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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32章

    江御握住沈衔鹤冰凉的手腕, 用自己的脸颊贴着他的手掌,笑着对他说:“没事,师兄不觉得这样也很好看吗?”

    “还是从前更好看些, ”他的呼吸都在颤抖,双眸蒙着水雾,“对不起,师弟。”

    他哀伤又自责地看着江御,“我好像还是喜欢你。”

    江御一把抱住沈衔鹤, 将他紧紧扣进自己怀中, 下颌抵在他的肩头,哽咽道:“师兄哪里用得着与我说对不起呢?”

    那处的衣料很快被他的泪水湿透, 沈衔鹤轻轻抚摸江御满头斑驳的白发, 他师弟滚烫的泪水好像渗入他的肌肤, 顺着他的血管一直流淌进心室,将他的一颗心灼烧得支离破碎。

    江御声音喑哑:“师兄修不成无情道便不修吧,是我强求了。”

    沈衔鹤心疼得厉害, 除了抱歉的话,他不知自己还能说些什么,他修不成无情道了, 想来也没有几日好活的了。

    金乌西坠,漫天晚霞尽被收揽而去,一弯弦月挂在树梢。屋中光线昏暗,江御终于稍稍松开手, 问沈衔鹤:“师兄现在想要做什么,我陪师兄一起。”

    他真的没有办法了, 他只能接受他师兄要离开的现实, 任凭他有了移山倒海掀天斡地的能力, 还是留不住他。

    沈衔鹤的目光再次落到他斑白的长发上,对他道:“你先把衣服脱了。”

    “啊?”江御茫然地看着沈衔鹤。

    沈衔鹤解释说:“我想看看你身上的伤。”

    江御低下头,不敢去看沈衔鹤的眼睛,小声说:“不用了吧,都是些小伤。”

    “快点。”沈衔鹤催他。

    江御心知瞒不下去,只能依着他师兄的话,将身上的衣物一件件脱去,深深浅浅伤口遍布他的全身,有些结成了疤,有些还在往外渗血。

    修炼之人的体质比之普通人要强悍许多,若只是受了皮肉伤,服下丹药很快就能愈合,可江御身上有许多都是几个月前的旧伤,到现在都没有恢复,可见当时他伤得有多重。

    沈衔鹤的指尖抚过那些伤疤,泪水顺着他的脸颊滑落,江御见了忙一边伸手给他擦着眼泪,一边道:“别哭啊师兄,你一哭,我这伤更好不了了。”

    沈衔鹤从小到大哭过的次数一只手都数得过来,他这短短一生中的大部分泪水都是为这个师弟流的,他别过头去,问他:“现在还疼吗?”

    江御咧开嘴,对他笑道:“不疼了,早就不疼了。”

    “撒谎。”沈衔鹤说。

    “真不疼。”江御说,比起得知他师兄修了无情道,亲手斩断他情丝时的痛苦,这些又算得上什么呢?

    然纵使他做了这些,还是得不到他要的结果。

    沈衔鹤叹道:“以后不要这样了,师兄希望你能平平安安的。”

    江御抿着唇没有说话。

    沈衔鹤又叹了一声,终是没有再强求他。

    过去的大半年里,太清宗内倒是安宁,无甚大事发生,唯一值得说道的大概是白松风有了个心仪的姑娘,多年前他去秘境试炼,曾在一面镜子里看到过那姑娘的模样,多年后,他竟真的在山下的小镇上看到那姑娘,一见钟情,这或许就是上天注定的好姻缘。

    沈衔鹤坐在花架下,听白松风半是惊奇半是羞涩地说起这桩趣事,他突然想起什么,抬眸看了一眼在不远处修剪花枝的江御,抿唇笑了起来。

    江御见他笑了,立刻凑过来,小声问他:“师兄笑什么呢?师兄是想成亲了吗?”

    沈衔鹤否认道:“没有。”

    江御握住他的手,认真道:“师兄不想,我却是想的。”

    沈衔鹤想了想,拒绝道:“算了,别折腾了。”

    这次没等江御开口,白松风先插嘴道:“算不上折腾,咱们又不是要把全修真界的道友都请来,只是在宗门内办一场的话,也不费多少事。”

    沈衔鹤摇摇头,他命不久矣,实在没必要多操办这一场,况且……他还是希望他师弟能再遇到一个心爱之人。

    “师兄在想什么?”江御问他。

    沈衔鹤伸手落在江御的脸颊上,温柔道:“想你啊,师弟。”

    白松风在院中坐了一会儿就离开,他一下了太白峰,眼泪就簌簌落下,擦了好一会儿都擦不干净。

    千条万条的紫藤垂下,映着明媚春光,随风轻舞,沈衔鹤身体已经很不好了,走不了太远的地方,他其实也没那么喜欢到山下去,活着的时候他守着这座谯明山,死后他的坟碑也立在这山上,对他来说算是一件不错的事。

    江御陪着沈衔鹤沿着山路慢慢地走,他们肩并着肩,手牵着手,山歌清越,竹叶飘落,在某个瞬间,他们好像是变回了小时候。

    小时候,他们这条山路上不停奔跑着,奔跑着,好像只要跑得够快,就能跑得时光,可是跑得过时光又能怎样呢?

    那些往事在脑海中一页一页地翻过,他们说着太白峰上每三年就要干涸一次洗剑池,说着谯明山后总在夜深人静时传来婴孩啼哭的狐狸洞,也说着白松风看到那面镜子的秘境……

    江御直到这时候才猛地想起当年他在镜前对他师兄说的话,随即他便明白他师兄为什么会在得知白松风的心上人是镜中人时显露出几分释怀神色,他侧头看着沈衔鹤的脸颊,嘴唇微动,终是什么也没说。

    东风一过,杨花似雪,沈衔鹤走得累了,再走不下去了,他在石阶上坐下,呼吸也变得艰难,他这一生已经得到了很多的圆满,虽然大多短暂易逝,可人生本就是这样。

    聚散离合,生老病死,都是天意。

    浅浅的叹息在风中飘散,沈衔鹤嘴唇没了血色,面容苍白,他轻轻说道:“师弟,我只能只能走到这里了,宗门交给松风师弟我也放心了。”

    江御坐在沈衔鹤的身边,他的手落在他的腰间,安慰他说:“师兄走不动也没关系,我会陪着师兄的。”

    他哪里还想要江御陪他呢?

    沈衔鹤声音越来越低,他用仅剩的一点力气握住江御的手,近似恳求道:“我想要师弟以后也要好好的,好好修炼,好好活着。”

    巨大的悲痛袭来,江御好像失去所有知觉,只能牢牢抓住他的手,声音艰涩地应着他:“我会的,师兄,我会的……”

    沈衔鹤低低地嗯了一声,闭上眼睛,他的脑袋靠在江御的肩上,就这样渐渐没有了生息。

    江御僵坐在那里,一动不动,他怔怔望着远处水面上飘浮的白花,看它们一点一点没入水中,他的心也跟着沉入无尽的深渊。

    不知过去多久,夕阳坠下,染红了大半的湖水,他侧过头,对着沈衔鹤轻声道:“笨蛋师兄,我骗你的。”

    那年他在那镜中,其实也什么都没有看到。

    师兄你看,原来冥冥之中,一切早已注定。

    江御低下头吻了吻沈衔鹤冰冷的额头,山下繁花如锦,春草连绵,直至长空的尽头。

    可是此后再也不会有人站在那里,对他说,欢迎回家,师弟。

    江御站起身,小心翼翼地抱起他的师兄,转过身向着山上走去。

    没有关系的。

    没有关系的。

    他再也不会离开这座谯明山了。

    ——全文完——

    作者有话说:

    睡了,晚安大家,明天醒了看看要不要再修一下或者能不能补点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