腥味根本就藏不住,男子本想离开佛宗,去外面闯荡,却被灵鱼困在池塘中。

    佛宗的灵鱼有些邪门,它看穿男子渴望鲜血就怂恿男子去杀生,在它们的鼓励下,男子第一次把猎物拖下池塘。

    他大饱口福后反而惴惴不安,担心什么时候被发现就完了。可是灵鱼积极安抚,不仅如此还掩盖去池塘里的血腥气,佛宗一无所获,只能把视线转向外面。

    男子在灵鱼的遮掩下越来越放肆,普通的香客不再能够满足他的贪欲,他开始把视线转向修道者。

    佛道有别,但修行无界限,前往佛宗参拜的修道者也不少,男子偷偷摸摸地吃了一次修士的血肉后,再也看不上凡夫俗子。

    他的野心越来越大,胃口也是越来越大,灵鱼默默地注视着,什么都没说,依旧任劳任怨地帮他善后。

    但是天底下没有不透风的墙,即便灵鱼遮掩的很好,不少香客离开佛宗后就消失的传言还是引起了佛宗的重视。

    佛宗进行了全面的搜查,男子惶恐不安,一心只想着逃跑。灵鱼这一次不再拦他,还告诉他如何才能离开佛宗。交给他一块秘境地图,让他困难的时候卖掉,这样就会有帮忙的人上门。

    男子本来不相信天上有这种掉馅饼的好事,直到陆行渊找上门,他觉得这是个机会。

    他离开佛宗的时候,亲眼看见佛子将灵鱼从池中捞出,将它一分为二,神情妖异地目送他离开。男子常常想起来就背脊发寒,他迫切的想要摆脱这样的身躯,然后逃的远远的。

    他有种预感,如何被佛子抓回去,他肯定会生不如死。

    他想逃!

    “逃?不管是我还是无尘,应该都不会让你逃掉!”陆行渊听完男子的自述,面对吃人如麻的妖兽,他可升不起半点同情心。

    而且他对对方说的事情很感兴趣,那条被无尘一分为二的灵鱼,如果他没有猜错,应该是佛宗八宝之一的双鱼,本来就是两条,只是偶尔会合为一体。

    灵鱼怂恿妖兽犯罪,还包庇掩饰,这怎么听都有些非比寻常。

    “我正愁空着手去佛宗不太好,你的出现太及时了。”陆行渊适时出剑,强大的灵力威压直接震碎男子的斗笠,他没有成型的人躯暴露在太阳底下,像是冰雪一般不断地消融。

    男子惨叫起来,惊恐地看着陆行渊,道:“你堂堂魔君岂可出尔反尔?”

    “我有答应你什么吗?”陆行渊嘲弄地看着对方,道:“你看起来一无所知的样子真是可怜,我和无尘是朋友啊!”

    朋友之间本来就应该相互帮助,这种沾满鲜血败坏佛宗名声的人,想来佛宗现在正需要。而且就像这人说的,他只是从灵鱼的手上得到残缺的地图,剩下的应该要问灵鱼,而不是问他。

    大概是还没有完全变成人的缘故,他把自己的底牌暴露的彻底,他对陆行渊的价值只剩下投石问路。

    陆行渊甩出一条结实的软鞭把对方捆起来,提着飞向高空。

    佛宗的灵鱼应是灵物,如今却沾染上罪恶,佛宗之变远比陆行渊想象的还要快。而且听这个妖兽的意思,无尘对此心知肚明,只是他一直默默旁观,无动于衷。

    佛本为慈悲,身为佛的化身,佛子更应该悲天悯人。无尘却表现的如此冷酷,这让陆行渊不禁心底发寒,前世的悲剧萦绕在心底,久久不散。

    第一百三十二章

    佛宗位于山川交汇之地,一宗即为一城,城名梵音。

    这里四面环水,风和日丽,景色宜人。宗门脚下是安居乐业的信徒,他们多数不是修者。

    佛宗香火旺盛,每日都有朝圣的信徒,他们虔诚地跪拜叩首。就算是罪孽深重之辈,来此放下屠刀,也能得到救赎。

    陆行渊到过佛宗一次,印象最深的就是大院里种植的山玉兰,独木成林,一树花开如飞雪,常年不败。香客们从花下走过,常常会驻足而立,抬头仰望。

    那优雅而恬静的花朵在枝头绽放,纤尘不染,看上去就让人心境宁和,仿佛什么烦恼都没有了。

    如今陆行渊再次站在这里,树上花开荼蘼,有种颓败的美感。香客络绎不绝,门口的小沙弥也是天真烂漫。

    陆行渊拽着手上的妖兽,从正门入,凡人看见他顶多是觉得奇怪,多看两眼。修士看见他,仿佛是活见鬼,一个个吓的双股战战,走不动路。

    小沙弥对他头上的角很感兴趣,歪歪头,行礼道:“阿弥陀佛,施主看着眼生,是上香还是找人?”

    陆行渊拽了拽鞭子,道:“找人。”

    因为水劫而虚弱的妖兽完全动弹不得,软的像一滩烂泥,被陆行渊拖行。

    小沙弥从小就在佛宗长大,见识过各种各样稀奇古怪的事,看见眼前这一幕也不慌张,淡定道:“不知施主找谁?”

    陆行渊想了一下,他和佛宗不熟悉,脑海里只有一个答案:“找无尘。”

    小沙弥歉意道:“可能要让施主失望了,佛子近日不见客。”

    陆行渊不禁挑眉:“他是不方便还是出什么事了?”

    小沙弥摇头,具体的情况他不清楚,只知道每年春天都有一段时间不见人。短则三五天,长则半月,在这期间就算是本门的僧人也不能靠近他所在的院子。

    之前因为有新来的沙弥不清楚状况,误闯其中,之后就再也没有出现过。师兄们说是因为他违反戒律被赶出山门了,小沙弥似懂非懂地点头。

    陆行渊若有所思,他看向身后的妖兽,笑道:“真巧。”

    佛门之地,不拦来往之客。就算陆行渊见不着无尘,小沙弥也不会阻拦他进入寺庙。

    寺中一切依旧,只不过因为陆行渊的到来,听到消息的佛宗有所戒备。他们自知和魔族没有任何的交情,陆行渊不可能是来叙旧。

    正殿之中,香客众多,念经打坐的和尚全都戒备起来,眼神明里暗里地看向陆行渊。

    因为单边的魔角格外与众不同,看到这个特征听到过风声的人不需要问,也能猜到是谁。

    陆行渊把手上的妖兽往大殿上一扔,拿出帕子擦了擦手道:“这是你们佛宗的东西,我给你们送来了。”

    妖兽砸在地上,身上的黏液不断地往下滴落,幻化出的人形正在崩溃。天劫不断地消磨他的生命力,他已经连站起来的力气都没有,只能躺在地上喘着粗气。

    大殿内的僧人吓了一跳,脾气暴躁之徒一跃而起,道:“魔头,佛门清修之地,休得放肆!”

    陆行渊瞥了他一眼,冷哼道:“就凭你还不够资格和我说话,无尘出不来,你们佛宗就找不出别的门面了吗?”

    陆行渊的声音中暗合灵力,冲击波就像是水纹一样,一圈圈地荡开。说话的僧人只觉得受到一股强烈的阻力,被直接撞到在地,跌回他的蒲团上。

    “阿弥陀佛。”一声佛号传来,平了陆行渊的声波。

    当初在惩戒台一事中出现过的慧明大师在陆行渊身侧现身,他身穿黄色的僧袍,脖子上戴着九九八十一颗檀木穿成的佛珠,一脸平静地看向大殿内的弟子。

    “施主远来是客,休得无礼。”慧明阻止了这些弟子,视线转向陆行渊,道:“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施主请,主持已经在等你了。”

    慧明做了个请的手势,无形间拦住了陆行渊的去路。他不问陆行渊的目的,也没有看大殿上的那只妖兽,目标明确清晰,就是让陆行渊跟着他走。

    陆行渊没有迟疑,在慧明的带领下进入了后方的禅院。

    佛宗的住持也是养育无尘之人,是无尘的师尊。他看起来没有老相,不是七八十岁的老头子,而是四十出头的中年人,面白无须,一脸的佛像庄严。

    禅院之中,天地幽静。还有一方小池塘,养了一池的荷花,因为还不到开花的季节,池塘里只有舒展的叶子,碧绿如玉,片片如船。

    主持坐在池塘边上,面前摆着一张石桌,桌子上棋子黑白分明。

    慧明上前恭敬道:“主持,陆施主来了。”

    主持抬眸,示意慧明退下,道:“听闻魔君棋艺精湛,不知道老衲有没有机会和你切磋一二?”

    陆行渊看向石桌旁边的另一个蒲团,盘膝而坐,态度随和,自然地拿起自己手边的棋子,道:“我是小辈,你是长辈,长辈有请,小辈怎敢推辞?”

    主持是陆晚夜那一辈的风云人物,就是当年的陆晚夜也会给几分薄面。陆行渊敛了三分气焰,他以小辈自称,没有露出咄咄逼人的强势。

    主持笑了一下,弹指收拾了棋盘上的残局,让所有的棋子回归原位。他持黑棋,让陆行渊行白子先走。

    棋子是用玉石雕成,入手冰凉,陆行渊把玩棋子,他也不客气,当中落下一子。

    主持神色如常,不紧不慢地下着。陆行渊的棋路快、准,稳,每一次看似大胆的落子,背后都是巧思构局。他很有耐心地设置陷阱,并不急着吃掉主持的棋子。

    “心思缜密是好事,但想一口吞象往往会得不偿失。”主持吃掉陆行渊的白子,把他的布局破开一个口子。

    陆行渊不紧不慢地修复,道:“我下棋散漫,毫无章法,称不上心思缜密。只不过偶尔瞎猫遇上死耗子,能吃一点是一点。”

    主持抬眸,对面的魔君一脸轻松随意,许是今日没有束冠,仅用一根发簪束发的原因,他少了冷淡内敛,多了几分张扬。

    那只单独而无法对称的魔角让他的严谨出现裂痕,就像是撕开了表面的面具,把那点属于魔族的狂意释放出来。

    主持在心里想到:现在这个样子确实很像陆晚夜。

    丢弃天衍宗束缚的陆行渊,逐渐有了父亲的影子。棋盘上游刃有余,面对试探也不慌不忙。

    主持收回视线,道:“听闻卫家和魔族正打的不可开交,魔君似乎并没有参与其中。”

    “族人自强自立,没有我也不耽误事,干脆放我出来游山玩水,顺便惩恶扬善,匡扶正义。”陆行渊说的大义凛然,倘若不是现在身份有别,这话可能更有说服力。

    他一脸笑意,道:“这不刚抓了个十恶不赦的妖兽,听闻是从佛宗出逃,我顺道就给送来了。”

    妖兽食香客,食修士,佛宗并非一无所知。

    陆行渊两次提到是从佛宗逃出去,言外之意是他知道点什么,不然也不会大老远地把妖兽送来。

    “说来惭愧,我们佛宗也不是铁桶一般密不透风。这只妖兽狡猾,多谢魔君仗义出手。”

    主持面不改色,对陆行渊的试探避重就轻,那句话说了就和没说一样。

    陆行渊并不急,棋盘上白子开始不断地吃掉掉入陷阱的黑子,一颗颗棋子败落,棋局胜负已经很清楚。

    但主持没有认输,他还在稳稳地落子,一步步往下走。

    “我还以为大师是洒脱之人,没想到对胜负也那么执着。”陆行渊陪着继续往下,啧了一声道:“这是不撞南墙不回头?还是明知南墙还要执意撞上去?”

    主持微顿,道:“棋子尚在,胜负未分,怎可轻言放弃?”

    “是吗?”陆行渊喃喃道,那双红色的眼睛变得幽深,嘴角上扬,道:“原来是这么一回事啊!明明已经深陷泥潭无可自拔,抓着一根救命稻草就觉得还有机会,不断地用人命来做踏脚石,一点点往上爬。”

    主持面对无力挽回的局面依旧镇定自若,淡定落子道:“我不懂魔君在说什么。”

    陆行渊抬手,最后一子截断了主持所有的退路。他撑着桌面,身体微微前倾,道:“这话主持听不懂没关系,我们还可以说点听得懂的,比如我爹是怎么死的……亦或者那只妖兽是怎么从天罗地网的佛宗逃出去?”

    棋盘上胜负已定,黑子被吃的七零八落,再也没有起死回生的可能。主持的手上还握着一颗棋子,听见陆行渊的话,他手指轻颤,棋子落回去。

    禅院起了一阵风,池中的荷叶摇曳,在那泛起丝丝涟漪的水中,两条灵鱼并排游走,尾巴一甩划入荷叶底下不见踪影。

    主持闭了闭眼,三缄其口,没有回答。他拨弄着手上的佛珠,眉眼低垂,仿佛是入定一般。

    陆行渊见状冷笑,道:“慈悲大师,你以为闭口不言就能粉饰太平,让我无迹可寻,就此打道回府吗?我既然已经坐在这里,就是有备而来。我魔族千千万万子民的鲜血染红了魔界,我爹还道天地,我沦为囚徒两百余年……这一切的起因真的是因为狩天计划?还是无尘!”

    陆行渊最后四个字说的坚定,掷地有声。看似疑问,却是肯定的口气。

    慈悲手一顿,手上的佛珠毫无征兆地断裂,哗啦一声,珠子落了一地,清脆的声音响成一片。

    慈悲垂眸,手中只剩下握在指尖的一粒,上面有一道干涸的血痕。

    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只要是秘密,就有被揭露的一天。

    第一百三十三章

    慈悲看着手上的珠子久久无言,手指在那道血痕上划过一次又一次。往事汹涌而至,他闭上眼,面容悲戚。

    “真相不过是另一个苦恼根源的开始,有些时候睁只眼闭只眼也是一种解脱,陆施主,你又何必苦苦相逼,刨根问到底?”慈悲长叹一声,佛珠断裂在他心上撕开一道口子,尽管内心有了动摇,他还是没有轻易松口。

    因为他知道有些话一旦说出口,就再也没有挽回的余地。

    陆行渊觉得这话格外好笑,道:“慈悲大师,人往往是因为看不清才痛苦。你想要稀里糊涂地活着可以,但我不想。我曾半生为囚,困在方寸之间,浑浑噩噩。现在,我想活在真相里,这个要求很过分吗?”

    陆行渊反问慈悲,他做为一个受害者,凭什么不能知道真相?隐藏真相的花言巧语无论说的多么动听,都不能掩盖他们的虚伪。

    慈悲睁开眼睛,眼底是浓郁的悲色。他把佛珠放在陆行渊面前的棋盘上,离的近了,陆行渊才发现那道血痕格外的深。

    “这是一切故事中佛宗的开始。”慈悲面露追忆之色,那显然不是什么好的回忆,他神情紧绷,双眉紧锁。

    “令尊也曾到过此地,就坐在你此刻坐着的位置上,他帮我修好了这串佛珠。这颗珠子本来应该换掉,因为它沾了血,而且已经损坏了,留着它对我而言没有什么好处,但令尊选择留下它。”

    慈悲顿了顿,视线一阵恍惚,记忆中陆晚夜的身影和眼前的陆行渊逐渐重合。青衣落拓,性情疏狂的魔君低眉垂首,一边打磨手上的佛珠,一边和慈悲说话。

    他神情专注,阳光落在他的脸上,他沐浴着那道温暖的阳光,整个人显得格外的柔和可靠。

    慈悲当时就坐在如今的位置上,他还在这里,陆晚夜的身影却逐渐消失。他愣愣神,定睛看去,坐着的分明是追寻真相的陆行渊。

    白驹过隙,物是人非。

    慈悲有些遗憾,他敬重陆晚夜,也对他当年的帮助感激不尽。但这世间的正义早已不是非黑即白,摆在他们眼前的是灰色的混沌,看不清的迷雾无边无际。

    回忆触及到了内心的秘密,慈悲眼角抽搐,悔恨和愧疚涌上心头,摆放在陆行渊眼前的那颗珠子此刻在他的眼里是一片燃烧的火海,灼热而艳丽的火焰中,人影扭曲变形,哭喊声失真难闻,漆黑的雾气不断地缠绕在一起,疯狂地吞噬四周的灵气。

    那是地狱一般的场景,绝望和毁灭就像是一张让人无处可逃的网,不断地收紧,收割。

    慈悲看见年轻时候的自己伸出手,他用佛珠对抗业火,平息怒焰,从黑雾中抱起一个浑身□□的婴儿,婴儿眉间红莲灼灼,在周身弥漫的黑雾中格外显眼。

    许是活人的体温让婴儿感觉到不同寻常,他睁开眼,漆黑如墨的瞳孔倒映出慈悲的脸,开心地笑了起来。

    无辜的童颜写满了天真烂漫,慈悲的心被触动,他也跟着笑起来。可他的笑意还没有到达眼底,对抗业火的佛珠突然断裂,珠子爆开,在火焰中射中那些奔逃的人。

    鲜血,尸体,烧焦的房屋,空气中弥漫的刺鼻气味,在这一切的衬托下,孩子纯真的笑容一瞬间变得恐怖至极。

    那些缠绕的黑雾不断地散开,浮现在慈悲眼前的是一朵黑色的优昙花。

    慈悲额角一阵刺痛,思绪从记忆中脱离。沾染无辜者鲜血的佛珠,被慈悲握在掌中的日日夜夜,时时刻刻都在提醒着他。

    “大师,不要忘记生命的重量。”

    修复佛珠的陆晚夜是这样说的,他让慈悲握住的是不可遗忘的过去。这些年来,这颗佛珠的重量从来就不轻。当它从慈悲手心滑过时,仿佛在无声地诉说着一切。

    陆行渊拿起佛珠,手指划过那抹血痕,珠子上有被修复过的痕迹,看的出来是他父亲的手笔。

    一颗珠子,到底有什么地方值得陆晚夜亲临?

    陆行渊有些疑惑,他知道陆晚夜炼器成痴,对关于炼器的请求一向来者不拒,但大多是自己找上门去求他,而不是陆晚夜亲临。

    能够驱使陆晚夜走到这里的原因只有一个。

    陆行渊目光微暗,低声喃语:“无尘……”

    虽然佛宗固执,但他们确实是名门正派,不会做出伤天害理的事。慈悲对这颗珠子有着不一样的执念,甚至是痛苦和悔恨。能让他出现这番波动,只怕这道血痕身后藏着的是罪。

    陆行渊笑了笑,眼底闪过一抹讽刺之色,道:“看来大师也不是真正的心如明镜,不染尘埃。这算什么?你的心魔吗?”

    陆行渊把玩着佛珠,眼神玩味。他知道秘密在佛珠背后,步步紧逼。

    慈悲下颌紧绷,就算是慈眉善目的菩萨,在有了烦恼和抗拒后,也会露出几分金刚怒目的异色。

    他许是还在斟酌,那份迟疑成了沉默。

    陆行渊向前倾身,道:“大师,你在害怕什么?”

    慈悲眼角抖动,不,他不害怕,那种心情不是单一的害怕就可以解释。泥塑的金身内,那颗佛心也会沾染尘埃。

    慈悲不知道该从何说起,越是高高在上,位在云端的人,越是难以剖析内心的罪恶和卑劣。

    陆行渊挑了挑眉,失了耐性。

    “破厄剑尊,你别为难我师尊了,你想知道的事,我来告诉你。”无尘熟悉的声音在隔壁的禅院响起,带着一点沙哑,道:“只是我现在多有不便,烦请剑尊进屋一叙。”

    隔壁的院子一直悄无声息,陆行渊离的如此近竟然没有发现异常。他转头看去,却发现面前的慈悲比他还要激动。慈悲一把抓住陆行渊的手,欲言又止,他的眼神没有看向隔壁的院子,而是看向眼前的一池荷花。

    莲叶在微风的拂动中摇曳,躲在荷叶下的两条灵鱼不知何时露出水面,直勾勾地盯着陆行渊。鱼眼死寂,目光有些瘆人。

    被那样的视线盯上,陆行渊不禁打了个冷颤。两条灵鱼没有停留太久,在风停了以后,它们又钻入水中,不见了踪影。

    无尘的声音再度传来:“师尊,这是我应该承担的责任,请让我和他说个明白。”

    说着请求的语气是前所未有的强势,慈悲松开手,整个人像是泄了气一般,对陆行渊道:“罢了,你有权知道这一切。”

    无尘的院子安静的掉根针都能听见,简洁朴素,一颗山玉兰就是院子全部的装饰。

    陆行渊径直推门而入,明明是白日,阳光微醺,屋子里的光线却很暗。起初陆行渊以为是四周挂上遮光的布帘,但很快他就发现并非如此,而是整个房间充满一层黑色的迷雾,它阻挡了所有的阳光。

    “这边。”

    似乎是担心陆行渊找不到地方,无尘出声引导,眼前的迷雾逐渐散开,给陆行渊让出一条道。

    陆行渊顺着那个方向走下去,出现在他眼前的是他从来没有设想过的画面。巨大的黑色优昙花包裹着无尘□□的身躯,赤色的花蕊覆盖在他的身体表面,红红点点,和他苍白的身体形成鲜明的反差。

    无尘无力地倚靠着花瓣,黑雾缠绕在身边,时不时地还会钻入他的身体,黑色的血管纹路凸显,他眉间的红莲印记颜色越发的妖艳,漆黑的瞳孔内饱含歉意:“抱歉,让你看到我这幅样子。”

    往日温和有礼,让人如沐春风的白面小僧,如今身处黑暗,虚弱无力,他克制隐忍,维持着温和的一面,却也难掩周遭变化莫测的走马灯,投射出人世疾苦。

    陆行渊的眼前出现了一个蒲团,他盘膝而坐,面对眼前的这一幕沉默良久。

    “这是怎么回事?”陆行渊问道,虽然他和谢陵设想过无尘身上有问题,他可能伴随着魔心降世,但一颗心可不会有这样的震撼。

    无尘大半的身体都在花中,黑雾的每一次进入都会让他变得虚弱,他强撑着笑意道:“我可能有点特别,这是我的伴生优昙花。和以往的佛子不同,它一现世就是漆黑如墨。”

    优昙花色如玉,白如雪,是纯洁不染尘埃之物。每隔三千年才会盛开一次,花期短暂地不足一时辰。

    佛子随他而来,以花为足,不沾尘埃,是赤条条的干净。

    可是无尘从一开始就在黑暗中,这漆黑的昙花沾染无尽的因果,消不清的罪孽。

    “因为还不到轮回的时间吗?”陆行渊压下心底的震撼,想到无尘不足年的身世。

    无尘垂眸,道:“剑尊以为我提早降生了多少年?”

    陆行渊沉默,这个问题他也想知道答案。他之前就推测过,佛宗对无尘的身世做了隐瞒。

    无尘抬头,苍白毫无血色的唇轻启,道:“佛家有九九八十一难的说法,而我提早了八十一年。”

    这个时间很长,和佛宗对外宣称的几年不一样,而且是在狩天计划之前。

    陆行渊以往的猜测和这个答案对上,这一刻,他的心情变得很复杂。

    “为什么会这样?”陆行渊只觉得苦涩,他和无尘相处的时间不长,但几次接触都有不错的印象。

    无尘略带歉意,道:“我算不上是真正的佛子。”

    佛子在优昙花的引渡下,赤条条地来到这个世上,他普度众生,救苦救难,离去时他身带世间业障走入轮回,用上千年的时间消化漫长的因果。

    但眼下轮回出了问题,尚未完全散去的贪嗔痴和新的佛子一起坠落人间。

    “我生来就在罪恶中。”无尘轻笑,陆行渊瞧见他神色间的无奈。

    他人如莲花,温文尔雅,却摆不脱这充满罪恶的身世,甚至每年都会承受业障侵蚀的苦楚,只能独自躲在黑暗中,隐藏自己的狼狈。

    陆行渊想到他前世的结局,喉咙发紧,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无尘倒是习惯了,并没有在意自己的不适,道:“你爹是个很了不起的人,我曾见过他几次。他说我命运奇特,天生我是要我用佛眼去见世间不可见之地。”

    陆行渊一惊,目光直直地落在无尘身上,无尘微微颔首,道:“或许这对你而言有些难以理解,但事实就是如此,魔君才是第一个提出狩天计划的人。”

    第一百三十四章

    无尘的出生对于佛宗而言并不是一件光彩的事,错误的轮回,混乱的因果,黑色优昙花下熊熊燃烧的业火,一切仿佛是从最糟糕的起点开始。

    佛宗甚至不敢对外宣布这个消息,他们第一次隐瞒了佛子的存在,面对这个孩子束手无策,没有办法决定他的去留。

    他们为此产生了无数次的争吵,在相左意见的僵持下,无尘在佛宗长到了四岁。他是佛宗见不得人的存在,一个人住在偏僻的禅院里,院门落了锁,每天他能在这里见到的人只有慈悲,但他所能见的一切并不只有慈悲。

    因为轮回的关系,他和一般的孩童不太一样。这方院子困住了他的自由,却没有困住他看向世人的眼睛。

    不知道什么时候起,身为佛宗八宝之一的双鱼就开始给无尘提供外界的一切,他们是佛注视众生的眼睛,为佛所用仿佛是理所当然的事。

    无尘在院子里看见的和在佛眼里看见的完全不一样,佛眼里的一切衬托出他的世界如此狭小,但即便如此,他也是安安静静,不哭不闹,不给慈悲惹麻烦闯祸。

    他懂事的让慈悲觉得亏欠,慈悲知道他还没有糟糕到无可挽回的地步,麻烦的是他携带的业障。

    其他人提议先将他镇压个百八十年,化解他身上的因果后再放出去,可是慈悲不同意。镇压的前提是这个办法有用,但万一没用呢?他一辈子都要被□□吗?

    “我没关系的。”在佛目里了解一切的无尘不愿意慈悲为难,主动提出愿意被镇压。

    他穿着不合身的衣袍跪坐在慈悲面前,衣袖挽起来,腰间扎着腰带,仰着头,沐浴着阳光,一脸的天真烂漫。

    仔细算起来他才四岁,粉雕玉琢,正是大字不识几个,还会在地上打滚摸爬的年纪。

    “这一切非你之过,就算有问题,也应该是我们大人来解决,而不是让你一个小孩子来承担。”慈悲被无尘触动,更加坚定要保下他。

    但要怎么做是一个很大的难题。

    无尘小小年纪也因此而苦恼,直到陆晚夜突然出现在佛宗,这个局面才有所缓解。

    那是无尘和他的第一次见面,夜凉如水,月色清冷,风度翩翩的魔族抱着酒坛子坐在他院子的大树上。夜风里酒香浓郁,魔族的气韵让无尘汗毛倒竖。

    他站在院子里呆若木鸡,浑身冰凉。陆晚夜那双红宝石般明亮的眼睛盯着他,像是在打量猎物一般,思忖应该如何吞下肚。

    无尘牙齿发颤,就在他觉得自己命不久矣时,耳边传来一声轻笑,树上的人垂眸问道:“要尝一口酒吗?”

    陆晚夜的眼底带着笑意,肆意张扬,毫不在乎这是佛门重地,不得饮酒。

    “酒,酒是什么?”无尘觉得凝聚在自己身上的寒意消散一空,他刚才太过僵直的四肢缓过劲来,有些发麻。

    他仰起头,压下内心的恐惧后,开始好奇地打量陆晚夜。

    那张轮廓分明的脸英武而好看,眼窝深,眼神深邃,鼻梁高挺,透着几分狂意。他没有隐藏自己的身份,头上的魔角十分霸气。

    那时的人族和魔族有交集,虽然不多,但对魔族的特征有数。无尘识破了对方的身份,心脏砰砰直跳,不像是害怕,倒像是激动。

    陆晚夜从树上跳下来,把手上的酒坛子递给无尘,道:“尝一口,它能让你忘却眼前的烦恼。”

    无尘将信将疑,当真抱着罐子闷了一口,辛辣的味道一入喉咙就呛的他直咳嗽,那张圆润白皙的脸瞬间就红透了。他靠着酒坛子,泪眼汪汪地瞪着陆晚夜,委屈道:“骗子。”

    陆晚夜哈哈大笑,丝毫不觉得自己让一个四岁的孩子喝酒有什么不对。

    陆晚夜在无尘身边坐下,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无尘想了想,摇了摇头。佛宗称呼他为佛子,更像是在称呼一件东西,而不是他的名字。

    “没有名字吗?”陆晚夜蹙了蹙眉,道:“看来佛宗对你并不好。真是的,怎么可以这样为难一个孩子呢?还没到你选择的时候,只是世道没有时间了,胡乱选择了你,这又不是你的错。”

    无尘对陆晚夜的话似懂非懂,许是刚才那口酒放松了心情,他听到不是自己的错时,原本就盈了泪水的眼睛再也承载不住那点重量,眼泪一颗颗地落下来,砸在眼前的台阶上。

    他低着头,揪着自己的衣角,不愿意哭出声是最后的倔强。

    陆晚夜抬手摸了摸他的头,没有出言安慰他,反而是指着酒道:“要不要再喝一口?”

    无尘擦去眼泪,露出视死如归的神情,抱着酒坛子咕咚咕咚喝了几口。这一次他没有被呛到,但脸很红,眼神也变得迷离,坐在跟前的人突然就从一个变成两个。

    无尘不解地晃着脑袋,还没想清楚就一头栽倒在陆晚夜的怀里,枕着他的手臂呼呼大睡。

    他的意识沉寂,优昙花浮现,业火熊熊燃烧起来。

    陆晚夜被困在火中,甩袖盖在孩子身上,盯着那株黑色的优昙花发呆。火焰贪婪地想要把他焚烧成灰烬,却无法靠近。在他四周,魔族的气韵完全压制了火焰。

    优昙花察觉到危险,雾气翻滚,散发着无数负面阴暗的气息,似乎想要把陆晚夜拖入梦魇之中。

    陆晚夜摸着下巴,认真思索道:“原来如此,轮回出问题了,和我猜测的一样,这方天地已经到了承受的极限。”

    陆晚夜喃喃自语,垂首看着怀里的孩子,道:“天不生无用之徒,就算是微如尘埃之物,也有活下去的意义,更何况还是个人。你说对吗?慈悲大师。”

    寂静的禅院突然多了个人,这人还没有隐匿行踪的意思,就住在附近的慈悲不可能没有察觉。隔着熊熊燃烧的火焰,他和陆晚夜遥遥相望。

    “魔尊……”慈悲看见台阶上的酒坛子和醉倒的无尘,不悦道:“就算此处不是佛门重地,你让一个孩子喝酒也有些过分了。”

    “他又没有拜入佛门,喝两口有什么关系?又不是娇生惯养的孩子,这点酒的辛辣还不如岁月催人。”陆晚夜抬手平息了周围的业火,用灵力把优昙花重新封回无尘的体内。

    意识不清的孩子分不出好坏,只觉得那个怀抱温暖,忍不住贴近,抓着陆晚夜的衣服不松手。

    慈悲愣在原地,陆晚夜的话就像是一把刀扎在他的心上,他看着安稳沉睡的无尘,心里隐痛。

    “此地和魔界相隔甚远,魔君无事不登三宝殿,不知有何指教?”

    陆晚夜弹指飞出一颗佛珠,笑道:“前些日子途径一座山庄,发现焦土遍地,寸草不生。查探之下,在废墟中捡到这东西,上面残留着大师的气息,我有些好奇,不知道大师需不需要修法器?我很擅长修东西。”

    陆晚夜笑着毛遂自荐,他何止是擅长修东西?炼器之途,他称第二无人敢称第一。

    慈悲接住陆晚夜扔过去的东西,他打开手掌,手心里躺着的正是当初他抱走无尘时,被业火烧毁的那串佛珠中的一颗,上面有一道很深的血痕,应该是四年来深埋在带血的土壤里所致。

    慈悲想把它擦掉,可是无论他怎么用力,血痕都没有半点消退的迹象。

    慈悲眼底是尸山火海,陆晚夜叹息道:“承载生命之重的东西怎么可以随便丢弃?不管怎么说,都应该好好记得才行!”

    慈悲通体一颤,陆晚夜熟练的口吻像是对一切事情了如指掌,可佛宗早就把这事压下去,蛛丝马迹都没放过。

    为什么陆晚夜会知道?

    慈悲握紧了珠子,不可洗清的罪孽沉甸甸地压在他的胸口上,让他有些喘不过气。这四年来,他身为佛宗的主持,所有的压力都落在肩上,他根本没有喘息的机会。

    无尘是他的一块心病,今日陆晚夜算是彻底把这块心病挖出来,赤裸裸地摆在慈悲跟前。

    慈悲揉了揉眉心,颓废道:“看来魔君是有备而来,你想要什么?”

    “这个孩子?”陆晚夜认真道:“把他给我吧,反正你们佛宗也不想要。”

    “不行!”慈悲想也没想地拒绝道:“阿弥陀佛,施主既然知道真相,又何必用这种玩笑来消遣老衲?”

    佛宗的佛子一生都要献给佛宗,从来没有过出走的例子。就算无尘生来便携带灾祸,也不能放任他跟着别人离开。

    “我还真的挺喜欢。”陆晚夜露出失望的神色,他把孩子抱起来,转身走进房间。

    慈悲见状连忙跟上去,只见陆晚夜将无尘轻轻地放在床上,给他盖好被子,又拿出一串念珠放在他手心,安抚地摸摸他的头。

    念珠闪烁着微光,因为脱离怀抱而不适蹙眉的无尘像是感觉到让自己放松的气息,不由自主地舒展眉眼,安稳睡去。

    慈悲瞥见念珠,神情困惑。

    佛宗和陆晚夜没有交情,无尘就更别说了,可陆晚夜今日露面,不但开导了孩子,还送来压制业障侵蚀的灵器。

    他体贴周到,竟然比佛宗更关心在乎这个孩子。

    “阁下到底是为何而来?”慈悲问出心底的疑惑。

    陆晚夜朝着门外走去,笑道:“大师不必惊慌,我想我们有一个相同的目的。”

    庭院之中,月色晾台阶,朴素的院子像是铺了白练。陆晚夜提起自己的酒坛子,晃了晃里面残留的酒水,一饮而尽。

    慈悲站在屋檐的阴影下,还在想陆晚夜刚才说的那句话。

    陆晚夜收了酒,回头道:“天地有缺,轮回无常,我们被困住了。如果继续停留在原地,早晚有一日会面临末法时代,轻则天道不全,灵气枯竭,重则万物凋零,太一大陆不复存在。”

    慈悲抬头,眼底惊惧交加,难以置信地看着陆晚夜。

    陆晚夜目光如炬,在暗夜里灼灼生辉,沉声道:“那个孩子就是一个危险的信号,他在提醒我们,时间不多了。”

    第一百三十五章

    一块大陆的崩塌,最初就是从不起眼的细节开始,或许是一只蚂蚁,或许是一棵树。它是潜移默化的影响,不会一开始就给出特别大的变化。就像是温水煮青蛙一般,等人们反应过来,已经来不及了。

    陆晚夜最开始察觉到不对劲,是从荒域灵气枯竭开始。那是魔族赖以生存的地方,因为建立在虚空中,对灵气的流逝最为敏感。

    虽然当时的魔君很快就带着他们找到新的落脚点,解决了生存的问题,但并没有从根源上解决麻烦,陆晚夜意识到,他们的世界在下落。

    之后很长的一段时间里,陆晚夜都在寻找和灵气枯竭有关的记载,他走访了很多地方,亲自去验证,在不断的历练中他发现事情远远没有那么简单。

    这块大陆正在以肉眼难以察觉的速度崩坏,灵气枯竭是因为修者的不断索求超出了它所能承受的极限,它有选择地放弃一些地方,而这只是开始。

    陆晚夜从收集来的消息中了解到,在灵气枯竭之后,紧随而来的就是轮回异常,天道残缺。一旦这一切一一发生,等待他们的就只剩下末路。

    陆晚夜不信这个邪,他不是会轻言放弃的人,然而在寻求解决之法的道路上,他发现了一个更大的秘密。近乎残酷的真相让他对这个世界的存在产生了动摇,他一度陷入消沉的低谷,独自一人挣扎了许久,最终凭着强大的意志力再次站起来。

    他决定要做点什么,但凭他一个人的力量有限,他需要一个合适的契机把所有人都拉进来。

    多年来,他一直在沉住气等待,直到无尘降生。

    佛子是轮回的代表,错误的时间预示着轮回开始崩溃,世间因果失去秩序。毁灭的进程又往前走了一大步。

    陆晚夜觉得是时候了,他处理完手上的事就赶来佛宗。佛以慈悲观世间,众生平等,在大是大非面前,他们很可靠。

    安顿好无尘后,慈悲把陆行渊引入另一个禅院。事关重大,慈悲不敢马虎,打起十二分的精神。

    虽然有些事从一开始就有所预料,但真正从别人口中听见证实是完全不一样的感受。

    “我知道大师光明磊落,不屑和阴谋权术之辈同流合污。但此事关乎天下苍生,我只好请大师做次小人。”

    禅院的莲花池旁,陆晚夜和慈悲席地而坐。陆晚夜敛了几分散漫,把关于轮回的消息分享给佛宗。

    他毫不避讳地告诉慈悲,这个世道出了问题,而且是持续出问题,如果不再做点什么,而是眼睁睁地看着它走向崩溃,最后的结果就是众生泯灭,天地归于混沌。

    修为到了慈悲这个境界,不难分析出陆晚夜话语里的真假,因为他自己也会有这样的感觉,修为越强和天道的联系越发紧密,越能感觉到灵气运转时有一种异样的涩感,就像是天地间能够使用的灵力变少了。

    “大师也不想因为这种事抛弃那个孩子不是吗?” 陆晚夜道:“那就留下他吧,孩子是无辜的。虽说眼下的情况有些糟糕,但并非无可挽回,还道于天也是一条出路。”

    陆晚夜分析眼下的局势,他对无尘很是怜爱,这让慈悲有些惭愧。因为畏惧业障的侵蚀,他们佛宗没能在第一时间坚定地选择这个孩子。

    相比之下,陆晚夜没有那么多的顾虑,他坦然直接地表达自己的喜恶。

    面对他的强势,慈悲神情严肃,道:“魔界和佛宗相隔甚远,阁下何必为了这种吃力不讨好的事不远千里而来?你这一路风尘仆仆,倘若遭到我拒绝,岂不是白跑一趟?”

    “我想不出大师有什么拒绝的理由。”陆晚夜道:“在你们看来我一个魔族操心这种事确实有些让人匪夷所思,但抛开我魔族的身份,我和尔等同为此间生灵。我爱着众生,并不想他们走入黑暗。”

    陆晚夜声音清脆,很有力度,带了一点不明显的笑意,让人听起来很舒服。月光落在他身上,莹莹生辉。

    魔族是暴戾狂野,难以约束自己的种族,他们享受战斗,终日和血色为伍。在以实力为尊的族里,陆晚夜身为魔君,他应该更难以克制身体里的本能,但让人惊讶的是他是个很随和,又理智的人。

    今日他坐在这里和慈悲谈论将来,条理清晰,不像是一时头脑发热,而是经历了深思熟虑。

    慈悲很是震撼,陆晚夜的每一句话都出乎他的意料。倘若他是咄咄逼人,慈悲还能言辞拒绝,可他彬彬有礼,慈悲甚至连板起脸都做不到。

    慈悲沉默片刻,担忧道:“轮回失常,灵力不足,在这样的情况下想要还道于天,不是区区几人身死道消就可以。”

    陆晚夜颔首,道:“确实如此,天地所耗绝非朝夕。我知道大师的顾虑,你是担心生灵涂炭,战火纷飞,届时就算真的延缓了天道的崩塌,过分的惨烈也会让人寝食难安。”

    慈悲道了一声阿弥陀佛,垂眸拨动佛珠,默认了这句话。他不怕死,为了天下苍生,他愿意做出牺牲。但这样的牺牲要值得,而不是拿人命去填。

    “可是大师你有没有想过,今日你能拒绝我,来日你能拒绝天下人吗?我的提议还算温和,我也有能力善后,但其他人就不一定了。”

    陆晚夜敛了笑意,下意识地想要拿一坛酒出来,看见慈悲又忍下去。他只透露出轮回的部分就足够让人担心,更别说还有比轮回更糟糕的情况。

    那些事一旦说出来,足以撼动太一大陆,打破现有的平衡,导致生灵涂炭。陆晚夜把最糟糕的情况压在心底,他现在要的是掌握绝对的主动权,让其他人跟着他走,争取更多的时间。

    慈悲有所触动,当天亡道消,知道所修不过一条绝路后,真的会有人狗急跳墙。陆晚夜来找他商量,便是不想看见最糟糕的结果。

    但兹事体大,又来的突然,他没有办法立刻给陆晚夜答案,神情凝重道:“容我想想。”

    陆晚夜了然,道:“确实应该慎重考虑,那我就叨扰两日,还请大师行个方便。”

    陆晚夜在佛宗住下,他没有去前面的正殿,而是在禅院中和无尘作伴。

    宿醉的无尘醒来后有些昏昏沉沉,陆晚夜喂他吃了醒酒丹后,他才完全清醒过来。陆晚夜送的念珠挂在手上,精心炼制的檀木珠入手

    冰凉,有种玉石的质感,底端的红色流苏柔软丝滑。

    无尘有些爱不释手,拿着念珠问道:“这是送给我的吗?”

    陆晚夜把人拉到身边,替他挽起长过手掌的衣袖,道:“喜欢吗?”

    无尘不由地红了脸,害羞道:“喜欢。”

    这是他人生中的第一件礼物,陆晚夜做了很好的佩戴处理,念珠会随着他的成长而改变大小。

    无尘对陆晚夜越发好奇,他这样一个连佛宗都不在乎的人,为什么会被魔族青睐?从立场上而言,他和魔族是敌对的势力。

    “你为什么对我那么好?”短暂的高兴之后,无尘有些失落,他担心这一切都是假象。不被爱的人触及了阳光,就会变得渴望,他不想变成那个样子。

    白白净净的一张脸失落起来就满是委屈之色,陆晚夜有些于心不忍,道:“你觉得自己是个什么样的存在?”

    无尘抬头,露出了困惑的神情。

    身为佛子,他没有受到该有的尊敬,反而被遗弃在这里。身为孩童,他没有父母,同样是被抛弃的命运。

    他短暂的这四年里,孤独和狭小就是全部。

    “不被期待的存在。”无尘吐露出心声,透着委屈。

    陆晚夜一怔,把他的手握在掌心,道:“怎么会不被期待呢?我一直都在等待你的降生,很高兴你来到这个世上。”

    无尘抬眸,道:“你是在骗我吗?”

    “我像骗子吗?”

    “像!”无尘想到昨天晚上被骗喝酒,坚定地点头。他现在都还记得那辛辣的味道直入咽喉,整个胃里像是火烧一般,难受极了。

    童言无忌,陆晚夜被逗的大笑,他在无尘的红莲印记上点了一下,笑骂道:“小屁孩。”

    无尘不高兴地鼓起脸,陆晚夜摸摸他的头道:“我给你取个名字吧。”

    无尘一愣,揪着自己的衣角道:“那你要取的好听点。”

    陆晚夜看向空荡荡的庭院,青石板上落叶堆积,墙角苔藓茂盛,四周显得荒凉寂静。在这沾满世俗的院子里,无尘遵从本心,不骄不躁,不嗔不怒,虽有斩不断的因果,却从来没有闹出过麻烦,懂事的让人心疼。

    他本就不该在尘世之中,沾惹是非。

    陆晚夜心念一动,道:“就叫无尘。”

    “无尘?”无尘跟着陆晚夜念了一遍,那是两个简单的字,但从今以后就属于他,变得不再普通。

    心里被激动和喜悦填满,无尘一张脸红扑扑的,漂亮的眼睛充满了笑意,一眨不眨地看着陆晚夜,闪闪发亮。

    从今以后,他也是有名字的人了。

    小孩子的心境总是那么容易看透,陆晚夜跟着他笑,道:“喜欢吗?”

    无尘点了点头,他看着陆晚夜,揪着衣角道:“你呢?我还不知道你的名字。”

    “我叫陆晚夜,我是魔君。”陆晚夜自报家门,对于小孩子的要求,他一向是尽力满足。

    无尘识字不多,但陆晚夜三个字每一个他都会,他在心里默默地念了两次,问道:“魔君就是统领魔族的人吗?我偶尔也会听到别人提起你,说你是个很厉害的人。”

    陆晚夜捕捉到无尘话语里的异样,挑眉道:“别人?你不是只见过慈悲一个?”

    无尘一惊,下意识地又在揪紧自己的衣角。他能和双鱼共享视线是他的秘密,就算是慈悲也不清楚。他在陆晚夜面前失言,面对陆晚夜温柔含笑的眼神,不知怎的忽然心安,有了想要说出来的冲动。

    “我能通过鱼的眼睛看见外面的事。”无尘垂下头,心里紧张不已,仿佛是做错了事。

    陆晚夜有些惊讶,他当然知道这里的鱼眼睛指的是什么。虽说是佛子,那么小就能借用佛目,这绝非偶然。

    陆晚夜摸着下巴思忖片刻,笑道:“原来如此,你有一双很特别的眼睛,或许你能看见世间不可见之地。”

    第一百三十六章

    无尘不知道什么叫做世间不可见之地,他只知道陆晚夜很高兴,他也跟着笑。他的院子安安静静了那么多年,突然迎来了不一样的风景,变得绚烂多姿。

    陆晚夜在这里住了几日,教他读书习字,学会自己的名字。无尘很用心,被人陪伴的每时每刻对他而言都是弥足珍贵。

    他甚至有了私心,不希望陆晚夜离开。他试探陆晚夜的想法,询问他什么时候走。

    魔君对孩子的心思了如指掌,他坐在树上抱着酒坛子,而无尘就端坐在树下,认认真真地习字。

    陆晚夜垂首看着他,道:“如果我走了,你还能习惯这个院子的安静吗?”

    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这个道理放在任何时候都很适用。陆晚夜是打破平静的人,他带来了喧嚣,让无尘知道他也可以有人陪。他享受过这几日的温柔,就会越发的害怕孤独和寒冷。

    无尘抿唇不语,握紧了手上的笔。他光想想要回到那样的夜晚,就打心底觉得落寞,心里空空的,怎么也填不满。他有些害怕,不敢再想了。

    “你毕竟还是个孩子,有些勉强呢!”陆晚夜翻身从树上跃下来,把酒放在无尘脚边,道:“再试试?毕竟以后就没机会了。”

    无尘刚想摇头,听见没机会以为陆晚夜就要走,眼眶一红,没有拒绝。这一次的酒并不辛辣,反而有点甜,入口绵软,带着灵果的清香,涌上来的那点酒意也在无尘能够承受的范围内。

    大概是没想到这一次的酒清甜可口,无尘的眼睛亮晶晶的,像是发现了好东西。

    陆晚夜在他身边席地而坐,托腮看着他,温柔道:“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人行于世,有人来就有人走,离别是常态,不要害怕离别。”

    无尘舔了舔唇上的酒,抬头看向他。

    陆晚夜笑道:“喝完了吗?想去外面看看吗?”

    无尘眼神一亮,陆晚夜的话让他想到双鱼眼中的繁华,可是很快他的眼神又黯淡下来,低声道:“可以吗?”

    他真的可以离开这里吗?这座他生活了四年的院子,没有人到来,门口挂着风吹日晒而生锈的铁锁,四周的院墙高过他的视线,他垫着脚也看不到顶,就像是囚笼一般,他真的可以离开吗?

    “当然。”陆晚夜伸手把无尘从地上抱起来,放在自己的臂弯上,他隐去头上的魔角,带着无尘一脚踹开落锁的院门。

    禁闭了无尘多年的门轰然倒下,尘土飞扬。刺耳的声音让无尘下意识地捂住耳朵,眼睛却一直睁着,直勾勾地盯着门外的世界。

    夹杂在绿草间的青石板道一路蜿蜒,隐入重重叠叠的假山后面,天地忽然开阔起来。

    陆晚夜抱着他走出去,站在外面道:“你看,这不就出来了?”

    说着还有点骄傲,无尘一脸崇拜,整个人晕乎乎的,说不出的激动。唯一的感觉就是抱着他的这双手沉稳有力,靠着的这个怀抱宽阔踏实。

    他不由自主地贴近陆晚夜,轻轻地抓着他的衣服。

    陆晚夜散出神识,确定慈悲所在后,带着无尘大摇大摆地走过去。虽然隐去了魔角,遮掩了身份,但他这幅模样还是很显眼,更别说怀里有个孩子。

    佛宗的人很惊讶,看看他又看看他怀里的无尘,不敢轻举妄动。

    无尘第一次看见那么多的人,他很紧张,小手紧握,但即便如此,他也没有退缩闪躲,而是迎着这些人的目光看回去。

    陆晚夜有些欣慰,他此刻就是无尘最坚实的后盾。

    慈悲大师在正殿诵经,今日有人送来了一个被封印的怨灵,因为怨气过重,需要马上超度,慈悲就搭了把手。除了慈悲外,佛宗年轻一辈的弟子也坐在正殿内,一边帮忙一边修行。

    陆晚夜抱着无尘站在大殿门口,他们安安静静地没有出声,等慈悲忙完了陆晚夜才轻咳一声提醒。

    慈悲看见这怪异的组合吓了一跳,他把收尾的工作交给师弟,连忙起身走出大殿。

    “阁下不需要给我一个解释吗?”慈悲带着二人往正殿的另一方走了两步,这里能看见盛开的山玉兰,雪白一片,十分漂亮。

    无尘受慈悲照料,一向很听他的话,此刻见他神情严肃,不由地往陆晚夜的怀里缩。

    陆晚夜轻拍他的背脊安抚他,并没有觉得自己的行为不妥,道:“我在贵地叨扰多日,是时候离开了。只是不知道之前我和大师提的事,大师考虑的如何?”

    陆晚夜想要引导一场战争,还道于天,延缓大陆衰败的时间。而这战争不是朝夕间就可以完成,需要时间布局,也需要人配合。

    以慈悲的身份地位,他真的是个很好的人选,陆晚夜不想放弃。毕竟他很难找到第二个心怀天下,又可以无形间引导人族和妖族联手,不让他们察觉到异样的人。

    “战火无情,刀剑无眼,阁下此举稍有不慎,就会把自己也拖累进去。”慈悲婉言相劝,虽然陆晚夜修为仅次于圣人,但毕竟不是真的圣人,一旦另外三个圣人插手,他也难逃一死。

    想要救世的人死于世道之中,那是悲哀。

    陆晚夜轻笑道:“生亦何欢死亦何惧?如果真的有那么一天,大师不应该为我惋惜,而要为我感到高兴。我为心中道义而死,问心无愧,死得其所。”

    陆晚夜面无惧色,提及死亡,他态度坦然自在,没有丝毫的退缩。

    无尘抓着他衣服的手紧了紧,心里有些不舒服。

    慈悲凝视着他的容颜,半晌后轻叹一声:“阁下有如此魄力,我却还在瞻前顾后,实在惭愧。”

    “大师的意思是准备帮我?”

    慈悲颔首,卫道者为道死,这样一想就没什么好可惜的。

    “只是有个问题,想要同时调动人族和妖族不是一件容易的事,眼下我并没有合适的理由。”慈悲拨动手上的珠子,思索间目光落在无尘身上,道:“果然需要佛子出面吗?”

    “不!”陆晚夜摇头,坚定地否定了慈悲的话。他抱着无尘,怜爱地看着他道:“怎么可以让小孩子去做这种事?大师要是真的想帮我,就别透露这个孩子的身世。把他当成普通人养大,等到了合适的时机,再让他回到佛子的位置上。”

    慈悲一开始瞒下无尘的身世就是为了不让人察觉到轮回有问题,他是不想无尘卷入其中,才宁愿他在佛宗过成一个透明人。

    正好陆晚夜也不想利用孩子,只要剥离了他身上佛子的光环,那么在这个时间差内,他能以普通人的身份生活。而等时间差结束,佛宗重新设定佛子的身份时,他是一个有判断力的成人,明白自己身上的责任,也可以很好地做出选择。

    陆晚夜事事周到,慈悲心生感激,他看着对陆晚夜生出依赖的孩子,自嘲道:“佛门圣地,想要容下一个孩子不是难事,难得是人心陷入迷惘中,看不清想不明白。”

    “大师现在想明白也不晚。”陆晚夜蹲下身把无尘放在地上,他牵着无尘的手把他推向慈悲。

    无尘握着他的手,看看他,又看看慈悲,想了想朝着慈悲走过去。他喜欢陆晚夜,想和陆晚夜一起离开。但他没有忘记他是佛子,他有要承担的责任。

    陆晚夜微微颔首,笑着看着无尘,对他的选择表示赞许。这几日短暂的光阴对他而言是美好的近乎虚幻,他可以短暂地沉寂在里面,但不能一直沉沦。

    他虽年幼,却一直很懂事。

    陆晚夜站起身,看向辽阔的远山,无边无际的苍穹,眯了眯眼,意味深长道:“大师可曾听过东皇钟?如果找不到理由,就用东皇钟做饵。能成一界,能补天道,这样的东西在道法奔溃之际,谁能不动心呢?”

    “东皇钟?”慈悲喃喃自语,他当然知道这件宝物,古往今来,为它倾倒折腰的人无数,但没有人真正的见过:“匹夫无罪怀璧其罪,如此一来,局势对你会更加不利。”

    “没关系。”陆晚夜笑道:“能让他们动起来才是最重要的,当他们的视线都在我身上,就不会注意别的变化了。我相信大师肯定能找到合适的时机,我还会再来拜会的。”

    战争是还道于天,也是一场迷雾,陆晚夜要遮住所有人的视线。只有让这些人看不清,才是真正的争取时间。

    慈悲合掌,道了一声阿弥陀佛。

    “阁下无欲则刚,无坚不摧,必然也能逢凶化吉。”

    “我怎么会没有欲望呢?我也私心不小。”陆晚夜的脸上闪过一抹苦涩的笑意,他抬手还礼,转身欲走,视线从佛宗的正殿上扫过,眼角余光瞥见一抹素净的身影和大殿上的僧人告别。

    这点距离足够陆晚夜看清对方,那人身姿婀娜,面纱遮住了半张脸,只露出一双漂亮的桃花眼,鬓发如云,满头珠翠,美艳动人。

    陆晚夜不由地顿住脚,回头问慈悲:“那是谁?”

    慈悲看了一眼,道:“大概是位散修,今日来我宗门度化怨灵。可是有什么不妥之处?”

    “没有。”陆晚夜摇头,看着姑娘别过僧人远去,腰间环佩叮当作响。他嘴角上扬,道:“就是突然想成亲。”

    慈悲:“……”

    他以为陆晚夜在他们宗门带着佛子喝酒已经很离谱,没想到他还能更离谱到在佛祖面前说想成亲。

    第一百三十七章

    夜凉如水,月色幽幽。

    被黑雾遮掩的房间吞噬了月光,黑暗中无尘的声音温柔坚定,他诉说着陆行渊所不知道的过去,描绘他记忆里洒脱肆意的魔君。

    因为他的降生,佛宗很为难,他们讨论他会不会带来不幸,纠结应该怎么处置他。如果不是陆晚夜出现,他的人生说不定就永远禁锢在那个荒凉的庭院。

    那个时候无尘很感激,可是后来他却宁愿自己没有走出来。

    轮回异常的另一个影响是因果混乱,加上不少地方灵力枯竭,那段时间大陆很不太平,大大小小的摩擦随处可见,魑魅魍魉作怪的事也是层出不穷。

    无缘修道的人过的很艰难,为了维持世道的安稳,大陆上涌现出不少惩恶扬善,锄强扶弱的修士,有的是为了赚个名声,有的纯粹是心怀天下。

    大陆动荡不安,不少势力有了别的想法。站在顶端的那几人自然也发现了异样,天地间没有足够的灵气供他们修炼,他们卡在圣人境再难寸进。

    灵气有问题,天道也有问题,意识到这一点后,他们不会无动于衷。

    慈悲适时地利用自己的身份透露出更多的消息,把这些人的注意力转移到修复天道上,然后就是最关键的东皇钟。利益和欲望的驱使让他们把目光对准了魔族,狩天计划就此开始。

    无尘的身世隐藏在这个计划下,反而变得毫不起眼。

    因为忌惮陆晚夜的实力,他们没有选择硬碰硬,目标也从一开始的拿到东皇钟过度到吞掉魔族。慈悲大师提醒过陆晚夜,但陆晚夜不以为然,他吊着这群人,顺便成了个亲,娶了心爱的姑娘,还有了孩子。

    事态的发展逐渐跑偏,超乎慈悲的预料,人族和妖族已经是步步紧逼,有着箭在弦上不得不发的紧张感,陆晚夜却在为孩子奔波。

    他仿佛是把之前和慈悲说过的一切都抛之脑后了。

    “我最后一次看见魔君是在你的周岁宴上,因为做回佛子,行动不便,师尊把我打扮成另一副模样,但他还是一眼认出我。”无尘苍白的脸上难掩笑意,道:“那一天我们久违的说了很多话,他很高兴,喝了很多酒。我们像往常那般道别,只不过最后他说了一句不要害怕离别。”

    无尘的声音低下去,眼底浮现悲色。他当时以为那是普通的道别话语,却不想是一句诀别。陆晚夜早就猜到会发生什么,那是他的选择,他没有逃。

    哪怕是最后一次见面,他教给无尘的也是温柔。

    不要害怕离别,不要为我悲伤。

    无尘垂下眼,有些难过。

    陆行渊坐在无尘面前的蒲团上,久久无言。黑暗遮掩了他的面容,他的神情藏在阴影中,完全看不清。

    他知道那场战争,知道狩天计划,知道东皇钟,可是他不知道陆晚夜设计了自己的死亡。不是别人算计了他,而是他算计了自己。

    他为了天下,丢下自己的孩子,所以慈悲才难以启齿,这对陆行渊而言太过残忍。更何况陆行渊还脱离了陆晚夜安排的人生,寄人篱下数百年。该有的幸福一个没有,不该有的苦难一个不少。

    陆行渊心里苦涩,有种说不出的难受。他不理解陆晚夜为什么要这样做,不是为不为天下苍生舍生取义的问题,而是他的牺牲只缓解了荒域,而完全没有解决天道残缺的麻烦。

    但从他和慈悲一开始的商议来看,他的目标明明不止于此。

    异样的违和感让陆行渊觉得有些不舒服,喃喃道:“他为什么改主意了?”

    无尘掩唇轻咳一声,听见陆行渊的嘟囔,道:“如果你还有不解之处,不如回去问问你姑姑。我说过狩天计划尚未结束,魔君不可能不给你留下线索,只是他不想让这个答案轻易落在你手上,而是给你摸索思考的时间。”

    无尘和慈悲不同,他知道的事要比慈悲多一些。陆晚夜来和慈悲商讨事情时,总会和他聊两句。那些话当时听没什么,陆晚夜死后,无尘再去回想就变得格外有意思。

    陆晚夜的影响就算是他死后也还持续着,那些被他留下的人,一定或多或少地掌握着一些东西,等着陆行渊去取。

    “我在魔族三年,该问的都问过了。”

    “真的吗?”无尘反问道:“那你得到想要的答案了吗?”

    陆行渊一愣,梅洛雪的回答并不是他想要的答案,因为没有太多有用的东西,他都要忘了。

    无尘露出了然的神色,道:“魔族现在和皇朝打的不可开交,他们却完全没有让你参与的意思。我想他们是不想你疲于战争,让你有更多的精力去做别的事。”

    战争是长久的消耗,它会不断地增加仇恨,没完没了。

    陆晚夜身为魔君却完全没有参与其中,正如无尘所言,他一直在做和战争无关的事。或许这才是梅洛雪把他推出来的理由,知情者的秘密。

    “看来我真的需要回去再问一问。”陆行渊眼神微暗,他对梅洛雪的不设防让他没有怀疑梅洛雪所言。仔细想想,以梅洛雪和陆晚夜的关系,她说不清楚本来就有点说不过去。

    “祝你好运。”无尘浅笑道。

    他完全融入漆黑的优昙花中,红色的花蕊缩回去,业障侵蚀,体力透支,又说了很多话,他此刻有些累了,眉眼间是显而易见的疲倦。

    他眨了眨眼,没有下逐客令的意思。

    陆行渊抬头看向他,他的虚弱和这一室的罪业对比强烈,仿佛是习惯了这样的痛楚,他连反抗的兴致都没有。

    许是刚才聊到陆晚夜的缘故,陆行渊对他有了不一样的看法,薄唇轻抿,沉默片刻后问道:“你为什么要修六欲天魔诀?就不能不学吗?”

    对于这个名字听起来就很邪门的功法,陆行渊心里始终有些不踏实,就算凌玉尘亲口说他看过后没什么问题,陆行渊还是不放心。

    此刻瞧见无尘这幅模样,陆行渊心里的不安扩大,前世惨烈的结局不断地在他脑海里浮现,这让他难以安心。

    无尘耷拉着眼皮,打了个哈欠,努力的打起精神道:“不行,因为这是我和魔君的约定。”

    陆晚夜面露疑色,这事怎么还能和他爹扯上关系?

    无尘稍稍活动了一下身体,给自己调整了舒服的角度,缓解了困倦之意,道:“魔君和我提过世间不可见之地,他说这个地方很重要,这世上应该只有我能找到。这些年我翻阅了佛宗大大小小的典籍,拜访过数位名师高人,但他们都不清楚这是指什么。直到我翻到六欲天魔诀,此术大成后可见人心,也可以窥见须臾间的因果轮回。”

    世间不可见之地,重要的不是不可见,而是世间。

    陆晚夜让无尘找的是介于尘世和阴间夹缝中的东西,之所以说只有无尘找得到,是因为他提前降世,身上业障未消,本来就有半只脚踩在轮回中。

    陆行渊蹙了蹙眉,神色凝重道:“我来帮你找,你别修六欲天魔诀。”

    “为什么?”无尘不解地问道。

    他发现陆行渊很在意他修六欲天魔诀,一直在抗拒这件事。

    陆行渊握了握拳,他已经能够确定无尘上辈子就是因为修炼六欲天魔诀入魔,进而导致他和凌玉尘丧命的悲剧,慈悲也牵扯其中。

    而无尘做这一切都是为了陆晚夜,为了能帮他找到世间不可见之地,陆行渊说什么也不能袖手旁观。

    他无法透露上辈子的事,想了想直接从六欲天魔诀上找问题。

    “你说六欲天魔诀修到大成后可见人心,人心是什么真善美的好东西吗?六欲天魔诀让你看见的应该是人心中最黑暗最不能暴露出来的一面,你本就在因果之中,再沾染上这样的阴私,很容易被业障吞噬。”

    陆行渊神情严肃,他不想再看一次二人的悲剧。他觉得他把话说到这个份上,无尘怎么也得考虑一下后果。

    怎料无尘轻笑一声,道:“人心是什么样我早就知道了,没什么可怕的。再说了,你也不会眼睁睁地看着我被业障吞噬,我突然有点有恃无恐啊!”

    无尘尾调上扬,带着显而易见的愉悦。这一夜提及前尘往事,敞开心扉,他和陆行渊的关系有了微妙的变化。他不再称施主,称小僧,而是你和我。

    陆行渊的担心反而让他坚定了心中的想法,他可不是一个会半途而废的人,而且他很期待凌玉尘的帮忙。

    眼见自己的劝解起了反效果,陆行渊语气急切了两分:“我爹的意思不是要你为了找东西把自己的命赔进去!”

    “我没有那么脆弱。”无尘不以为然,含笑道:“还是说你担心我会对凌玉尘不利?”?

    “我担心的是你……”陆行渊想也不想地反驳,话说了一半就顿住。他抬眸看向无尘,正好对上他一副原来如此的神色。

    无尘的慢条斯理惹恼了陆行渊,在陆行渊生气之前,他温和道:“魔君死后,很多事都落在你手上。你有没有想过,魔君让我找到它是为了你?”

    第一百三十八章

    无尘的话震耳发聩,陆行渊一夜未眠。

    他原本只是想调查关于那张地图的事,结果却被妖兽引到这里,意外撞见了无尘的秘密,从他口中知道父亲的一段过去。

    秘密越深,陆行渊看见的就越浅。

    不管是两岁之前,还是两百年后,他所知道的不过是冰山一角。他以为他的父亲在棋盘内,受人操控,却不想他才是以众生为棋,掌握棋盘的人。

    陆行渊从他那里知道的只有一件事:不要相信东皇钟。

    和别人的贪婪渴求不同,陆晚夜对东皇钟的态度很谨慎,甚至是有一些忌惮。

    陆行渊有一种直觉,他的父亲才是真正见过东皇钟的人,他应该是在东皇钟的身上发现了什么,才会有之后一系列的布局。

    他等待无尘的降生,是因为无尘的降生能让他确定世道崩坏到了什么样的程度,之后根据无尘带来的影响,他制造战争延缓一切崩溃的速度。

    在他的棋盘上,他是棋子也是棋手,除他以外其他人也都各自占据了重要的位置。

    慈悲是暗处的推手,三圣因为对力量的渴求和对死亡的恐惧,被名为东皇钟的绳绑在一条船上,师无为和谢道义摇旗助威,其他人为了利益盲从……

    在这群形形色色的人里面,云棠扮演的又是什么样的角色呢?她是人族推过来的棋子,这一点陆晚夜一直都知道,当陆晚夜从棋盘上出局后,她的位置就变了。

    陆晚夜和云棠感情甚笃,身为棋手,他不可能没有给云棠安排后路,可云棠还在棋局中,她的位置从一个极端走向另一个极端。

    如果是在以前,陆行渊不会考虑这种事,但在知道是陆晚夜在布局后,他就难以忽视这个问题。

    更何况云棠关乎着他和谢陵的复活,谢陵用来结束一切的卷轴里封印着光阴之术,他说过,那是云棠给他的。

    云棠为什么会有那种东西?又为什么要在他死后拿出来?

    陆行渊很难不去怀疑,在陆晚夜之后,云棠成为了新的棋手。只是她的棋局和陆晚夜的棋局不一样,陆晚夜游刃有余,她却捉襟见肘。

    “你们到底对我隐瞒了什么?”陆行渊躺在无尘隔壁的厢房内,毫无睡意的脑子不断地回忆过去发生的这些事。

    前世身在囚笼中,虽然被束缚,但从来没有过现在这种置身迷雾的感觉。

    这一世离开天衍宗后,迷雾渐起,问题是从陆晚夜的身上开始,而与之有关联的每一件事情上,都残余着东皇钟的影子。

    巨大的谜团让陆行渊一头雾水,没有线索的感觉糟糕透了。

    他在床上辗转反侧,好不容易有了点睡觉的想法,一抬眼发现太阳已经出来了。

    光明突破层层黑暗,光影浮动,暗香流转。

    无尘结束了一年一次的麻烦,陆行渊推门而出时,他已经穿戴整齐,手持念珠站在廊下。清晨的阳光渲染了他的眉眼,晨风温柔,他柔和的像不染纤尘的山玉兰,抬眼时,眼底流露出浅浅的笑意。

    “你看起来有些糟糕,在这里睡的不舒服吗?”无尘像个没事人一样,温和地和陆行渊打招呼。

    “我确实应该睡过去才行!”陆行渊不咸不淡地回道,睡着了才能什么都不在意。

    无尘浅笑,他知道陆行渊因为什么心情不好。今天风和日丽,他不想刺激他,道:“我看见了你带来的蛙族,怎么说呢?有点惊讶。”

    无尘略加思索,道:“佛宗出问题的不止我一个,和我相连的双鱼大概是受到因果的影响,本该以慈悲之心注视世人的鱼目在合二为一后,变成了视众生为蝼蚁的邪瞳。蛙族逃跑后,我废了不小的力气才将它们分开。由一生二的变数意味着新生,现在的它们可能什么都不知道。”

    双鱼并非不死之物,只是它们的死亡和传统意义上的死亡不太一样,它们用那副躯壳迎接死亡,也用那副躯壳孕育新生。

    “我很好奇那只妖兽到底做了什么,才会被你亲自抓过来?”无尘看向陆行渊,眉间的红莲有些妖异。

    他不诧异陆行渊会出现在佛宗,毕竟他继承了陆晚夜的一切,有些事被拆穿只是时间的问题。但那只妖兽不一样,知道那只妖兽存在的人不多。

    陆行渊今日没有束冠,长发如瀑,绾发的流云玉簪在阳光下颜色清透。

    他疲惫地揉了揉眉心,道:“你们佛宗对待草芥人命的亡命之徒还真宽容!不仅能让他顺利渡劫,还能大摇大摆地和奇玩阁做生意,卖给奇玩阁一处秘境。”

    “嗯?”无尘露出了惊讶的神色。要说和奇玩阁有关的秘境,他只能想到年前拍卖的蛮荒秘境地图。

    “为什么是一副毫不知情的模样?”陆行渊看向无尘,沉默了一下,道:“不过也对,你们佛宗要是知道,那只妖也不可能由我来收拾。但他的确说了地图是双鱼给的,我做为花了重金买下残缺地图的冤大头,不可能会善罢甘休。”

    陆行渊自嘲轻笑,蛮荒秘境的消息已经出来很久了,如果这是佛宗的东西,只要佛宗没有耳聋眼瞎,肯定会出面解决罪魁祸首。但他们无动于衷,说明他们并不知道有这东西。

    如果不是蛙族故意说谎,问题就还在双鱼身上。它和同为八宝的莲花共生,在那片池子下,只怕另有乾坤。

    陆行渊能够想到这一点,无尘自然也能想到。他拨动手里的佛珠,长睫低垂,阳光在眼底落下阴影。他沉默了一会儿,带着陆行渊朝着双鱼所在的莲池走去。

    幽幽禅院,慈悲坐在莲花池旁,面前是昨夜的棋局。他闭目打坐,棋盘上躺着孤零零的佛珠。

    这不安稳的一夜,睡不着的人又岂止陆行渊一个?

    无尘恭敬上前问安,陆行渊跟在身后,看向一池未开的荷花。昨日双鱼就是在这里盯着他,那个眼神冰冷。

    慈悲睁开眼睛,仔细地打量稳定下来的无尘,颔首道:“这次好的比之前快些。”

    “时间在缩短,之后应该能控制下来。”

    一年就会爆发一次的反噬,对于无尘而言,已经是家常便饭。这些年逐渐摸索到了规律,他在考虑如何控制。

    毕竟他也有要去做的事,不能每一次发作都回到佛宗,让慈悲守着他,直到他痊愈。

    慈悲点点头,视线转向陆行渊。一夜未眠的陆行渊看起来比他预料的还要平静,在那样的真相面前,他之前的认知被完全颠覆,他没有低沉,这让慈悲有一丝欣慰。

    “不知道陆施主之后有什么打算?”慈悲问道,心想如果有佛宗帮得上忙的地方,他一定会全力配合。

    就像当初配合陆晚夜一样,他们父子二人有相似之处。

    陆行渊干脆道:“这取决于你们能不能给我一个满意的答案。”

    慈悲露出困惑之色,他看向无尘,以为无尘没有告诉陆行渊全部的事。

    无尘浅笑摇头,他面向莲花池,水面微风拂动,莲叶摇曳,双鱼甩尾而出。它们看见陆行渊,不知怎的又一头扎进水里,想要通过水域快速的逃离。

    在水中,它们是可以穿梭空间的存在。

    无尘目光微动,眼底浮现金光,一抬手,逃窜的双鱼被他的灵力从水中捞出来。水波形成一个透明的罩子,双鱼在里面挣扎,不甘地瞪着陆行渊,鱼唇一张一合。

    池中的莲叶无风自动,一股诡异的力量从水中窜出,莲叶翻卷,池水幻化成一只巨大的手掌,想要从无尘手中把双鱼抢回去。

    “现在已经学会逃跑了吗?”无尘含笑低语,眉眼间的温柔泛起冷意,他手掌握拳,手上的念珠微动,无数的金色丝线从他的手中溢出,丝丝缕缕钢针一般射向双鱼,扎入鳞片之中。

    金线的尾端镀上血色,双鱼挣扎的更厉害。水波凝聚掉转方向,朝着无尘袭来。

    无尘不动如山,目若金光,一扫之下,那股力量不断消融,很快又落回莲池。

    双鱼身上沁出鲜血,它们首尾相连,想要相互融合。无尘收紧拳头,金线将他们拉开。

    “把东西交出来。”无尘声音低沉,念了一句陆行渊听不懂的咒语。

    其中一尾鱼痛苦地蜷缩起身体,张嘴吐出一物,哀怨地盯着无尘,眼中流下血泪。

    无尘眼睛刺痛,金光黯淡,和双鱼同样的位置血泪滚滚。他手上力道一松,双鱼落回莲池,被莲叶层层遮掩,没了身影。

    无尘往后退了两步,一双手撑在他的背上,稳住他的身体。金线卷回双鱼吐出的东西,那是一块不起眼的令牌,漆黑冰凉。

    东西入手,无尘眼前恍惚,莲池幻化成了奔涌的大海。泼天大浪打下来,吞噬了山川。

    还不等无尘思索,眼睛一阵刺痛,他连忙闭上眼,止住滚落的血泪。幻境消失了,但无尘心底的疑惑没有。

    “无尘?”陆行渊撑着无尘后背的手转而托住他的手臂,牵着他在蒲团上坐下,关切道:“你感觉怎么样?”

    慈悲连忙起身,问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无尘缓了缓,睁开眼,擦去眼角的血泪,平静道:“我没事。”

    双鱼闹脾气了,宁愿自伤也要让他吃苦。好在眼睛只是刺痛,血泪看着吓人,但还不至于让他受伤。

    慈悲一头雾水的看着二人,眼前这个局面和他设想的完全不同,感觉陆行渊和无尘在做的是他完全不了解的事。

    “事情有些复杂,我之后慢慢给师尊解释。”无尘轻声细语地挡了慈悲的疑惑,他拉过陆行渊的手,把令牌放在他手心,道:“这应该就是你需要的另一半地图。”

    漆黑的令牌看起来都是一个样子,陆行渊道:“你要给我?”

    无尘笑了笑,佯装无奈道:“你出了钱。”

    五千万上品灵石,外加一件两色雷劫的法宝。无尘估算了一下,他穷,买不回来另外半张,不如全给陆行渊。

    无尘如此爽快,陆行渊也不扭捏,他收下东西,道:“届时同行,你和谢陵一道。”

    五年后的事情不好说,陆行渊没确定用什么身份进入秘境,但可以肯定谢陵一定会去。无尘这个盟友跟在他身边和跟在谢陵身边是一样的效果,跟在谢陵身边还能省去他人诸多闲话。

    无尘颔首,看向莲池道:“可惜我和双鱼不是完全相通,关于秘境的事无法告诉你更多。”

    双鱼存活了很长很长的时间,就算生死更替,一些久远的记忆还是会传承下来,它们为什么会有这东西无从考证,但可以确定一点,从它们嘴里吐出来的,只怕没有那么简单。

    陆行渊想到另一张地图里的银狼身影,道:“无妨。”

    蛮荒之地,妖兽众多,或许他该去一趟妖族。

    第一百三十九章

    在决定去妖族之前,陆行渊先去见了梅洛雪。

    卫家和魔族的战斗在白袍卫的干涉下进入了尾声,卫家老祖卫天锦中了梅洛雪一掌,筋骨全碎,就算能够活下来,也只是沦为废人等死。而卫家家主卫元道被游风生擒,现在关在临时搞出来的地牢里,白袍卫介入,梅洛雪还没想好怎么处置。

    这一战卫家损失惨重,近乎全灭,就算魔族不赶尽杀绝,他们也会被皇朝的斗争吃的骨头都不剩。

    梅洛雪留着他们苟延残喘,就像是在欣赏垂死挣扎的猎物。

    经此一役,外人也看见了魔族的实力。和他们想象的魔族很难再次恢复元气不同,魔族保存了十分完整的力量,陆晚夜的位置有梅洛雪填补,除此以外,其他地方也有新人补上。

    就好像是正常的新旧交替,正常往前发展一样。

    唯一的区别是梅洛雪是个疯子,她并不像陆晚夜那么温和。享受战斗的医修圣手,总能挥舞出最大的杀伤力。

    而且作为新王的陆行渊不会束缚她,不会给她戴上枷锁。

    夜色笼罩下的魔族据点灯火通明,陆行渊无声无息地出现在梅洛雪的院子里。晚风里有淡淡的血气,梅洛雪站在廊下的阴影中,手里提着一只怪异的妖兽。

    纤长的手扭断了妖兽的脖子,灵力绞碎身躯,鲜血覆盖手掌。梅洛雪嫌弃地甩了甩手,蹙眉嘟囔道:“喽啰真多。”

    这里是魔族的据点,一开始就不该有这种东西。

    陆行渊的目光只来得及扫到那东西的残躯,喉结滚动,轻声道:“小姑。”

    突然出现的声音把梅洛雪吓了一跳,她闻声转头,利用术法清理手上的鲜血,整理衣裙,笑容妩媚道:“阿渊,你怎么在这里?我不是说了吗?你不用担心战斗,你可以去做你想做的。”

    阴影下的梅洛雪有着让陆行渊看不清的神情,他听见的笑意和以往没有什么两样。

    “刚才那不是普通的妖兽。”陆行渊凭着记忆道:“是天衍宗的爪牙吗?”

    御兽不是御兽宗的专属,只是相对于其他宗门而言,御兽宗在这方面更全面更完善,也更人性化。他们和妖兽结契,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相比之下,其他势力更多是驯化,威胁,利用……

    陆行渊在天衍宗生活了那么多年,就算是简单地瞥了一眼,也能认出来天衍宗的爪牙。

    梅洛雪看上去毫不在意,道:“是吗?我不知道。”

    她一脸散漫的笑意,就像是什么都没有发生一样。

    这样的话这样的态度和以往没有什么区别,陆行渊却不能再用以往的那种心情去对待。不管是过去还是现在,梅洛雪都很照顾他,这是他可以依靠的亲人,他相信她永远都不会伤害他。

    可是为什么要隐瞒呢?过去的那些事,梅洛雪身为陆晚夜的师妹,怎么可能不知道?她当初半真半假的敷衍陆行渊,真的是在为陆行渊考虑吗?

    “我去佛宗见了慈悲大师,知道了佛子的身世。小姑,你真的没有什么想对我说的吗?”陆行渊凝视梅洛雪,他没有试探,直接道:“狩天计划到底是怎么回事?”

    顾诀的狩天计划是补天道,谋求飞升。但那不是陆晚夜的想法,他在背后操纵,推着大家前进,明显还有更深的图谋。

    梅洛雪转身看向陆行渊,脸上笑意微敛,撩了一下耳边的头发,道:“我还说你怎么回来了。”

    梅洛雪不意外这样的追问,没有惊慌无措,反而平静极了。她已经没有在隐瞒的必要,毕竟不久前云棠就让她松口了。

    “在我回答你的问题之前,你告诉我,当初你继承王位得到始祖之血后,有没有什么奇怪的感受?”

    陆行渊因为身体的缘故,得到始祖之血的第一时间并没有进行融合,而是之后在陆晚夜的帮助下完成。溶血的过程痛苦的难以想象,但要说比刺痛更让人记忆犹新的感受也不是没有。

    “有那么一段时刻,感觉自己置身在大海中,但四周又是鸟语花香。似海而非海,似山而非山。”

    陆行渊忘不了那种感觉,他想起跳崖时坠入水中的窒息感,在那个模糊的感受中,他又有再一次被水流挤压的错觉。

    “果然和师兄说的一样,那是藏在你名字里的秘密,要等你自己看见了才能告诉你。”梅洛雪露出了赞许的眼神,虎父无犬子,陆行渊是带着希望出生的孩子,为了他,陆晚夜甘愿牺牲自己。

    陆行渊有些惊讶,他的名字一为行渊,二为隐川,皆是父亲亲手写下。它们原本就承载着父亲的关爱,现在还多了别的意义。

    梅洛雪走到廊椅上坐下,揉了揉眉心道:“师兄继承王位的时候出了点问题,他得到的那滴精血虽然赶不上始祖之血,但也是前所未有的强,他陷入了短暂的昏迷中。等他醒来后,他的行为举止就出现了异样。”

    提到往事,梅洛雪露出追忆的神色。他们师兄妹二人一向无话不谈,但唯独继承上的变故陆晚夜绝口不提。梅洛雪只知道一切的异样是从这里开始的,陆晚夜不说是为了保护她。

    “师兄一直在找一个地方,用他的话来说,这个地方即在深渊之中,又在山川之内,非肉眼可见。他为此还拜托了佛宗的佛子,但看起来一无所获呢!”

    两百多年过去了,陆晚夜说的这个地方依旧音讯全无,除了知道位置独特外,具体的路线所在毫无结果。

    梅洛雪在想佛宗是不是已经放弃了,但那个佛子不像是言而无信的人,温和的样子让人有种无条件相信的冲动。

    陆行渊第一次知道自己名字的由来,那种矛盾的地方怎么可能存在?

    “这里有什么?为什么一定要找到?”陆行渊心情复杂,上一世无尘为此丢了性命,这一世什么都不知道的他,无视他的劝告,还在想着试一试。

    梅洛雪摇头,道:“师兄只说这里是终结一切之地,你必须去,如果你没有能力走到这个地方,你所珍视的一切都将毁灭。他很抱歉把这样的重担交给你,让你去面对这个世界最大的恶意。”

    梅洛雪转达了陆晚夜身为父亲的歉意,他并非有意要陆行渊来承担这一切,实在是他做不到。他布局推动棋局,让棋子跃上棋盘,打乱天道运行,给陆行渊争取了成长的时间。

    这个时候,获得了第一滴始祖之血的他,正好有能力继续走下去。

    一处不可见之地,迷局重重。

    陆行渊按压眉心,心里有种强烈的预感,道:“这里和东皇钟有关吗?”

    梅洛雪没有立刻回答,她犹豫片刻,道:“我对东皇钟一无所知,在两族以这样的借口讨伐我们后,我问过师兄,但他忌讳莫深,始终不肯告诉我。如果你想知道东皇钟的秘密,你得问你娘。”

    梅洛雪认识陆晚夜那么多年,从来没有见过他对一样东西如此忌惮,无论什么时候问起,都是三缄其口,一言不发。

    陆晚夜有意不让她接触,每次看到她都是同样的一句话,不要在乎天道的残缺,好好修炼。

    天道不全从很久以前就开始了,不过近些年越发严重。梅洛雪当初似懂非懂,突破真君期离开荒域后她才明白,外界的灵气对于真君期以上的人而言,是多么的稀薄。

    灵力枯竭的前兆是灵力下沉,刚刚迈入仙道的人需要的灵力不多,所以他们感觉充盈,修炼也能很容易突破。但对于渡劫后的人而言,他们所需庞大,灵气为了自保不会让他们肆无忌惮地吞噬,它卡住了渡劫期往上的灵力输送。

    这导致突破渡劫的人越来越少,大乘也是锐减。这些年来,突破者屈指可数。

    梅洛雪的幸运是她身在荒域,那里因为陆晚夜在战场上的布局,经历了灵力复苏,可以养出一个真君期。

    问题在东皇钟这上面又卡住了,惹出一切麻烦的东西,到现在连个影子都没有,而唯一可能的知情人下落不明。

    陆行渊有点烦躁,梅洛雪见状,道:“你不用去管东皇钟,不要被它所迷惑。师兄其实有话留给你,他让你去收集三滴始祖之血,一滴魔,一滴妖,一滴仙。”

    梅洛雪说这话时还是一如既往的随意,仿佛这不是堪比东皇钟的东西,而是地里的大白菜。

    陆行渊眼角微微抽搐,他在梅洛雪身边坐下,道:“小姑,你别开玩笑了。”

    传闻始祖死前创造了人、妖、魔三族,他们本为一体,受始祖庇佑,各自有供奉之地,其内盛放着始祖留下的精血。当他们的能力达到始祖的标准时,始祖就会赐血。

    但传闻只是传闻,从上古到仙界破碎,再到如今,很多东西都无从考证。而且除了魔族外,其他两族并没有类似的始祖之地存在。

    “你已经有了一滴,再找找剩下的两滴,它们是非灵力的存在,可以让你蜕变,无限接近始祖。”梅洛雪轻拍陆行渊的肩,一点都不觉得自己说的是天方夜谭。

    她充满鼓励的眼神直勾勾地盯着陆行渊,仿佛是在说她一直相信着。

    陆行渊有些头疼,他来找梅洛雪寻求真相,结果却是越陷越深,原本的麻烦没有解决,现在又被梅洛雪给了一大堆的问题。

    他完全又被套进去了,无形的手在推着他往前,如此的迫切。

    第一百四十章

    陆行渊回魔族的事没有惊动其他人,梅洛雪大方地让出自己的院子。她说这里的事情差不多完了,等处理了卫家家主,用他交换最大的利益后,她就带着魔族回饶河。

    据点大概率会舍弃,她会约束魔族,不会让他们对不相干的人出手。

    天衍宗的爪牙已经侵入这里,离开是个明智的选择。陆行渊没有干预梅洛雪的想法,其实也用不着他做什么指示,梅洛雪会做出正确的安排。

    他说了要去妖族,这对他而言是不熟悉的领域,不管是上辈子还是这辈子,他都没有太多的记忆。

    妖界对于外界的人而言危机四伏,他们只有一个妖王,内部势力没有大的分裂,但因为现任妖王不怎么样,下面的势力蠢蠢欲动。

    谢陵上辈子也在妖族掺和了一脚,为了找到他生母的来历。说起来并不是什么了不起的狼族,妖王随机挑选的长得好看的女人,那样敷衍的态度其实一开始就没打算让谢陵和他娘亲活着,把他们当成随时可以丢弃的工具而已。

    妖王要的是离间云棠和谢道义的感情,在云棠的心里种下一根刺,但结果并没有那么理想。云棠始终是一副冷冰冰的样子,各种需要她和谢道义一起露面的场合她都会出现,从来不会让谢道义没面子。

    但也仅此而已,仿佛是在完成任务一般。

    或许妖王自己也意识到了这一点,发现他的把戏过于幼稚无趣,他放弃了谢陵的生命,让他自生自灭。

    刚出生还没睁眼的孩子,就这样躺在冰冷的死人堆里,谢道义也是同样的冷漠,一夜情生下的产物,他没有半点的感情和怜悯。

    最终是云棠把孩子抱回去,给了他十七皇子的身份,把他交给宫人喂养。虽然在那儿之后就没有管过,但一开始确实动了恻隐之心。

    外界传言她是不想把事情闹的太难看,反正养活是件很简单的事,又不需要养好。谢陵就是这样被无视着长到六七岁,直到遇见陆行渊,之后被陆行渊收入门下。

    对于谢陵而言,娘亲这个概念很模糊,生下他的人,他连面都没见过,但即便如此,他也想知道她的过去,不想她就这样冰冷地死在他乡。

    谢陵远赴妖族,虽然那个时候已经和陆行渊闹翻了,但在囚禁陆行渊后很长的时间里,他还是没忍住和陆行渊提起这些事。

    他没什么朋友,又很排斥别人,那些委屈和心里话都是半开玩笑半当乐子地说给陆行渊听,仿佛只有这样,他才不会太过狼狈。

    想到谢陵上辈子隐忍而又痛苦的神情,陆行渊胸口发闷,越发的睡不着了。他在床上辗转反侧,从储物空间里摸出一块玉简。

    他和谢陵分隔两地时,他说过让谢陵把欺负他的人都记下来,将来他有机会碰面,一定帮他讨回公道。谢陵很乖,他把一切都放在这块玉简里。

    当时妖族远在天边,陆行渊没有看。眼下夜深人静,想起过往,思念如潮,陆行渊摩挲着玉简,指尖一点冰凉,烦躁的心逐渐平静。

    他把玉简贴在眉心,心里想着谢陵会在玉简里留下什么。应该不是单纯的告状,因为他给玉简的时候,眼藏狡黠之色,完全不像是要告黑状的样子。

    神识进入玉简,陆行渊最先感受到的是一阵轻柔的风,带着草木的气息,仿佛置身一望无际的草原上。

    “师尊,我想你了。”

    耳边响起饱含思念的声音,温柔眷恋。

    陆行渊眼前一花,很快便置身谢陵在妖族住的风月无边楼。残阳如火,半边天渲染成艳色,屋子里铺满了橘黄色的霞光。

    谢陵坐在露台的廊椅上,张开双臂靠着木廊扶手,微微敞开的衣襟露出削瘦的锁骨和白皙的胸膛,整个人惬意放松。

    隔着现实的壁垒,他在过去的时空凝视着陆行渊,那双蓝色的眼睛充满了深情,像是一汪能让人沉溺的深潭,无可自拔。

    陆行渊心脏狂跳,那样的眼神就像是等待这一天等待了许久,无处诉说的思念被寄存在这里,只等着他打开的一天。

    “师尊,你还好吗?”谢陵的眼神始终在陆行渊身上,他说着没能和陆行渊联系的那些日子的琐事,絮絮叨叨了一会儿,他目光微垂,道:“师尊,你会嫌我话太多吗?”

    “怎么会呢?”陆行渊凝望着眼前的幻象,低声喃语。

    他怎么会嫌谢陵的话多呢?他巴不得他的话再多一点,把每天的事掰碎了告诉他。他和谢陵之间,他一直是倾听者的角色,倒不是他话少,而是他喜欢谢陵的声音。

    每当谢陵和他说话时,不管他在做什么,他都会分出心思来聆听。或许他不会回应谢陵,但会因为谢陵高兴而舒展眉眼,也会因为谢陵难过而微微蹙眉。

    他只有被谢陵的声音包围的时候,才不会觉得自己身在黑暗之中。每当谢陵离开,他独坐空院,世界从未有过的安静,那么孤寂。

    廊椅上的谢陵起身,晚霞拉长了他的身影,他朝着陆行渊步步而来。他只是一道神识,隔着时空不可能触碰到陆行渊的神识,但他还是准确无误地在陆行渊面前停下。

    那双蔚蓝的眼睛漂亮地不可方物,就算是世间最美的宝石也比不过。他凝视着陆行渊,因为背对着晚霞,面容微暗,眸光幽深。

    “师尊,我喜欢你。”谢陵仰头,印上陆行渊的唇。

    陆行渊瞳孔骤缩,神识间的触碰毫无感觉,可他还是心如擂鼓,觉得唇上酥麻,心底的想念犹如潮涌,一发不可收拾。

    “小狼……”

    陆行渊低语,抬起手想要抓住面前的人。不曾想晚霞散去,四周坠入黑暗,神识消失无踪。

    下一刻,无数纷乱庞杂的信息涌入陆行渊的脑海,那是妖族的地图和势力划分,无不详细地记载了妖族的风土人情,把能用的不能用的都整理归类,就算是一个对妖族全无了解的人,凭借这东西也能在妖族内搅动风云。

    陆行渊的神识足以轻松地应对这些消息,他取下玉简握在手中,心脏砰砰直跳。

    “小狼……”陆行渊亲吻玉简,仿佛是为了回应那个藏在玉简里的吻。红色的瞳孔幽暗深邃,无处安放的思念让他有一点烦躁,他无视了身体的异样,眼眸半垂,咬牙道:“狼崽子!”

    划过唇齿的称谓,带了一点狎昵的意味。

    虽然设想过谢陵不会直白地告状,但陆行渊也完全没有预料到会是这样的局面。把爱和欲藏在只有他能看的地方,让他在夜深人静的夜晚毫无防备地闯进去。

    晚霞迷人,光色朦胧,置身在绚烂光明中的谢陵比春光还要明媚动人。他一直在追逐陆行渊,却不知道他像太阳一般炙热,让置身黑暗的陆行渊生出想要吞噬的贪婪。

    陆行渊单手捂脸,沉默片刻后,默默地念起清心诀。那本他曾经讨厌过的书,上面的每一个字他对他而言都是一种束缚,但现在他需要这份束缚来克制。

    又是一个不眠之夜,陆行渊早上起床后的脸色略显阴沉。梅洛雪来送他,看见他这幅模样,诧异道:“这是长夜漫漫,孤枕难眠?”

    陆行渊:“……”

    妖族路远,陆行渊此去不知道什么时候才会返回,他整理了谢陵留给他的东西,给梅洛雪拓印了一份妖族的地形图和局势图,让她交给怀竹,想办法渗透进去。

    “我标了红点的地方尽量不要起冲突。”陆行渊叮嘱道,那些是谢陵的势力。

    梅洛雪神识一扫,把那些特殊的地方记下来,嘴角带笑,眼神不断地往陆行渊的身上瞟,道:“想当初你还在襁褓中,那么小一个,一转眼就成大人了。我都还没好好陪陪你,感觉你就要成别人的依靠了。”

    梅洛雪话里有话,陆行渊抬头看向她。

    梅洛雪靠着石桌,歪头打量陆行渊,手指间夹着拓印的玉简,道:“如此详细的地图,没有在妖族生活过几年,只怕画不出来。”

    妖族是魔族的一块短板,因为精力都放在人族这边,那边的消息网就弱了许多。但陆行渊总能比怀竹更快一步掌握妖族的消息,之前在荒域的时候也是如此。

    梅洛雪不是没有产生过怀疑,这次出来见到谢陵后,她更加深了心里的猜测。怀竹的消息上说谢陵和陆行渊是师徒关系,而且一直以来关系都不怎么好。

    可是那场喜宴上,看着和师无为拼命的陆行渊,哭的泪流满面的人,传达的可不是讨厌的心思。

    陆行渊甚至把疾风派去保护谢陵,让疾风跟着他进入秘境。

    “阿渊,我对你爹娘的想法多少有些了解,所以我能试着去理解那些痛苦的日子,但不是所有人都能想明白。”梅洛雪收了玉简,手掌撑着桌面,微微俯身道:“你得明白一件事,你是魔族的王,而他是谢道义的儿子。”

    梅洛雪有些担忧,但凡对方是个身份普通一点的人族或者妖族,她都不会说什么,她还没有固执到这种地步。但为什么偏偏要和谢道义扯上关系?他们能原谅的人里面,可不包括谢道义。

    “小姑,你觉得谢萱是个怎样的姑娘?”陆行渊没有回答梅洛雪的话,反而问了一个看起来毫不相干的问题。

    梅洛雪一愣,这个被她算计的皇女,从头到尾都没有流露过杀意,哪怕是知道自己被利用,她也只是惊讶和失落。

    她对梅洛雪很好,而且可能是因为常年在外,没有养在谢道义膝下,她身上完全没有谢道义的影子,也看不见皇权争斗留下的痕迹。

    如果不是因为那个姓,谁又会把她和谢道义联系在一起?孩子没有办法选择自己的出生,但他们可以选择活的堂堂正正。

    “他是我一手养大的孩子,我可没打算把他让给别人。”陆行渊抿唇轻笑,他知道梅洛雪在担心什么,因为谢道义现在对谢陵太过关注。

    可是那又怎么样?他的怜爱如同施舍,谢陵可不稀罕。

    梅洛雪欲言又止,陆行渊的独占欲让她知道,这桩姻缘不好拆。那个势在必得的眼神,有点野兽护食的意思。

    真是孩子大了不中留啊!梅洛雪头疼地叹了口气,没再说什么。

    她能考虑到的问题,陆行渊不是没看见,只是眼下这个局面,这种事也不好摆上明面。她在这里操心也无用,船到桥头自然直。

    妖族深入大陆腹部,这里多高山,沟壑纵横,地势复杂,繁衍生息了不少妖兽,妖族部落之间分类聚集,天敌双方一般都会离的很远。

    陆行渊混在前往妖族办事的商队里,跟着商队穿过妖族的哨卡。因为商人常年来往,哨卡检查的很松散,陆行渊没有费力。

    哨卡之后就是妖族真正的门户,崇山峻岭之间,楼台亭阁拔地而起,陆行渊在这里和商队分开,他打算直入妖族王庭,去找谢陵留在妖族的势力。

    在皇朝时,谢陵就把他带到妖族探子面前,那人只要懂事,自然知道把消息往后传。不仅如此,谢陵放在妖族的这人陆行渊知道,毕竟上辈子他也追随了谢陵,和陆行渊打过交道。

    都是两辈子的熟人了,陆行渊自然要去会会。

    可是……

    可是还不等陆行渊前往狼族,他就在妖族境内的坠神天堑前撞见妖族圣人琅煌。

    风和日丽,万里无云,琅煌独自一人坐观天堑,四周荒无人烟,就连虫鸣鸟语也被他的威压压的不敢吱声,恐怖的寂静覆盖了整片区域。

    陆行渊暗恼在察觉到不对劲时就该离开,而不是出现一瞬的动摇,错失离开的机会。

    琅煌封锁了整片区域的空间,用术法盖起一座小亭子,摆上烈酒和美食,朗声道:“魔君远道而来,又何必急着走呢?”

    陆行渊无处可退,遇上琅煌完全是意料之外,在琅煌面前,他的一切术法都显得无力。

    “圣君相邀,晚辈怎敢推迟?”既然已经被人拆穿身份,陆行渊也不隐藏。他淡去身上遮掩的术法,长身玉立,头上的魔角也露出来,大步流星地朝着琅煌走去,没有露怯。

    琅煌盘腿而坐,衣襟敞开,古铜色的皮肤上有明显的妖纹,肌肉紧实。他摸着下巴打量陆行渊,狼的眼神仿佛是要把人看穿。

    这是他第一次认真地注意到陆行渊,无论是那张脸还是散发出来的气场,和被困在天衍宗时有了明显的不同。

    他当剑尊时,一副高不可攀,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样子。冷冰冰的,仿佛他是匆匆路人,不必和这个世界有大多的瓜葛。

    但离开天衍宗后,他身上的狂意就慢慢地表露出来,比起那副冷静又冷冰冰的样子,他现在才算有点人气。

    “你和你爹真像!”琅煌说出自己的结论,并且肯定地给自己点了点头。

    陆行渊盘膝而坐,对眼前这个局面感到困惑。

    天地三圣各据一方,他们的实力深不可测,轻易不会露面,更别说是出手。他们更多是实力的象征,而不是战争中的先驱。

    虽说琅煌这人比较不受拘束,但也不应该屈尊跑来对付陆行渊,这传出去也没道理。

    “晚辈刚来贵地,理应亲自上门拜访,怎敢闹圣君大驾?”陆行渊神色恭敬,暂不说双方立场,琅煌这样的地位,他也不该轻慢。

    琅煌提起酒坛子给他倒酒,眉头一皱,道:“文绉绉的说什么呢?这客套话你听的不心虚吗?拜会?你要是真想拜会我,早就该来了。”

    陆行渊一哽,面对琅煌蛮横,他没有生气,依旧从容道:“路途遥远,立场不同,我心有余而力不足。”

    “扯犊子,那是我这儿没有你想要的。”琅煌一针见血,立场和路途要真是问题,陆行渊能跑去皇城闹一出,然后再优哉游哉地离开?

    “我也不跟你废话,这碗酒喝了就跟我走。”琅煌自己端起酒碗灌了一口,舒服地喟叹一声,道:“从现在起,你被我绑架了。”

    正端起酒碗的陆行渊抬眸,还以为自己听错了,诧异道:“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