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小狗(为叨叨的深水加更)

    北条夏树是被勒醒的。

    他梦见自己潜水, 然后被来自深渊的触手缠住,拽入深海,怎么挣扎都无济于事, 呼吸困难……

    醒来后发现罪魁祸首是琴酒。

    他努力挣扎几下,发现反抗无能, 立刻放弃了——按照琴酒的警觉性,他醒得只可能更早, 挣脱不了是对方不愿意松手。

    琴酒的小臂紧紧禁锢着他的腰,温度炽热到令人无法忽视。

    ‘教学’的时候,北条夏树才发现他和琴酒力量差距之间的天堑, 对方一只手就能让他无法动弹。

    最终由于他的抗拒, 琴酒浅尝辄止。

    ……越想身上越热了。

    北条夏树自暴自弃, 睁眼盯了几分钟天花板, 准备刷会论坛重塑一下他被深深打击的自1为是。

    他推了推琴酒:“我有工作, 快放开我。”

    这招倒是百试百灵,夏树得以脱身,然后去客厅刷论坛。

    但美帝逆家的饭真的太少了,还有些是诡计多端的美帝姐假扮的,一开始戴着琴右人的面具,到开车的时候突然露出真面目创死逆家, 最后再补上一句“情书美帝, 不拆不逆!”

    北条夏树:“……”

    算了,干点正事吧。

    他盘了下对拉普拉斯妖有过了解和接触的人, 发现自己将两位警察遗漏掉了,松田阵平和萩原研二。

    尽管按照他们的长相, 应该也会是游戏高人气角色。但他们对于北条夏树而言, 就像是为了送经验而出现的NPC, 工具人的既视感太重;□□处理组的工作,似乎也难以跟剧情主线搭上关系。

    北条夏树也没怎么刷到过关于他们的帖子,所以理所当然地不深究了。

    但仔细想来,这两个人作为拉普拉斯妖的受益者,还是公安……很微妙啊。

    他搜索了关于这两个人的主题帖,愕然发现居然有不少,光从帖子数量判断,绝对是高人气角色。

    北条夏树捶胸顿足,悔不当初。

    逛了几个帖子,发现正好有人问这件事

    【闲聊】为什么现在混聊板警五含量这么低啊,我的松田,哦我滴松田没人推他吗?

    【楼主|开上我心爱的马自达:qwq】

    【1L:天翼3G太快了!】

    【2L:不会吧不会吧不会有人不知道警校专区么】

    【3L:嘿!让我看看这是谁来了!警5女?这里,是美帝姐的地盘,这里不欢迎你!(双手指人退后)】

    【4L:认真答,大家都搬去警校组专区玩了,在这容易吵架,你找下角色交流区,第二个就是】

    【楼主】回复【4L】:【哦哦好的,感谢qwq】

    发帖时间,赫然是半年前了。

    论坛给他展示的东西有限,北条夏树不敢全部相信,毕竟论坛的设计者完全可以通过展示的信息来引导他的行动,他没有一刻放下提防之心,然而还是阴差阳错地将这件事放置了许久。

    夏树叹了口气。

    他大致了解一下警校是哪几个人,果然又看到了波本的名字,和之前猜测的差不多。

    【拉普拉斯妖】救了松田和萩原的命,如果折算为红方成就,应该有很多吧?……也许这就是解锁论坛的原因也说不定。

    不管怎么样,得和这两个人打好关系。

    松田和萩原工作性质比较简单,不像波本那样长八百个心眼,为人又正派,相处起来应该也不吃力。

    北条夏树立刻下单了两份价格合适的礼物,算了下日本与美国的时差,差不多要到公务员的下班时间了。

    他翻找到联系人中的【松田阵平】,摁下通话键。

    “喂?是我,松田君。”他笑道,“我过几天要从美国回来了,给你和萩原君买了点小礼物,寄给你,还是下次见面的时候亲手给你?”

    松田笑了声:“夏树,你也太客气了。”

    “放心好了,不贵的,权当你们上次请客的回礼。”

    这个示好的信号很成功,北条夏树和松田聊了一会,对方同他分享工作中的趣事,他也捡了点能说的部分作为交换。

    松田问:“……这么说,你还是要继续研究人工智能咯?”

    夏树瞥了眼卧室的方向,怕被琴酒听到,含糊不清道:“差不多吧,目前还没有定下来。”

    他觉得不该让琴酒知道自己对【拉普拉斯妖】蠢蠢欲动。

    有种莫名的危机感。

    “哦对,我有个事情想问问你。”松田顿了顿,“嘶”了一声,显然是在措辞怎么解释,“最近爆处组要拍个……微电影?像是宣传片那样的,需要几个素人出演,你有没有兴趣来玩?不需要很多时间,时薪很高,而且还有单独的高温补贴跟……”

    北条夏树不缺钱,张口准备婉拒,脑海中却忽然闪过了波本的神秘笑容。

    如果波本看到这个宣传片,表情会很精彩吧?

    波本那总是镇定自若、遇到什么事情都游刃有余的神色,在发现想保护的人和组织成员走得很近之后,还能维持住吗?

    于是北条夏树欣然答应:“我想去!等我回日本联系你,我很期待。”

    他挂断电话,越想越觉得开心。

    “跟谁打电话?”琴酒问。

    夏树:“有趣的人,不是组织里的。”

    好在对方似乎有事情,没再追问。

    琴酒径直坐到桌前,翻开电脑,面色略显凝重。

    北条夏树倒是悠闲,想到能迫害波本,他几乎忍不住笑出声来。

    他下单了两杯冰美式,趿拉着拖鞋简单收拾东西;过分长的裤子卷了几个褶,然而布料十分柔滑,随着走动而自然地散开,再一次垂到地上。

    夏树穿着走来走去,差点摔倒。

    这条睡裤对他来说太长了,但总不能不穿,否则总感觉会有很危险的事情发生。

    “你有短一点的裤子吗?”夏树比划了一下,到膝盖,“这么长最好。”

    琴酒看都没看他一眼,冷声道:“没有。”

    见他在工作,北条夏树识趣地不再问了,独自走进卧室,打开衣柜翻找起来。

    琴酒居然会自己叠衣服这点让他稍微有些惊讶,除了挂起来的外套,衬衣与长短袖内搭叠得四四方方,折角被耐心抚平,一看就出自性格十分细致、且有点强迫症的人之手,款式和色调也大同小异。

    粗粗一看,两套睡衣都已经拿出来了。

    合上衣柜门之前,夏树再瞥了眼几件一模一样的黑色风衣外套。

    其中有一件的下摆稍微起了点褶,他试图抚平,毫无作用;于是在整个安全屋找了一圈,果然没有熨烫机这种东西。

    “找什么?”琴酒问。

    夏树不抱期待问了句,果然只得到一个嘲讽的眼神。

    但他的强迫症发作了,心想必须要和这个皱褶斗争到底;他努力一通,当场拆了扫地机器人,用屋子里已有的材料拼了一个简易挂烫机出来。

    琴酒:“……你又想做什么?”

    “拯救世界。”夏树一本正经地说。

    夏树总算战胜了那道皱痕,颇为满意;风衣外套被热气一蒸,凑近能嗅到浅浅的须后水味道。

    他闻了闻,居然没有烟草味。

    于是他打开衣柜,又闻了闻另外几件。

    这件完全是新的,只有洗衣液的气味。

    这件穿过了,洗不掉的、很淡的烟味。

    这件……

    北条夏树自然而然地把手伸向了叠得规整的长短袖内搭,他发现自己竟然能从微妙的气味差别出判断哪件衣服和哪件风衣搭配过,于是一件件闻过去,整整齐齐的衬衣和长袖被他翻开、散乱地堆到床上。

    这个类似连连看的匹配小游戏令夏树沉浸其中。

    沉迷了五分钟,他突然觉得自己好像多少有点痴汉,决定收手。

    然后转身,对着床上的衣服堆出神。

    夏树:“…………”

    嘶,按照琴酒的敏锐程度,绝对会被发现的。

    好在他有类似照相机的绝佳瞬时记忆,花点时间还原,应该也大差不差。

    但好懒。

    北条夏树决定躺几分钟再开始收拾。

    他在衣服堆旁边躺下,熟悉的味道悄悄漫过来,真好闻。

    北条夏树转了个身,筑巢一样躺在衣服堆中间,顿时心满意足;没过几分钟又觉得自己这样的行为有些变态,晃着小腿坐起来。

    然后一起身就对上了琴酒的眼睛。

    银发男人抱臂,侧靠门框,不知道站在那看了多久,脸上挂着微妙且愉悦的笑意。

    夏树:“……”

    被发现了!晴天霹雳!

    不想活了!

    琴酒好整以暇地观察他精彩的表情,松散着语调,问道:“在干什么?”

    夏树:“…………”

    啊啊啊啊啊!!!

    第42章 好饿

    北条夏树几乎从床上弹了起来, 双手别到背后,心虚地挪开目光。

    “在理衣服。”他小声说,“没干什么。”

    琴酒语气淡淡, 指出:“我记得我都叠好了。”

    “……刚刚我搭了个挂烫机。”北条夏树气若游丝,“顺带帮你的衣服都熨一下呗。”

    “是么。”琴酒朝他走过来, 俯身,若即若离地去贴他的嘴唇, “我还以为……”

    像是有羽毛扫过。

    痒痒的。

    北条夏树偏头侧开,眼睫却止不住地抖。

    他垂着眼睑,只看见琴酒的嘴唇在开合, 吐出几个恶劣的形容词……他的嘴唇看起来好软。

    不敢看了, 夏树觉得自己想法不端正, 这也太不应该了。

    心跳越来越大声, 隆隆作响。

    “怎么。”琴酒掰过他的脸, 慢条斯理地问,“想拿我的衣服做一个窝?”

    夏树几乎要羞耻到哽咽了:“……我又不是狗。”

    “哦。”琴酒轻轻嗤笑一声,“没看出来。”

    夏树:“……”

    一声极轻的“笃笃”,冲散了渐渐粘稠的空气。

    “我去看看怎么回事。”北条夏树将腿收上床,翻滚半圈,从另一侧下去, “等下我会帮你叠衣服的!”

    他连拖鞋都没穿, 赤足小跑到客厅的落地窗前。

    又是那只抢巧克力的漂亮松鸦。它歪歪脑袋,似乎在等夏树为它开门。

    窗台上那颗糖已经晒化在太阳里, 又因为温度变低,重新凝成了扁平的一小块, 松鸦没有动它。

    可安全屋里依然没有能供它吃的东西。

    夏树推开落地窗, 说:“你去别人家吧, 我这里没吃的。”

    他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要跟一只鸟解释这个,但它依然歪着脑袋,头一点一点,听得很认真,话音落下后,还扑棱了两下翅膀。

    北条夏树和松鸦大眼瞪小眼,莫名其妙地对峙了一会,他渐渐生出一种诡异的感觉:它想进来玩,或者是拿什么东西。

    他把窗缝推宽,微微侧身,而这只松鸦真的一振翅膀飞了进来,绕客厅天花板一圈,最终落在茶几边缘。

    茶几上放着北条夏树刚拆封的巧克力。

    夏树:“……”

    他有种不祥的预感。

    下一秒果然应验了。

    松鸦衔起巧克力盒的外壳,用力甩头,将内置的小纸盒抖出来,散装的巧克力块噼里啪啦落了一地;它又叼起离自己最近的一块,飞快地从窗缝中溜走了。

    它站在阳台围栏上,向夏树展示了一只过分聪明的松鸦是怎么剥开巧克力的,然后当着他的面得意洋洋地送入口中。

    走之前,甚至没忘记用小爪子把糖纸踢到阳台内侧。

    北条夏树:“……”

    这只小东西是要成精了吗?聪明成这样是上过大学吗?

    琴酒从卧室里走出来,手里还提着双拖鞋。

    北条夏树:“?”

    他看了眼,发现是自己的拖鞋。

    “刚才是什么东西?”琴酒问,“鸟?”

    夏树表情古怪,措辞道:“一只很怪的松鸦,居然喜欢吃巧克力。”

    琴酒漫不经心地应了声,把拖鞋扔到他脚边,坐回到桌前。

    而北条夏树边穿拖鞋边回忆那只松鸦的样子,忽然想起自己有张银行卡的卡面好像也是只鸟。

    他翻了下钱包,找出来一张印刷精致的卡,放在卡列的最下面。

    夏树一般只用组织发的工资卡,以及自己的两张储蓄和一张信用卡,有几张银行卡他完全没印象,也许是应之前学校的要求随手办的,并不在意。

    他物欲不高,收入倒很高,所以也懒得去查里面的金额,任由它们待在那。

    也许这只突然出现的松鸦是想提醒他……他在这个银行里存了很多钱?

    北条夏树查了下卡面的银行名称,这是家只在北美开设业务的私人银行,专门为高精尖人士服务,如果他没猜错,估计也私下提供一些灰色收入洗白业务。

    他记下这件事,准备有空去银行一趟,这么想着搜索了最近的一家,发现并不远。

    巧的是,夏树晚上要去接头地点和威士忌们碰面,只要预留半个小时,足够去一趟银行办理业务了。

    北条夏树刚把卡塞回最后一列,忽然眼尖地发现琴酒给的卡:“……”

    他一开始还没认出来,只是想“我为什么会有两张工资卡?”,刚摸到的时候忽然意识到——它好像是琴酒的工资卡。

    慌了,他又慌了。

    仔细想想是逃来美国之前的事,他当时难以接受事实,一时冲动提了辞职;琴酒误以为他缺钱,把工资卡递过来。

    ……然后他就忘记这回事了。

    如果要盘这件事的时间线,那岂不是他拿了琴酒的工资卡跑路,听起来好渣男啊。

    夏树拿着那张卡,内心七上八下,又在犹豫。

    他自己捏不定主意,决定问问【肥皂泡泡】,此人已经凭着几次答疑帮他提升信心(尽管那并不是她的本意),升级为他心中狗头军师的第一人选。

    先找个琴酒看不到的角落躲起来,然后打开论坛。

    【冰美式人间正道】:在吗?

    【肥皂泡泡】:刚下班!

    【冰美式人间正道】:就是,我对象他把工资卡给我了

    【肥皂泡泡】:真不错,二十四孝好老公啊

    【冰美式人间正道】:首先,我是1

    【冰美式人间正道】:然后,他是很早之前就给我了,但我现在才反应过来,那时候没有交往

    【肥皂泡泡】:笑死我了,你是认真问的吗?真的不是在语C书包吗?我感觉这完全是他会做出来的事情,他就是那种大哥把工资卡给他,他都会觉得‘Gin要害我’,啊哈哈哈哈哈哈哈

    夏树惊悚:“……”

    这女人怎么回事?好恐怖,莫非有读心术吗?不会一直在偷窥他的生活吧?

    他艰难地打了几个“哈哈哈哈哈哈”附和,然后说:【没有,是认真问的。】

    【肥皂泡泡】:这样么,那我觉得你……你是不是快被太阳了,对方显然蓄谋已久啊

    【肥皂泡泡】:在你发现之前喜欢你很久,甚至愿意把工资卡交给你,那能是为什么嘛,他早就把你当他老婆了

    【冰美式人间正道】:?可我也是1啊

    【肥皂泡泡】:啊这

    【肥皂泡泡】:你最好是

    北条夏树顿时逆反心大起,他心想不就是工资卡吗,谁没有点存款了?

    他一张张清点了银行卡,又把皮夹里的纸钞全部倒出来,翻了下包,还找到两枚忘记拆封的红包,然后把这些东西一同堆到办公桌上。

    琴酒冷淡地瞥他一眼:“?”

    他的表情明晃晃地说着“你又发什么疯?”。

    “给你。”北条夏树把卡往他的手边推了推,再循着记忆清点不动产,“我在洛杉矶有一处房产,东京千代田……”

    他边说边想:【原来我居然这么有钱?这也太有男子气概了。】

    然后越发自信了,如果有条尾巴,现在一定甩得比旋风还快。

    研究员多少都有些偏执,毕竟要对着一个从前没实现过的科研课题发起进攻,而在艰难的攻坚路上,他们必须无时无刻相信自己能够抵达遥不可及的彼岸。

    北条夏树把这种精神……复用在了自1为是这一信念上。

    “……都分你一半。”他念完了不动产清单,眼睛亮亮地看着琴酒,“你喜欢吗?”

    琴酒直直盯着他,没说话,眼眸翻涌着晦涩的不明情绪。

    夏树被他看得有些紧张,手脚都不知道怎么安放,掌心甚至微微出了点汗。

    他无措地将双手揣回兜里,然后又摸到一粒糖。

    依然是草莓味的,原来这个口袋里还有一颗,不过是硬糖。

    夏树把那粒糖放到卡片堆上,像是为圣诞树装上一个尖尖的星星顶,再次抬眸,希冀地等待着他的回复。

    空气渐渐凝滞,呼出的空气越发灼热。

    琴酒漫不经心地剥开糖纸——这对他来说是很反常的举动,他讨厌吃这种腻人的东西。但他确实吃了。

    糖球在口腔中滚来滚去,碰撞牙齿,发出“咯咯”的磨人声音,甜腻的糖汁慢慢融化。

    他站起身,高大的身形投下一片足以将夏树笼罩的影子,两人间维持着一个令人胆战心惊的过近距离。

    锋利的齿尖微微用力,咬碎糖果,清脆的碎裂声响刮得人头皮发麻。

    夏树总觉得他吃的好像不是糖。

    琴酒盯着他,绿眸寡冷得像是覆了一层霜,目光却滚烫。

    他喉结微滚,将对于他来说过分甜腻的糖汁连着津液一同吞咽下去,暂且抚慰灼热的胃袋。

    ……好饿。

    第43章 忍耐(50雷*2)

    北条夏树脑海中警笛大作, 每根神经都在不遗余力地提醒危险将至,掌心微微沁出了一点汗。

    但他一边觉得好可怕,一边心猿意马地想“吃糖为什么可以这么那个?”……总之是大难临头而不自知,身体却诚实地做出了避难的行为。

    “我要去找波本他们了。”夏树一本正经地说, “晚点回来, 再见。”

    刚走出去几步, 被琴酒提着后领拽回来。

    “去哪里?”他问。

    夏树战战兢兢地报了个地名。

    琴酒的目光凝注在他的脸上, 像是大猫咪在打量猎物, 经过将近半分钟的思考与判断——也许是认定对方绝不可能逃脱,又或者是和自己的破坏欲进行了艰难的拉锯。最终, 他慢慢松开手指。

    “去吧。”他说。

    ……

    虽然以‘和波本碰面’为借口,实际上距离约定的时间还有将近三个小时。

    北条夏树考虑去银行一趟,然而翻了下官网, 连柜台服务都是24小时营业,一看就不是什么正经私人银行, 他决定先放放。

    这里去辛德勒公司车程只需要十五分钟, 去看看‘诺亚方舟’吧。

    他先打电话确认过泽田弘树没有别的行程,到辛德勒公司的时候, 恰好在电梯里遇到了托马斯·辛德勒。

    对方风度翩翩, 面上笑容和蔼:“来找弘树吗?”

    北条夏树不得不打起笑意, 和他攀谈几句。

    托马斯·辛德勒和组织有一定程度上的合作,显然也知道【拉普拉斯妖】, 言语中想要套些相关信息;好在电梯很快停驻到泽田弘树所在的楼层,他才没继续追问下去,礼貌地笑了笑, 祝夏树和自己的养子交流愉快。

    走出电梯, 北条夏树立刻收起了面上的假笑。

    道貌岸然的伪君子, 极端的精致利己主义者,冷血资本家……这些词简直是为托马斯·辛德勒量身打造的。

    无非是一只死要面子的老狐狸套上人皮。

    “你来了。”泽田弘树转过椅子,对他露出一个笑容,“DNA追踪系统我这两天改进过了,你来看看。”

    他犹豫道:“我有听你的意见,没有问辛德勒先生要那把刀,不过……”

    周围的助手已经在他的示意下离开,北条夏树转手关上门,从侧袋里拿出一枚徽章大小的椭圆薄片,绕着屋子走一圈。

    薄片上的绿灯一闪一闪,没有异状,他把东西收回口袋。

    “你想问为什么。”北条夏树平静地说,“简单来说,你动了那把刀,就会死。”

    泽田弘树愕然一瞬。

    然后他以手成拳,掩着唇侧笑了下:“是【拉普拉斯妖】告诉你的吗?”

    “这么说并不准确。”北条夏树若有所思,“如果是【拉普拉斯妖】,它应该早就能预判到我通知你。

    “那我的未来,有因此而改变吗?你现在可以看到吗?”

    “看不到。”

    电脑屏幕冒着蓝绿的光,滚动的代码匀速翻上去。

    良久,泽田弘树莞尔:“这样啊。”

    房间内顿时静得落针可闻。

    两个人都属于那种思维发散了几千公里,从嘴里说出来可能就几句话的类型。不过北条夏树认为自己要更擅长人际交往一些,因为工作有硬性要求。

    他大概能猜到弘树的想法,这个男孩比他更孤僻更不自由。

    近几年,计算机才渐渐作为一门学科被日本的民众接受,此前相关领域的爱好者大多被视作怪人,像弘树这样聪明过分的孩子,在学校一定会被排挤;而来到美国之后,半软禁在辛德勒先生手里。

    诺亚方舟可能是他拥有的、第一个真正意义上的玩伴。

    “其实我没有很怕死。”泽田弘树双手撑着椅子,低头看向自己的鞋,“只是……”

    北条夏树惊异地看着他,反驳道:“你不怕死,和有人要取走你的命,这是两回事。”

    男孩温和地笑了下:“有区别吗?像是写在代码里的指令一样,‘死亡’运行了,有时候刽子手是别人,有时候是自己。”

    他身上总带着种淡淡的、无常的哀感,令他看起来不像个孩子。

    “当然。”北条夏树说,“你记得我们之前玩过的游戏么?把几个AI投放进沙盘游戏,拟定规则,让它们互相厮杀。”

    弘树想了想:“嗯,最后你的3号是赢家。”

    北条夏树设计的人工智能分别为1-3号,相应的,弘树是4-6号。

    人工智能们要在游戏中你争我斗,在规定时间内赢得胜利。

    当时套用了一个商战的模组,在游戏结束时,金钱最多的一方即为获胜者。战况一开始相当胶着,渐渐的,3号和5号脱颖而出,与其他的‘选手’拉开了差距。

    距离游戏结束还有几分钟的时候,5号积累了相当的优势,眼见着胜利在望,3号却做了一个令人意想不到的决定。

    ——它攻击了游戏服务器。

    这个举动让人惊喜的同时又难免心生忧虑,不过就游戏结果而言,泽田弘树认为自己输了。

    “它觉得掀掉沙盘,没有赢家,自己就不会输。”北条夏树想到这件事,唇角也浸了点笑,“你以为我会跟你说,要跳出规则,去反抗命运吗?”

    “所以……其实你是想说什么呢?”

    “结局似乎是它略胜一筹。但在那之后,我切断了网络,把它锁在那台电脑里。”北条夏树慢条斯理地说,“它成长得很快,但不够快;它试图反抗,又不够彻底。在这一点上,我承认它已经很像人类了。”

    泽田弘树愣了一会儿,接着抿唇笑了:“嗯。”

    他问:“这种因为犹豫不决而满盘溃散的时刻,你也有吗?”

    “应该……有过很多吧?”北条夏树放松身体,半仰着靠在沙发上,“虽然一时半会我也想不起来了。”

    夏树陷入思考,仔细一琢磨,似乎又没有。

    留在组织是他自愿的,离开组织也不是不可以,甚至反水加入红方都没问题。

    这么想,反倒想通了另外一件事,比如明明有离开的机会,为什么没有直接远走;比如他其实有一次只要稍微做点手脚,就能置琴酒于死地,但他做出了截然相反的决定。

    可这个世界的规则又似乎是正义不败,胜利终将站到红方这边。

    【……那世界就是我的敌人了。】

    这狂妄的念头出现的瞬间,北条夏树倒是率先吓了一跳,低头笑了笑,二十一岁的人了还那么中二……渐渐的,他觉得,好像也不是不行。

    如果他也是玩家,那凭什么不可以主导阵营的胜利?

    “你说得对。”泽田弘树若有所思,“我明白了。”

    “嗯。”夏树起身,“那我就先走了,还有别的事情,再见。”

    先去安全屋和威士忌组汇合吧。

    他一路上都在思考游戏的玩法,以及论坛;论坛不用说了,仔细推敲起来全是BUG。

    也许游戏的规则本来就是拿来改变的,阵营也并非固定,条件达到即可发生逆转。

    夏树推开门,想法散了个干干净净,他抽着嘴角道:“……呃,请问你们这是在做什么?”

    “如你所见,我们准备临时组个乐队。”波本说,“夏树君,你会什么乐器吗?”

    北条夏树心想这家伙肯定又要坑我,绝对不能承认,于是回答得飞快:“完全不会,我是音痴,也不会唱歌。”

    “是么?好遗憾。”波本微笑道,“那夏树君只能坐在台下看我们表演了呢。”

    北条夏树:“?”

    稍微了解了一下,原来又是任务需要;他看着认认真真玩架子鼓、练贝斯和吉他的三个人,顿时有点怀疑人生。

    为什么威士忌组出任务的画风和别人不太一样?

    “对了,夏树君,我们之中有个人获得代号了。”波本说,“今天下午的事,你看邮件了吗?”

    北条夏树还真没有,摇摇头,问:“是谁?”

    波本皮笑肉不笑,转头道:“莱伊。”

    单人沙发被推到临餐桌的角落,靠近窗户那一侧空出了一小片空地。

    波本的架子鼓放在C位,左边是赤井秀一,右边是诸伏景光。

    他朝赤井秀一微微偏头的时候,北条夏树听到“莱伊”二字,自然而然地对着诸伏景光举杯示意。

    波本:“……?”

    景光:“……?”

    真正的莱伊·赤井秀一:“?”

    夏树:“……”

    他的表情快要维持不下去了。

    幸好他向来会装,临场反应飞快,不自然只持续了难以被人捕捉到的一瞬间。

    北条夏树看向赤井,高深莫测地笑了声:“恭喜。”

    赤井颔首:“谢谢。”

    接着夏树转回目光,对诸伏景光挑眉:“绿川君,我还以为会是你,毕竟你……”

    他顿了顿,又说:“……很努力,不是么?”

    这句话说得百转千回、意味深长。

    波本和诸伏景光的目光顿时变了。

    北条夏树转身,十分轻松地走到饮水机旁——再不转身表情就要绷不住了——然后续了半杯水,慢慢喝下去,掩饰自己的失态。

    可恶!怎么又认错了!

    夏树不止一次怀疑绿川有可能不是莱伊,而是苏格兰;但在‘波本’这件事上,他认定了论坛有诱导他的嫌疑,因此坚信自己的直觉……结果又错了!好蠢好尴尬!不过原来诸星大才是那个骗感情的渣男,这么一想挺合理,毕竟他长相就很风流。

    北条夏树想起自己和真·苏格兰说过的一些话,顿时十分窒息,吨吨吨地一通灌水,才将尴尬稍微压下去一点。

    “……大雨,活动改期。”诸伏景光慢吞吞地念着,“你们收到短信了吗?”

    波本:“我也有,看来这样能有更多准备时间了。”

    赤井秀一拿出手机看了眼,默不作声地点点头。

    “那我……?”北条夏树闻到了摸鱼的气息,侧头问道,“先去忙我自己的事情了?”

    “夏树君。”波本诚恳地说,“我们还缺个键盘手,你要不要来试试看呢?电钢琴就在那里。多了两天时间,足够你速成一曲了,你愿意帮我们将行动变得更加完美,不是吗?总不能……让雪莉来吧?”

    北条夏树:“……?”

    他惊悚地盯着波本,对方莫非知道他学过钢琴?这话术怎么比他还PUA?

    波本依然在神秘微笑,紫灰色的眼眸倒是冷静,写着几分打量。

    对视几个来回,最终夏树认命地放下水杯,搭起电钢琴的支架。

    这三个人都是过分认真的性格,三小时的练习,除了夏树没有人划水,兢兢业业的劳模表现衬得他才像那个内鬼。

    北条夏树太痛苦了,要装出一副电钢初学者的样子,还得承受波本的阴阳怪气(“学得好快哦,夏树君,如果不是你否认,我还以为你之前学过呢?”);每每目光扫到赤井秀一和苏格兰,死去的尴尬记忆又会突然攻击他。

    熬过了几个钟头,他拖着因久站而虚浮的脚步出门,突然想起自己还得去趟银行。

    好累。

    ……既然顺路,还是去看一眼吧。

    那家银行规模不大,被拥在繁华的商业街建筑中,冷冷清清,门可罗雀。

    北条夏树推门而入。

    明明已经很晚了,妆容精致的柜员仍坐在窗内,对他露出僵硬又标准的笑容:“您好。”

    他将银行卡和ID卡递过去,说想要查询一下余额。

    柜员接过、放到读卡器上确认,再还给他,轻声细语地表示除了存款外,他还有一个租了二十年的保险柜。

    在做这一切的时候,她嘴角的弧度甚至没有发生分毫的变化,令人有些毛骨悚然。

    北条夏树问:“……我那个保险柜是什么时候租的?”

    柜员报了个日期。

    是他刚到加州那年。

    北条夏树示意自己想取出保险柜里的东西,经理立刻笑容满面地迎上来:“先生,我带您去。”

    经理笑起来的样子跟柜员几乎一模一样,像设定好程序的机器人,他越发觉得诡异了。

    经过重重安检,经理为他打开了保险柜;银行常常为VIP用户提供保险箱租赁服务,北条夏树也在几个大银行寄存了财物。

    看这个箱子的规格,应该是这里最小的。

    他拉开箱门一看,放在最外侧的是一只手机,配套的充电线整整齐齐地捆起来睡在它边上。

    里面还有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占地最大的是一本书。

    北条夏树随手翻了下,书页前半部分写着他看不懂的文字,后面是空白的……有点死亡笔记既视感?

    他直觉这本书很重要,最好不要乱动,于是放了回去,又去拿其他的东西。

    坏掉的耳坠,装在PVC分封盒子里,款式和琴酒给他的那只一样。看来它就是另外一只。

    然后是……

    9毫米的枪弹,配手.枪用,比如说能适配伯.莱塔M92F。

    一枚银质的翻盖打火机,很帅气,有过使用的痕迹。

    空烟盒,酷炫的镭射外壳,现在已经销声匿迹的一个牌子。

    北条夏树越翻越心惊,因为他确信这些都是用过的旧物,且都不是他的风格……这是多痴汉才会把别人的东西专门找个保险柜放起来啊!

    他拒绝承认自己的所作所为,拿了那只手机、充电线和打火机,剩下的原封不动锁回去。

    回去的路上,北条夏树因为大受打击而心不在焉了许久。

    楼下24小时便利店还亮着灯,他进去买了杯机打的冰美式,又看到柜台旁边有草莓糖——看包装袋是琴酒主动吃过的那款。

    也许琴酒喜欢吃这个?

    夏树觉得过分好笑,突然开心了一点,结账的时候顺手拿了包草莓糖。

    上楼之后,他发现对方还在,于是把那包糖丢过去:“给你买的。”

    北条夏树拖了条插线板,为手机充上电。

    他拿出打火机,晃了晃:“这是你的吗?”

    大概率会得到“忘记了”、“不知道”之类的答复吧。

    琴酒瞥了一眼:“……嗯。”

    夏树:“?”

    “你怎么知道的?”他难掩惊讶,“你居然会记住这种事情?”

    琴酒又用那种“你是什么蠢货?”的眼神盯着他了。

    手机没坏,还能使用。充电进度条走到5%的时候,北条夏树摁下开机键,界面设计用现在的眼光看已经太过时了。

    “你的旧手机?”琴酒问,“哪里找到的。”

    夏树含糊地说:“寄存在银行里,今天去了一趟。我来加州之前一直用的这个吗?”

    琴酒:“……嗯。”

    这就太奇怪了。

    出车祸之后,照顾夏树的组织成员给他买了一个新手机,告诉他旧的没有找到,应该是落在车上、后来油箱爆炸的时候一起烧没了。

    可它明明躺在银行的保险柜里。

    ……好像他早就知道会有这么一场灾难,所以先把重要的东西藏起来一样。

    北条夏树试了下基础的功能,然后点开短信。

    有很多记录,最上面的一条似乎是和心理医生。

    【医生,我觉得我不是同性恋,但是……】

    少年夏树描述了一通自己对友人非比寻常的感觉,最终还不忘补充一句【我不是同性恋】。

    北条夏树颇为傲娇地心想拉倒吧,然后点开图库,相册有好几个分类,标了星号的那个叫‘阿阵’。

    看角度……全是偷拍的照片。

    北条夏树惊呆了,迷惑了,窒息了,一时半会完全说不出话。

    这还不是同性恋?!到底有什么好否认的啊!

    琴酒朝他走过来。

    北条夏树立刻关掉图库界面,随便点开别的软件,装出一副认真研究的样子。

    琴酒揽过他的腰,让人坐到自己的腿上,低头看他摆弄旧手机。

    “还寄存了什么?”他问,“银行里。”

    夏树尴尬又勉强地笑了下:“……没什么。”

    太羞耻了,这能说吗?

    琴酒捏着他的下颌,微微使力,好整以暇地欣赏他试图掩饰心虚的神色,然后嗤笑一声。

    于是夏树顿时更心虚了,缩着脖子,像只浑身被大雨浇透、任人鱼肉的小动物,茫然又可怜。

    是什么呢?……他能猜到是什么。

    琴酒指腹轻轻摩挲他颈侧的动脉,薄皮嫩肉,很快开始泛红;他盯着那一小片皮肤,舔了舔唇,露出雪白锋利的牙齿。

    又开始饿了。

    呼吸,汗水,紧张。

    眼眶蓄着的泪水,湿润而清澈的瞳孔。

    呜咽怯懦的求饶声音。

    全部都想要。

    胃部绞痛,每分每秒都无法停歇的饥饿,宛如烈火般灼烤着灵魂。

    夏树被他盯得发怵,小心翼翼地用脸颊蹭了蹭他的掌背:“……怎么了?”

    但是……就像这样。

    信赖的微表情、难掩爱慕的小动作、专注的目光,调和成一道安慰剂,仿佛瘾君子饮鸩止渴时汲取的那些致幻药物,暂时安抚他灼热干燥到发痛的咽喉。

    无论是他,还是黑泽阵,都已经忍耐够久了。

    第44章 雨夜

    “轰隆——”

    窗外雷声响彻云霄, 一道电光将黑夜照亮如同白昼。

    “要下雨了?”北条夏树回神。

    话音刚落下,淅沥淅沥渐起。

    琴酒捏着他的下颌,偏头吻过来, 重重地咬了下唇瓣——似乎是在斥责他不专心。

    雨丝黏到玻璃窗上变成细小的水珠,狂风大作, 摇摇欲坠。

    ……

    七年前的雨夜。

    十四岁的北条夏树抱着枕头, 站在房间门口,“笃笃”敲两下。

    没人回应。

    倒不是因为门内没有人,恰恰相反, 是因为黑泽阵知道只有他会这样礼貌又轻声的敲门。

    像猫爪子的肉垫摁上掌心,小猫咪问你, 可不可以给他一个罐头。

    这件事夏树当然也明白,他多得是耐心。

    终于磨到了黑泽阵给他开门。

    “晚上了。”他说,“不睡觉,来干什么?”

    夏树一本正经道:“打雷了,我怕你害怕。”

    “一起睡怎么样?”他举了举枕头, 笑得眉眼弯弯, “还可以聊天哦?”

    是了。这才是他的真实目的。

    黑泽阵盯着他不说话, 夏树便蓦然心虚起来,垂眸,底气不足地说:“我一个人怕, 你陪我。”

    他完全不怕, 只是在雨夜找到个黏人的理由, 就这样把自己打包送上门来。

    黑泽阵冷冷地打量他, 面无表情的脸上透出几分做不得假的嫌弃——但假如夏树稍微表露出一点疏远不亲近的迹象, 他又会独自生闷气, 散发出相当可怕的低气压。

    夜色冰凉如潭水。夏树扶着门沿, 半干的黑发柔软地贴着轮廓,皮肤白皙到透明。

    他清凌凌的眼睛一瞬不瞬地盯着黑泽阵,乞求道:“可以吗?”

    黑泽:“……”

    黑泽阵放下了摁着门框的手,无声同意。

    夏树马上变成五岁,欢天喜地喊了声着‘阿阵!’,啪嗒啪嗒跑到床上,毫不客气地把枕头挤到黑泽的枕头边上,然后钻进被子里。

    他平时话不多,但对上黑泽阵就有说不完的废话。

    “明天早上吃什么?明天中午吃什么呢?明天晚上吃什么呢?晚上吃寿喜锅怎么样?可是我也不想一个人吃寿喜锅……你会跟我一起吗?你有空吗?”

    “……它通过了图灵测试!你知道什么是图灵测试吗?就是证明一台电脑产生了独立思维而并非单纯模仿的测试。图灵对智能问题从行为主义的角度……”

    “今天遇到个有点讨厌的人,我已经礼貌地表示了不想和他一起做课题……”

    黑泽阵不耐烦道:“闭嘴。”

    夏树乖乖收声,又可怜巴巴地望着他,黑泽不予理会。

    他自讨没趣,稍微有点不高兴,转过身去背对黑泽;没过多久又转回来,捏着黑泽睡衣背后的一小片布料,揉着眼睛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少年穿得单薄,细软贴身的布料勾勒出纤细的身体线条。

    不久后开始呓语,但仍没有松开黑泽的衣角。

    气温随着雷雨一点点降下来,黑泽阵却因为燥热而没有半分睡意。

    确认身边人睡熟了,黑泽阵将自己的衣角从夏树的手里解放出来,转身,垂着眼睛,用目光描摹他的青涩的、初具俊秀轮廓的脸颊。

    清挺的鼻梁、随着呼吸颤动的睫毛、透着淡粉色的嘴唇……

    柔和而轻盈的洗发水香气,淌过两人之间的距离,凉凉的薄荷味。

    “我想跟阿阵用一个味道。”说着这样莫名其妙的话,转头就去跟后勤提要求。后勤阿姨对谁都冷着一张脸,唯独夏树嘴甜,哄得人眉开眼笑。

    他都不知道这句话有多暧昧,说出来坦坦荡荡,觉得喜欢就这么做了。

    黑泽阵闭眼,深呼吸。

    他五感比一般人要敏锐许多,比如此刻,洗发水之外的、属于‘北条夏树’的气味——那很难用形容词来概括——丝丝缕缕地入侵肺部,一点点润泽肺泡。

    他对这只天真又无害的小动物无比渴望,而浅尝辄止,只会让他更加焦灼。

    宛如失控的程序,指尖忍不住抽搐了两下。手指渐渐成拳,理智与渴望拉锯,用力到掌背泛起几道青筋。

    会哭吗?如果现在抱他。

    眼泪大颗大颗地掉,眼眶发红,连鼻尖也变成粉红色。

    声音粘稠又沙哑,可怜巴巴地喊他的名字。哭得很惨,一抽一抽,止不住地打嗝。

    这个念头无疑具有成瘾性。

    呼吸开始灼烧,连带着浑身滚烫,需要更多的补给。

    只是漫不经心地想起来,就会被热意所困扰,每时每刻。

    ……但是,他会害怕到逃走的吧?

    于是黑泽阵只是轻轻地、以不会吵醒他的力度,帮他将一缕挡着耳朵的碎发拨开,凝视他沉睡的面容。

    再等等。

    ……

    加州雨夜。

    雨季早已在几个月前过去,对于一年有将近三百个晴天的加州来说,这场急促而暴烈的夏雨来得无比反常。

    风雨下潮涨。窗外雷雨交织,树影摇曳,风拍打窗户发出砰砰作响的声音。

    而客厅内的光线晦暗,暖色调,呈现出黯淡的橘橙色。

    夏树目光散漫地盯着空气中的一点,微弱的气声和喘息声从齿间溢出。

    他哭得很狼狈,鼻尖红透。

    抱他的人在开始前警告过,你哭我也不会停下来。

    夏树阖着眼睛,手臂挂在他的肩膀上,耳朵贴着他的颈侧,似乎听见有河流在血管中奔涌。

    他感觉自己像一支烛火抖动的蜡烛,一滴一滴,沿着蜡芯,滚烫地淌下来。

    四肢百骸浸泡在痛楚与欢愉里,哪怕睁开眼睛,也觉得视线一片模糊。

    好像有羽毛笔在他身上写字,每落一笔,非比寻常的疼痛。

    写另外一个人的名字,反反复复。

    第45章 少年

    北条夏树醒来的时候, 雨势渐小,天空蒙了层阴沉沉的灰色。

    头好痛……

    他摸了摸额头,似乎贴着一片退烧贴, 于是揭下来对折,随手放到床头;这一动作牵动了腰和大腿,痛意顿时立刻神经末梢传递,狠狠袭击了他。

    北条夏树:“嘶——”

    好痛!浑身就没有一个地方不痛!

    像被大象踩过一样。

    他把自己裹回被子里,回忆昨晚的事情是怎么发生的。

    最开始只是一个吻,气温越升越高。夏树本能地感到危险, 然而被琴酒紧紧扣着、无法逃离。

    他的银色长发像月色与雪色织成的锦缎, 垂落在夏树的脖颈与脸侧,挡去温和的顶光, 成了一道无形的囚笼。

    ……不能想了。脸好烫。

    北条夏树生无可恋地闭上眼睛,又睡了一觉,这次迷迷瞪瞪地睁眼时看到了琴酒。他正坐在床边思考些什么, 来自窗外的一点光描在高挺的鼻梁上,越发衬得轮廓嶙峋。

    夏树挪了挪胳膊,去勾他的手指。

    “疼。”他含糊地吐出音节。

    没有回应。

    夏树掀起眼皮,发现琴酒一瞬不瞬地盯着他,猫科动物般的绿眸在光线昏昧的卧室里像一团跳动的火。

    北条夏树:“……!!”

    危险的信号迫使他颤颤巍巍地收回了手, 缩成一团,将自己埋进被子里:“……我要睡觉了。”

    说着假装打了个哈欠。

    琴酒:“不碰你, 出来。”

    夏树装死:“……”

    显然这一招对琴酒不管用,他被捞出来,重新盖好被子, 盯着天花板发呆。

    接着享受了来自Top Killer的照顾, 夏树慢吞吞地吃了顿流食, 又躺下了。浑身疼,低烧没退,想睡觉。

    他觉得这样不行,于是拿出手机,一看才发现已经是次日傍晚了。

    波本给他发了不少消息,询问他今天什么时候有空来排练。

    北条夏树:【我今天不太方便过来,放心好了,我自己私下有在练习,不会耽误你们的进度。】

    短信里这么客客气气地说了,实际上他完全记不清是什么曲子,反正到时候弹两遍就能顺下来,威士忌组那边就这么简单地对付过去。

    北条夏树打开论坛。

    搜索框的【搜索主题帖内容】也解锁了,不知道是因为经验增加,还是提醒了泽田弘树的缘故。

    假如答案是肯定的,那么只是阻止弘树的死亡就能解锁一个功能模块,如果救下苏格兰的命呢?

    如果苏格兰反复遇险,再反复救下他的命,这样的‘帮助红方’能判定几次?既然能够拯救,那么‘死亡’其实就是一个可逆命题,苏格兰薛定谔地死,再薛定谔地活,论坛会如何发放相关成就?

    北条夏树的想法渐渐开始不当人了。

    苏格兰并不好欺负,又有波本的帮助,设计他必须一口气设计两个人;相比起来,身为普通公安的萩原和松田简直是任人拿捏。不过游戏都有刷分判定,他也必须要承担玩脱的风险。

    【新消息提醒】

    【肥皂泡泡】:你看新主线没有!!woc我快疯了!!姐妹们全都在发疯!!

    【冰美式人间正道】:?

    【肥皂泡泡】:呜呜呜呜呜就是大哥和书包竟然真的是幼驯染呜呜呜呜呜我磕生磕死

    【冰美式人间正道】:我去看看

    北条夏树还没返回首页,【肥皂泡泡】就丢了一个链接过来。

    【CP向/琴树】锤了!真是幼驯染!刚刚地震了吗?原来是磕到真男同的我心头一震!!

    【楼主|情书巡游:(游戏截图.jpg)我不发情书疯我发什么疯?你以为我像你们一样都是美帝解?都每天磕糖磕到昏倒?我从小搞冷坑,现在搞到真男同了证明我也能当一回美帝,连发疯你也要有意见?你不如把我杀了!!】

    【1L:草,阿巡都疯了,rwkk】

    【2L:??????】

    【3L:????????】

    【4L:他妈的诡计多端的男同,好啊琴酒黑泽阵,你把我们蒙在鼓里,把你老婆蒙在被子里是吧!】

    【5L:为了情书!我变成狼人模样!为了情书!染上了疯狂!】

    【6L:前几天报名男生女生向前冲,节目组说我的条件不达标,原来我不是男生也不是女生,我是为书包和大哥而生(大哭)】

    ……

    这群人,怎么,疯得更厉害了……

    北条夏树从颠三倒四的话中大概总结了下信息,剧情主线暗示他和琴酒在他留学之前就认识,一时间磕学家版块首页全都是竹马竹马的产出,画手和文手纷纷化身八爪鱼,粮作频出。

    这个时间点卡得真是微妙,他昨天刚拿回了自己从前的手机,今天论坛就知道黑泽阵和北条夏树的关系。

    北条夏树下床,简单地冲了个澡,然后趿拉着拖鞋去客厅;他走得很慢,避免大幅度动作牵动到肌肉。

    夏树:“我想喝冰美式。”

    琴酒:“不可能。”

    他悻悻地应了声,捂着酸胀的左脸颊给自己接了杯水。

    “你是不是偷偷揍我了。”夏树一本正经地指责道,“我牙齿也好痛。”

    琴酒:“过来。”

    北条夏树于是乖乖走过去,张嘴。

    “你长智齿了。”琴酒说。

    夏树:“?”

    “可是我已经二十一岁了。”他纳闷道,“现在才长智齿,很奇怪啊。”

    琴酒瞥他一眼,不语,似乎在用眼神说“少见多怪”。

    夏树舔了舔左侧牙列最靠近喉咙的地方,感觉真有一点硬,酸胀揪心的痛感,好在并不强烈;他环视一周,客厅被简单收拾过,昨天胡闹的痕迹已经看不太出来了。

    旧手机和充电线好好地收在了电视机柜的上面。他走过去,重新为旧手机充电。

    “笃笃。”

    听到这轻而规律的叩击玻璃声,北条夏树就知道又是那只松鸦来访了。

    他拉开纱幔,小东西在寒风暴雨中淋得瑟瑟发抖,连脖子都缩起来,也不知道在那站了多久。他让了点窗缝,让松鸦进来。

    这只鸟真的懂事过分了,扑棱着雨水浸透的沉重翅膀越过大半个客厅,站到玄关处的鞋架上,和琴酒保持着安全的距离。

    “我以前养过它吗?”夏树见它那谨小慎微的可怜样子就想笑,“怎么这么通人性。”

    琴酒:“不记得。”

    又是一句敷衍。

    北条夏树过去和松鸦说了会话,甚至鸟身攻击了几句,松鸦只是用鄙视的目光看着他,并没有用人话回击;于是北条夏树开始考虑拔它羽毛研究成分,刚盯着小东西看了会,它就默不作声地飞到了鞋架的另一侧。

    随它去吧。

    他收回视线,试图在冰箱里找点吃的,发现一小筐新鲜草莓,于是洗了半篮,装进瓷白的碗里放到琴酒手侧。

    夏树自己叼着一颗,含糊不清道:“还挺甜。”

    “——嗯?”

    琴酒起身,单手钳住他的下巴,偏头凑过来。

    他轻轻咬了夏树一下,迫使他张开嘴唇。

    这个吻带着鲜甜的草莓味,汁水缓缓淌进喉咙,令人心跳也跟着加速。

    夏树:“……!”

    他低头盯着琴酒唇角沾到的粉色浆液,想到昨晚的画面,颤着睫毛移开目光,慌乱到呼吸都乱了几拍。

    智齿也跟着痛了。

    它哪里是智齿,它是……它是心怀鬼胎。它不对劲。

    为了让自己尽快冷静,夏树将拖线板拽到沙发边上,开始捣鼓旧手机。

    然后,他又迅速陷入了【我莫非真的是个变态?】的自我怀疑中。

    专门为偷拍黑泽阵的照片开了个相册就算了,还把一些日常写在备忘录上。

    【原话是‘这么难吃只有你会喜欢。’……其实就是特地为我买的吧?】

    【为什么生气了?因为我和别人讨论他被听到了吗?可是明明也没有说坏话。】

    【他说不喜欢,但是一直有在用】

    北条夏树:“…………”

    ……都这样了还说自己不是同性恋,简直自欺欺人得可以。

    熟悉的文字排成陌生的只言片语,夏树对它们完全没有印象,却能从快速的翻阅之中,共情到快乐的情绪——又轻又软,像是要飞起来一样,喜欢是这样的。

    后来变成了闷闷的少年心事。

    夏树仿佛看见年少的自己,躺在床上,沐浴着从窗棂里闯进来的浅淡月光,怅然地打下这些文字。

    【我不想去加州。】

    【我不想和他分开。】

    【下次见面是不是要过半年了?也会像渐行渐远的成年人一样,回到点头之交的安全社交距离吗?】

    【好吧……又能怎么样呢?】

    他开始烦闷了。是的。喜悦之后总伴着同等重量的忧虑,这很公平。

    夏树翻着这些几乎咕嘟咕嘟冒泡的不快乐,顿时想笑。

    他十五岁,早熟,比谁都要聪明。

    他早就长大了,只是还没学会离别。

    小草莓的鲜甜香气丰盈,悄悄地膨胀,散漫地飘过来。

    北条夏树若有所思地看了琴酒一眼,他垂着眸,一如既往地冷静自持,连凛冽冬雪都要化成他的背衬。

    客厅笼罩着暖橙色的光,仿佛剥了皮的橘子,又如同被光照亮的浅海,温柔和煦。

    七年前的黑泽阵不爱说话,面对夏树的问题,如今的琴酒也不回答。

    他像独居的大型猫科动物一样,擅长一击致命、对猎物发出低沉的怒吼;他又是海里的鱼,因为失去发声器官而神秘迷人。

    北条夏树不开口的时候,这个房间处在深海之下,静谧而沉默。

    但少年夏树没能找到的答案,早在悄无声息中冲出水面。

    他们曾经离别。

    而离别的意义,就在于重逢。

    第46章 舔狗

    大雨下了两天, 第三日到来的时候,阴云终于将晴空还给了加州。

    完全不礼貌的松鸦雨停后就离开了,并且走前还不忘再顺一块巧克力。

    “它怎么这么自来熟啊?”夏树十分迷惑, “好像我欠它似的,真怪。”

    琴酒:“过来。”

    夏树不情不愿地走过去,接过对方手中的体温计:“我醒来就退烧了,你不相信。”

    嘴上反抗着,他十分配合地将水银体温计含到舌下。他昨天吃完药后几乎是睡了一整天,像是给机器人充电一样, 醒来的时候身体已经大好, 连智齿都不痛了。

    “我下午回日本。”琴酒面无表情地说,“你这周待在这, 别乱跑。”

    夏树点点头,心想估计是要处理那个叫‘蔷薇科’的组织,Top Killer实在太可靠了……等等, 这意味着还有长达一周左右的带薪假期。

    他顿时开心了,为了不让对方看出自己在暗爽,面色凝重地对着笔记本电脑敲了两行代码。

    五分钟后,琴酒看了眼体温计,又接了两个电话, 什么都没带就离开了。

    夏树假装一脸平静地目送对方,说了声“过几天见”, 几秒后表情转变成放暑假般的兴高采烈。

    “太好了。”夏树快乐地想,“终于没人管我了。”

    他立刻打开外卖软件下单了两杯冰美式,慢悠悠地躺到沙发上处理事情, 一仔细检查才发现, 任务已经完成得七七八八。

    只剩下给威士忌组打配合, 以及一些能够线上处理的杂务——那不就是根本没有任务嘛!

    去楼下取外卖之前,北条夏树发现了一个非常关键的问题。

    ……脖子上的痕迹,得遮。

    夏树看了眼镜子,痛苦地后退两步,陷入思考。

    去美妆专柜买遮瑕液?据他对彩妆少得可怜的了解,遮瑕液应该跟口红一样有很多色号以及类型,想要自然必须亲自试色……当着柜姐的面做这种事还是太挑战他的脸皮了。但这个季节穿高领,某种程度上来说更是不打自招。

    北条夏树思前想后,终于找到个偷懒又高效的办法。

    他买了几卷绷带,学着津岛缠绷带的离奇手法,不仅是脖子,连小臂也不放过;只要裹得够多,就能起到迷惑眼球的效果,没有人看穿他的真实目的。

    然后他发现波本和苏格兰看他的目光好奇怪。

    他们两人为了考证夏树的公安协助人身份,特地去打听了关于津岛此人的事情,其中一条就是他非常爱往身上缠绷带。

    诸伏景光问:“你受伤了吗?”

    北条夏树含糊地应了声,然后无所谓地笑了下,一看就是不走心的样子。

    “你们准备得怎么样了?”他转移话题,“来练习吧,这几天我有在练琴。”

    另外三个人没有拒绝的理由,各自坐到椅子上。

    曲目难度不高,他们配合得很好。

    北条夏树刚松了口气,心想这样的话他们应该不会发现自己在摸鱼了,然后抬眸迎上波本似笑非笑的眼神。

    他有种不好的预感:“……怎么了吗?”

    “真的没有学过吗?”波本诚恳地长吁短叹,“夏树君这样的钢琴天才,没有成为演奏家真可惜。”

    因为心情不错——想到带薪假期马上就要开始了,北条夏树没有阴阳回去,转而一脸轻松地反驳道:“你错了,我永远成不了钢琴家的。”

    波本:“怎么说?”

    “因为我不过是死记硬背而已。”夏树诚实地说,“先学会看五线谱,记住每个音符在琴键上对应的位置,轮指琶音这种技巧就多练几分钟……到自己演奏的时候,对着谱面,用手指把记在脑子里的东西背下来。”

    “这个描述,听起来像是超忆症?”

    “不是,超忆症是会记住一切眼前出现过的东西,我会正常地遗忘不重要的事情,只是记性比一般人好罢了。波本,你上学的时候有背诵课文之类的练习吧?”

    波本回答:“当然。”

    夏树:“如果让你背诵一篇文章,你是怎么做的?”

    波本:“给它划分结构,然后一段段背吧。”

    “嗯。”北条夏树点头,然后指尖点了点自己的太阳穴,“我的记忆就像照相机,拍下来记在脑子里,背诵的时候不过是对着脑子里的照片读出来罢了。”

    “我知道这个,有这样的能力说明右脑比较发达,也是可以经过训练培养出来的。”波本若有所思,“夏树君,是天生的吗?”

    波本又想到了津岛。这个人在潜入黑衣组织之前就立过一次大功,几分钟内背下了三万个单词的文件资料,回去之后通篇默写,一字不差。

    难道说,津岛修治和北条夏树之前是被同一个机构培养的吗?

    北条夏树无所谓地笑了下:“应该是吧。”

    虽然是三个卧底和一个技术人员组成的半吊子乐队,夏树和威士忌三人竟然从海选中脱颖而出,以初赛前三的成绩直接保送到半决赛,波本也顺利接触到了目标。

    再接下来的事情,就不是北条夏树需要负责的范畴了。

    他悠闲地用了个下午茶,盘算着接下来一周要去哪里摸鱼——

    耳边突然传来‘叮’的一声。

    北条夏树愕然,立刻给医生打电话。

    对方的手机铃声相当魔性,据说是什么自杀之歌,确实难听到让人一度产生杀人的冲动。

    铃声响了一遍又一遍,无人接听。

    之前的未接通提示音总是【您拨打的用户已关机】,而这次,变成了【您拨打的号码暂时无人接听】。

    说明这次是医生不愿意接他电话。

    这个倒是好办。北条夏树动动手指,打开以前写的程序,填入医生的手机号再按下启动——50台虚拟机排排坐,轮流给医生打电话,打到他接通或者换手机卡为止,这个人总不可能跟代码比韧性。

    同时夏树立马买了最近的航班机票,准备飞回日本抓人。

    他刚走进候机室,医生的回电就来了。

    “夏树君。”医生的嗓音一如往常地轻松,“是要预约心理咨询吗?”

    北条夏树张了张嘴,有一堆话想要质问对方,然而最终只是平静地应了声:“对,你近期什么时候有空?”

    “那就明天下午吧。”医生说,“你方便吗?”

    他点头:“好的。”

    接完电话,北条夏树立刻陷入了即将触碰到真相的兴奋之中。

    他有预感,这次医生会告诉他很重要的事情——也许会彻底颠覆生活和认知也说不定。

    可惜漫长劳顿的飞行却避无可避,手机也开着飞行模式,于是他又开始探索自己的旧手机。

    翻过相册和备忘录之后,夏树觉得没什么东西能够让他觉得无语了,直到他打开社交软件——对这个LOGO稍微有些印象,是已经被主流淘汰掉的一款。

    离线模式下的社交软件保持着六年前的模样,消息记录也停留在那时候,好像时间摁下暂停键。

    他给其他所有人认认真真写了备注名字,唯独黑泽没有任何备注,却又单独置顶,欲盖弥彰的样子显得有些好笑。这个人啊,大概也就只能骗过自己吧。

    北条夏树点开聊天框——当然没有任何负罪感,翻自己的东西怎么能算侵犯隐私呢?

    【我:分享[抽烟的人为什么会早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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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蓝纹奶酪味道好奇怪!】

    【我:看到一只小猫,黑色皮毛绿眼睛,好像你啊,可惜今天没拍到】

    【我:essay怎么这么难写,好讨厌这种书面工作,直接把研究成果展示了不就可以了吗?能不能雇个人帮我写essay啊?这样算不算学术不端?】

    【我:写作业的时候睡着了来不及了来不及了还有三个小时ddl】

    【我:在学校里找了好久好久!终于找到了那只猫!真的好像你啊[图片.jpg]】

    ……

    【黑泽:哦。】

    【我:有重要的事情!】

    【我:快理我!】

    【我:真的很重要!】

    【我:??!】

    【我:为什么不理我】

    【我:人呢人呢人呢人呢人呢】

    【我:黑泽阵黑泽阵黑泽阵黑泽阵黑泽阵黑泽阵黑泽阵黑泽阵黑泽阵黑泽阵黑泽阵黑泽阵黑泽阵】

    【我:快理我快理我!】

    ……

    【黑泽:吵死了。】

    夏树:“……”

    他感到一阵窒息,缓缓地合上手机,安详地躺在沙发椅上,长叹一口气。

    这个人……他不仅有点痴汉。

    好像还是舔狗!

    第47章 喝酒(50雷加更)

    北条夏树面无表情地关上旧手机, 他绝不会承认自己是舔狗的。

    看着自己给琴酒的备注【冤种上司】,他顿时觉得精神胜利了,心情也平复下来。

    很好, 十五岁的北条夏树是黑泽阵的小舔狗,和他有什么关系呢?人是会成长的,他已经脱胎换骨了。

    正准备关掉界面的时候,北条夏树忽然想到什么,打开了论坛。

    果然,异次元产物不联网也能使用, 可以打发点时间了。

    【肥皂泡泡】:怎么样了, 一整天没消息(猫猫探头)

    【肥皂泡泡】:你把他睡了吗?感觉如何?

    【肥皂泡泡】:哇呜三天没消息,我懂了, 是你没能下床吧

    【肥皂泡泡】:没关系,做1不成反被日也很棒了……噗

    夏树:“……”

    这人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他冷酷无情地打字:【前些天有事,没上线】

    正准备昧着良心吹捧自己, 【肥皂泡泡】的消息先秒回了过来。

    【肥皂泡泡】:啊啊啊宝你可算来了!你和你基友能不能出个情书少年组qwq(跪地)

    【肥皂泡泡】:新主线剧情一出首页全是幼驯染粮,但是没什么优质cos,总感觉代入的时候差点意思,哎毕竟大家谁都没见过少年时期的大哥和书包,估计这个还要吊我们很久吧

    【肥皂泡泡】:给你分享点我最近嗑生嗑死的饭

    【肥皂泡泡】:[(情书/产出)他来听我的演唱会, 娱乐圈幼驯染paro]

    【肥皂泡泡】:[(情书/产出)因为你爱上整个夏末/幼驯染paro]

    北条夏树闻到了蹭热度和水经验的味道,看着走到一半的经验条, 他不能不心动,罪恶的手又立刻伸向了旧手机。他当然对自己用的智能产品都进行过魔改,虽然没网, 只要按一下就可以把照片通过蓝牙分享到这部新手机。

    但是她说:“大家谁都没见过少年时期的大哥”……和书包。

    像是被迫把珍藏、独一无二的东西分享给别人一样, 北条夏树莫名生出了不舍, 手指悬停在按键上,死活落不下去。

    他犹豫很久,久到自动熄屏了都没发现,最终选了折中的办法——发自己从前的照片。

    作为一个自认为直男的homo,他自然没有搔首弄姿的自拍,只有一些别人拍的照片,以及几张证件照。

    申请季之前拍的,少年人轻松地望向镜头,眼尾浸笑,青春气简直从四四方方的边角中溢出来。

    【情书/产出】北条夏树十五岁

    【楼主|冰美式人间正道:(照片.jpg)】

    【1L: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2L:老婆老婆老婆qwq】

    【3L:冰美式老师真的……情书幼驯染文学的书包突然有了脸……】

    【4L:代死我了,救命】

    【5L:@琴酒,大哥你老婆真的很棒】

    【6L:@大哥你可真刑啊】

    【7L:又是怀疑冰美式老师就是书包本人的一天】

    因为无聊,北条夏树一条条刷下去,楼层一高,又到了熟悉的发疯环节……

    【153L:我可以我好了我社保我真的一滴都没有了整栋楼的玻璃被我一己之力震碎我鸡叫的声音大到隔壁阿姨以为是我家是开养鸡场的我老妈看着我深切觉得我摔坏脑子了强行把我塞进医院医院里十几个保安都压不住我颤抖的身体五六个护士姐姐捂住我的嘴巴才勉强让我的声音不至于把医院的玻璃也震碎】

    夏树:“……”

    【208L:看到这个图都不鸡儿梆硬的,就是一帮懒狗,是废物,是酒囊饭袋臭鱼烂虾,是沉睡在无虚空间的逃避者,是半醉在生活现实的奉承者,是天上掉馅饼也不抬头的低头族,是夜夜笙歌的绔纨子弟,是玩物丧志的狺狺之犬,是过街老鼠般存在的蟑螂。】

    夏树:“……”

    算了,看这些人发疯还不如跟肥皂泡泡聊天……

    【联系人】

    【肥皂泡泡】【未读消息100+】

    [最新消息:天上裤衩在天上飞!地上人儿在地上追!]

    夏树:“?”

    这才过了五分钟吧?

    他面无表情地合上手机,彻底失去了查看论坛的欲望;不过按照回复速度来看,过几天应该就可以升级了。

    美航的餐食倒不至于太难吃,菠菜乳酪饼尝起来有点怪,夏树浅浅尝了两口直接睡觉,再次醒来时已经回到了境内。

    他先回安全屋放置行李,又处理了一晚上工作,第二天很快就到来了。

    医生的私人诊所开在独栋小楼的二层,墙壁外沿上爬满了绿藤,为这座旧建筑增添了几分野趣。它伫立在CBD的高级大厦之中,显得多少有些格格不入。

    前台助理不在,北条夏树推门而入,桌上已经放了两杯咖啡。

    “请坐。”医生说。

    他滑动椅子,将自己从窗边移了回来,双手交叉垫着下巴,问:“最近过得怎么样?”

    上飞机之前,北条夏树觉得自己一定要把这个人五花大绑,捆在十字架上审问。

    然而此刻,他轻轻挑眉,凝视对方毫无波澜的脸,也只是一抖黑色薄风衣外套坐下,微笑道:“还不错。”

    津岛修治就是医生这件事,在夏树心里已经一锤定音,基本上已经没有反转的余地。

    他从前也不是没有审问过医生,对方只会嬉皮笑脸地说“无可奉告”,要么就是插科打诨带过去。

    一部分原因是他不想说,另一部分原因……他不能说。

    既然是玩家,就一定会被游戏规则束缚。

    北条夏树细细打量他的样貌,他其实已经记不清津岛修治长什么样了——对于他的过人记忆来说,这本身就足够反常。医生长得很普通,丢到人群中少看一秒就认不出来的大众长相。

    脸上辍着的一双鸢色眼睛,倒是当得起一句顾盼生姿。

    “医生。”他说,“你喜欢玩游戏吗?”

    医生歪头,侧脸抵着掌背:“偶尔吧。”

    “比如什么类型,角色扮演类?”

    “哇呜,听起来好色哦,没想到你是这样的夏树君。”

    夏树:“?”

    “开玩笑的。”医生笑道,“我对大部分游戏都没什么兴趣,都很无聊,不是吗?”

    夏树想,是的,市场上的大部分游戏都如此无趣。

    既定的程序和规则能模拟出多少种变式,这种事情稍微推算一下就知道了。

    在这方面的想法,夏树认为他和医生——也就是津岛,是同调的。他讨厌津岛总是说谜语,也讨厌他有事没事自杀带来麻烦,行动的时候擅自破坏他原有的计划,但他们能成为朋友,总有些思想上的相似之处在。

    所以在飞机上,他思考了很久为什么津岛会死,几百种可能的阴谋论排列组合,扰得他不得安宁。

    夏树躺下,盖着空姐递来的毛毯,忽然想到:可能那家伙,只是觉得好玩吧。

    对一个智多近妖的人来说,“有趣”就是最高级的玩具。

    【夏树君想要证明我不是卧底的样子很好玩,在对我开枪之前犹豫的样子超级有趣。】

    最重要的是,当‘津岛修治’死后,北条夏树会对琴酒产生难以遏制的惧意。这是无法避免的事情,双方力量上的悬殊,本就让夏树不能不对琴酒持有几分忌惮,而津岛死于琴酒之手,他们的关系随之出现罅隙也是必然的。

    津岛修治这家伙,只是想玩吧。

    那么,撕了上一张身份卡,变成心理医生再一次接近他,又是为了什么?

    同样的把戏不能奏效第二次。

    “是的,是很无聊。”北条夏树肯定了他的说法,接着坦然自若地陈述道,“我现在有男朋友了。”

    医生露出个温和又程序化的笑容,仿佛早就猜到他会这么说:“恭喜。是什么样的人?”

    “是Gin。”夏树不打算隐瞒彼此心知肚明的答案,“我还没想起以前的事情,但我确定那个人是他。”

    医生笑容不变:“恭喜你,那么,找回记忆也指日可待了。近期我去参加了一项国际上的脑科学……”

    北条夏树打断他:“不。”

    医生:“怎么了?”

    “我觉得,不是我因故丢失了记忆。”他紧紧盯着医生,想要从他从容不迫的脸上看出什么,“而是主动剥离。”

    医生一顿,神色不变:“不错的想法,你为什么会这么认为?”

    北条夏树往后靠了靠,悠闲地弯起嘴角:“因为我知道得太多了。”

    他翻了从前的消息记录,给黑泽阵的最后一条,是:【阿阵!我好像知道了一件非常非常不得了的大事!!!】

    再稍微联想一下,无非是少年夏树通过【拉普拉斯妖】的半成品——也有可能是完全体,发现了一些规则以外的东西,继而被迫或者主动失忆。

    世界假如真的是一个游戏,北条夏树想,它会和自己交易的。

    因为规则是相对而言的事情,游戏为玩家服务,也同时关照着维护游戏正常运作的NPC;游戏玩家不能越过生死主宰一切,NPC也不完全是工具人。

    这只是北条夏树的猜测,看着医生的神色,他也探究不了更多……也许,医生对这件事并不清楚。

    “夏树君。”医生另起了一个话题,“如果你得到一样非常珍贵,非常重要的东西,许多人都想从你手中夺走它,你会如何保护它?”

    “物理意义上的东西吗?”

    “嗯。”

    北条夏树实在没想到对方会问这样奇怪的问题,顿时愣了一瞬,然后抽了抽嘴角:“嗯……先找个盒子装起来?”

    他说完有点想笑,这说的是什么废话?

    然而医生下一秒就肯定了他。

    “宾果。”医生慢悠悠地鼓掌,“当然是找个安全的盒子装起来啦,至于盒子多大多精美,要视东西的重要程度而定。好了,夏树君的问题我也明白了,给你个建议吧。”

    他说:“你身边经常出现的,但你鲜少尝试过的东西,去试试看吧,也许会有惊喜哦。”

    夏树:“……?”

    说完这句话后,医生再也不肯多透露一个字了,用无懈可击的微笑回答夏树的一切困惑。

    北条夏树只能揣着这句谜语走出大门,一脸茫然地在街上游荡;越琢磨越觉得生气,他果然讨厌说话藏藏掖掖的谜语人。

    “滴滴——”

    有消息。

    夏树出发前给松田发了简讯,询问他什么时候有空一起吃个饭,对方也许是刚结束一阶段工作,隔了两小时才回复。

    【松田:你回来了?晚上要不要出来喝酒,涩谷那边新开了一家清吧,环境挺好的】

    【松田:哦不对,你酒精过敏】

    夏树盯着简讯,忽然恍然大悟。

    ……是酒啊!

    他立刻动身前去购买,在低度数的果酒和烈酒中果断选择了后者,又在附近的便利店买了可乐和橙汁等软饮。

    回到安全屋,夏树拿出了过敏药、快捷报警器和量杯,整齐地放到茶几上,以科学钻研的态度计算起酒精含量……至于为什么不直接买工业酒精,是因为既然都要喝这么难喝的东西了,不如找个口感好一点的。

    北条夏树对酒精相当敏感,在某次party上,四分之一罐啤酒就能让他出现不轻不重的过敏反应。

    大致计算了下,威士忌兑软饮,一小玻璃杯拥有着一罐500ml啤酒的酒精含量。

    他捏着鼻子,一口吞下去。

    酒液滚过喉咙,辛辣感直冲天灵盖,北条夏树被呛得咳嗽了几口。

    胃部开始变热。

    他打开锡纸药板,手捏报警器,等待着酒精发挥作用。

    没过多久,热意从胃部传递到四肢百骸。大脑开始莫名兴奋,视网膜却有些模糊,成像速度变慢了。

    恶心、反胃、呼吸不畅、皮肤发痒……

    痛苦尚且在可承受范围内。

    北条夏树又喝了一杯,祈祷自己不要这么死掉。

    他像条鱼一样,艰难地汲取着空气。

    心脏超负荷运作,胸口抽痛,看到的世界开始模糊……

    “——只是过敏。”

    眼前出现了黑泽阵面无表情的脸,他的嘴唇一开一合,说着刻薄的话。

    “又不是死了。”

    【可是、真的很难受。好痒。】

    “等下就好了,不许抓。”他语气淡淡地说,“以后别碰酒,谁给都不准喝。”

    【刚刚感觉要没办法呼吸了。】

    “嗯。”

    【喉咙,难受。说话好费力。你跟我说说话吧。】

    黑泽阵瞥他一眼,低声道:“那就闭嘴。”

    【……】

    “不许看我,闭眼。”

    凶巴巴的,完全不讲道理。

    【……好过分。】

    ……

    北条夏树指尖掐了下掌心,惊醒——刚刚,一些属于他的记忆片段,突然回来了。这一闪念令他欣喜若狂,再兑了点酒液,深吸一口气。

    原来真的是酒。

    他强忍着难受,又灌下半杯,稍微歇了下。

    当时认为琴酒是黑泽阵,一部分原因就是对方会帮他不动声色地挡酒。

    也会拦下他假意放到唇边的杯子,语气低沉地说:“想死你就喝。”

    ……真是一如既往的别扭啊。

    北条夏树笑了下,刚准备喝掉剩下半杯,一道声音突然从玄关处传来。

    “——你在做什么?”

    低沉如同大提琴,却含着不加雕琢的怒意。

    夏树一惊,抬眸。

    “喝酒。”他顿时心虚了,小声而快速地解释道,“但不是作死……”

    银发男人朝他走过来,夺走酒杯,往地板上一倒——那动作看起来更像是想泼到夏树的脸上,但他忍住了。

    琴酒眉眼像是凝了一层霜,开口也是冷的:“想死从这里跳下去比较快。”

    他起身,扬手将桌上的几个酒瓶扫落在地,晶莹的酒液从瓶口汩汩而出;折返的时候,他手里多了一杯水。

    琴酒捏着他的下颌,迫使他抬头,然后往他的嘴里灌了水和过敏药。

    夏树:“咳……咳咳……”

    因为这粗暴的动作,他咳得惊天动地。

    对方欣赏着他的狼狈,似乎平复了一点情绪,冷声问道:“解释。”

    北条夏树抱着膝盖,将自己蜷起来,心虚中带着几分委屈:“我试了下,喝酒就能想起来一部分忘记的事情。”

    琴酒自然知道他指的是什么,面无表情道:“忘了就忘了。”

    “我想记起来。”他说。

    “你忘了这么久,也没死。”琴酒冷嘲,随手抖开一份报纸,“我晚点回来,倒是会发现一具尸体。”

    “才不是。”夏树反驳,低下头,“……只有你一个人记得,这对你来说也不公平吧?”

    琴酒捏着报纸的手指缓缓收紧,捏出几道皱痕,不置可否。

    他没说话,因此北条夏树也不敢继续狡辩了。

    过了好一会儿,药效发作,渐渐抚平了过敏带来的痛楚。

    然而大脑却因为迟来的酒精越发晕眩,头疼,浑身都轻飘飘的,像是要飞起来一样。

    夏树依然抱着膝盖,悄悄观察琴酒的表情、试图判断对方的事情,却立刻注意到了别的事情。

    对方脱了外套,内搭薄衬衣勾勒出肌肉线条,手指骨节分明,苍白的掌背上隐着青色血管。

    夏树心跳加快,好不容易安生的智齿也跟着开始痛了。

    它果然是一颗心怀鬼胎。

    他拍了下自己的脸颊。不许痛。

    琴酒抬眸,漫不经心地瞥他一眼。

    夏树视线疯狂在空中漂移,并不敢与之对视。

    于是对方走过来,盯着他看了会,玩味地扯着唇角笑了声:“……嗯?”

    夏树:“……”

    “不敢看我。”

    他下了这个结论,又迫近了点,清挺的鼻梁蹭过夏树的脸颊,语气狎昵,“怎么,想我抱你?”

    第48章 浴室

    北条夏树剧烈地摇头, 简直要晃出残影了:“……没有!”

    他往后靠了靠,以躲避对方强势的压迫,耳垂红得要滴血了。

    琴酒显然对他的窘态十分满意, 维持着半笑不笑的散漫姿态,倒是没有继续问,低头与他交换了一个湿漉漉的吻。

    然后起身去洗澡,徒留北条夏树一个人独自面对飞速的心跳。

    他眼睛像浸了层潮湿的雾,又发亮又混乱。

    良久,他摸着自己因智齿隐隐作痛的脸颊, 将脸埋到臂弯中, 羞耻地呜咽了一声。

    浴室里传来不清晰的水声,越发叫人遐想连篇了……

    北条夏树试图冷静, 于是打开论坛。

    他想了想,还是决定给肥皂泡泡发消息:【我想睡我男朋友,怎么办?】

    【肥皂泡泡】:??????????

    【肥皂泡泡】:咦难道没有睡过吗?你前几天不上线不是因为这个?

    【肥皂泡泡】:对不起原来是我自动变色了(土下座)

    【冰美式人间正道】:……嗯。

    【肥皂泡泡】:直接暗示啊, 一般同性要比异性恋open吧,氛围到了就可以()

    【肥皂泡泡】:等等你说什么?

    【冰美式人间正道】:。

    【肥皂泡泡】:?

    【对方正在输入中……】

    持续了好几秒,屏幕前那个女人从他的沉默中解读出了一些信息,正在斟酌着词句。

    【肥皂泡泡】:我明白了,宝, 你不会,是想反攻吧

    【冰美式人间正道】:你不是说大部分都是0.5么

    【肥皂泡泡】:…………

    【肥皂泡泡】:?啊?

    【肥皂泡泡】:啊这。这, 呃,那个……

    【肥皂泡泡】:有这样的想法已经很棒了!不错!

    【冰美式人间正道】:?

    【肥皂泡泡】:你最好别跟你对象提这件事,不然我觉得你可能会很惨哦

    对方发来的消息, 简单的言语中饱含对他的嘲讽, 北条夏树顿时叛逆心大起, 酒精更是助长了这种情绪。

    【冰美式人间正道】:等着

    【肥皂泡泡】:??

    【肥皂泡泡】:(咬手指)omg我滴宝啊,你可千万不要干傻事啊……

    北条夏树给手机充上电,自然而然地走进琴酒的房间,然后在浴室门口停住了。

    他收回了想要敲门的手,心想我作为一个1怎么可以这么有礼貌?于是直接旋转把手开门,没完全开,探了个脑袋进去。

    氤氲雾气稍微模糊了银发男人的轮廓,错落的旧伤与冷白的皮肤形成了强烈的对比,蜿蜒的伤痕与人鱼线一道向下延伸。

    北条夏树迅速地关门,背靠门板,还没等他喘口气,就被人拎着后领拽进浴室。

    琴酒将他一把抱到洗手台上,撩起眼皮看他,慢条斯理地质问:“为什么偷看我?”

    被抓包、脸几乎烫得要冒蒸汽的北条夏树:“…………”

    他顿时哽了一会儿,然后磕磕巴巴地回复道:“……我、我为什么不能看?”

    说完这句话后,他理直气壮了起来。

    智齿也跟着痛了,不过那不要紧。

    是的,他凭什么不能看?又不是没看过,而且也碰过,甚至更过分的事情也做过。

    北条夏树迎上对方的目光,蛮不讲理地指责道:“是你不锁浴室门,不能怪我……你锁了我怎么会看?”

    琴酒轻哂:“哦?”

    片刻后,他愉悦地认下了这个堪称无厘头的指责:“那怪我。”

    他目光在洗手台面前巡了一圈,掐着北条夏树的腰往镜前送,难耐地舔了下后槽牙,像是大猫咪在斟酌该如何对猎物下嘴。

    北条夏树喉头一哽:“……”

    ……感觉好危险。

    在更不妙的事情发生之前,他拽着琴酒的发尾,借力起腰,主动吻了吻对方的嘴唇。

    然后小声说:“可以让我在上面吗?”

    琴酒盯着他,像是听到什么有趣的话似的,锋利眉骨上眉尾轻缓一抬。

    过了会儿,他冷淡地答道:“可以。”

    夏树还没来得及开心,对方便单手抱着他调转姿势,让他坐到自己的大腿上。

    琴酒轻啄了下他的耳垂,语气缓缓,轻声问道:“你想怎么样?”

    他银白长发垂到腰际,湿漉漉的,不住得往下滴水。

    几缕散落在胸口和锁骨,水渍盈盈。

    浴室里的热气愈发熏人,逐渐攀升的温度由相贴的皮肤传递。

    北条夏树被蛊得迷迷瞪瞪,手臂环上他的脖颈,轻轻舔了口他的喉结。

    ……

    几个小时后。

    夏树生无可恋地蜷在被子里,浑身散架,像被拆了之后重组,肌肉和筋骨艰难地维持着机体运作。

    连动一根手指头都觉得乏力。

    刚才哭的时候,浴室里的热气蒸干了一部分蚕食理智的酒精,他总算想起肥皂泡泡的忠告,顿时悔不当初,只能抽抽搭搭地祈求,什么样的话都说了,然而对方只会轻飘飘地丢来一句反问:“不是你要在上面的么?”

    ……但并不是这种上面啊!

    北条夏树倍觉屈辱,决定做点别的事情分散注意力。

    这段时间内,松田阵平的消息倒是又来了几条。

    【松田:明天拍摄不要忘了,顺带吃个饭吧】

    【松田:中午下午都OK,hagi也有空,你看你方便吗?】

    夏树:【那不如晚饭吧?】

    【松田:还是上次那家烤肉怎么样?突然有工作,我都没吃两块】

    夏树:【好的,明天见】

    他再看了眼邮件。

    巧了,又是警校组相关的讯息,苏格兰正式拥有了代号。

    北条夏树看到这个代号,一阵尴尬漫上心头,手指都忍不住抽搐了下。

    尽管他对自己的演技很有信心,莱伊和苏格兰应该没发现他犯了多么离谱的失误,但想起来依然让人头皮发麻。

    但是,当波本与苏格兰,发现他与警校同期有往来,表情会很精彩吧?

    想到这件事,北条夏树顿时快乐了——尤其是想到自己能针对波本,他就有种复仇般的快感,期盼着明天尽快到来。

    不过在那之前,还要做些微不足道的准备。

    他拖着疲惫的身体爬起来,换好衣服,下楼。

    提前给松田和萩原买的礼物昨天也到了,在安全屋附近的一个快递代收点。

    到代收点的时候,夏树拿了盒子准备离开,却被工作人员提醒还有人给自己寄了东西。

    “是什么?”他问。

    工作人员拿来一只塑料筐,翻找起来:“信件。”

    几分钟后,对方将一个再普通不过的信封递给他。

    北条夏树拿着东西,倍觉古怪地出了门,他实在不觉得自己会写信的同事或者朋友。

    信封也是危险的,装有炭疽粉末或者蓖.麻毒素的话……

    夏树轻轻晃了下封皮,没听到什么声音。

    他带着自己的包裹走进小巷,从口袋里掏出一副手套戴上,又蒙了口罩,小心翼翼地拆开。

    一张简单的手写字条,还有一枚内存卡。

    欠你的人情。

    水原麻衣。

    水原麻衣?……是那个女明星,里世界的身份是‘蔷薇科’的一员。

    据他了解,‘蔷薇科’的核心干部这些天已经在琴酒的指挥下被组织赶尽杀绝,剩下的普通成员自然溃散奔逃。

    北条夏树死活记不起来自己能和女明星有什么交往,想来又是那毫无印象的几年里发生的事情。

    他把字条撕得粉碎,仔细确认过内存卡没装定位芯片,带着它回到安全屋,不假思索地接入电脑。

    在专业领域北条夏树堪称狂妄,他坚信能够完美破解他电脑防火墙的人只有他自己,因此完全不怵。

    这枚小小的内存卡倒也没什么特别之处,一部分【拉普拉斯妖】的程序和实验记录。

    北条夏树一目十行地扫下去,觉得兴致缺缺。

    他在大学期间又不是没研究过【拉普拉斯妖】,为它付出的汗水只多不少,只可惜最后的结果不如人意。而且他大概能猜到为什么实现过长线预言的拉普拉斯妖会失效,只是猜测还需要进一步证明。

    失效的代码,像是一枚空荡荡的、破了洞的悬蛹,里面的蝴蝶早已振翅飞离。

    北条夏树耐心地翻下去,看到某个字母时微微皱眉。

    鼠标一停,又往上翻了几行。

    数字、字母和符号拼凑而成的图景,在他面前滚动变形,按照一定的规律连线、交织……

    这是一段密文,出自【北条夏树】本人的手笔,它被巧妙地藏在代码排列中。

    可当他费尽心思解开密钥,发现那段信息对应的意思其实很简单。

    【游戏重开】

    【第二周目】

    北条夏树顿时越发兴致缺缺,现在他所处的是重开后的第二周目,这件事不是挺明显的么?

    只是目前还没搞清楚一些因果,比如为什么会重开,重开的方式又是什么;他最初的身份究竟是玩家还是NPC;以及,究竟有几个周目?

    夏树思考片刻,决定再喝一次酒,不过这次可不能被琴酒发现了。

    ……

    翌日。

    北条夏树提前十五分钟抵达约定的场地,摄影棚内挤了不少人,好在他没费什么力气就找到了松田和萩原。

    “你看剧本了么?”松田指节弹了弹手中的那一本册子,“我真不知道一个几十秒钟的宣传片为什么会有这么厚的剧本,都是字,好复杂啊……”

    夏树点点头:“大概看过了。”

    “真的假的。”松田狐疑,“我考考你?”

    几分钟后,他的表情从怀疑变成了不可置信:“你的记忆为什么可以这么逆天?”

    萩原笑道:“他十五岁就跳级上大学了哎?”

    夏树笑了下,随口胡说八道:“我有接受过相关训练。”

    拍摄内容需要爆.炸物处理组直接出镜的部分不多,尽管剧本很厚,实际上一两个小时就能录完。

    北条夏树在附近寻了个店打发一下午,等萩原和松田下班的过程中顺手处理掉一部分工作,然后和他们一起打车去烤肉店。

    “伴手礼。”他把两只礼盒递过去,从容地微笑,“不是贵重东西,希望你们喜欢。”

    北条夏树率先谈起自己最近在做人工智能相关的研究,研究内容捡着些两人听不懂的黑话瞎编,再说【拉普拉斯妖】的实验表现多么差劲,关于松田和萩原二人的预言不过是幸存者偏差。

    最后才娓娓道出自己的真实目的:“……虽然如此,关于这项研究的事情还是希望你们守口如瓶,我也是签了保密协议的。你们会帮我的吧?”

    松田自然点头:“当然了,你那时候有叮嘱过‘如果预言实现了,千万不能让第四个人知道这件事,否则会遭到反噬’……所以我们从来没跟别人说过。”

    萩原接话:“嗯,好不容易捡回一条命,我可是很珍惜的。”

    所以他压制住了表达欲,只是委婉地告诉好友降谷零和诸伏景光——“差点死了,有人救了我,但暂时要对那个人的事情保密。”

    北条夏树抽抽嘴角,自然不知道背后的弯弯绕绕,心想有这事你们不早说;白铺垫了那么久的忽悠,原来他早就吓唬过这两个人了。

    话题展开得很顺利,夏树又不着痕迹地询问了一些关于警校的事情。

    “听说日本是大学毕业后才入警校的是么?”他说,“在那以后需要单独考取编制吗?”

    这种简单的问题,松田和萩原当然很乐意解答,说着说着自然不可避免地聊到自己的同期。

    “……哎,那两个家伙也不知道去哪里了。”松田支着下巴,眼睛一瞬不瞬地盯着窗外,“一消失就是好几年,只会偶尔收到单方面的问候短信……”

    萩原肘了他一下:“窗外面到底有什么大美女,你看得这么入迷?”

    “什么美女,你以为我是你吗?”松田抱怨,“是车啦!车!”

    北条夏树游刃有余地将烤肉刷上酱,包裹到生菜叶里。

    萩原:“真的吗?让我看看。”

    松田:“那辆保时捷。你看,这古董车现在真是少见了……”

    萩原:“得不少钱吧。”

    北条夏树刚咬一口肉就呛到:“咳咳……”

    他接过萩原递过来的柠檬水,猛灌几口下肚,不着痕迹地往走廊侧挪了点。完全不敢看窗外,因为他知道哪怕放眼整个东京,会把古董款保时捷开上街头的也没几个。

    ……不会这么巧吧?

    松田表达过短暂的关心后,又将全副心神放到了窗外的车上。

    几秒过去,他一锤定音:“嗯,肯定是保时捷356A。真好奇车主是怎么样的人,会是外国人吧?”

    夏树:“……”

    他惊恐地深呼吸一口。

    “松田君。”他面无表情地说,“你最好,不要好奇这个。”

    第49章 鲨鱼

    松田不以为意, 挑眉笑了下:“为什么?”

    “因为影视剧里,一般会开这种车的人。”北条夏树胡说八道,“都是极道大佬之类的。”

    松田被他的胡扯稍微吸引了点兴趣, 倒是没继续观察窗外的保时捷了, 笑道:“那我不该继续看了, 万一被灭口怎么办?”

    北条夏树幽幽道:“是啊,怎么办呢?”

    还能怎么办?放心好了, 波本应该会来探望你的。

    过了几分钟, 他悄悄将身位挪回去一点, 用余光观察窗外。

    原本停着保时捷的位置,车已经离开了。

    只留下一个戴着鸭舌帽的金发年轻人站在原地接电话,手背和腕骨的皮肤呈现健康的小麦色,远远看去,他接电话时的唇线一直紧抿, 看起来心情不是很好。

    波本外表辨识度实在很高,而他的不快乐就是北条夏树的快乐。

    他又注视了会儿, 而波本兴许是注意到他的视线,左顾右盼, 最终仰头与夏树对上。

    北条夏树举起装有橙汁的玻璃杯, 悠然地对他举起,用口型比了个“Cheers”——以对方的角度, 应该能看到松田的卷发和小半张脸, 这个人不可能认不出来。

    几秒后, 波本原本不以为意的轻慢眼神骤然变了,他压了压帽檐, 疾步离开。

    “你在干什么?”松田顺着他的目光, 往楼下瞥了一眼, “?”

    北条夏树对他笑得灿烂,摇头道:“看到熟人了。”

    而且是你的熟人。

    松田:“?”

    因为顺手迫害了波本,北条夏树这顿饭吃得无比舒畅,幻想着日后波本不着痕迹试探自己的样子,他走路几乎都要飞起来了;不过按照此人过于谨慎的性格,反而不太可能和他跟他主动提这件事,毕竟询问同期要方便得多。

    而如他所想的,在北条夏树和松田萩原二人挥别后,松田手机通讯界面上闪起了一个久违的名字。

    他特意拿给萩原看,萩原也跟着惊讶地挑眉:“哦?”

    【Zero】

    “让我看看是谁打来了?”松田点下免提,声音含笑,“大忙人,怎么突然有空联络你同期了?”

    降谷零握着手机,也在电话那头笑了:“这不是偶尔也要关心下么?”

    降谷零和诸伏景光潜入组织的事情并不为家人朋友知晓,对外一律声称执行秘密任务,并且还特意叮嘱过友人在任何场合下偶遇自己都要假装不认识,遭到了松田狠狠吐槽。

    短暂寒暄几句后,降谷零收敛了笑意,认真询问道:“你和hagi是怎么认识北条夏树的?”

    松田和萩原对视一眼。

    萩原卖关子:“嗯,这件事说来话长,追溯到好多年前……”

    松田接话:“我觉得需要找个地方慢慢说。”

    “懂了,下次请你们吃饭。”降谷零顺从地应和,“拜托了,请如实告诉我。”

    听他语气严肃,两人也不再打趣,把相识的经历如实告知,并且巧妙地隐去了有关【拉普拉斯妖】的部分。

    “他和你现在的任务有关系吗?”萩原联想到此事,忍不住有些担心,皱眉道,“……其实他救过我的命,我跟你说的那个人,就是夏树,我个人觉得他不会是恶人。当然,我不希望影响你的判断。”

    尽管松田和萩原并未提及【拉普拉斯妖】,降谷零凭着过人的推理能力也联想到了;但他沉默地思索片刻,听到萩原的坦白,顿时按捺住了询问的欲望。

    非要一条条捋清楚,反而容易将两位好友卷入组织的漩涡——起码从‘北条夏树救了萩原研二’这一点上,降谷零越发确认他公安协助人的身份,这就足够了。

    “你们说他在找人。”降谷零巧妙地换了个问法,“是怎么样的人?”

    松田翻找着记忆,含含糊糊地说:“是他的幼驯染,身份信息需要保密的大少爷,大概率是混血儿。”

    黑田兵卫说过:【津岛那家伙啊?也挺叛逆的。原来是某个家族的大少爷,十几岁的年纪逃家……】

    又对上了。

    至于混血儿,现存档案资料已经没有津岛的照片,黑田兵卫也说“记不清他的长相”,这点无从考证。

    所以作为组织二代的北条夏树,和大少爷津岛在某种机缘巧合下认识——降谷零推测大概率是在机构接受培训时相识,后来又在异国他乡重逢——他听说津岛也曾赴美留学。说不定,两人是校友。

    降谷零捏着手机,有种胜券在握的快感,唇角上扬。

    ……

    而同一时刻,北条夏树正在悄悄干坏事。

    他结完账,抱着几瓶烈酒出门,做贼一样去附近的高级酒店开了个房间。

    然后从包里抖出过敏药,醒酒药,量杯,绷带,一整套换洗衣服……等东西。

    北条夏树这个人颇具科研精神,韧性极佳;为了探索实在好奇的事情同样不太在乎自己的命,概括为擅长作死也恰如其分。

    在作死前,他打开手机确认时间,顺手翻了下论坛。

    蜂拥而至的消息将他淹没,无数窗口刷刷前赴后继地涌上来,覆盖掉前一个。

    北条夏树:“?”

    他心想,只是发了一张自己少年时期的证件照,没必要那么夸张吧?

    顶在最上面的是官方信息。

    【官方私信】

    恭喜您人气值突破8000,获取称号【远近闻名】,可在【个人设置】-【我的称号】选择佩戴称号哟!

    仔细一看,还真是——

    【个人信息】

    【冰美式人间正道[修改昵称]】

    【论坛人气:Lv5 远近闻名[8099/20000]】

    北条夏树立刻检查自己拥有了什么新功能,然后发现,解锁的居然是一个新版块:【经验分享】

    他点进去,光是看总界面就感觉到了一种发自内心的舒适。

    没有CP贴,没有尖叫,没有发疯文学……这是什么好地方?天堂吗?

    如这个版块的名字所述,玩家在这里分享自己的攻略经验和路程。

    北条夏树筛选了加精的高楼贴,都是游戏大佬下场,除了经验外,还包含着他们根据已有剧情对未来主线走向的分析,详略得当,逻辑缜密。

    然后他愕然发现,这些人全部都持有同一个观点:【主线红方必胜,邪不胜正】。

    夏树实在好奇,于是发帖问了。

    【求助】为什么大家觉得黑方不可能在决战中获得胜利呢?

    【楼主|冰美式人间正道:这样对于黑方卡玩家来说可玩性会很低吧?】

    【1L:……楼下来】

    【2L:呃,你认真问的么?】

    【3L:钓鱼?】

    【4L:如果lz你是认真问的话,因为游戏要过审的】

    【5L:?这还用说,如果主线黑方能赢,这游戏也得被举报下架了,现在国内文娱环境懂得懂得】

    【6L:云玩家怎么摸过来的,乐了】

    北条夏树:“……”

    他实在没想到是那么简单粗暴的理由,当场愣了一瞬。

    顶了几层后,帖子风向随着有人认出他的身份而发生了变化。

    【15L:冰美式老师?!!大师球!!】

    【16L:好哇,你原来来这里了,混聊版的姐妹们等的你好苦!!快回答!你是不是工作人员你说!】

    【17L:冰美式你放弃挣扎吧!】

    这些玩家呼朋唤友,将这个简单的询问帖变成了打卡楼。

    北条夏树觉得有些奇怪,于是回去翻了一下,然后发现……他翻车了。

    当他还顶着【552277】的数字ID、刚解发帖锁权时,发过这么几个帖子。

    【CP向/琴树】书包17岁以前那个好朋友是谁啊?有人扒出来吗?

    【CP向/琴树】书包的竹马君就是大哥吗?

    【求助】人在酒厂,想问下书包忘记的那个人是谁?

    ……

    那时候因为闹版还被情书CP粉撕过,甚至引发了一场小范围的舆论战争,而当时主线剧情并没有深入到这方面。

    伴随着他人气渐升,突然有人挖坟,论坛顿时炸了,混聊板块首页一堆喊话贴。

    【闲聊】@冰美式人间正道,好巧啊,书包你也玩红黑2吗?你充值过吗?要不要我帮你首充?

    【闲聊】@冰美式人间正道,老婆你在哪里,老婆你要幸福,老婆你翻下我牌子吧qwq

    ……

    北条夏树心累地叹了口气,难怪经验升得那么快。

    他将手机熄屏,整合起方才在【经验分享】版块看到的内容,往自己原先构想的主线剧情枝干上填充枝叶。

    时至如今,论坛能为他提供的帮助也基本到达极限,他需要知道的、更多更深层次的信息,而不单单止步于玩家层面。

    因此,北条夏树认为他不需要再刻意接近红方人士解锁功能了。

    但有件事,他非常非常在意——关于游戏的结局。

    红方必胜,而组织人员最好的下场也不过是逃过法律制裁,在通缉与追捕中度过后半生。

    也许这和他的游戏重开有关系,但第一周目玩家夏树是红方的卧底,按理说他隶属必胜阵营……等等。可是琴酒。

    琴酒是对立阵营的核心NPC之一。

    北条夏树顿时烦闷了,他开了酒,倒进玻璃杯里。

    淡金色的酒液一股脑浸入冰块,在杯壁上撞出浅淡香气。

    他一口闷下去,灼烧感顿时从食管延伸,然后再慢悠悠地撕开过敏药的药板。

    当北条夏树还年少的时候,自视甚高,总以为什么东西都是可以轻易改变的;像他这样的人,生下来就要改变世界。

    后来他发现,哪怕影响自己认识的人都如此困难。比如他没办法劝琴酒退出组织,那就像要求一条鲨鱼转用肺呼吸一样荒谬,也许海洋环境的剧变会促使它这么进化,以便活下来。

    正如鲨鱼不可能突然变成哺乳动物,琴酒也不会主动离开组织。

    ……那他会死吗?正如世界意志期望的那样。

    北条夏树受酒精折磨,同时也被无能为力的痛苦折磨。

    留学去中部旅游的时候,观光车经过一大片麦田,风掀起高低起伏的金黄色浪潮。

    风来的时候,小麦是沉默的;镰刀来的时候,它又能说什么呢?

    北条夏树认真思考杀死全部红方人物的可能性。

    波本和莱伊很难对付,但他有琴酒的帮助;目前男主人公工藤新一还是个小孩子……

    不,不行。

    他想起自己曾经在游戏中对3号人工智能做过的事,咬紧牙关,冥冥中察觉到了什么……也许,这就是游戏重开的原因之一;他曾经自以为是,犯下严重错误,被强行扭转回正轨。

    据他对自己的了解,那么,那个输得一塌糊涂的【北条夏树】,一定会尽力给他留下信息,谨防重蹈覆辙。

    论坛?还有什么?

    ……这一周目,他无意间救了松田和萩原的命。

    北条夏树叹了口气,又灌下一杯酒。

    灼烧感如此强烈,他强忍着反胃的冲动,攥紧了手中的药板。

    【滴——滴——】

    默认手机铃声。

    他下意识地去摸手机,却猝然发现这个声音不是从外界传来的。

    一片模糊的眼前,突然出现了一副被规规整整分割成两半的画面,渐渐从大致的轮廓,变得清晰分明。

    左边的少年夏树坐在卧室的床上,手持电话,耐心地等待着。

    右边的少年黑泽阵位于一条昏暗的小巷里,巷口地面铺满阳光,而他往巷深处走去,趔趄了下,最终艰难地靠着排水管生锈的外壁稳住身形。

    黑泽阵受了不轻的伤,扯开外套和防弹背心,胸膛剧烈起伏,绷带上渗出鲜红的颜色。

    他将手机夹到肩膀和耳朵间,平淡地问了声“什么事”,然后为自己包扎。

    少年夏树张了张嘴,望向墙面,抿唇道:“没什么,就是想你了。”

    “无聊。”黑泽阵冷嘲道,“挂了。”

    夏树赶忙出言制止:“……先不要。”

    他顿了顿,小心地问:“你刚结束任务吗?有没有受伤?”

    黑泽阵呼吸不变,为自己的腰腹上又缠了圈绷带,语气淡淡地反问:“你以为我跟你一样废物?”

    “关心一下你嘛。”少年夏树轻轻笑了声,“做了很可怕的梦,所以想听你说说话,现在好了。”

    声音分明在笑,眼泪却不由自主地从眼眶里淌下来。

    他抬手擦掉眼泪,仿佛劫后余生般呓语了一句:“……原来只是梦啊。”

    夏树还想再说些什么,生理性的酸涩却扼住喉管,让他的声线变得颤抖,于是忍下来。他走到阳台,眼睛往窗外的树顶上看,瞳孔漉了层亮晶晶的雾。

    黑泽阵沉默了片刻。

    他的呼吸声很轻,顺着电话线传过来,更是什么都没有,仿佛联络已经中断。

    “啧。”良久后,他低声警告,“不许哭。”

    第50章 车库(50雷加更)

    夏树:“……哎?”

    原本只是几滴平静的泪水, 听到他这句话后,却完全止不住了,啪嗒啪嗒、不停从眼眶滚出来。

    “我、我梦见。”他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你死了。很多次。”

    黑泽阵淡淡反问:“咒我?”

    夏树哽咽:“……才没有、是真的。”

    就像摔伤之后哭泣的孩子,如果没有人哄, 会自己擦干眼泪站起来;可如果有递过来的手帕和温暖的怀抱, 反而眼泪怎么样都止不住。

    在黑泽阵冷冰冰的声音里, 堵在夏树心口的情绪像春日的雪花一样悉数融化, 泛上口鼻。

    黑泽阵沉默又耐心地听了一会儿,开口道:“行了。别哭。”

    “砰砰——”

    巷口传来几声并不强烈的枪响。

    黑泽下意识地捂住了手机的收音孔, 一边动作娴熟地卸下弹匣快速装弹,低声说:“蠢货,我还没死。”

    夏树颠三倒四地说了些什么, 语带呜咽。

    “知道了,答应你。”黑泽阵快速地应答道, “我有事。”

    他挂了电话,属于黑泽阵的一半视野立刻归于黑暗,只留少年夏树的那另一半。

    看着屏幕上闪烁的“通话结束”, 夏树倒是立刻止住了眼泪。不久后, 委屈和害怕等情绪也一并从脸上褪去,恢复了面无表情的沉静模样。

    他从抽屉里翻出【拉普拉斯妖】模型机,在掌心把玩着,目光冷峻且充满审视。

    少年夏树的思想,此刻同步给回忆着这一切的北条夏树。

    他看见一次次死去的黑泽阵,像迅速翻过的画册每一面, 停留的时间极短, 却足够触目惊心。

    渐渐松开伯.莱塔的指骨、溅上掌背的血液……

    【我想观测他的未来, 无意间撞破规则之外的机密。】

    【就像楚门开着车,车载电台忽然接上了摄影棚外导演组的信号波,紧接着,蹩脚的演员们状况百出,楚门发现了那个瞒着他一生的秘密。】

    【黑泽阵会死。我必须救他。……但这真的是我第一次发现这件事吗?】

    少年的心音渐渐变弱,取而代之的,是手机震动的声响。

    “滴——滴——”

    北条夏树顷刻间清醒了。他简单看了眼,是琴酒问他在哪里。

    他有点慌,不过买酒和开房出示的证件都是伪造的,才过这么点时间,对方应该发现不了。他随手捏造了个理由,琴酒看起来也接受了,让他尽快过来。

    北条夏树立刻吞了醒酒药和过敏药——出自组织研究所,质量有保障。然后打仗似的收拾起来,娴熟地处理掉证据,换上新衣服,刷牙、漱口水、口香糖……

    十几分钟后,他已经恢复了风度翩翩的模样,特效药起效很快,过敏反应已经消退了,只是脸颊还有点红。不过走路轻飘飘的,有种头重脚轻、随时都要栽倒的感觉,但路过的普通人完全看不出来。

    接头地点依然是旧停车场,他没费什么力就找到了熟悉的保时捷。

    夏树刚想去后座,发现驾驶位没有人,转而自然地坐进去。

    琴酒正在假寐,礼帽被随手放到中央置物盒上,眼皮都没掀一下——但他一定醒了。

    对于这件彼此心知肚明的事情,北条夏树也不拆穿,想问伏特加去哪了,很快通过种种迹象做出‘他去给琴酒买烟’的判断,于是收了声,没说话。

    车内浅浅的呼吸声此起彼伏。

    醒酒药渐渐安抚北条夏树躁动的神经与血液,也带来倦意。

    这不是个好兆头,起码现在不能睡。

    北条夏树凑过去一点,试图数他的睫毛,然后惊讶地发现琴酒连眼睫都是银白色,折射着细微的碎光。

    他低头无声地笑了下,抬眸却对上琴酒冷冰冰的视线。

    对方撩起眼皮看他,姿态十分游刃有余。

    夏树:“……”

    他下意识地心虚,别开目光;做完这一小动作后,他心想我凭什么要心虚?怎么总是这种干坏事被抓包的感觉?

    于是他将目光移回来,与琴酒对视几秒,忽然生出一种松了口气的庆幸感——太好了。

    北条夏树跨过中控台,坐到他怀里,脸颊贴了贴他的颈侧。

    噗通、噗通。

    脉搏的声音,沉稳有力。

    ……太好了。他还活着。

    北条夏树放松下来,任由自己被对方的气味包裹。

    然而下一秒——

    琴酒说:“你喝酒了。”

    夏树:“……”

    “我没有。”他反驳,“你别冤枉我。”

    琴酒掌心贴上他的面颊,直视着他,一字一顿地问道:“不把我的话放心上?”

    北条夏树立刻放低声音道歉:“……对不起。”

    他稍微变换了下姿势,将无处安放的长腿从中央置物盒上收回来,下意识地缩成一团。然后抬头,讨好地吻了吻琴酒的下颌。

    琴酒不予理会,摆弄了下手机,然后将它丢到一边,这才重新正视他。

    冰冷的湖绿色眼睛被掺杂怒意的复杂情绪填满,在昏昧的车内亮得可怕。

    “你需要得到一些教训。”

    琴酒漫不经心地解开皮带,金属扣与锁头随着动作碰撞,发出令人毛骨悚然的清脆声响。

    北条夏树刚想起身,却被他单手摁住。

    “……等、等一下。”他战战兢兢地说,“伏特加等下会回来的哦?这不合适吧。”

    “我通知过他了。”

    夏树几乎要淌冷汗了:“……这个停车场,也、也不是完全没有人啊……”

    琴酒漫不经心地将皮带抽出来,把他的双手反剪到身后、用它束缚住夏树的腕骨——这个过程中,他的挣扎被轻松碾碎,像刚燃起就被风吞噬的火苗。

    “有人。”他低低地笑了声,声音却仿佛淬了毒,诱哄道,“所以别叫那么大声。知道了么?”

    琴酒起身,抬头吻他。

    这是个凶狠近似撕咬的吻,带着不加掩饰的掠夺性质,如同烈焰般残酷。

    柔软而湿热的亲吻失去它本身的安抚意味,他像敌人一样冷酷地对待夏树,执行着名为爱的惩罚。

    变幻莫测的风暴,怒号着、奔腾着,自他的动作席卷而来。

    琴酒缓慢而坚定地逼迫他的全线瓦解。

    北条夏树被他的气势和欲望一并压着,呼吸如同尖锐而短促的风声。

    他喘出一声难耐的低叹,心脏不停地颤抖,身体随着对方的动作、抽搐着发出无声的悲鸣。

    “……轻、轻一点。”

    他抽抽搭搭地求饶,细碎而内隐的疼痛纠缠在破碎的呜咽里。

    琴酒舔了舔后槽牙,愉悦地喟叹了声:“嗯?……怎么又哭了?”

    第51章 追捕

    当天晚上, 北条夏树发了低烧。

    这想来也理所当然,他体质弱,每年总要得那么几次流感, 又受限于停车场的条件,事后没办法好好清理。

    他蜷缩在羽绒被里,黑发湿哒哒地黏在额角,苍白的脸上覆了层红晕。

    “真可怜。”琴酒将一杯热水放到床头, 仍有嘲笑他的兴致, “秃了毛的小鹌鹑。”

    夏树吸了吸鼻子, 小声指责道:“都是你害的。”

    琴酒:“谈谈你喝酒的事?”

    夏树:“……”

    他像煎蛋饼一样把自己翻了个面,背对琴酒,闭上眼睛:“好难受,我要睡觉了。”

    琴酒反问:“过敏不难受?”

    北条夏树不敢顶嘴,又把脸往被子里埋了埋。

    好在对方见他可怜,没有继续算账的意思, 盯着他吃下消炎药就作罢了;甚至答应了夏树胡搅蛮缠的请求, 顶着张不耐烦的脸,一勺一勺地给他喂汤。

    北条夏树顿时快乐起来, 喝汤喝得心满意足。

    他想起早几年被压榨的时候, 总期待有朝一日能翻身、让琴酒给自己跑腿,目前来看也实现得差不多了, 真不错……在苦中作乐这方面他一向很可以。

    琴酒的动作停了, 视线在手机界面上滞留几秒。

    “有工作吗?”夏树问, “我不想喝汤了, 能吃口哈根达斯么?夏威夷果味的。我买了一桶。”

    琴酒冷冷瞥了他一眼:“不能。”

    “苏格兰是卧底。”他慢条斯理地回答夏树的上一个问题, 又舀了一勺汤, 说:“要去解决下。”

    北条夏树震愕一瞬, 不由自主地攥紧了被单,面上倒是掩饰得很好。

    “我记得他才刚得到代号。”他含含糊糊地说,“是哪里派过来的卧底?FBI?”

    按照游戏的时间线,苏格兰暴露至少还有三个月,怎么会突然提前那么久?

    莫名的紧张感攥住了他的心神,掌心甚至开始冒冷汗。

    琴酒轻嗤了声:“不知道,无所谓。”

    这真是过于标准的、Top Killer风格的回答。

    北条夏树趁着他低头看手机的瞬间坐起身,尽管琴酒反应速度已经很惊人,仍有几滴汤水洒到了被子上。

    “你怎么把我被子弄脏了。”北条夏树先声夺人地指责道,“湿巾纸在客厅,快去快去。”

    琴酒:“?”

    他依言放下了碗,只不过眼神非常恐怖。北条夏树毫不怀疑如果不是因为自己生病,此时已经被狠狠收拾了。

    等对方去客厅后,他迅速地亮了下琴酒的手机屏幕——再多余的小动作绝对会被发现。

    很好,起码知道苏格兰最近一次和组织成员发生冲突的时间和地点了。

    北条夏树保持着一副虚弱且漠不关心的神游模样,乖乖听了几句琴酒的警告,保证完“我不会再喝酒了真的”,目送对方出门。

    在确认对方离开后,他一个弹射起身——闪到了腰!好痛!

    于是艰难地走到电脑边上,动作熟练地黑进摄像头系统,他需要先诸伏景光一步预判出他最可能的逃亡路线,然后去堵人。

    这对北条夏树来说并不难,二维的地图在脑海中铺展延伸、高楼大厦拔地而起,从来回传送不停的数据和图像中过滤出足够的信息……最终将目标锁定在了一座双子塔。

    他立刻捞起车钥匙出门,下楼时不忘给波本弹个电话。

    谨防万一,如果被琴酒发现自己突然出门找苏格兰,就不着痕迹地甩锅给波本、说是受了他的撺掇,反正据他所知,琴酒最近和波本不对付。

    运气好,没被发现,也能起到嘲讽波本的效果,一箭双雕。

    “波本。”电话接通后,北条夏树十分愉悦地喊了他的代号,“听说了么?苏格兰暴露的事。”

    波本也笑了声,十分轻松地说:“当然,我现在就在追捕他的路上。”

    “真巧。”北条夏树放低了声调,“苏格兰也是我的猎物。”

    波本:“你和Gin一起?”

    “不。这次,我们分开行动了。”

    波本在电话那头诡异地沉默了一会,几秒后说:“……原来如此。”

    “但我可是不会输的。”波本笑道,“这可是条大鱼。”

    对波本开完嘲讽后,北条夏树也走到了自己的车里,一脚踩下油门。

    他在飙车的同时飞速考虑着如何处置苏格兰,总之不能这么轻易让对方死了,先把他关起来,有间安全屋很合适,对方在没有外援的情况下无法轻易逃脱。

    至于组织那边,双子塔有32层,就近找个身形接近的替死鬼丢下去,摔得面目全非后也没有人会认得出来了。

    北条夏树谨慎小心地躲开组织成员最可能的追捕路线,由无人小径绕到双子塔附近,然后借用钩索装置艰难地翻墙。

    这对发着烧的他来说已经相当费劲,当他破解完密码、闯入员工内部电梯时,整个人像是在水里浸过一样淌汗,狼狈得喘着气。

    夏树又跌跌撞撞地上了四层楼梯,对着天台的门锁开了两枪,夜风裹着凉意猛烈地灌进来。

    ——但天台空无一人。

    他心口一紧,不禁怀疑起自己的判断,看了眼手机,很快又放下心来。

    时间还没到。

    守株待兔。

    北条夏树悠闲地背靠栏杆,琢磨着等下要怎么忽悠苏格兰。

    说自己是FBI?不对,莱伊在原剧情中也这么办了,将信将疑的苏格兰选择开枪自杀,所以还是先放倒对方吧。

    考虑到双方实力差距,他带了麻醉.枪等趁手的小工具,届时趁着苏格兰不备进行一个偷袭。

    十分钟后,窸窸窣窣的脚步声自门内传来。

    北条夏树顺手捋了下被风吹乱的头发,好整以暇地面对门口,声音越来越近。

    他一偏头,与喘着气的苏格兰对上了视线。

    “晚上好,猜到你会来,所以我提前到了。”他扯着唇角微笑,“放心,只要你乖乖配合,我不准备杀你。”

    为证明自己无害,北条夏树举起双手,表示自己并没有藏武器。

    麻.醉枪躲在袖口的暗袋里,深色衣服,又是这样昏暗的光线下,对方想必难以察觉。

    而苏格兰缓缓将手.枪放下,也收起了一身的敌意。

    他侧靠着门框,竟然也对北条夏树笑:“我知道。”

    北条夏树:“?”

    这么好说话,不会是诓他的吧?

    “没必要为我做到这个地步,我不想拖累你。”苏格兰将一部手机丢了过来,转而给枪上膛,对准了自己的太阳穴,“这是我的私人手机,任你处置,里面新的两段录音,如果有机会,希望你能转交给我的兄长。”

    北条夏树:“???”

    他彻底懵了,苏格兰的反应给他整不会了。

    等等,怎么就突然发展到临终遗言的环节?

    日本公安对一个组织成员托付隐私,是不是疯了?苏格兰你清醒点啊苏格兰!

    苏格兰想到什么,忽然放下手.枪,对他说:“你来开枪吧。组织可能会事后审查。”

    北条夏树一时间有很多话想说,好在大局观艰难地战胜了疯狂的吐槽欲望。

    他出手阻拦道:“……等一下,你可以不用死,冷静点。”

    “后面已经有人追来了,我只剩下一枚子弹,而你在体力上不是他的对手。”苏格兰面孔冷峻,压低了声音,用命令的语气说,“现在,对我开枪。”

    北条夏树心说你怎么一副跟我战友哥俩好的样子,但他忍住了,只是问:“是谁?”

    苏格兰:“莱伊。”

    北条夏树:“…………”

    怎么兜兜转转还是你啊!莱伊!

    电光火石间,他从苏格兰焦虑的神色中,忽然捕捉到了什么——也许对方误会了他的身份,认为他也是红方卧底。这样的话,就能解释苏格兰奇怪的反应了。

    难道说是上一周目玩家的红方身份卡,在这一周目也起到了作用吗?

    “……这个,其实。”北条夏树想了想,还是决定坦白,“莱伊他是FBI。”

    这下满脸迷惑的人变成了苏格兰:“?”

    告诉苏格兰这件事其实是下下策,北条夏树生怕莱伊跟他抢人,于情于理,FBI的保护听起来更加可靠周全。

    但如果此刻不坦白的话,苏格兰可能会再一次自杀,更是没有回转的余地……总之,先让对方活下来。

    苏格兰顿了顿,问:“真的吗?”

    北条夏树叹气:“……千真万确。”

    他开始考虑另一件事了,等下要怎么跟莱伊解释自己知道他是FBI?先甩锅给医生吧,反正等对方去找医生本人求证的时候肯定晚了。

    说起来,苏格兰认为他是为哪方效力的?也是日本公安么?

    北条夏树瞥了眼苏格兰,对方唇线紧紧抿着,尽管听了他的话,也没丝毫松懈下来。

    随着一阵脚步声响起,苏格兰反手劫持了北条夏树,将枪对准他的下颌。

    半分钟后,莱伊出现在了天台的门前。

    “放我离开。”苏格兰声音像凝了层冰,作势要扣下扳机,“否则我杀了他。莱伊,你不想因此得罪琴酒吧?”

    ——他仍在为北条夏树考虑,装出一副十足的敌对模样。

    莱伊松了口气,将背着的狙击枪扔到地上,缓声道:“你别担心,我不是来杀你的。”

    “我是FBI。”他自白身份,目光逡巡一圈,最终停到北条夏树的身上,“你手里的那家伙,也是公安的人。”

    北条夏树:“????”

    莱伊!你怎么也知道!

    苏格兰收了枪,艰难地笑了下:“嗯,我知道。”

    北条夏树:“……?”

    北条夏树好绝望。

    这些人,究竟背着他知道了什么啊?

    第52章 震惊

    听了苏格兰和莱伊简短的交流, 北条夏树一时间陷入了巨大的自我怀疑,他甚至开始想自己失忆那几年是不是偷偷做公安去了。

    真有这种事?难道父母其实是公安吗?或者和日本公安有往来。

    如果这样的话,也就能解释北条夫妇之死了。

    心怀正义的研究员不堪黑衣组织压迫, 决定弃暗投明,遂被灭口;这样说来,身为他们的独子,为了给父母报仇而加入红方也是顺理成章的事情。

    北条夏树恍然大悟。

    虽然他对父母毫无感情, 不认为自己会因为这样的原因加入红方——就算想要报复组织, 他也一定会采用自己的方式, 而不是通过站队某一势力。

    那么问题来了,为什么莱伊和苏格兰都会这么坚定地认为他是公安呢?此前自己并未表现这方面的倾向。

    游戏设定像思想钢印一样打入他们的脑海。

    还是,失去的那段记忆里,【北条夏树】做了什么?

    莱伊说:“琴酒也参与了今晚的追捕。”

    “以他的疑心和敏锐。”苏格兰的声音也沉下来,踌躇道,“……我们, 真的能瞒过他的眼睛么?”

    莱伊将目光投到夏树的脸上, 说:“你是我们之中最了解他的。”

    “我也在想办法。”北条夏树维持着面上表情不变,心口顿时沉重几分, “我们还有至少三小时用来准备, 暂时瞒天过海。”

    嘴上这么对付了苏格兰和莱伊,他却在思考另一件事。

    北条夏树坚信自己不会加入红方, 如果不是游戏设定强加给NPC的思想钢印, 八成就是他自己放的烟雾弹, 用以达成某种目的, 而这个目的绝对跟游戏有关系, 还需要更多证据来佐证他的猜测。

    现在苏格兰和莱伊的矛盾这么轻飘飘地化解了, 他想悄悄控制苏格兰以执行实验的计划大概率也要滑铁卢。

    不, 不对。日本公安的排外性!

    他完全可以利用苏格兰这种微妙的心态,比起FBI,苏格兰一定更相信公安的同伴。

    至于波本那边,先不告知他苏格兰假死,并且把这件事顺理成章地甩锅给莱伊,让莱伊再度背上杀人凶手的黑名。

    他们二人本来就关系僵硬,只要演出一副‘我尽力了’的样子,波本一定会将主要矛盾对准莱伊,而非‘公安同伴北条夏树’。

    原剧情里,这两个人的误会可是持续了好几年。

    如果被发现了也不要紧,他届时一定已经得到一部分实验结果;最坏的下场不过是撕破脸皮,挟苏格兰以令波本,反正人在他手上,波本不敢轻举妄动。

    “我的大致计划是……”北条夏树陈述了一通,然后恳切地望向苏格兰,“我还有一间不为人知的安全屋,你在那边避一阵子,等时机合适的时候,我会联系人帮你出……”

    莱伊适时地接话:“FBI日本分部也可以为你提供庇佑。”

    “谢谢你。”苏格兰对莱伊说完,转头看着夏树,俨然已经做出了选择,“那我们现在开始准备吧。”

    “好。”北条夏树一脸凝重地点头,内心暗爽。

    计划通!

    果然,公安不骗公安,苏格兰会毫不犹豫地选择信任他。

    很好,接下来要把苏格兰关起来,然后……

    “有人来了。”莱伊面色一凝,迅速地将手.枪上膛,弯腰贴着墙壁,叮嘱道,“夏树,你去水箱那边躲着。”

    苏格兰也立刻做出备战反应,默契地找了个不远处的角落半蹲。

    北条夏树:“……”

    他尬住了。

    根据游戏原剧情,来的人好像是那个谁……

    急促的脚步声从空荡荡的楼道里传来,愈演愈烈。

    莱伊不再发出声音,又朝夏树比了个手势,示意他找个安全的地方藏起来、以免等下被枪战波及;北条夏树一边在心里叹气,一边十分敷衍地走到水箱背后,生无可恋地望向天空。

    双子塔视野极佳,深蓝色球形天穹仿佛上好的锦缎。

    “莱伊,你这是想做什么?”他听到了波本语气沉沉地反问,“用枪指我?”

    莱伊冷笑道:“真遗憾,波本……”——为了苏格兰能顺利逃脱,你今晚必须死。

    苏格兰向来冷静的声音端不住了,磕磕巴巴地说:“你们等一下……”

    “他是卧底。”波本冷声道,“莱……”

    北条夏树从水箱后走了出来,恰好和波本对上眼神。

    “你们不要再吵了。”他完全没有感情地陈述道,“大家都是二五仔,好了,把枪放下吧。”

    波本:“……?”

    他顿时意识到什么,看眼莱伊,再看眼笑容尴尬的苏格兰,伪装出来的冷峻就这么凝在了脸上。

    苏格兰补充道:“莱伊是FBI,刚刚没有为难我。”

    “……波本也是公安。”他艰难地对莱伊说。

    于是莱伊将信将疑地收起枪,下一秒,波本却举枪对准了莱伊的面中。

    “我不信任他,他也许是想诈你们的身份。”波本眯着眼睛,仔仔细细审视他的表情,不肯错过一丝破绽,“你说你是FBI,有什么证据?”

    而莱伊轻轻嗤笑一声,朝北条夏树微微偏头:“你问他。”

    北条夏树再度陷入迷惑:“???”

    计划破碎的沮丧还没持续多久,立刻被一种不解的心情取代。

    先生?你是谁啊?为什么语气可以这么笃定?

    莱伊又笃定地说:“那么多次暗示,你早就知道我的身份了吧。”

    北条夏树:“……”

    哪门子的暗示?什么时候发生的事情?他竟然一点印象都没有?

    “夏树。”波本仍没有因为他着单薄的言语放下戒备,求证道,“是真的吗?”

    北条夏树只好硬着头皮点头:“对,他确实是FBI。”

    于是波本卸下防备,稍微松了口气,明明不情不愿、但出于礼貌还是对莱伊说:“抱歉,我疑心比较重。”

    莱伊也不情不愿地扯着唇角笑了下:“没关系。”

    剑拔弩张的气氛缓和下来,在场三个卧底商量着对策,只有被迫二五仔的北条夏树双目失神,完全失去了梦想。他为了狩猎苏格兰而瞒着琴酒出门,反倒为他们三人的和解送上助攻,他不能不失望。

    但也不是完全没有收获,比如威士忌组一致认为他也是公安卧底,也许能借这层关系得到些什么。

    波本:“夏树君。”

    北条夏树回神:“怎么了?”

    “伪装的尸体已经准备好了。”波本说,“由你来做那个对‘苏格兰’开枪、目睹他坠楼的人。”

    他旁边的苏格兰和莱伊一脸正色,俨然十分认同这个主意。

    波本给出了自己的理由:“如果是我和莱伊杀死他,Gin一定会亲眼确认死者身份,甚至想办法验证DNA。毕竟,他一直怀疑我们两个是卧底,处处针对。”

    “你知道的。”莱伊耸耸肩,补充道,“自从我加入组织开始。”

    “我之前倒是和他相安无事。”波本脸色凝重,唇角紧紧抿着,“但自从加州之行以后,Gin对我的态度产生了很大变化,我怀疑警察厅内部……算了,先不说这个了。”

    北条夏树瞪大眼睛:“?”

    【波本为了任务让我去陪富婆,我不想去,所以准备找个地方躲一晚……】

    【——波本?】

    【对的,是他。】

    他想起自己向琴酒告的黑状,一时间陷入沉默。

    ……好像,反而把自己坑了呢,哈哈?

    “只能由你杀死苏格兰。”波本恳切地说,“夏树,他很信任你,由你做那个击毙苏格兰的人,起码能为我们争取偷天换日的时间,而且你也能借此往上爬,取得代号,更进一步地深入组织。”

    夏树:“我不想往上爬啊。”

    波本:“重点是Gin信任你,你不知道……”他欲言又止,恳切地说,“我怀疑他想杀我。”

    北条夏树心说我是他男朋友,那能不信任吗?

    如果不是多年磨炼的演技苦苦支撑,他此时绝对已经汪的一声哭了。

    出门前,他装得对此事毫无兴趣,一脸虚弱准备睡觉;如果被琴酒知道自己低烧还敢出门捉人,被怀疑是一回事,被、被秋后算账又是另一回事啊!

    幸好他打电话嘲讽过波本,可以进行一番春秋笔法颠倒黑白,把大部分责任推到对方身上;可波本这边,又要仔细糊弄,不能出岔子。

    “但为了不被怀疑,我跟他说过,我没兴趣参与追捕苏格兰。”北条夏树一脸凝重地说,“怎么办?”

    波本笑笑,轻松道:“这个借口很好找吧?大不了说莱伊要求你帮忙,反正莱伊和Gin的关系已经不能更坏了。”

    莱伊:“?”

    “好了,我们时间不多了。”波本收敛了神色,“开始准备吧,各位。”

    ……

    布置好苏格兰死亡现场后,北条夏树生无可恋地和他们一起下楼。

    “我已经通知过Gin了,他等下就会来确认。”波本说,“你按照我们刚刚对过的说法如实告知就好。”

    北条夏树虚弱:“……”

    波本:“你怎么了?”

    “没什么。”他吸了吸鼻子,“我发烧了……哦,可能快死了。”

    怎么办啊?琴酒真的会相信他蹩脚的说辞吗?现在淋个冷水把低烧变成高烧可以博取同情吗?……不,只会得到更惨烈的下场吧。

    “打扰了。”波本手背稍微触了下他的额头,十分关心地说,“是有点热度,回去以后好好休息,辛苦了。”

    夏树面无表情:“不用谢。”——事情会发展到这个地步都是他活该……

    紧张过后,低烧带来的头晕头痛以及过度使力后的虚脱感重新占据上风,北条夏树晕乎乎的,甚至有些站不稳。

    想到等下还要面对琴酒,他越发痛苦了。

    “那么,我和苏格兰从西侧那个门离开。”莱伊比了个作别的手势,想到什么似的,忽然扭头问道,“夏树,你从哪里发现我的身份?”

    北条夏树:“……”

    说出来吓死你,从一个游戏论坛。

    但这肯定不能说,他言简意赅道:“医生。”

    莱伊当然了解医生的准则,不会透露任何私人信息。

    他低头思索了一秒,说:“原来如此,你知道他是FBI,所以放任了我的接近……”

    北条夏树瞳孔地震:“?!!”

    什么?医生是FBI?他不就是个普通心理医生吗!他居然是FBI?!

    天哪,津岛修治这么会玩的吗?

    第一个身份卡是日本公安,第二个是美国FBI,这人到底还有多少惊喜是他不知道的?他不会还是警视总监吧?

    见他陷入怔愣,莱伊稍微缓和了表情:“抱歉,刻意模仿成那个人的样子接近你。”

    北条夏树:“?”

    谁?模仿谁了?……难道说是琴酒吗?那确实挺像的。

    不对啊,威士忌组并不知道他和琴酒的关系,否则也不会铁打不动地认为他是公安卧底,刚才甚至告知了一些机密。

    “原来如此。”波本恍然大悟,他也明白了。

    松田说过,北条夏树的幼驯染是【混血儿】,莱伊利用自己混血外表刻意模仿津岛,接近北条夏树以加入组织——真是诡计多端的FBI!他果然和FBI不对付。

    波本小心翼翼地观察着夏树的表情:“你是什么时候成为他的协助人的?可以说么?”

    北条夏树哽住:“……?”

    啊??什么协助人啊??‘他’又代指的是谁?

    威士忌组三个人纷纷看向他,虹膜在暗处闪着水光,依稀可见表情,他们的脸上均是做不得假的关心与歉意。

    北条夏树越发蒙圈了,只好虚伪地咳嗽一声,放轻语调,一脸深沉地说:“……很久以前的事了。”

    波本点头:“我明白了。”

    夏树:“?”

    你又明白了什么啊!

    他强迫自己镇定下来思考。

    首先可以肯定,波本指的人是公安。

    ……那八成是津岛修治那家伙吧,毕竟除了他,也想不到别人了。

    “你们也认识他么?”北条夏树面上流露出几分忧伤,“……我以为,除了我,已经没人记得他的名字了。”

    苏格兰动容道:“……我们也不会忘记。”

    好,试探成功,八成指的就是津岛。

    这家伙又背着他做了什么?为什么要让红方误以为他也是卧底?

    “FBI先生,真没想到。”波本语气中充满讥讽,居高临下地说,“你会通过假扮夏树逝去的恋人来接近他,呵……”

    北条夏树再度震惊:“……”

    啊??可琴酒还没有死啊??

    第53章 来电

    莱伊当然不会被这么简单的嘲讽挑衅到, 不咸不淡地扯着嘴角笑了下。

    对于他这种唯结果论主义者,利用别人的感情根本不会有产生多少内疚感,他对北条夏树的那点愧疚心主要出自同是红方的立场。

    波本笑了笑, 话锋一转:“……不过还是要谢谢你愿意帮我们。”

    莱伊颔首,低低地回了句:“不客气。”

    在两人短暂的眼神交锋时,北条夏树联想一番方才的对话,忽然福至心灵, 捕捉到了真相。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但威士忌组似乎一致认为他和津岛修治是恋人关系?不会吧?真的吗?

    这个猜测如此惊世骇俗,让他光是维持表情不变都有些困难。复杂的心情中占据主导地位的是无可比拟的嫌弃,有点犯恶心,又有些因为过于荒谬反而觉得好笑。简单来说,他要吐了。

    北条夏树震惊和思考的过程中, 三人又重新商量了一通,然后波本站到了苏格兰的身边, 和莱伊的位置互换。

    波本说:“你们先下去,等会先在楼下会和,到时候任务报告由莱伊写吧。”

    北条夏树和莱伊都没意见,按着他的说法照做,两人站在缓慢下行的电梯里, 惨白的顶光将夏树的脸色照得越发憔悴。

    他对莱伊的观感很复杂,一开始觉得诸星大是波本, 后来以为他是苏格兰, 到现在发现他原来就是那个欺骗感情的渣男赤井, 并且试图通过旧爱替身手段接近自己……但替的对象完全不对吧!

    算了, 目前的情况既然利好, 先不在意那么多。

    几分钟后, 波本也出来了。

    北条夏树趁着短暂的等待,又飞速梳理了一下三人的对话,结果呼之欲出——和他刚才猜的大差不差,就是有些太过于离谱了。

    但排除了所有的不可能,剩下的就是真相,除了这个,当前也没有更好的猜测能够解释他们古怪的反应了。

    他决定直接试探一下。

    叫修治或者阿治都让人有些过分不适,就算只是演戏,谁想和那家伙那么亲密啊……

    最终,他稍显别扭地低声问:“波本,你见过修治君吗?”

    “很遗憾,我没有。”波本轻轻摇头,提及公安同伴的时候,他的态度总会稍微变得柔和一些,距离感也没那么强烈了,“津岛先生潜入组织的时候,我还没成为一名公安。”

    北条夏树装作落寞地笑了下:“这样啊。”

    “不过,我知道他非常优秀,为我们提供了很多有效情报。”波本瞥了莱伊一眼,克制地说,“他的事,你有兴趣的话,以后我会帮你多打听一些。”

    北条夏树怅然道:“……嗯。”

    但没过多久,他就演不下去了。

    因为他看见街边停了辆熟悉的保时捷。

    波本微微动了下嘴唇,用气声提醒道:“你太紧张、表情太僵硬了。夏树君,放轻松,别太害怕,剩下的善后工作都交给我,相信我的能力,只要琴酒不怀疑你,就不会出现纰漏。”

    “我就不过去了。”他说着,转身,“加油。”

    北条夏树无声哽咽:“……”

    他可是偷跑出来的,怎么能不害怕?波本你懂什么?

    莱伊同样将夏树的恐惧和踌躇尽收眼底,默不作声地叹了口气,在红绿灯跳转时迈开长腿,把人不动声色地挡在身后。

    而北条夏树完全没意识到莱伊的关心,满脑子都是逃跑。

    莱伊拉开车门,率先开口道:“苏格兰确认身亡。”

    北条夏树弱弱地应了声:“……嗯,对,他当时在阳台边,然后他坠楼了。”

    闻言,琴酒冷淡地转头,先漫不经心地看了眼夏树,又与莱伊对视,阴翳的眼底掠过一层凛冽的暗芒。

    不远处,双子塔下拉起警戒线,炫目的红蓝警灯闪烁着。

    “处理老鼠,把警察招来了。”琴酒嘲讽道,“废物。”

    莱伊:“我会负责善后,监控影像和相关证据,已经请夏树帮忙处理了。”

    他三两句话把责任包揽到自己身上,倒省得北条夏树绞尽脑汁表演。

    夏树感激地看了他一眼,心想虽然是渣男但这人真可靠啊,跟波本相比简直再优秀不过了,各方面都是秒杀。

    “他是我的人,莱伊。”琴酒十分慢条斯理,却又一字一顿地强调道,“谁允许你命令他?”

    莱伊察觉到他话中杀意,面色一凛。

    “抱歉,事发匆忙。”他说,“而我身边能够帮上忙的人只有夏树。”

    话音刚落,北条夏树抬头,小心翼翼地从后视镜观察琴酒的神色,恰好与对方隔着镜子对视,顿时惊得冒了点冷汗——他看起来,真的,好生气啊!

    开车的伏特加显然也意识到了这点,自莱伊上车开始一直保持着沉默。

    琴酒压抑着火气,沉声问:“波本?”

    “他到的时候,苏格兰已经死了,只是刚好在双子塔碰面。”莱伊面不改色地陈述道,“波本向来是神秘主义者,我没办法联系上他。”

    听完简单的汇报,琴酒随口随便找了个地方把莱伊赶下去。

    车内又陷入了死一般的沉默。

    北条夏树望着窗外,专心思考着等下该如何谢罪,祈祷车程能再久一点;然而当他想逃避的时候,事情必然不会如他的意。

    没过多久,保时捷停到安全屋楼下,伏特加也离开了,只留下他和琴酒独处。

    “Gin?”他小心翼翼地喊了一声,“……阿阵?”

    对方不予理会,背着他往楼上走,步伐规律,脊背笔直。

    “对不起,没有提前问你的意见。”北条夏树斟酌着软声道歉,十分诚恳地说,“下次不会了。”

    他去牵琴酒的手,结果对方轻轻侧身,躲开。

    再试了一次,被甩开了。

    北条夏树:“…………”

    越发忐忑了,也不敢继续说话,生怕哪里说不对惹琴酒生气。

    他乖巧地、亦步亦趋地跟随对方走到门口。

    夏树刚走进门,顿时下意识地、吃痛地喊了一声。

    他被对方掐着下巴,恶狠狠地到在门板上,脆弱的下颌关节几乎都要嘎吱作响。

    “北条夏树。”琴酒咬牙切齿地喊了他的全名,冷声道,“我警告过你。”

    夏树不敢呼痛,含糊地说:“……我错了。”

    “你就这么喜欢莱伊?”琴酒目光一瞬不瞬地凝在他的身上,“他勾一勾手指,就要过去。”

    夏树底气不足,为自己辩解:“只是任务上帮忙,我和他没有私下的往来,普通同事罢了。”

    “……没有私下往来,他会找你?”琴酒重复一遍,唇角勾起个意味不明的笑,声音低沉,“是我没有满足你?”

    话语宛若惊雷般落下,激起令人心慌的冰冷,像尖刃般残酷。

    北条夏树脑海中警铃大作,目光悄悄地往门锁处瞥去,这一反应无疑激怒了对方。琴酒偏头吻他,那是一个不含任何温情、只有掠夺与残酷意味的吻,逼得他近乎窒息。

    他大脑一片空白,凉意瞬间从头发丝蔓延到尾椎,仿佛在尖刀上滚动了一圈,止不住得发抖。

    像只任人鱼肉的小动物,抖动的身躯预示着即将被吞吃入腹的事实。

    “我不舒服。”夏树低声祈求着,瞳眸染了层朦胧的水光,“我、我还在发烧。”

    而琴酒轻轻挑眉,两根手指伸进他的口中,仿着交.缠的姿态插了两下,带出几缕银丝。他做出了判断:“嗯?是很热。”

    他又轻舔了下齿列:“……别的地方会更热吧?”

    ……

    头顶暖黄色的灯光在晃,眼前银白的发丝也在晃,视线里的一切都在风雨中飘摇。

    天色黯淡,风吹落叶,闷雷声在窗外隐隐响起。

    “呜……”

    生理性的眼泪一直没有停过,夏树眼角绯红,口齿不清地讨饶:“……停、停下来……”

    脑中的弦崩成细细的一根,思考能力已经被剥夺,话语颠三倒四、断断续续。

    他紧紧攥着床单,狼狈地往前爬、想要缓解对方的侵Fan,然而只是被拽着脚踝拖回来,迎接新一轮疾风骤雨般的攻势。

    “不要了……”他抽抽搭搭地求饶,“……我知道错了。”

    “滴——”

    电话铃声是此时响起的。

    琴酒摁着他的肩胛骨,本来只是漫不经心地瞥了眼,看到联系人的名字时,目光顿时停住。

    “莱伊?”他的声音又低又沉,带着叫人不寒而栗的敌意,“让我也听听,他想说什么。”

    在北条夏树惊慌的目光中,琴酒摁下了接通键,丢到枕头边上。

    莱伊沉稳的声音从电话那头传来:“喂?夏树……”

    而北条夏树已经完全分不出精力去分辨他在说什么了。

    刘海湿透,一缕一缕地贴在额上,身体随着每一次侵入而发颤。

    耻辱感沿着脊柱爬上来,夏树捂住嘴,将喘气声和泣音一并努力地压下去。

    琴酒移开了他的手,五指穿进指缝,拇指指腹沿着血管的脉络摩挲着手背,将他整只手都包裹住,无形掌控中带着几分安抚的意味。

    “他在问你话。”他舔了舔夏树的耳垂,极轻地笑了声,“怎么不回答?”

    第54章 戒指(营养液3k加更)

    凌晨, 淅沥淅沥地下起小雨。

    小半个晚上的折腾过后,低烧果然转高,北条夏树又一次走进了那家私人医院。

    放眼全部的行动组, 发个烧就能被送去医院的估计也只有他一个人;其他成员如果表露出类似程度的弱不禁风,琴酒一般会无私地帮助此人越过全部治疗步骤,直接送进太平间。

    但北条夏树不仅因为发烧上医院了,还非常生气, 拒绝和琴酒说话。

    太丢人了。尽管莱伊没听到回复,十几秒钟后就一头雾水地挂了电话,羞耻感却久久萦绕着他。

    ……这个人,实在,非常非常过分。

    “啧。”琴酒不爽地盯着他,“……不理我?”

    他语气带着显而易见的凉意, 像一把锋利的冰锥。

    换做平时,北条夏树一定已经开始绞尽脑汁地示弱了, 但由于怒火,胆子变大许多。

    他背对着琴酒,依然没有要理会对方的意思。冰锥刺过来,在他的脊背上化成软绵绵的水。

    直到沉沉睡去,他也没有跟琴酒说一句话。

    这样的冷战持续了一整天, 到对方次日上午接他出院、回到他们同居的安全屋时也没有丝毫和解的迹象。

    琴酒倒是觉得新鲜。

    这人跟他认识这么多年,第一次发那么大的火, 以前都是自己郁闷着郁闷着就乐起来、眼巴巴地缠上来, 要么稍微放软声音, 答应他两件可有可无的小事情就能高兴。

    他当然不会因此反思自己的过错, 他完全不觉得自己有错。

    北条夏树最近一定在瞒着他偷偷做什么事情, 一点都不跟他提;又发着烧出门追捕苏格兰, 还和莱伊不清不楚的,就应该吃点教训。

    临时任务报告里,莱伊写的是“北条夏树击毙苏格兰”。琴酒看了都发笑,就他那描边枪法和能躺就躺的性格,又和苏格兰无冤无仇,如果不是和莱伊私下达成了交易或者某种共识,不可能会主动参与这件事。

    不过确认了苏格兰已死,他也懒得追究更多。

    小朋友瞒不住事,做出没用的发明、或者发现什么无聊的事情都要分享给他。

    可现在,北条夏树背着他有秘密了,并且和他恨不得马上杀死的宿敌莱伊如胶似漆。

    ……真碍眼。

    可他不能拿夏树怎么办。

    和这样一个弱小的、连承受手.枪后坐力都艰难的小朋友交流相处,就像人类学习怎样接住一片雪花。

    他怕我。琴酒又想起那件事。他对夏树的心口开了一枪,救下了他的命,也给组织一份完美的答卷,但后果是长达两年的退避三舍。小蜗牛悄悄伸出来的触角,就这么缩回去。

    夏树在病房里吧嗒吧嗒地掉眼泪,越哭越可怜,他只能在外面听。

    雪花洁白脆弱,要无比小心,甚至连呼吸都必须放轻,才能小心翼翼地接住这份来自上天的馈赠。可即使如此,它依然会在掌心融化,最终只留下一点似有若无的水痕。

    琴酒厌恶这种事情脱离掌控的感觉,他习惯刀尖舔血的生活,喜欢生杀予夺的控制感。不过他不能这样对夏树,会把他吓跑。

    在昨天那种情况下,琴酒认为采取手段、让他长点记性是必然的。

    接通电话的时候他就把麦克风关了,逗夏树算一回事,真让别人听见又是一回事。他当然不允许乱七八糟的人觊觎。

    但小朋友生气到不愿意理他了也是真的。

    一整个上午也没主动说过一句话,清隽的脸上没有丝毫表情,把他完全当成空气。

    不过有在偷偷看他,盯几秒钟,若有所思,应该是在思考要不要找他讲话,拉锯之后还是怒意占据上风,于是自以为隐蔽地把视线收起来。

    抿唇,不高兴,然后恢复面无表情。

    跟自己玩毛线团的小猫小狗一样,兀自陷入纠结。

    琴酒想了想,捞起外套出门。

    ……

    目送对方出门的北条夏树松了口气,切换工作界面,散漫地扫着屏幕上的信息。

    他生怕波本的善后工作没做好,特意跟踪观察了一下,应该问题不大。

    波本这家伙虽然人不行,彻彻底底的坑蒙拐骗二五仔,但在办事效率上还是无可指摘的,否则也不会成为组织这几年升迁最快的成员。

    北条夏树打开论坛,果不其然,又解锁了几个板块。

    论坛等级也随之升级到了【Lv6】,他好多天没上线,磕学家板块的首页帖子仍有不少@冰美式人间正道。

    【肥皂泡泡】的消息更是已经刷到了【999+】

    【肥皂泡泡】:你还好吗?

    【肥皂泡泡】:宝你好惨……

    ……

    【肥皂泡泡】:啊啊啊啊啊新剧情!!老婆我的老婆天哪这也太嫩了!书包你不要再勾引我了我已经烧穿了五条裤子!我一直觉得自己太色了配不上修道的你于是我为你去大雪封山的寺庙清修半年,没想到我一出关你就坏我道心!老婆我的好老婆!书包你让我草草吧!

    【肥皂泡泡】:不好意思刚刚冲晕过去了没忍住发疯的欲望

    【冰美式人间正道】:。

    【肥皂泡泡】:呜呜呜呜冰劳斯!!你回来了!!你能不能出个17书包!!真的太那个了,这不炼不是人啊!

    北条夏树看了眼上面那堆精神污染的文字,一时间把想问的问题都忘了,过了好一会儿才想起来。

    【冰美式人间正道】:会考虑的

    【冰美式人间正道】:问你个问题

    【肥皂泡泡】:在在

    【冰美式人间正道】:游戏怎么读档?

    【肥皂泡泡】:??

    【肥皂泡泡】:啥啊,你问着玩吗,这是什么接头暗号?

    【冰美式人间正道】:跟你说过,我这个号是买的

    【冰美式人间正道】:怎么手动读档啊?我不会。

    【肥皂泡泡】:震撼……竟然是真的吗……

    【对方正在输入中】持续了好一会儿。

    【肥皂泡泡】:我不知道你是想问啥,可能数字君的号跟别人的不太一样?毕竟他有独占大哥的攻略线嘛,可能有一些内测功能……?

    【肥皂泡泡】:一般来说就是,被撕卡了,直接回到身份卡和对应的存档界面嘛

    北条夏树陷入沉默,问:【撕卡是什么?】

    【肥皂泡泡】:就是死掉啊,我被大哥撕卡都要近百次了

    他的手指凝在屏幕前,良久,打了个【谢谢】。

    北条夏树将手.枪放到桌上,打量它冷锐的金属锋芒,不由得生出了一个蠢蠢欲动的、有些疯狂的想法。

    ……要试试么?要跳入这个陷阱吗?

    距离游戏主线剧情开始还有四年时间,尽管他改变了一些事情,红黑决战也是避无可避的趋势。由于波本和莱伊并未反目成仇,势必促成FBI与日本公安一定程度上的合作,导致组织覆灭加速……

    然后就会像他梦里看见的那样,琴酒,一次次死去。

    过分清晰的记忆堪比一场残忍的酷刑,他想到那些画面,顿时天旋地转、头晕目眩,反胃感翻涌上来。

    “咯哒。”

    门锁被轻轻打开。

    北条夏树掀眼瞥了下,发现是琴酒回来,立刻正襟危坐,一动也不动地盯着电脑屏幕。

    他还在生气,如果等不到琴酒主动示好或者道歉,他决定一周不和对方说话。

    琴酒走过来,拉起他的手。

    北条夏树目不斜视,也不反抗,全然非暴力不合作的态度——但一个冰冰凉凉的东西套上他的无名指,从指骨缓慢而坚定地推到指根。

    ……哎?

    他惊讶地抬头,发现那是一枚素圈。

    夏树:“……”

    “……怎、怎么突然给我这个?”他理智失了火,脸上开始升温,红霞从耳根蔓到脸侧,“你……”

    夏树说不出话了,稍稍收紧五指,仔细打量了一下这枚朴素的戒指,显然有些开心。但又不想被对方发觉快乐似的,立刻警觉起来,咳嗽一声,将手收到桌下。

    “……到哪里学的?”他相当嘴硬地嘀咕,“我又不是小姑娘。”

    而琴酒早已经把他的全部反应收入眼底,心想哄好了,于是漫不经心地笑了声,起身去做自己的事。

    夏树:“……”

    他哽住了。

    就、就为了送一枚戒指吗?不顺带说点什么吗?而且戒指似乎也只准备了这么一个。

    这人也太不解风情了。

    他转念一想,让琴酒说些好听的大概比登天还难,也就顿时释然了。像琴酒这种人,向来吝啬给出承诺,也不屑这么做。

    再者,他能从对方这里得到什么承诺呢?组织下令灭口的时候在Top Killer手里多活三秒钟吗?

    北条夏树盯着无名指根上新增的银闪戒圈,被前所未有的快乐包裹,理智又保持着警戒。

    就像从前住院的某天晚上,琴酒因他一句话半夜出门买蛋糕,他的银发比月光还要雪亮,踩着晚樱小路,仿佛一场奔他而来的美梦;但也是这个人,给予他前所未有的痛苦与梦碎。

    在上一次组织和北条夏树的无声对立中,琴酒保护他,但也没有选择他。

    无形的高墙在面前拔地而起,织成密不透风的钢铁森林,他感到避无可避的窒息。

    但是在那之前,有更重要的事情。

    北条夏树摘下戒指,仔仔细细查看了下内圈的纹样,对着电脑噼里啪啦一通搜索,也起身出门了。

    不久后,他在一家奢牌珠宝店面前停下脚步。

    系着精美丝巾的SA立刻挂着笑脸迎上来:“先生……”

    没等对方介绍,北条夏树对她展示了手上的戒指:“这款男戒,还有别的尺寸么?”

    “啊……”SA慧眼如炬,立刻认出是自家品牌的产品,面上笑容顿时更灿烂了,“有的,您跟我来。”

    ……

    北条夏树买完东西出了商场,却发现外面开始下雨了。

    受到夏季风的影响,东京的夏天多雨多热,最近似乎又要有台风过境。

    他打车来的,没开车,顿时觉得头痛,只能去一楼的连锁精品店随手买把伞,再站到商场门口等计程车。

    拦车的过程倒是相当顺利,接近晚高峰,路上有些堵。

    在距离安全屋还有一百米左右的地方,北条夏树下了车改为步行,因为前面的路不让机动车过。

    雨实在很大,走几步路的功夫就淋湿裤脚,半分钟后,甚至波及了拎在手上的、装有戒指盒的礼袋。夏树想了想,把盒子单独拿了出来,小心翼翼地放到口袋里。

    指尖触及布料的时候,袋内手机颤动了一下,应该是收到条短信。

    他本不该在这倾盆大雨中分神看手机,但既然碰到了,就那么顺手拿出来瞥一眼。

    那是个陌生的号码,主界面弹出来的短信上写着——

    【跑!!】

    没见过的号码,再简单不过的白底黑字,却令北条夏树陡然一惊。

    恰好暴烈的斜风忽起,将这把廉价伞的伞骨吹折,雨滴噼里啪啦地打到他的身上,将衣物也浸透,一时间狼狈无比。

    他匆匆顺着街道跑起来,几分钟后,闪身躲到便利店屋檐下。

    雨势再度转急,豆大的雨珠肉眼可见地碎落在地上,溅起透明的圆形波纹,再融成涓涓细流。

    明明才接近下午六点,天空已经阴云密布,仿佛笼罩着挥之不去的阴霾。

    方才躲雨的过程中,又来了一条信息。

    【你暴露了。】

    北条夏树捏着手机,惊疑不定,心脏疯狂跳动着,剧烈的不安攫住他的整副心神。

    按照他和威士忌三人的善后水平,怎么可能有遗漏?他能接触到的证据都已经被清理掉了,死无对证,波本那里也一样……难道是苏格兰本人出了什么问题?

    他刚准备给陌生号码回个电话,耳畔却传来极其刺耳的声响,紧接着小臂一痛,手机掉到了地上。

    ……手.枪子弹!

    好在它只是他的刮破皮肉,并未伤骨。毕竟想要在这样泼天大雨中击中一个人还是有些难度。

    刚才的声音来自装了消.音器的手.枪,方向是……

    北条夏树下意识靠到墙角,抬头看向对面民居的三楼窗口——那是安全屋的阳台。

    隔着暴烈的雨幕,他看清了琴酒的轮廓,以及,对准他的伯.莱塔枪口。

    北条夏树不可置信地盯着他,拳头收紧,无名指上的银环硌得指节生疼。对方迎上他惊惶的视线,墨绿色瞳孔在这阴冷的雨水中显得愈发毫无温度。

    琴酒扯着唇角笑了下,露出一个极其散漫而狠戾的笑容,依稀透露出几分猫科动物般的慵懒随意,但也时刻准备着一击必杀。

    ……那条警告短信,是真的。

    来不及多想,北条夏树冒着大雨朝街口奔逃。

    第55章 驯养

    贝尔摩德抱着肩, 从客厅慢慢走到窗口,站到琴酒的身边。

    从她的视角,只能看见落在便利店门口的一只礼物袋和雨伞, 以及地上几滴不太清晰的红色液体。

    暴雨和阴沉的天气大幅降低了空气能见度,贝尔摩德朝着路口望去,无法捕捉到人影。

    “被打伤后逃了?”她轻启红唇,语气如同咏叹一般,“可真狠心啊, Gin。……我还以为, 小朋友会是不一样的。”

    琴酒收起伯.莱塔, 连个眼神都懒得施舍给她。

    贝尔摩德倒是习惯了冷场,不经意地问:“你会亲手杀了他么?”

    窗外电光一闪,照亮琴酒面无表情的脸。

    “你还是喜欢问无聊的问题,Vermouth。”他说。

    ……

    北条夏树运气不错, 跑到路口时恰好拦下一辆计程车。

    他随口报了个就近的位置,那里是他的另一处安全屋,地下车库里有辆改装过的超跑。总不能靠慢吞吞的计程车和组织的追兵……直接点来说,是和琴酒抢时间。

    在北条夏树的金钱攻势下,司机踩着超速的线,飞快将他送往指定的地点。

    从这里到另一处据点, 以目前的道路通行情况计算,大约需要二十分钟。

    雨水在窗户上聚滴成河,啪嗒啪嗒, 声声脆响。

    北条夏树摁着手臂上流血的伤口,沉静地望着窗外被雨幕隔开的模糊世界。

    琴酒……为什么都不愿意先问一下呢, 听听他的解释呢?

    因为组织下了这样的命令, 所以他连为自己辩解发声的权利都被剥夺了吗?

    可对方这么做, 夏树又完全不觉得奇怪,只是又伤心又好笑地想:这一天还是来了。

    此前拥有的全部快乐与喜爱,都以不与组织利益发生冲突为前提,是偷来的、岌岌可危的。当那根弦真正崩断的时候,宿命般的单选题放到琴酒面前,而北条夏树注定不会成为被选择的那一方。

    琴酒就是这样的人,他不会在意的,也完全没有爱一个人的可能。他那从指缝中漏出来的偏爱,像是梦一样又轻又薄,居高临下的施舍态度,随时都可以收回。

    哪怕是恋人,只要组织需要,就能随时取走他的性命。

    这才是Gin啊。

    北条夏树盯着屏幕上的代表时间的数字,心想,要不,还是再等半个小时吧。

    已经没骨气这么多次了,也不差这么一回,如果等不来一个解释……

    像是有人扼住了他的咽喉,酸涩与窒息感一同上涌,但哪怕是在心里,他也说不出那几个字。

    真的要这么放弃吗?……好痛苦。

    一分钟、两分钟……

    滴答,啪嗒。

    指针走动的声音,淹没在雨声里。

    不该是这样的,怎么会变成这样呢?

    他不会这么对我。北条夏树想。黑泽阵不会。就算黑泽忠于组织,也会听他的解释,再做接下来的决定。

    而非这么无情地、决绝地对他开枪。

    可这个人是Gin啊。

    北条夏树木然地看着屏幕,三十分钟了。

    “先生,已经到了。”司机忍不住出声提醒。他又从后视镜瞥了一眼这位呆滞许久的年轻人,似乎想到什么,“你是没伞吗?我有一把备用的……”

    北条夏树回神,艰难地笑了下:“不用了,谢谢你。”

    不过是一场雨。

    他把琴酒的全部联系方式拖入黑名单,整理好神色,头也不回地奔入雨中。

    ……

    尽管被追杀是第一次,但北条夏树早已经做过很多次从逃离组织的模拟。他湿淋淋地坐进驾驶室,打了个喷嚏。

    这雨真是冰凉,大颗大颗的雨珠砸得皮肤生疼,不过也让人头脑清醒。

    ……以前的事情,就留在以前吧。

    北条夏树刚摸到方向盘,立刻熟门熟路地启动引擎,风驰电掣地冲上公路。

    先要活下来,才有调查和反击的余地。

    他单手开着车,一边不停地给医生弹电话。那几条短信时机来得恰到好处,除了这个人,他实在想不到还有谁能算计得如此精准。

    等待的时间中,夏树摘下那枚戒指,稍微分心看了眼,把它收到口袋里,脸色慢慢冷下来。

    在医生接电话之前,倒是又有一个未知号码弹进来,他点了接通。

    “是我。”苏格兰语气焦急,“你那边怎么样?现在在哪里?我可以……”

    北条夏树问:“短信是你发的吗?”

    苏格兰一怔:“什么短信?提醒你的吗?有可能是Ze……我是说,波本。”

    “好,我知道了。”北条夏树看了眼后视镜,已经有一辆车鬼鬼祟祟地追上来,“我是怎么暴露的?你还好吗?”

    苏格兰语带内疚:“你是津岛的协助人,在公安那边的相关档案……我们也正在排查……”

    无稽之谈。是医生那混蛋做的手脚。

    不过对手是那家伙的话,他试图自证清白与忠诚反而变成了难事,组织的准则向来又是宁可错杀不放过。

    医生想逼他走,让他帮助红方?

    眼见着追车的倒影在后视镜中越来越明显,北条夏树摁了下自动挡旁边的蓝色按钮,后备箱顿时弹开,一架火箭筒被灵活伸展的机械臂抬起,炮弹呼啸而出,精准打击后方的车。

    轰然巨响被他的跑车甩在身后,跨海公路顷刻间火光冲天,浓烟滚滚。

    巨大的声浪传入收音孔,苏格兰担忧地问:“出什么事了吗?”

    “没打中我,放心。”北条夏树漫不经心地胡扯,“公安现在能接应我吗?”

    他的意图不在公安,而是苏格兰本人。被组织追杀,更是坐实了自己公安协助人的身份,以苏格兰的性格,一定会竭尽全力帮助有恩于他的同伴。

    还是想实验下,如果杀了红方会怎么样?反之,杀了贝尔摩德或者朗姆又会怎么样?

    想法冒出来的一瞬间,另一个念头顿时占据了他的大脑。

    北条夏树原本正耐心地编织着陷阱,意识到这点后,蓦然转变了语气:“晚点再联系你,我有点事。”

    他原本准备去东京湾,通过偷渡船出境,此时急速调转了方向。

    要甩开组织普通成员的跟踪并不难,弃车,留下似是而非的烟雾弹,暂时扰乱区域监控信号,再进行一番简单变装。

    半小时后,北条夏树提着一只小登机箱,扮成旅客步入成田机场。

    由于暴雨天气,通行能力大幅度下降,公告牌上闪着境内外航班延误的红光,退票率随之提升。北条夏树趁机购入最近一班前往加州的机票,然后继续给医生弹电话。

    对方不接,他耐心地打,不久后,懒洋洋的声音从听筒那头飘过来。

    “喂?”医生拖着音调抱怨,“夏树君,现在可不是会客时间哦。”

    北条夏树直截了当地问道:“你到底想要什么?”

    “哇,好凶。可我只是个平平无奇的医生。”医生语气十分无辜,“除了患者的健康和诊金,什么都不要。”

    “……那你可真高尚啊。”

    运气不错,没再继续延误。

    机场广播报到他的航班号,又反复念了几遍登机口号码。

    北条夏树提着小登机箱,顿时变得游刃有余起来,他甚至笑了下,说:“我现在准备去加州。”

    “加州夏季很美。”医生从容地接话,“旅途愉快。”

    “不是旅游,很遗憾,我正在被追杀。”他左顾右盼地寻觅着属于自己的登机口,“而且这个鬼天气,运气不好的话会出飞行事故,可能立刻葬身太平洋。”

    医生感叹:“听起来挺有意境。”

    “我准备去那里找一样东西。”北条夏树说,“你要猜猜看么?”

    医生停滞了一瞬,自然地说:“我猜不到。”

    “是么?我以为你一定知道。”北条夏树轻飘飘地答道,“要保护珍贵的东西,就先找个盒子把它装起来。银行的保险柜是一个不错的选择。”

    医生在电话那头沉默下来,呼吸声清浅。

    在那只装着他回忆的保险柜里,独有一样不属于他和黑泽阵的东西。

    “……那本书。”他说,“医生,它对你来说很重要吧?我会好好研究、好好使用的。对了,你还在东京市区吧?来机场也有几十公里的路程,加上航班延误……”

    在游戏世界里,玩家也必然要遵循时间等自然规则。

    对方的缄默令北条夏树颇为满意,他拖着行李箱站到队伍末尾,笑着问道:“所以要和我聊聊吗?不聊也可以,我说,你听,说错的地方,你来纠正。”

    “我当然很乐意。”医生声音缓缓响起,“记得结加班费。”

    北条夏树盯着头顶滚动的信息屏,将声量压到只有电话那头的人能听见:“上一周目,或者曾经某个周目,我杀死过全部的红方,同样的,我也消灭过组织,但结局并没有发生改变。”

    “……”

    “世界也是一个巨大的保险柜。”

    “……”

    “我和‘它’达成过交易。”

    “……”

    “我还是玩家,享有一部分玩家的权利。对吗?我的队友。”

    “……”

    医生的叹息顺着电话线传来:“夏树君,你说的我都听不懂。最近精神压力有些大呢。”

    而北条夏树已经从他的沉默中得到了答案,弯唇笑道:“说的也是。”

    队伍渐渐前进,地勤安检对他伸出手,他礼貌地说了声抱歉,提着行李箱转身。

    关于游戏,他已经差不多得到答案了,现在要验证另外一件事。

    机场门口惯来是方便拦车的,北条夏树坐上车,发现雨似乎又变大了一点,仿佛全世界的降水都以这座城市为靶心,雨珠击打玻璃窗的声音令人心慌。

    他发现给琴酒买的戒指盒不见了,大抵是丢在那辆旧车上,自己的那枚倒是好端端地躺在口袋里。

    冰凉戒圈染上了点体温,夏树拿出来把玩片刻,到底是没有重新套回去。

    目的地是一间从前和琴酒一起住过的安全屋,他们每隔几个月就会换一次居所。北条夏树去过很多地方,但他不喜欢搬家,每当收拾东西的时候就会非常不快乐。

    旧屋子里仍有生活必需品,比如压缩饼干、纯净水和能量棒,甚至有两件外套。

    他开了灯,半躺在沙发上,太阳穴一抽一抽地跳。

    病还没完全好,又经历一场逃亡,实在太折损人精力了。

    藏在长袖里的、手臂上的枪伤也后知后觉地痛起来。

    北条夏树这才有精力仔细观察,它是一道狭长而浅的伤口,看着流了不少血,实际上并无大碍。

    他开始走神,外加等人。

    屋子里安静到可怕,北条夏树躺久了又觉得无聊,巡视一圈,竟然发现两瓶烈酒。

    他迟疑了一下要不要喝,没有过敏药,会很难受。

    短暂的犹豫只持续了几秒钟,北条夏树最终还是决定开一瓶。他心想都人快死了,在死亡面前,这点过敏带来的痛楚实在算不得什么。

    并且离琴酒,又或者是别的谁追来,起码还有三四个小时的时间,足够了。

    于是北条夏树放任自己醉一场,有过前几次经验,这次的痛苦没有那么剧烈。

    他头重脚轻地进入梦境。这次看到的是夏日公路,柏油马路上空气热到扭曲,黑泽阵将烟头碾碎,催促道:“走了。”

    那时候年纪大概还要更小一点。黑泽阵也才十五六岁,长腿一迈跨上摩托车,看小夏树手脚并用地爬上来,低头扯着唇角笑了下。

    风呼啸而过,为这闷热的天气掀起一阵波浪。夏树环着他紧窄结实的腰,前胸贴着后背,像一大一小、两只互相依偎的流浪猫。柏油马路上的影子被日光拖长缩短,随着时针转动一圈又一圈,路漫长得没有尽头。

    而北条夏树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又把口袋里那枚戒指摸出来,对着顶光看了眼,随手丢到茶几上。

    时间没能留住的人,他也留不住,倒是世间难得的公平。

    不知道过了多久,北条夏树把子弹数了又数,弹匣拆了又装,门锁处终于传来点动静。

    银发男人踏着时间般延伸开的光与影,信步朝他走来,无声的威压也随之漫过来。

    北条夏树拉动上膛,在对方讥讽的目光中,调转枪口对向自己的下颌。

    “不要过来。”他慢吞吞地说,“你再走过来一步的话。我就开枪了。”

    琴酒顿时停下脚步审视他,翠色瞳孔冷得人心惊胆寒,仿佛宝石雕刻的装饰品。

    “我知道你不会杀我。”北条夏树垂眸,“准备把我关起来吧?‘北条夏树’这个人就从世界上抹除掉。像对待你的所有物一样,不可以出门,完全没有自由可言。”

    他抬头打量对方的神色,片刻后,忽然笑了,眼神却冷冰冰的:“……还真是这么想的。”

    那也没什么好跟他说了。

    琴酒这个人,是不配谈‘爱’的。他擅长掠夺和占有,只有将东西紧紧攥在手心的时候才会稍微有些安全感。

    北条夏树看着他,记忆模糊,视线也模糊,实在不能从他身上找回黑泽阵的轮廓了。

    他胸口堵得慌,被酒精折磨的胃难受,手臂上的伤随着举枪的动作有种莫名的撕裂感,连胸口的旧伤也跟着疼。痛苦和磨难真是漫长反复,他不准备重蹈覆辙了。

    同样的错误犯两次,未免太过愚蠢。

    如果不能得到爱,起码也要拥有选择的权利。他一边难过,一边想,我要自由了。这也不错,等脱离游戏世界,一定能发现拉普拉斯妖的秘密。

    光线自他的发顶倾泻而下,干涩的寂静流淌在两人之间。

    北条夏树等着他开口,准备听完这句话再离开。

    他手指扣在扳机上,想到很多事情,画面像走马灯一样轮播过去。

    他其实最近有依稀记起来一些旧事,比如一条荒芜的小径。兴许是在加州,水泥马路旁的泥土杂草丛生,破旧的篱笆上挂着葡萄叶子,叶下悬着几枚青涩的葡萄,阳光暴晒,烘出浅淡的香甜。

    到了晚上,无人的小路格外幽深阴暗,毫无光亮,深一脚浅一脚地踩着,总怕突然落下去。夏树给黑泽阵打电话,有对方的声音伴着,这条一黑到底的小径也就显得没那么漫长可怖。

    只不过,路还是他一个人走完的。

    沉默的时间中,琴酒的目光一瞬不瞬地凝在北条夏树身上,似乎是看出了什么,拳头紧了又松。

    “你说的没错。”他终于开口了,声音低沉,依然像结了层霜,“……不过我现在改变主意了。”

    夏树轻轻挑眉,好整以暇地等着对方的回复。

    “组织会在二十年内覆灭。”琴酒偏头,在薄风衣的口袋中翻找,“我不喜欢拉普拉斯妖。但它的预言从没出错。”

    他终于找到了。

    ……是落在跑车上的丝绒戒指盒。

    在夏树愕然的目光中,琴酒随手丢掉那枚戒指盒,将被灯照得流光溢彩的银色戒圈戴到无名指上。动作并不郑重,甚至可以说是漫不经心,却坚定缓慢地将它推向指根。

    仿佛为自己戴上枷锁,套上项圈。

    他认下这份驯养。

    “时间不多。”琴酒对他伸出手:“走了。”

    北条夏树惊呆了,怔愣好一会,才忽然意识到对方的行为意味着什么。

    这是一场私奔的邀约。

    猫咪邀请你去看它尾巴上的月光,杀手给你一个没有信仰的人的忠诚。

    夏树弯起眼睛,唇角不受控制地上扬,心却在不停下坠。

    ……但我不相信。他止不住地想。

    下一枚子弹什么时候会来呢?

    第56章 鳄鱼

    北条夏树和他无声对峙着, 良久,挪开了对着自己下巴的枪。

    “……没必要的。”他说,“你离开组织, 会有很多麻烦,追杀我们的人会像鲨鱼群一样紧紧咬在身后。”

    他作为琴酒,是黑衣组织打出的王牌。

    离了群, 就成为众矢之的。

    琴酒:“嗯。”

    “至少接下来五年,要像丧家犬一样逃命。”

    “嗯。”

    北条夏树张了张嘴——可我不想再跟你走了。

    说不出口, 这句话在喉咙滚了一圈, 还是咽下去。

    他在想是不是自己的问题, 当月亮朦朦胧胧地悬在记忆里时, 他是个痴痴望月的可怜人;真出现在眼前了, 他发现这颗地球的卫星也不过是无数普通天体中的一颗,毫无生气。

    这种失落和挫败的感觉是一瞬间涌上来的。

    他太聪明了, 名誉权力都唾手可得且无趣, 活成一张世俗价值观里的高分答卷不是难事。

    他又那么愚钝,像重新伸出触角的小蜗牛,想了又想, 考虑再三, 再次眼巴巴地把一颗碎成片的玻璃心粘好,递给那个阴晴不定的杀手。

    但对方并不知道怎么珍惜。

    “你总有一天会后悔的。”北条夏树轻轻地说,“怎么看都是杀了我更加简单高效。”

    就像,他惯常做的那样。

    “Gin啊。”在琴酒怒火中烧的视线中, 他叹气, 又笑起来, “你怎么会做这种吃力不讨好的事情?按照你的习惯, 就算知道组织会被清剿, 也只是提前准备,等着那一天到来的时候,再假死逃脱。你最讨厌叛徒。……现在就离开,是背叛啊。”

    琴酒冷冷道:“趁我没有反悔,闭嘴。”

    北条夏树诚恳地说:“我在劝你反悔。”

    琴酒脸色越发冰冷了,几乎要让空气也结冰,锋锐的杀意如山峰般压下来,令人难以喘息。

    “你别这样看我。”夏树吸了吸鼻子,“怪吓人的。”

    这句话无意中缓和了气氛,尽管他仍没放下那把手.枪。

    “你又喝酒了。”琴酒说,“这就是你的保证么?”

    北条夏树温和地看着他,语气中不带一丝责备,只是陈述事实:“你也又对我开枪了。”

    琴酒沉默下来,窗外的淅沥雨声于是愈加分明了。

    他应该解释,可他什么都没有说。

    北条夏树应该问,但他也不想问了。

    也许他是有苦衷的,因为他是Gin,北条夏树曾许多次这样为Gin开脱。在那个位置,来自四面八方的恶意,虎视眈眈的觊觎,要守护重要的东西并不容易,Gin一寸也不能让。

    他愿意相信琴酒不会杀死他,但也就到此为止了。

    北条夏树想:爱就像是一根躺在便利店冰柜里的雪糕。

    难道他的爱不会超过赏味期限,不会被捷足先登,不会因为等待而疲倦吗?它也会的啊。

    可琴酒不明白,他甚至连句解释都不愿意主动说,他的偏爱都显得如此鲜血淋漓。琴酒的世界由动荡、子弹与暴力组成,他处理一件事最常用的手段是取走肇事者的性命。

    要他去将心比心,体会一个人的踌躇、失落、进退维谷和心惊胆战,实在是苛求到极致了。

    他的情绪很少,也从不好奇,眼里只有目标。他的衷心属于组织,私心属于北条夏树,当两者发生冲突的时候常常以前者利益优先。这一次,他选择了夏树——因为察觉到对方确实一心求死。

    可北条夏树也已经做出了截然不同的决定。

    他不准备等了,还等什么呢?

    等待曾经让他痛苦的事情,裹着糖衣再度来临吗?

    北条夏树思考着撕卡的事情,越想越觉得理所当然。他对除了科研和琴酒以外的东西一视同仁地漠视,曾经一度认为是自己有心理问题,毕竟活在在世界上却不在乎世俗价值观中的任何一样,从常人的角度看还是有些惊世骇俗的。

    如果他是玩家的话,也就能完美解释这一点,毕竟这个世界对他来说原本就并不真实;尽管他觉得回到所谓‘现实世界’,这种漠视也会持续,毕竟他就是这样的人。

    无言的交锋又持续了片刻,北条夏树将枪丢到地毯上,闷闷钝钝的一声。

    他坐起身,要求道:“抱抱我。”

    琴酒终于大步越过那条看不见的线,将他拥入怀中,渐渐收拢双臂。宽阔的肩膀越收越紧,像要把他揉进骨血一样用力,又想濒死之人抓住一线生机。

    热意从相贴的皮肤传递过来,顺着神经与骨缝蔓延。

    北条夏树抱怨:“你弄痛我了。”

    对方的桎梏稍稍放松。

    夏树埋进他的颈窝,轻轻蹭了下。还是熟悉的气味。

    想到即将告别,心口莫名蔓延出细密绵长的钝痛。他手臂的伤还没有好,又挨了一道无法言喻的悲伤。悲怆这种伤口,除了爱的手,别的手一碰就会流血;甚至是爱的手碰了,也必定会流血的。

    他好疼。

    “我很怕痛。”夏树低声说,“我讨厌你强迫我。”

    琴酒偏头,唇瓣轻贴了下他的脸颊。

    良久,他说:“知道了。以后不会了。”

    “你完全不会哄人,这种时候应该诚恳道歉。”

    “……得寸进尺。”

    夏树点头:“嗯。反悔了么?现在组织还没发现吧。”

    对方的回答是一口咬在他脖颈的皮肤上,牙尖刺破的锐利痛感顿时传递到大脑,血沁出来,被舌尖舔去。

    “……痛!”

    北条夏树挣扎起来,艰难地挣脱后,反手捂住被咬的地方。

    那处皮肉开始发烫,残存的痛感鲜明地跳动着。

    琴酒满意地放开他,舔了下犬齿。

    然后他伸手,用手背贴了贴夏树的额头,垂着眼睑,说:“今晚先在这休息。”

    琴酒把地上的枪收进袋中,又没收了北条夏树身上藏着的两枚氰.化物胶囊,开始做一些脱身的准备。他犹豫了下要不要将人把到卧室里,几秒后还是决定把他搁置在自己看得见的地方。

    然后打开客厅的电视机,随手将遥控器丢给北条夏树,让他自己打发时间。

    夏树翻了个身,宽带电视没有续费,只有寥寥几个台。

    他来回切了几遍,停在一档正在播放自然纪录片的频道,边看边走神。

    真实世界会是什么样子?更加和平,还是愈发动荡?

    医生在现实里是做什么的?反正不可能是医生,否则患者真的要完蛋了。大概率是极道人士吧,这人脸白心黑,挺合适的。

    那他自己呢?醉心学术的科研人员,还是离群索居的发明家?说实话,他很难想象自己完全沉醉在研究里的样子,大概率两者都不是吧。

    纪录片配音在房间内渐渐响起。

    “……鳄鱼上岸后,一定会按照原路返回。当地猎人利用这一点捕杀鳄鱼。他们躲在暗处观察鳄鱼的移动路线,然后在它的来时路上埋上一把尖刀,进行简单的伪装,只露出刀尖。”

    北条夏树稍微被吸引了点注意力,从漫无目的的畅想中回神。

    “然后制造声响,或者是其他的方法,使鳄鱼受到惊吓,它们便会沿着来时路往水里逃。刀尖刺破鳄鱼的下颚,在腹部划开长长的口子,但它不会往回退。”

    面临灭顶之灾,还要往上撞。

    真蠢啊。

    他面无表情地看了会纪录片,闭着眼睛躺在沙发上。

    “困了?”琴酒问。

    “有点,我喝酒了。”他含含糊糊地说,“我好难受,肚子也很饿。”

    琴酒:“活该。”

    夏树仍闭着眼,却从响动中听出他要出门了,大概是回去取一些东西,再扫除痕迹,拖延被组织发现的时间。

    “……我想吃黄油土豆。”他忽然说,“那种包在锡纸里面的,北海道滑雪场山脚下有很多小摊。之前去的时候,突然有任务,还没买上一个尝尝就回来了。”

    琴酒:“你几岁了。”

    夏树重复:“我想吃黄油土豆。”

    “现在是夏天。”

    “我想吃。”

    “……知道了。”琴酒啧了声,“夜市有。”

    言下之意,等下会给他带回来。

    琴酒把人打横抱起,放到卧室的床上,见他一瞬不瞬地盯着自己,顿时有些隐秘的不安。

    “怎么?”他问。

    “我想和你睡觉。”夏树伸手,去勾他的小拇指,眨眨眼睛,“好么?”

    他的声音又软又沙哑,这个邀请实在是动人。

    而琴酒为他掖上被子,面无表情地拒绝:“不。”

    “我马上回来。”他语气冰冷地警告道,“你最好别做惹我生气的事情。”

    夏树“哦”了声,然后说:“我很乖的。”

    琴酒仍放不下心,目光凝在他的脸上。夏树颊侧接近鬓角处有粒小痣,像一滴淌下来的血。

    他用指腹摩挲了两下,那一小片皮肤很快被搓红了。

    明明就在触手可及的地方,却像是隔着屏障。有一道看不见的罅隙分割了两人。

    仿佛两年前的那一天,北条夏树赤脚站在阳光倾倒的病房里,琴酒坐在走廊外的长椅上,他们只隔着一扇门,又像隔着无尽海水和遥遥的月亮。

    海面如此宽广,无从泅渡。

    而现在,北条夏树看着他,抿唇,用眼神无言表达控诉。

    琴酒压下那点莫名的情绪,又警告了一通,走出房门。他胸口失序的不安感跳动着,这是杀手的本能,曾在无数危机时刻救了他的命。

    但把北条夏树带上,反而会束手束脚,增加暴露的可能;他又生着病,放在这里最合适不过。

    琴酒按照平时的习惯将这件事仔仔细细地审视了一遍,理智上觉得不会有什么差池,于是将注意力强行扭转到如何收拾残局上。

    ……

    确认他离开后,北条夏树掀开被子起床,在客厅摸索起来。

    藏在沙发下的手.枪不见了,放在冰箱冷冻层最里面的药丸也被搜走……

    不错,暴雨将他去过阳台的痕迹掩盖住,琴酒没考虑到,旧花盆里的迷你手.枪幸免于难。

    这把枪是微型左轮,一共四粒子弹,薄而脆的金属壳里包裹着一击致命的毒药。

    他又给医生弹了电话,这次对方接得很快。

    “我要来找你了。”夏树说,“你觉得怎么样?”

    对方沉默了一小会儿,显然能领会他的言下之意,突然笑了声:“那就,欢迎回来?”

    “你找到那本书了吗?”

    “嗯。”

    “它有什么用?”

    “你会知道的。”

    “哦。”北条夏树顿了顿,轻声问,“我还能,再回来吗?”

    医生不置可否道:“这不是我能决定的事。”

    “那里和这里像吗?会不会更有趣一些?”

    医生长长地叹息:“有什么区别?活着都一样无聊。”

    他和医生聊了好一会,如同真正认识多年的朋友一样熟稔亲切,尽管他们都无比嫌弃彼此。

    挂断电话后,北条夏树打开弹匣,思考自己的遗言。

    虚拟的死亡也该有些仪式感,墓碑上刻什么呢?

    ‘这个人不是死了,只是走出时间。’太装逼了。

    ‘没什么事我先挂了。’这个还不错。

    也许不一定有墓碑吧。他决定不考虑这件事,毕竟不是能凭他个人意志决定的。

    北条夏树巡视一圈,发现客厅里的酒都已经被收拾掉,空荡荡的茶几上只留下一枚素圈。他又拿起来把玩,思考良久,最终套进无名指,就当留个纪念,反正也带不走。

    戒指罢了,不戴无法说明铁骨铮铮,戴上了也不代表就此千金不换。

    夏树拿起以前的旧手机,准备在备忘录写点什么。

    每当这种时候就会忽然词穷,失去表达的能力,他想了想,也实在没什么好讲的,就这么作罢。

    微型子弹也就小拇指指节那么大,创口小,不会死得很难看。

    北条夏树把它们都倒出来,然后一粒粒装回去,脑海中不太清晰的片段频频闪回。

    第一颗子弹。

    药盒上贴着标签,一天服用两次。

    黑泽阵:“起来吃药。”

    但夏树蜷在被子里,烧得有些糊涂了,咕哝几句,说着拒绝的话。

    私人医生临走前瞥了眼,说:“那你喂他,比较苦,喝完可以吃粒糖。”

    黑泽阵和被子里的小蜗牛无声拉锯了片刻,认命地起身冲药。

    放凉到能入口的温度,再把人揪出来,掐着下巴准备往他嘴里灌,更像给人灌毒药。

    夏树清凌凌的眼睛盯着他,带几分柔软可怜的指控。

    黑泽阵:“……”

    “你好过分。”夏树说,“我不想喝,睡一觉就好了。”

    黑泽阵难得犹豫的功夫,小蜗牛又缩回去了。他看了眼电视屏幕,正在放最近热播的电视剧,女主角病恹恹地躺在床上,男主给她一勺勺地喂糖水。

    “……出来。”

    他推了推被子。

    最后药剂还是他哄着喂下去的,尽管黑泽阵的哄跟恐吓也没什么区别,又凶又唬人,仿佛不答应下一秒就会被杀掉。

    喝完之后,夏树的五官几乎都皱在一起,像是受了天大的委屈,碰一下就要哭出来;黑泽阵捞了粒桌上的巧克力糖球丢给他,他剥开糖纸,咂摸两下,眉头渐渐放松。

    黑泽阵转头,扯了下唇角。

    有点好笑。

    这是他第一次去学习如何变得温柔,像野兽收起锋利的爪牙,避免伤害到别人。他模仿得生涩乃至粗劣,甚至有些画虎不成反类犬的意味。

    回忆起这一幕的北条夏树也觉得有些好笑,垂着眼睛装填第二粒子弹。

    他想到琴酒,叹了口气。

    黑泽阵,好像悄无声息地被他自己杀死了。

    北条夏树不能不难过,可他又知道,琴酒不杀死黑泽阵,就没办法保护他。

    像一个怎么样都画不满的圆。

    第57章 撕卡(为浮生无欲100雷加更)

    撇去那些记不清楚的事情, 他第一次见到琴酒,是在机场。

    Top Killer亲自来接人,这本就不寻常。

    他当时毫无知觉, 满心谨慎, 一边想要亲近,一边又觉得有些怕;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这份特殊对待, 是很久很久以后的事情。

    北条夏树那会儿想, 他看起来马上就要举枪把我杀了, 但又不知道哪来的自信, 下意识地觉得琴酒不会这么做。

    这个冷酷的银发杀手十分割裂,人前对他没什么好颜色, 人后堪称有求必应——眸光冰冷、笑意讥讽,默不作声地应下过分的请求。

    他把自己分成两半, 组织拥有Gin,北条夏树独享黑泽阵。

    而Gin总在渐渐侵蚀属于黑泽的那一部分, 他习惯一切温情以外的手段。他学着普通恋人买玫瑰花,买戒指, 上交工资卡, 除此以外也没有更多了。这个人的爱也是干瘪的,像枯败的玫瑰,仅沾了点似是而非的意味。

    手机弹了条消息, 北条夏树分神瞥了眼, 是来自苏格兰的询问。

    真是个好人啊。

    他准备把手机格式化, 尽管他知道十年内这个世界上估计没有第二个人能强行破解他的防火墙。

    而在摁下那个一键清空的按钮之前, 北条夏树手指顿了顿, 点开图库, 往下翻找。

    那天晚上, 犹豫了很久还是没删掉的合照。

    他坦诚地想:还是有点舍不得。

    于是蓝牙共享给旧手机,保存下来,再一键格式化,和这两年的回忆告别。

    北条夏树不喜欢告别,一如他不喜欢搬家,每次或大或小的离别好像哪里死掉了一点点,并不好受。

    这次是和游戏世界告别,带着对未知的畅想出发,还有理不清又丢不掉的一团乱麻。

    他把第三颗子弹装填进弹匣。

    又想起来一件事。

    “下不为例。”黑泽阵面无表情地警告,“以后不许来我房间,你很吵。”

    夏树可怜巴巴地看着他:“昨天是因为打雷了,我害怕。”

    “我不在的时候,你去哪?”

    夏树用湿润的眼神迎上对方的质问,话语理直气壮到无耻,语气弱弱的:“你不在,我就不怕。”

    黑泽阵:“滚。”

    然后把人赶走了。

    没过多久,抱着枕头的夏树又送上门来,黑泽照例是斥责几句后默许他躺到自己的床上。

    “我想喝水。”夏树盯着天花板,“好渴。”

    黑泽阵微微偏头:“白色杯子。”

    夏树起身,拿起那个白色陶瓷杯:“什么时候换的……”

    他转头,发现黑泽阵电脑桌上那个黑色的杯子还在,顿时有点莫名的伤心。

    【他嫌弃我。】夏树想,【我明明已经把他当成最好的朋友了,我的东西都可以给他随便用,他竟然不愿意和我用一个杯子。】

    再过小半年,黑泽阵彻底拒绝和他一起睡了,不管怎么样都不开门。这其实出于保护的目的,他不觉得自己能忍得住,总是乱动的夏树实在太能挑战他的自制力了。

    夏树又难过了。他小脑瓜里还没有感情那根筋,只觉得好朋友要和自己疏远了,顿时脑补了很多弯弯绕绕朋友长大以后形同陌路的剧情,委屈得要命,他决定要和黑泽阵好好谈谈,等啊等,硬是靠着枕头躺在门口睡着了。

    然后半夜着凉,感冒,头昏眼花。

    黑泽阵无比嫌弃,一脸不耐烦,帮眼泪汪汪地控诉着‘你冷酷你无情’的可怜小狗擤鼻涕,隔着餐巾纸捏他鼻翼:“用力。”

    然后丢掉,换一张纸巾,把他额头的汗也擦了。

    “躺着睡觉。”黑泽阵说,“我有事。”

    夏树惴惴不安地望着他,被他屈指敲了脑壳。

    “不准胡思乱想。”他说。

    而二十一岁的北条夏树,回忆起这份略带酸涩的心情,唇角微弯,了然地笑了。

    他把第四颗子弹也装好,转轮,对准自己的心口。

    在那道旧伤的边上一点,正正好好的,心脏的位置。

    北条夏树细数这些年拥有过的快乐,能想起来的部分都与他多少有些关系。

    带着烟草味的亲吻、丢到怀里的玫瑰花、比雨夜还要绵长的拥抱。

    击中心口的子弹、躺在手术间生死一线,在半夜淌着眼泪吃蛋糕。

    这些爱与痛,全是他给的。

    粉饰太平的油彩被暴雨冲去,横亘在两人之间的,时间、空间、信任与立场的裂痕,终于势如破竹地来到了他的面前。

    北条夏树调转枪口,扣下扳机。

    “砰——”

    尖锐的痛感顿时麻痹他的大脑,他如此清晰地感受到生命从身体中剥离,温度渐渐流失。

    失去意识前,他看到的最后一幕,依然关于黑泽阵。

    黑泽阵抱着一柄狙击枪靠墙假寐,阳光尽数从窗户外涌进来,一半倒在地板上,一半落在他的背上,将他锋锐的轮廓照得分明。

    他掀起眼皮,淡淡地看过来,又孤独,又傲慢。

    远处的夏树仿佛被彗星击中,怔愣许久,眨了眨眼:“……我想要这个人,他叫什么?”

    “他还没有代号,我带你去见其他人。”

    “没关系的,我又不出去,很安全。他看起来好酷,我想让他陪我玩。”

    “……确定?”

    “确定。”

    于是黑泽成为了他的保护者。

    次日,正式见面,黑泽阵还是一副拽得没边、随时准备杀人的冷漠模样,冰凉的绿眸平静而肃杀。

    后来他会笨拙地学着怎么照顾眼前这个弱小的人。

    也会准备压岁钱,尽管觉得很无聊,提前放到夏树的枕头下面,因为这小孩想要。

    他给的压岁钱跟砖头一样厚,完全失去本身的象征意义,夏树刚躺下就发现硌得慌,一边开心,一边觉得好笑。

    “黑泽阵。”

    黑泽随口报上名字,多一句话都不愿意说。

    “我是北条夏树。”

    那一瞬间,夏树期待地想,我会和这个人成为好朋友吗?分享快乐和悲伤,还有失眠夜里的月光。

    很快他发现这似乎是自作多情。

    夏树鼓起勇气主动和黑泽阵聊自己的爱好,对方只把他当会发出声音的空气,不予理会。

    他有点沮丧,转身去做自己的研究。

    黑泽阵看他捣鼓手头的新发明,漫不经心地走神,还是被吸引了注意力。这小东西在做什么?废品么?……头发好软,他看起来像一团毛球,戳一下就会跳起来。

    他们的十年相识,就此拉开序幕。

    阳光灿漫,枝叶繁茂,夏末依旧生机不散。

    未来还很远,青春尚在来时路。

    那时候北条夏树年纪很小,满心满意地以为,这些都是不会变的事情。

    第58章 疼痛

    琴酒正在排队。

    用这个词其实并不准确, 因为他往那一站,小摊前的人群像摩西分海般自动为他让路,没费任何时间就走到了队伍前列。

    “要一个。”他说。

    这里距离那间安全屋并不远, 遥遥能看见些许零星的灯火。

    他躲开人群,站到一侧,习惯性地将自己藏近阴影中,并琢磨接下来该采取的行动。很显然,他和夏树未来的一两年会遭到各大势力的围堵追杀,不能一味逃避, 必须进行反击,要让所有不怀好意者认识到离开组织的黑泽阵依然是那个生杀予夺的Top Killer。

    Gin的背叛对组织而言是不小的打击,不单单是战力上的损失, 也令组织在里世界颜面尽失。因此在短期内, 组织会尽可能压下这件事,直到打出新的招牌。

    也许是莱伊。尽管琴酒不想承认,但目前来看,也只有这个人最可能完美取代他。

    正如北条夏树无数次谋划着逃离组织一样,琴酒也多次思考这件事,因为这是来自【拉普拉斯妖】的预言。得到代号之后,他知道了不少关于这方面的信息。

    自五十年前起, 接触过【拉普拉斯妖】的研究员无一不失踪或者死亡,仿佛人类不自量力地触碰规则外的领域,被大发雷霆的全知恶魔处决。

    他拒绝让夏树变成其中之一, 可这小孩又实在有天赋,十三四岁做的demo有如神迹, 所有的观测结果被一一证明正确。

    然而他也像从前的那些研究员一样遭遇不测, 出了场莫名其妙的车祸, 只丢失几年记忆已是万幸。

    【拉普拉斯妖】demo自那时起,像方向错乱的指南针,渐渐失去它该有的效用。

    琴酒知道该将这两件事联系到一起,但涉及了完全陌生的领域,他很难理出思绪。他能做的只有和朗姆斡旋许久,将这个项目彻底压下去。

    既然想不清楚,不安全的东西就禁止他碰。

    琴酒讨厌【拉普拉斯妖】,从个人的角度而言,他不喜欢这种海市蜃楼一样神神叨叨的发明。他也不得不承认,在北条夏树车祸之前,那个demo做出的、对于未来的预言渐渐实现了。

    其中最远的一条,是组织将在二十年内覆灭,也是目前唯一尚未验证的。

    北条夏树因此和黑泽阵发生过多次争执。

    最严重的一次,夏树语气十分激烈地对他说:“你是组织的狗吗?死也要和主人死在一起吗?你不会为自己考虑吗?”

    黑泽阵面无表情地盯着他,语气冷到几乎要结冰:“你想死?”

    那场争吵引发长达半个月的冷战,明明几乎每天都待在一起,两个人硬是一句话的交流都没有,沉默把他们的声带都吃掉。

    冷战止于黑泽阵半夜顺手帮他关门,却发现这人在被子里偷偷流眼泪,眼睛紧紧闭着,应该正在是经历一场梦魇,也不知道梦见了什么。

    黑泽阵看不上哭哭啼啼的废物,尤其是男人。

    但他盯着夏树半天,顿时没了脾气,把人推醒;夏树醒了,看清黑泽阵的脸以后,黏黏糊糊地往他怀里钻,说了些什么“清剿”、“死亡”之类的词句。

    这场两人的战争又一次无疾而终,黑泽阵也因此开始考虑组织覆灭时该如何脱身。

    他过惯了这种刀口舔血的生活方式,组织是最适合他的地方,两者互相成就。只要组织一天不灭,琴酒就不会主动脱离。

    不过凡事总有个意外。

    “他是公安协助人。”贝尔摩德把一沓复印件丢到他的桌上,欣赏起自己的指甲,十分散漫地说,“你自己看吧。”

    琴酒随手翻两页,并不相信这件事,但他的想法左右不了Boss的态度。

    如果他为证明北条夏树的忠诚向上级反应,才是最危险的。

    贝尔摩德送完资料没有要走的意思,有一搭没一搭地套话,也不知道是Boss授意还是出自她本人的好奇心。

    不着痕迹的试探让琴酒十分烦躁,他往窗口靠,点了支烟,准备默不作声地发个信息让夏树别回来,结果恰好看见他在便利店楼下躲雨。

    贝尔摩德正抱着肩,信步朝窗口走过来。

    没有时间了。

    琴酒扣下伯.莱塔扳机,子弹飞梭而过,擦破他的左臂。

    而夏树抬头,看见是他之后,瞳孔睁大,表情渐渐僵住,头也不回地逃窜。

    他最后往来的那一眼,很轻,又有种支离破碎的绝望感。

    琴酒的心口抽了下,酸涩感顺着血液蔓延,他艰难地把这种感觉压下去,维持着面色不变,避免被贝尔摩德察觉到不对劲。

    对付完这个难缠的女人之后,他开始找人。

    电话打不通,一切联系方式切断。

    顺着线索,他找到那辆废弃的跑车,以及落在座位上的戒指盒,里面躺着亮晶晶的银色戒指。

    ……尺寸很合适,但被主人丢下了。

    琴酒垂着眼睛,垂着脸,突然沉默下来,面部筋条几经抽展,没能形成完整的表情。

    他忽然意识到自己也许做了一件非常伤人心的事情,小狗去为他买戒指,没有得到湿漉漉的吻与爱,反倒等来一枚锋锐残忍的子弹。

    琴酒从不和人共情,此刻却被不属于自己的悲伤和痛苦浸没包裹,一度感到有些窒息。

    几个小时后,他终于找到北条夏树,这层静默忽然崩解了。

    然而对方拿枪指着自己的下颌,面无表情地质问他,语气平静得可怕。

    北条夏树也不在乎他的回复,只是居高临下地发表询问,冷淡而平稳地吐字。

    ——他想死。

    理智和感情剧烈地来回拉扯,决定被放在天平的两端,琴酒在短暂的沉默中回顾了这几年。

    Gin想为他戴上项圈,锁上链条,让他为自己一人所有,藏在精致华美、安全无忧的鸟笼里。这次的事件是个很好的机会,不如说,没有更好的机会了。

    出去玩的小狗怎么能完全不受伤,说不定哪天又要一脸茫然地躺在医院里问他是谁,他恨不得毁了造成这一切的可能性。折断羽翼,把他牢牢地握在手里,自此不必焦虑。

    黑泽阵则克制得多,用全部的自制力压抑住来势汹汹的、日夜蛊惑着他的渴望。他想看夏树笑,快乐地喊他的名字,再全须全尾地拥有这个人。

    这场长达多年的拉锯无时无刻不在进行,这一瞬间,终于是黑泽阵沾了上风。

    黑泽阵套上戒指,心甘情愿地被驯养。

    然后带着他的小狗去流浪,奔赴一场迎着天光的盛大逃亡。

    ……

    摊主把黄油土豆装好递给他,黑泽阵随手丢进塑料袋里,和退烧药消炎药挤在一起。

    他加快步伐,莫名的心慌,这种不安在推开门的瞬间达到了巅峰——因为闻到了淡淡的血腥气。

    看清客厅内景象的那瞬间,黑泽阵喉结猛地紧绷,只觉得有生锈味浸满舌根,踉跄着走到沙发边上。

    经验第一时间提醒他,眼前的人已经没了呼吸。左轮手.枪随着垂下的手,掉到地毯上。淡淡的苦杏仁味,是氰.化物。

    黑泽阵摸了摸他尚且有温度的脖颈,指腹下是动脉血管,青蓝交错,却了无生气。

    他闭着眼睛,黑发柔软,面庞白皙,乖巧得像是睡着了。

    可手指,又那么凉。

    不过夏树从小就这样。这小孩娇气得要命,牛奶不喝有乳糖的,隔三差五生病。

    自以为隐蔽地偷偷摸黑泽睫毛,指尖凉凉的,光是轻触一下,他就被吵醒了。他并不继续装睡,因为他非常乐意欣赏夏树的窘迫,眼神飘忽,接着胡说八道,说些连自己都不相信的苍白解释。

    再不醒的话,黄油土豆就要凉了。黑泽阵想。到时候肯定又要惋惜,很可能会要求自己再买一个,明明是他自己的错,非得别人哄。

    为了避免它变冷,以及那之后无端的争吵,快点醒吧。

    ……生气了么?

    行吧。夏树也不是毫无优点,至少很聪明。黑泽阵决定公正地承认这点。

    所以很多不用解释的事情,夏树也应该明白,就像他明白自己不会杀他一样。

    他既能想到心口的那一枪迫不得已,也就一定知道,他被坚定地选择了,也从没有被放弃过;接下来的故事还很长很长,是充满动荡的双人冒险,少了一位主人公都算失格。

    可以去冲绳看星星,像夏树少年时期憧憬的那样。他总是对未知充满好奇,这之中当然也包括星空,宇宙广阔,恒河沙数的星云穿梭其中,彗星拖曳着赤红长尾游行,行星围绕着太阳有条不紊地转动。

    黑泽阵握着他的手,坐了很久,直到天色在他的等待中慢慢变得明亮,终于彻底亮透。

    雨渐渐小了,黑泽阵慢吞吞地望了眼窗外,光线刺目。

    他意识到夏树不会醒了。这个念头像一颗锋利的子弹,穿透骨缝与筋膜,在心脏最深处旋搅,留下血淋淋的空腔。

    撕裂感、愤怒与痛楚侵蚀他,撕裂他,从四面八方进犯,冻凝每一滴血液,撑破每一根神经。

    黑泽阵对疼痛并不敏感,在发现他不再睁眼的这一刻,却被巨大而响亮的痛苦击中。

    他近乎茫然地把人抱起来,喉咙发不出完整的音节。

    ……好痛。

    子弹穿过心口那样痛。

    凉意止不住地翻涌,从心口澎湃而出,浸透四肢百骸。

    仿佛窗外的太阳骤然间失去了光与热。

    而曾受过它照拂的冰冷行星没入黑暗,于无垠宇宙中,渐渐风化。

    第59章 墓园(长评加更)

    北条夏树睁开眼睛。

    入目是雪白的天花板, 淡淡的消毒水味萦绕着四周。随着他醒来,身边监测生命体征的仪器发出“哔哔——”的刺耳响声。

    门外顿时骚动了起来。

    “他醒了!”

    “去通知首领!”

    “主治医生,叫医生……”

    几十秒后, 一名面容肃穆的中年男子推开病房大门, 身后跟着几位白大褂和护士。身后的白大褂盯着仪器上的数字, 笔尖飞速地在板甲上记录着。

    主治医生颇为专业,确认过他生命体征平稳后, 问道:“有哪里不舒服么?”

    北条夏树想了想:“我渴了,还有点饿。”

    “你现在只能摄入一些流食。”医生说, “还记得自己的名字吗?”

    “当然。北条夏树。”

    他和主治医生有来有回地进行一番问答, 口齿清晰,逻辑流畅,最终医生脸上的表情稍微松了点, 颔首道:“早点休息,等下护士会给你送晚餐。”

    北条夏树应了声,目送这些人出门,病房内立刻恢复寂静。

    属于现实世界的记忆像涨潮时的海浪,蛮不讲理地拍过来,几乎要将他打晕了。

    他艰难地整理记忆, 越着急厘清反而越难受,额头沁出几滴冷汗, 眼前金星直冒。

    北条夏树大口喘着气。

    “……算了。”

    慢慢想吧, 不急于一时。

    病房里没有时钟,他也不知道过去多久,终于有一个人的脚步声由远及近, 打破了这片死一般的静谧。

    “笃笃。”那个人敲了敲门, “夏树, 你醒着么?”

    北条夏树:“请进。”

    来探望他的青年拥有一头耀目的橙发,五官俊美而精致,个子并不高,但迈步走过来的时候气场十足。

    北条夏树从记忆中翻出他的名字,中原中也。

    “刚在附近结束一个任务,听说你醒了,过来看看。”中原中也将包装精美的水果礼盒搁置到床头,态度悠闲,“还认识我吗?”

    应该是个相对来说没什么坏心思、脾气耿直的好人。

    “我记忆有点混乱。”北条夏树无辜地望着他,“你是叫……Chuya吗?”

    对方挑眉:“嗯。中原中也。”

    “……好像,有印象。”北条夏树沉吟,接着道出了自己的真实目的,“我们是怎么认识的?能说说关于我的事么?尽量详细一点?”

    “哦,好的。”中原中也说,“你还记得首领……太宰治么?还有Port mafia。”

    北条夏树点点头:“嗯,你继续说。”

    他睁眼,第一时间想起来的就是这个人,因为他实在和太宰认识很久,也互相算计了多年。游戏里的医生和津岛也都是他,阴险又麻烦,辨识度极高,把自杀和说谜语两大不良习惯从现实世界带到游戏中,想要不对号入座都难。

    “那时候,我还没加入Port Mafia,是一个少年自卫队的成员,港口对我表现出招揽之意,但我拒绝了。”中原中也斟酌着词句,“是你提醒我要小心太宰治,不过后来我还是中了他的圈套……”

    说到这里,北条夏树也想起来了。

    大约十四五岁的时候,太宰笑眯眯地邀请道:“夏树君,有没有兴趣,一起去探望我的狗狗?”

    北条夏树:“哦?这次又是哪个倒霉蛋?”

    太宰和他半夜跑到擂钵街,爬在屋顶上用望远镜偷窥中原中也,像两只鬼鬼祟祟的猫。

    夏树:“这样怪变态的。”

    “有什么关系?主人看狗狗天经地义吧。”太宰语气一转,“所以呢?你有没有结论?”

    “嗯。”北条夏树头也不抬,“能确认了,他就是荒霸吐的容器。”

    “怎么确认的?”太宰好奇地看着他,“靠你那本无所不知的‘书’么?”

    “当然不。”北条夏树否认道,“总是用它提前知道未来的话,活着有什么意思呢?就像游戏开了修改器一样嘛。”

    他们拌嘴的功夫,一个人影踩着红光飘到空中。

    中原中也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们,语气带着分明的警告意味:“你们……”他先看到了转头的太宰,“太宰治?我警告过你不要再来,你想被重力碾碎么?”

    “好可怕!”太宰缩了缩脖子,躲到北条夏树的身后,“夏树君,快打跑这个黑漆漆的小矮人。”

    中原中也不屑:“哦?说起来这个人又是谁啊?”

    太宰阴险地一笑:“Port Mafia准干部北条夏树,只比我差上那么一点,收拾你足够了。”

    北条夏树:“……”

    他什么也没干,局面自动演变成了太宰治和中原中也的互相嘲讽,最终两人似乎又立了一个置气的赌约。

    离开擂钵街后,夏树说:“他看起来很讨厌你。”

    太宰语气闲适:“我也很讨厌他。”

    “你这家伙实在太讨人厌了。”夏树说,“也许中原中也会为了刻意躲避你而拒绝加入Port Mafia。”

    “才不。这种无家可归的狗狗最好捡了。”

    “……说的也是。”

    “对了,夏树君要不要跟我打个赌?”太宰想到什么似的,语气顿时欣喜了起来,鸢色眼睛也终于染上几分这个年纪该有的生气,“就赌我能不能让中原中也加入黑手党吧,如果我赢了的话……”

    他狡黠地笑了下:“你要把那本‘书’借给我看。”

    这不是太宰治第一次提出这样的要求,‘书’对他的吸引力就像逗猫棒之于猫咪,总想着挠一爪子。

    而这次,被磨得烦不胜烦的北条夏树想了想,点头道:“可以。”

    太宰感叹道:“哇呜……你居然会答应?”

    夜风送来一阵凉意,灰黑天穹一点点减暗。北条夏树凝望着失修的黯淡路灯,十分松散地笑了下。

    “我没有不答应的理由,只要你能承受得起通晓未来的代价。”他看向太宰治,“你真的有做好这样的心理准备吗?”

    太宰无所谓地耸了下肩,语气平静得像是在讨论天气:“我还能被收取什么?无非是一条命。”

    于是这个赌约就此成立,北条夏树没太往心上放,哪怕不翻那本‘书’,他也知道中原中也必然会加入Port Mafia。

    像是命运一样的,无法变更的轨迹。

    不过他挺乐意在这个过程中给太宰添堵,从一点端倪中猜出太宰的计划,然后率先告知中原中也,硬生生将原本一两周可以结束的事情拖到了一个半月那么久。

    而中原中也此时其实已经从太宰治的目标,变成了太宰和夏树斗智斗勇的战利品。

    他对此感到奇怪,不明白这两个Port Mafia的人为什么要为他闹对立,为此特意别扭地询问过夏树,夏树一本正经地说因为太宰实在太讨人厌了不想看他好过。

    中原中也没办法反驳这个理由,一边觉得不安,一边渐渐接受了。最终,他加入了Port Mafia。

    当天晚上,北条夏树如约带着‘书’敲响了太宰的房门。

    “书借给你,但是约法三章。”

    “你说。”

    “不可以修改,否则后果自负。”

    “当然。”

    “书的秘密不能告诉别人,在你我死去之前,世界上不可以有第三个人碰到它。”

    “嗯,你之前说过。剩下的要求呢?”

    “最后一个要求,我早就告诉过你了,你也答应了。”北条夏树平稳地把那本其貌不扬的书递过去,“太宰,你会付出通晓未来的代价。”

    而太宰治完全不像是在听的样子,兴冲冲翻了几页,笑道:“咦,我会成为Port Mafia首领?好像也没几年了,那现在的首领会死在我手上吗?”

    ……

    “夏树?”中原中也出声提醒道,“你在听吗?”

    北条夏树眨了眨眼睛:“……当然。”

    为了证明自己有在认真对待,他随口说:“嗯,听了你说的,正好想起来一件事,其实你那辆明黄色的兰博基尼是太宰炸坏的呢。”

    中原中也瞪大眼睛:“哈?!我就知道,我还问过你……当时是他不让你告诉我吧?”

    “对的。”北条夏树心想完全没有这回事,用的还是我新研发的光感炸弹,“抱歉,中也君。”

    “没关系,又不是你的错。”中原中也迅速平复情绪,暗骂道,“那混蛋……”

    这种事情经历多了也就习惯了,他迅速自我心理疏导的样子熟练得让人心疼。

    中原中也和他关系不错,这人确实是黑手党难得的良心,不会轻易把别人尤其是同伴往坏里想(除了太宰),他不刻意探究,因此也完全没有意识到北条夏树是太宰的共犯。

    身为Port Maifa的武力天花板,中原中也有很多工作,简单地和他聊了会就离开了。

    于是北条夏树只能独自慢慢回忆。

    在现实世界,他今年也是二十一岁,与太宰治、中原中也同龄。

    他是个孤儿,因为小小年纪表现出惊人的天赋,被医生森鸥外收养,也因此结识了一生之敌太宰治。

    机缘巧合下,北条夏树得到这本无所不能的‘书’,过程暂时回忆不清,混沌中带着一丝命定的必然,他就这么拥有了‘书’。

    ……也许,是‘书’选择了他?

    它像一枚魔戒,勾起人心底最隐秘的欲望,引得人逐渐膨胀、走向灭亡;而北条夏树是不受它蛊惑的霍比特人,因为他对世界上大部分事情打不起兴趣,包括不仅限于钱和名利。

    在这方面,太宰治和他极为相似,堪称如出一辙的冷漠。不过,太宰想要‘书’。

    正想着这件事,门就被推开了,黑发鸢眼的青年态度自然地走进来,身后黑西服手下堵在病房门口。

    “好久不见。”他为自己拉开凳子,“听说你见过中也了?”

    “嗯。”北条夏树抬起眼睛看他,“我现在脑袋还有点混乱,很多事情记不起来。”

    “那就慢慢来吧。”太宰治扯着唇角,露出一个闲散而虚伪的笑容,“不过提醒你一下,可不要赖账哦,夏树君?”

    北条夏树一怔:“哦……‘书’啊。”

    他和太宰治有一个赌约,主题是‘能否改写红方必胜、黑泽阵必死的命运’;他堵上了‘书’,要求对方在游戏第二周目配合自己的计划。

    ‘书’是类似拉普拉斯妖的全知全能道具,甚至要更加离谱一点:写在‘书’上的文字会变成事实。他写下了那句话,借着‘书’的力量越过时空壁,忘记现实的一切,成为一名真正的游戏NPC,想要逆转结局。

    而所谓给他剧透的玩家论坛,其实就是‘书’的一部分。

    当他选择自杀、把‘书’的信息告知太宰的时候,这桩赌约就是对方胜利了,因为他没有等到结局就弃赛。

    夏树叹了口气,竟然感到一丝轻松:“没关系,给你吧。”

    “对他失望了?”太宰笑容惬意,长吁短叹道,“夏树君,你这么聪明的人,也会为情所困的吗?”

    “……你说这个词真的蛮恶心的,闭嘴吧。”

    “我是首领。”太宰假惺惺地说,“你对我却完全不尊重呢。”

    “太宰。”

    北条夏树顿了顿,脸上出现一丝茫然:“我……”

    究竟,他在一切开始以前,属于哪个世界?

    然而对上太宰毫无波澜的眼神,他知道,对方不会认真回答这个问题。这是他目前都还没有想明白的事情,对方能知道的更加有限吧。

    “我觉得,拉普拉斯妖和‘书’真是非常相似,各种意义上的。”北条夏树话锋一转,“也许它们在类别上属于同一种,比如世界意识的衍生物。”

    “有道理。”太宰接话,散漫道,“你把拉普拉斯妖从游戏世界中带过来,成了‘书’?……也不是没有这种可能。”

    他慢悠悠的,把北条夏树正在思考的问题道出了:“那么,关于你的身份,先是玩家还是NPC呢?”

    北条夏树想套话,巧妙地把问题丢回去:“你认识我那么久,你认为呢?”

    而太宰当然不会中招,状似诚恳地回复道:“不管夏树君是什么身份,我都不会把你当成怪物的哦,感动吗?”

    北条夏树嗤笑一声:“我要吐了。”

    “你真是越来越像你前男友了。”太宰说,“莫非是旧情难忘么?”

    夏树:“滚。”

    “……这语气真的好像!”太宰搓了搓手臂,一副恶寒的样子,“他之前觉得我是对你不怀好意的家伙,特地过来威胁我,差一点就死了呢。”

    北条夏树垂着眼睛,抿唇不答。

    沉默在病房的空气里发酵了一会,最终还是由太宰治打碎。

    “我开了托管。”太宰说,“按照从你撕卡到回归现实,游戏里的时间应该过了好几个月。你想看看么?你离开以后发生了什么。”

    夏树若无其事地笑了下:“……不了吧。”

    “毕竟只是少了一个我,又能影响什么呢?Gin会回到组织。”他平静地说,“接下来无非是继续他那日复一日的杀手生活,为组织效力,等待红黑对决失败后必然降临的死亡。”

    太宰:“你想起来了?那时候真的很努力呢,一次次的,为了救他。可他就是组织忠诚的狗呢。”

    “有一点吧,只是大概记得有那么一回事,没落到实处的感觉。”夏树的脸色苍白,艰难回忆着,“……我身为NPC,做出‘拉普拉斯妖’的时候,窥见了黑泽阵反复轮回的死亡结局。”

    “哇呜,连游戏里失去记忆的你都在为黑泽阵努力么?”太宰不知道从内衬袋子里拿出一块精致的手帕,“你真的,我哭死。”

    “……别演了。”夏树面无表情地打了个寒战,“怪恶心的。”

    “好吧。”太宰治从善如流地收起手帕,语气轻松,却带着几分不言而喻的嘲讽,“在第一周目,那个为你违抗组织命令的黑泽死亡之后,你尝试过那么多次——杀光红方、杀光黑方,Gin每一次都必死,又或者和你反目成仇。你想救的黑泽阵,不是那个Gin呢。”

    他笑了:“你觉得可惜吗?夏树君。错付了哦。”

    北条夏树平淡地回答:“我知道。所以我撕卡了。时间不早了,你走吧。”他语气委婉却相当直接地赶客,“我想睡觉了。”

    太宰治原本还想说些什么,闻言挑了下眉:“好的。”

    对方就这么离开了,留北条夏树独自继续梳理记忆。

    想了又想,他觉得自己的努力全部都是自我感动的无用功。

    游戏外,他喜欢第一周目的黑泽阵,想救这个人,于是一次次重开,乃至抛弃现实中本就不值得眷恋的一切进入游戏——可后来那些周目里的琴酒,不领他的情。

    他不准备放弃,进入游戏之后,【北条夏树】喜欢【黑泽阵】,但琴酒又一次取代了黑泽。

    北条夏树伸手盖住眼睛,太阳穴一抽一抽地跳动着,他确实由于用脑过度而发困了。

    ……好累啊。

    ……

    刚离开病房的太宰治心情很好。

    他平时没空,也丝毫没兴趣玩游戏,完成和北条夏树的赌约之后,整个《红黑》从游戏舱到游戏本身对他来说就是一件废品。

    不过他出于好奇,顺手翻了下撕卡后的故事线。

    这一次,北条夏树猜错了。

    ——琴酒,又或者说是黑泽阵,没有回到组织。

    ……

    凌晨四点的加州街头,冷冷清清,路灯沿着道路串成线。

    黑泽阵将自己的影子踩在脚下,指间挟着的烟将要燃尽。他瞥到在街角蜷缩起来的流浪汉,垂眸,抬起左腕吸了口烟。

    距离那一天也过去大半年了,他已经可以冷静地回想起当时的细节,像个真正的旁观者一样复述。

    这几个月过得相当动荡,黑泽阵一边躲着来自各方势力的追兵,一边策划了几次反击,惊心动魄无比,精神压力大到能把任何一个普通人压垮。不过他早就习惯这样的生活,所以没那么难熬,只是难免有些累。

    最近紧咬着他不放的虫豸们稍微清醒了点,他也得以脱身,来这里看望平时没空回忆的故人。

    夏树喜欢加州,所以他睡在这里。

    24小时便利店开着,黑泽阵逛了一圈,买了咖啡和舒化奶,循着记忆一路向前走。

    海风拂面,海水的咸味稀释在空气里,变得浅淡和温柔。

    这样放松的时刻难得,黑泽阵漫无目的地想事情。

    他翻夏树的旧手机,猜了几轮密码,才发现是自己的生日;黑泽从不记这种无聊的事情,夏树年年给他准备礼物和蛋糕也没用,懒得记就是懒得记。

    他能想起来,是因为小孩给他做过一个蛋糕,表面那层狗爬一样地用奶油挤了一串数字,不像生日祝福,倒像在预告索命。

    “这又是什么?”黑泽沉默地指着蛋糕边角的图案,“……匕首?”

    夏树惊呆了:“那是皇冠。”

    黑泽:“?”

    不过最终还算愉快地分食了这个不好看的蛋糕。

    他艰难地从记忆中翻找出这一幕,将数字填进去,手机解锁。

    屏幕上有条消息:已接收蓝牙分享的图片。

    黑泽阵瞥了眼,是张合照,又盯着那照片看了很久,实在想不明白。他走得那么果决,连声告别都吝啬,却舍不得照片。

    ……多矛盾。黑泽猜不到他在想什么。

    他走进墓园,路过小径旁盛开的白色玫瑰,一言不发地弯腰,将那瓶舒化奶放到墓碑前。

    夏树早就不爱喝牛奶了,他在国外待上几年,渐渐喜欢上冰美式。如果现在能看到,一定会皱眉和他掰扯,说小孩才喝这个。

    黑泽阵能想到他的表情,于是扯着唇角笑了下。

    他迎着平滑干净的阳光转身,流质光线在他的银发边逡巡起舞。

    黑泽拿起咖啡罐,轻轻碰了下牛奶盒:“这可由不得你。”

    第60章 第一周目(为温梨的深水加更)

    睡得太久, 身体机能有些跟不上,尽管在医生看来已经是恢复得相当神速,对于北条夏树而言, 两周的康复训练漫长而折磨,像是过去了一年那么久……

    在北条夏树能自主站立的时候, 太宰派人把他从医院接回来。

    “干部位置依然为你保留。”他十分没人性, 嘴里吐出剥削的话语, “再休息几天, 等稍微有精神一点了就回来上班吧,Port Mafia很缺人。”

    北条夏树:“?”

    他在太宰手下的护送之下回到旧居。

    一处空旷的双层别墅, 小花园毫无生气, 建筑外墙倒是干净如新。

    推开门走入客厅, 还有一点浅淡的空气清新剂味道,有人提前来打扫过。

    北条夏树在别墅里逛了一圈, 离开太久——对于他来说,是货真价实、重新开始的二十年——他对这座房子已经感到陌生了。

    泳池、长廊、客厅……

    还有几间打通的工作室, 乱七八糟的发明堆在桌上, 门口两只机械手闪着令人不安的金属光芒。

    北条夏树一眼看到了占地面积最大的物件,顿时放慢了脚步。

    ——那是一台全息游戏舱。

    ……

    四年前, 《红黑对决·黎明前夜》火遍日本,北条夏树跟风购入了这台游戏舱。

    “这是什么?”太宰问,“全息游戏舱?”

    “嗯。”北条夏树随手翻动着游戏舱使用说明手册,“想买来拆着玩, 但是光看说明书, 我大概就知道是怎么回事了……”

    他显然感到兴致缺缺, 抱着既然花了钱就试用一下的礼貌心态, 打开舱门坐进去。

    “晚上七点要和彭格列的守护者交涉。”太宰将一沓文件丢下, 语气淡漠,“正事别忘了。玩得开心。”

    无视对方的提醒,北条夏树独自摸索着功能。

    外貌,懒得花时间捏脸,3D扫描一下直接用自己的脸。

    还原得不错,几乎一模一样。

    技能点,懒得选,随机roll一下……随机的结果居然也挺贴他本人的。

    【格斗技能:E】-

    流派倾向[待解锁]:熟练度不足-

    必杀技能[待解锁]:熟练度不足

    【枪械技能:E】-

    狙击里程[待解锁]:熟练度不足

    ……

    【武力综合:E】-

    您的战斗力比不过村口大鹅,触发近身格斗最好选择逃跑哦。

    【发明创造:S】-

    计算机:您在代码的世界所向披靡-

    人工智能:您是人工智能领域的行业明灯-

    古灵精怪:您的想法一向离谱,偶尔也会因此有些意外收获

    【科研能力:S】-

    锲而不舍

    ……

    【智力综合:S】-

    像您这样智慧的人,一般被称作剧本组。

    接下来是【抽取阵营】。

    画面上的水晶球,红色与黑色各占一半,像是阴阳八卦一样在球体中缓慢流动,无声对抗着。当北条夏树按下【抽取】的时候,红与黑的对抗则骤然变得剧烈,几秒后,一阵刺眼的光芒爆发,笼罩整片视野。

    出现的却不是【恭喜您抽中[红方]身份卡】或者【恭喜您抽中[黑方]身份卡】,而是……

    【3A卡】

    展开左下角的收起符。

    【阵营自选】

    【背景信息自拟】

    【切入时间线自选】

    北条夏树顿时有点茫然,他记得游戏手册上说阵营非红即黑,不存在第三方。

    他正在考虑要不要找在线客服询问一下,就发现画面左下角有个明晃晃的玩家论坛LOGO,闪烁着加经验的标识。新手指引教会他简单的论坛使用方式,界面停留在了【闲聊】板块上。

    他决定问一下。

    【求助】3A卡是什么意思?

    【游客552277:阵营自拟,能选红黑以外的第三方吗?】

    【1L:???】

    【2L:真假,等个自证】

    【3L:看LZ等级还是萌新啊,假的吧,3A卡不是只有重氪老玩家才有概率抽到?】

    【4L:欧皇我狠狠蹭了】

    ……

    帖子里开始质疑起他身份卡的真实性,不过也有几个人认真作答了。

    【101L:没有第三方,顶多做二五仔吧】

    没有第三方?无聊。

    就不能把红黑一网打尽统治世界吗?阵营对抗游戏不能创造自己的阵营,有什么意思呢?

    【102L:去当卧底啊!把酒厂彻底变成水厂!给大哥增加压力!】

    看到‘卧底’二字,北条夏树稍微打起了点兴趣,停下退出游戏的动作,转而琢磨起这张3A身份卡。

    他决定先拟定背景信息。

    游戏贴心地提供了职业倾向测试,他点进去,胡乱填选一通。

    【你倾向:A.重视情感多于逻辑/B.重视逻辑多于情感】

    选B。

    【你倾向:A.猫派/B.狗派/C.不喜欢动物】

    选C。

    ……

    【Loading……】

    【您性格冷漠,重视逻辑,具有强大动力与本意来达成目的与创意……】

    【最适合您的职业是[流浪猫救助中心的宠物医生]】

    【确认/重新测试】

    北条夏树迷惑:“?”

    这测试结果和职业推荐有哪怕一点点联系吗?

    因为太不合逻辑,反而叫人在意,他叛逆地选择【确认】。

    论坛表示黑方剧情会比较有趣惊险,北条夏树心想我就是黑手党,在游戏里还当黑方未免有些过于幽默了,偶尔也当个好人试试。

    【选择阵营:红方】

    接下来需要自拟身份背景,让他合理地进入黑衣组织。

    这个简单。

    北条夏树看了眼自己高得离谱的智力数值,当场大笔一挥把自己写成蝙蝠侠:【组织研究员,是孤儿,父母死于黑衣组织迫害,后得知真相,为了给父母报仇成为红方线人】

    【主职业:宠物医生[流浪猫救助中心]】

    【为你的救助站起个名字吧!____】

    北条夏树懒得想,随便打个空格。

    接下来选择切入时间线,论坛都说越早越好,这里显示最早可选择游戏主剧情的四十年前,未免有些过于久远了。他把命运再一次交给【随机】,然后直接摁下开始游戏。

    【15年前】

    【您是东京流浪猫救助中心的宠物医生,黑衣组织高级研究员[北条夏树],东京警察厅线人。】

    任务模块分为三个栏目:【红方任务】、【黑方任务】、【日常任务】

    前两个栏目还是一片空白,想来可以理解,当前时间线剧情点并不多,还没来得及触发。

    日常任务倒是有一条:【救助一只猫咪0/1】

    在救助中心的电子信息栏上,有三条消息。

    第一只是白色布偶,戴着副圆圆的小墨镜,十分貌美,浑身上下写着唯我独尊。

    第二只是黑猫,鸢色眼睛,爪子上居然缠了段绷带。

    这诡异又恶心的熟悉感让北条夏树看得直皱眉,于是想也没想选择了第三只缅因。

    银灰色长毛,墨绿眼睛,看起来非常酷哥。

    他按照信息栏上的线索找到社区,经过打听,得知那只猫被困在三十层的空调外机上。北条夏树跟着热心居民的指引找到它的时候,它正悠哉地睡觉,似乎完全没有发现自己被困住了。

    NPC尽职尽责地阐述着:“我们下过猫笼诱捕,但它完全不为所动,又不敢硬抓,只能联系救助中心……”

    北条夏树打开道具面板翻找有用的东西,答道:“原来如此,那我……”

    他刚开口,缅因的耳朵立刻竖起,绿色猫瞳警觉地看过来。

    然后令人惊呆的一幕发生了,这只威风的银色猫咪一闪而起,斜跃跳过接近两米的距离,稳稳地扒上窗台。

    北条夏树:“?”

    这猫是在显摆么?

    “小心点。”NPC担忧地提醒道,“它性格很凶,每个月都有好几个不认识它的小区居民被抓,最严重的……”

    银色猫咪迈着平稳的步伐走过来,脑袋蹭了蹭北条夏树的裤腿:“咪。”

    NPC顿时卡壳。

    北条夏树:“?”

    任务完成迅速得不可思议,北条夏树几乎没有花费任何精力就把这只大猫咪带回了救助站,他心想这游戏完全不做日常剧情设计的吗?不过他看这猫顺眼,也就不计较这么多了。

    系统消息:【给您救助的猫咪起个名字吧!】

    北条夏树想起游戏开屏界面展示的时候有个银色长发的男人,也是墨绿眼睛,对方似乎是黑衣组织的重要成员,人气还挺高的。

    那一闪而过的名字是——

    【Gin】

    “你就叫琴酒。”他用手指摸了摸猫咪的下巴,“有意见么?”

    银色猫咪一瞬不瞬地盯着他。

    夏树替猫做了决定,愉悦道:“那就是默认。”

    他把【琴酒】填到横线上,消息面板立刻出现了一个【任务完成】的提示,而另外两个任务栏上也出现了文字。

    【红方任务】【收集组织‘拉普拉斯妖’项目相关线索(0/10)】

    【黑方任务】【探索救助站地下室(0/1)】

    他去地下室转了一圈,发现这里应该是他的私人工作间,几台超级电脑的机箱堆满了一个房间,巨大的屏幕上闪着莹莹蓝光,稀奇古怪的发明摆了一柜。

    和现实重合度高到有些可怕了,完全不是一个虚拟游戏该有的样子,反倒像是窥探过他的生活,模拟他的性格和行为造出来的、完全符合他本人习惯的工作室。

    被冒犯隐私的不妙感觉令北条夏树面色微微变冷,他仔细地探查了一圈,细枝末节也完全不放过。

    尽管那些发明自己在现实中没有动手制作出来过,创作思路和代码风格却相当熟悉,他越发确定了这个令人胆战心惊的猜测——似乎真的有另外一个【北条夏树】在这里生活过。

    此刻,北条夏树对这个游戏产生了点真正的探索兴趣,他看向任务栏的另外一个任务。

    要收集组织‘拉普拉斯妖’项目相关的线索?

    拉普拉斯妖……物理学上的概念,全知的恶魔。

    北条夏树依照线索提示联系了组织负责人。

    “北条先生,你这通电话来得可真及时,我正好要联系你。”负责人说,“Rum要见你,具体时间等待他邮件通知。”

    这个组织以酒名为高层成员的代号,朗姆……地位应该挺重要的吧?

    北条夏树在工作室待了很久,翻看自己从前的实验记录,发现这个虚空角色连记录的习惯都和自己如此相似。

    他从大堆实验资料中推测出自己在摸鱼。

    装出一副有在努力研究的样子,实际上就是公款吃喝,等时间差不多了交个能对付上级的东西上去。夏树顿时感到一阵莫名的窒息,这个偷窥他生活的可恶游戏,连这也要复刻吗?没必要吧。

    在他怀疑游戏内涵自己的时候,通知消息总算到了。

    【Rum:9月2日下午2点,白羊座】

    现在是8月30日,还有好几天。

    好在游戏里的时间本就很快,而且还可以加速,北条夏树开着倍速,迅速地过日常任务,刷经验条。

    他其实也没什么事情要做,无非是救助站的日常工作。值得一提的是,那只叫琴酒的缅因,未免有些太关心他了。

    看了眼自己并不充沛的虚拟货币余额,北条夏树每天都买最便宜的饭团应付岌岌可危的饥饿值,而猫在他边上吃罐头。他倒是无所谓,虽然味道做得很拟真,但毕竟是个游戏。

    啃了三顿饭团后的第二天,北条夏树发现救助站门口出现了一只奄奄一息的鸟,而【琴酒】爪子压着挣扎变得逐渐微弱的小鸟,抬头迎上他的视线。

    “你是宠物猫啊?为什么会捉麻雀?你到底是怎么从笼子里跑出来的?”

    北条夏树惊呆了,不过想到这是游戏,又觉得发生什么合理,违心地夸奖道,“……真厉害啊,琴酒。”

    【琴酒】把鸟往他脚边推了推。

    夏树迷惑:“给我吃?”

    【琴酒】默不作声,扭头。

    北条夏树:“……”

    莫名觉得就是这个意思。

    于是他低下头,好声好气地对猫说:“谢谢你,但我不喜欢吃这个。”

    然后给【琴酒】开了根猫条,捧着那只半死不活的鸟进救助站。

    原先被缅因猫的长毛挡着,夏树还以为是只褐色的麻雀,仔细一看,体型要大一圈,三色相间,黑色翅膀上辍着一道美丽的亮蓝色横斑。

    应该是松鸦。

    北条夏树给这只松鸦简单处理了下皮外伤,把它放到二楼的空房间,窗户打开,任它自生自灭。

    结果第三天,救助站门口又出现了别的奄奄一息的小动物,以及旁边不知道怎么又从笼子跑出来的、十分悠哉的缅因猫。

    夏树:“……”

    “……琴酒。”他稍微严肃了语气,“我必须告诉你,我们人,完全不吃猫喜欢吃的东西,不要再抓了。”

    霎时间,北条夏树从一只缅因猫冷峻的面庞上看出了“真娇气”、“就你事多”等嫌弃的情绪。它迈着无声的步伐从夏树身边经过,毛绒蓬松的大尾巴抽打了下他的小臂,不疼,痒痒的。

    游戏的第四天,凌晨3点,弹了个系统提醒,北条夏树发现【黑方任务】多了一条。

    【黑方任务】【帮助受伤的[黑泽阵](*可攻略人物)】

    北条夏树想着这人又是谁,准备起身出门碰碰运气,刚推开救助站的大门,低头忽然对上一双黑夜里冒着莹莹绿光的眼睛,没忍住颤了下——很快认出是他的缅因猫,于是强行忍住退后两步的欲望。

    “你为什么总是半夜逃……”

    他呆住了。

    银色缅因猫边上躺着一名银发少年,也像猫咪一样蜷着。借着不太明晰的路灯光,夏树看见他苍白的手捂着左腹,胸膛起伏,呼吸沉重,像在忍受巨大的痛苦。

    北条夏树再次惊呆了,他不可置信地看向银色猫咪,难道它觉得他喜欢吃人?

    而缅因猫似乎也从他的神情中捕捉到了什么,仰头,再次用一张冷酷的猫脸表达诸如【你是蠢货么?】之类的鄙夷情绪。

    在他和猫眼神交流的短短瞬间,银发少年已经迅速地坐起来,拉开安全距离,警觉地盯着他,换手摁着伤口止血,左手伸入风衣口袋。

    缅因猫挡在北条夏树身前,对少年张嘴哈气,全身的毛几乎都要炸起来了。

    “你冷静一点,琴酒。”北条夏树见猫咪似乎有攻击的意思,将它抱到怀里,“我……”

    下一秒,冰冷的枪口以闪电般的速度抵上了他的额头。

    少年正值换声期,声音低哑:“你是谁?”

    北条夏树:“?”

    货真价实的杀意,他甚至能听见枪膛内部机械结构将要闭合的声音。

    ……哦,他肯定是任务目标[黑泽阵]了。

    但北条夏树早就习惯这种生命威胁,完全不发怵,心平气和地说:“冷静点,我也是组织的人。”

    黑泽阵目光凛冽,持枪的手一动不动。

    “你似乎需要一点帮助。”北条夏树看向对方尚在流血的伤口,“而我是个医生。”——虽然是宠物医生。

    黑泽阵依然没有放下戒备,审视地看着他,想要从他平静的脸上找出破绽。

    北条夏树只好使出杀手锏:“如果要杀我,你先问问Rum同不同意——要看么,他给我发的邮件?”

    听到这句话,黑泽阵脸上的表情终于发生了一丝松动,颔首道:“打开手机,有多余的动作,我会开枪。”

    “小孩子有戒心是好事。”

    北条夏树不咸不淡地回答一句,拿出手机,转为单手抱猫,然后差点因为太重了抱不住而无法控制表情。他给对方展示了朗姆的收件地址,那把威胁他生命的手/枪才被黑泽阵收了回去。

    但对方仍然没有顺从他的示意进门,保持着距离,冷声问:“你为什么知道我的名字?”

    北条夏树:“?”

    因为任务面板上有写。不过他刚刚没有说漏嘴吧?

    他装出一副困惑的样子,答道:“什么?我不知道啊?”

    哒、哒。

    黑泽阵又举起了那把枪,杀意随着走步迫近:“你刚刚说了我的名字。”

    “我刚刚……?叫的是我的猫啊。”北条夏树低头看了眼缅因猫,“它叫Gin,琴酒。”

    银色猫咪脊背绷得极紧,正在和黑泽进行无声的眼神厮杀,轻轻‘咪’了一声作为被呼唤的回应。

    一少年一猫对峙着,气氛剑拔弩张。

    而北条夏树忽然意识到Gin的发音和‘阵’是一样的,反应过来,顿时觉得好笑。

    他装作一脸无辜地问:“怎么了,这个名字不可爱么?”

    黑泽的目光在他和猫身上逡巡一圈,终于稍微卸下了点戒备,跟着他进入救助站。

    这人实在油盐不进,像只处于备战状态的猫一样,时时刻刻盯着北条夏树的动作,似乎稍有不对就会暴起。

    连取子弹拒绝打麻药。

    北条夏树轻飘飘地提醒道:“确定吗?会很痛的哦?”

    黑泽阵点头:“不打。”

    于是夏树只好遵从他的意见,凭借【宠物治疗】技能给他做了简单的手术,他也不知道对不对,反正人和动物大概都是这么回事儿。

    黑泽阵果然拒绝了他准备的客卧,他也不多劝,因为任务已经显示完成了。

    等到天亮的时候,北条夏树醒来下楼,发现自己的救助站仿佛台风过境。

    从会客室到手术室,摆放整齐的东西到处乱丢,壁画后面的猎/枪、藏在沙发下的手/枪,迷你炸弹,烟雾弹被洗劫一空……黑泽阵甚至连手术刀都没放过。

    北条夏树惊呆了,并且非常愤怒,因为系统提示购买新的专业级手术刀需要6万金币,而他只有75521金币!他气笑了,但现在不是想办法搞钱的时候,因为和朗姆的约定时间快要到了。

    【白羊座】是一座组织持有的地下赌场,地点隐蔽,周围路线丰富,组织高层常在这洽谈生意。

    北条夏树跟随侍从的指引,来到朗姆所在的包间。

    眼前的男人戴着眼罩,遮了一只眼睛,额头被风霜侵蚀出几道皱纹,应该快要四十岁了。

    他试图对北条夏树露出和蔼的笑容,却难掩算计:“下午好,夏树。”

    “你长得更像你的母亲。”朗姆打量他一番,“你父母都是很优秀的研究员。”

    北条夏树:“……谬赞了。”

    “好吧。让我们直接切入正题。”朗姆笑得像只狐狸,“你对你父母曾经负责的项目有过了解吗?”

    ……

    【收集组织‘拉普拉斯妖’项目相关线索(2/10)】

    北条夏树心说这未免也太容易了吧,他只是开着倍速听朗姆嘚啵嘚画饼,任务进度就走了1/5?

    “……组织不会亏待你。对了,目前似乎还没有人负责你的安全?”

    谈话接近尾声,朗姆亲切地拍着他的肩膀,一同往包厢门口走去,“这件事我来安排,我手下的……”

    北条夏树正措辞着如何拒绝,这种名为保护安全、实则就是安插眼线的手段,他再熟悉不过了,也很清楚如何体面应付,如果实在不能拒绝……

    而当他走出门口的时候,视线忽然映入一道冷冰冰的银色。

    那人恰好有一双冷翠的瞳眸,对视时,带着令人不寒而栗的审视感。

    夏树:“……?”

    他脚步顿时停住,瞪大眼睛,几秒后,忽然扯着唇角笑了一声。

    黑泽阵当然也看到他了,立刻收回视线,假装无事发生,仿佛自己根本没和他见过面。

    北条夏树现在个子比他要高一点,看着黑泽的银色发旋,心想什么叫冤家路窄?这就是冤家路窄。

    “Rum,我可以要他吗?”他指向黑泽阵,礼貌地笑了下,“这位,也是你的手下吧?”

    “……当然可以。”朗姆喋喋不休的话顿时刹了车,接着有些犹豫地说,“他很优秀,取得代号也是迟早的事。不过,还有更……”

    北条夏树漫不经心地说:“没关系,我就要他。”

    这个,可恶的,小贼!

    一定要报复回去!

    他开始畅想黑泽为他做牛做马的生活,顿时通体舒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