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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六十一章

    桑瑞没得逞, 就算是祁太安毫无防备地接近她, 像祁太安这样善武对上桑瑞这样不会武还伤重的人,胜算还是在祁太安这边。

    更何况祁太安心里早有防备。

    桑瑞到底是想找到更有分量的人做交易,还是想见祁太安,这两种祁太安都有考虑。

    祁太安是天子, 多的是人想要杀天子, 小心谨慎几分终究是没错的。但她没想到,桑瑞会杀她, 而且下手之重,称得上是以命相博。

    祁太安伸手打落桑瑞手中的匕首,匕首掉到地上, 发出清脆的响声, 祁太安居然还饶有兴致地夸了一句:“好刀!”

    她称赞得真心实意, 让桑瑞神思一恍, 当年那人也是这样心无旁骛地赞赏她。

    她虚弱地靠在床上,刚刚那一刺算是用尽她全身的力气,现在就算是仍有匕首在她手中, 她也杀不了祁太安。

    她喘着气,也没想着垂死挣扎, 反而蓄起力气勉强笑了笑,“这是我越国的匕首, 自然是好刀。”

    她的笑容苍白,其中却有显而易见的骄傲, 骄傲她的越国, 即使她的越国早已经国破家亡。

    由此这话里面, 又多多少少含了旁人无法感知的心痛, 亡国之伤, 焉能不痛。

    如果她是越国人的话,那她对祁家的仇恨就有迹可循了,因为越国正是被大朔所灭,带兵出征的还是三皇女祁沐宁。

    祁沐宁本就家世显赫,又用兵如神拿下久攻不下的越国,军功赫赫,确实是储君的不二人选。

    估计叶贵君和祁沐宁都没想到,这些皇女中会杀出一个祁太安来,不鸣则已一鸣惊人,让人措手不及,只能眼睁睁看着她坐上那个他们梦寐以求的位子。

    祁沐宁心高气傲,自然不会甘心。

    “你叫什么?”祁太安将匕首捡起来,神物玉佩再加上这把锻造极为出色的匕首,祁太安心里隐隐有了猜测。

    “桑瑞,祥瑞的瑞。”

    果然是桑瑞,桑瑞就是越国的祥瑞,她是越王最小的公主,传闻在王君诞下她的那一日,久旱的越国终于等来了一场雨,由此上下无不感念公主恩德,她也是越王最宠爱的女儿。

    万千宠爱,小公主自然嚣张跋扈。

    桑瑞什么都要最好的,头上的凤钗要天下无双独一份的,就连四时穿的衣服上绣的花样都要不重样,她要成为这天底下最尊贵的小公主。

    天塌下来自有母亲和阿姐顶着,她每日只知道吃喝玩乐,做个潇洒贵女。

    是年末,公主车驾出行,去荒郊野岭找一株天地独有的梅花,桑瑞向来不喜欢花花草草,却独爱清冷的梅花在寒雪中开放的姿态,雪要最大的,梅花要最红的,那样才合她的心意。

    漫山遍野,大雪纷飞,所见皆是茫茫一片,桑瑞根本没找到什么梅花,她只觉得扫兴,乘兴而来,败兴而归,扬言要回去杀了那个胡说八道的人。

    “你遇见什么人了?”祁太安问。

    这样普通的雪天,肯定是不招这位处处都要最好的小公主喜欢的,但她事隔经年,居然还记得,她一定是遇见了什么无法忘记的人。

    “那人倒在雪地里,穿红衣,眉间落霜雪,恰如盛开的红梅。”

    桑瑞亲自下了马车,大雪纷纷落在她的肩头上,她也不管,只管去拂那人脸上的雪花。

    那日桑瑞没找到雪地红梅,但遇见了雪地佳人,映着大雪,当真好看极了,当时在她心里,最好看的是阿姐的正君,可这个女子一来,桑瑞就改了口。

    她将那人好好地养在宫里,每日嘱咐太医用最好的药,有时候还要亲自喂那人喝药。

    小公主虽然倾心好看的人,但她最讨厌空有一副皮囊,内里却半点东西都没有的草包。

    阿姐的东宫里美人众多,但她只记住了好看又才华横溢的正君。

    她太挑剔,什么都要最好的,相交的朋友也是,放眼整个世家的贵女,没有能入她眼的。

    但这个人一一合了她的喜好,一来二去,公主对她的喜欢溢于言表,两人自然成为闺中密友。

    “我太喜欢她了,我还跑到母亲面前为她求了官位,只为让我和她身份相当,我们一起游船投壶,攀群山,赏万水。”

    桑瑞痴痴地伸出手,仿佛策马同游的日子触手可及,那样的日子真长啊,桑瑞得尽天地宠爱,身边还有好友相伴,她的才情俱佳,诗一首又一首地传出来,字字句句皆是那位名不见经传却已经艳绝天下的公主好友。

    桑瑞浑浑噩噩,她沉溺在那样的日子里,那人温柔的笑颜近在眼前,却很快化作无数锋利的刀子闪过,她痛不欲生地捂住脸,才看见是祁太安在眼前。

    “是祁沐宁骗我,是祁沐宁骗我!我什么都不知道,”她带着哭腔喃喃道:“我什么都不知道。”

    她不知道与她交好的闺中密友其实是从大朔千里迢迢赶过来的豺狼。

    她不知道大朔兵临城下,要的是越国所有皇族的性命。

    她被祁沐宁害得国破家亡,可祁沐宁还在骗她。

    “我那时太害怕了,四处都是逃散的宫侍,我不知道哪里才是我的方向。”

    就在她举目四望的时候,祁沐宁拉住了她,祁沐宁说她九死一生才赶过来救她,她还说就算是桑瑞的亲人全都没了,但桑瑞的身边还有她。

    当时祁沐宁还穿着让人望而生寒的盔甲,亮晶晶的,上面都是明晃晃的鲜血,但桑瑞什么也没想到,她还答应了祁沐宁跟她一起回到大朔。

    眼泪簌簌落下来,桑瑞自己都觉得可笑,越国葬身在大朔的铁骑之下,祁沐宁骑在高头大马上任意决定越国所有人的生死,她的手上都是越国人的血!

    可桑瑞居然还对祁沐宁感激涕零,把她当做自己最后的希望,牢牢地抓住她,根本不敢放手,生怕自己一松手,迎接自己的就是孤立无援,举目无亲的深渊。

    祁沐宁将桑瑞养在别院,诓骗桑瑞她是商户,需要走南闯北做生意,但她每月都会抽出时间来看桑瑞,风雨无阻。

    第一年隆冬,桑瑞因为太伤心,眼睛忽然看不见了,刹那间所有的红梅都在她的眼中失去颜色,她的眼前空空荡荡,什么也没有。

    她那时想的是祁沐宁,希望祁沐宁来看她,她还在雪地里跌跌撞撞要去找祁沐宁。

    下人进宫告诉了祁沐宁这一桩事,毕竟能让皇女好好养在别院的,一定是对她很重要的人,这样的人要是出了差池,他们可担待不起。

    祁沐宁很快就到了,给她找了最好的大夫来看,那几日,祁沐宁都陪在桑瑞身边,给她讲故事,形容花鸟鱼虫,带她去感知一切,包括悄然从红梅上落下来的雪水,凉凉的,还沾染着梅花的香气。

    祁太安忽然想起,祁沐宁班师回朝的那一年宴会,她确实匆匆离席,就算是会惹母皇不快,也一定要走。

    那时,她还以为是祁沐宁府上出了什么事情,又或者是她的谋划落了空,没想到,她冒着那样大的风险,要去见的是她养在别院里的越国公主。

    她们也算得上岁月静好,倘若桑瑞永远不知道真相的话。

    出了急事,祁沐宁要人将桑瑞挪去其他地方,她因为有事耽搁,没法亲自过来,那些人已经够谨慎了,可越国国灭之后,祁沐宁成了越国人的眼中钉肉中刺,越国人散落在京城各处,准备刺杀祁沐宁。

    但国破家亡,仍识公主容貌,只要越王的血脉还在,就不算是亡国。

    桑瑞在阴差阳错之下得知了真相,也得知了祁沐宁真正的身份,其实早就有迹可循,只是桑瑞一直没发现而已。

    不难想通,祁沐宁接近她是别有用心,祁沐宁一早就知道小公主的喜好,就连雪中红梅,也是她命人传出来的谣言。

    她步步谨慎,小心谋划,甚至不惜以自身情意织网,只是为了有朝一日能攻破越国。

    越国人要公主跟着他们走,桑瑞却揣上那把匕首回去找了祁沐宁,她要杀了祁沐宁!

    但她没找到,她只听见祁沐宁的心腹说,祁沐宁最近正在筹谋攀上谢家,谢家势力雄厚,要是能为祁沐宁所用,那她即位必定再无障碍。

    桑瑞不知道谢家,她只知道,祁沐宁又要利用人了,这一次又是什么,去跟谢家大小姐交好,还是去求娶谢家的公子,祁沐宁为了皇位可以牺牲一切,她改不了的。

    桑瑞那时竟然分不清,她到底是因为祁沐宁骗她而痛苦,还是因为祁沐宁灭了越国而痛苦。

    “越国的国都在西边,我一路往西去,在蜀地遇上了顾家。”

    桑瑞闭了闭眼睛,她那时在顾家尽是绝望,宿命蛊入体,总是让人受尽苦楚,疼到神志不清的时候,她想的居然是祁沐宁快来救救她。

    可等到她神智清醒,祁沐宁怎么会来救她,她们是不是你死就是我活的仇人。

    但那时,她觉得她大概是熬不到跟祁沐宁再见面了,这唯一的挚友,桑瑞心里难免遗憾。

    只是遗憾里多有愧疚,情绪交杂在一起,桑瑞已经无法分辨了。

    “后来我失去价值,顾家要杀我,是草落星救了我。”

    草落星不是好人,她是穷凶极恶的山匪,杀人如吃盐,早已经是家常便饭,但她救桑瑞出深渊,还拍着胸脯许诺桑瑞,只要有她草落星的一口饭吃,就会有桑瑞的一口饭吃。

    草落星对桑阮推心置腹,是桑瑞在祁沐宁之后的第二个朋友。

    桑瑞要杀祁太安,一是因为祁太安是祁家人,她们之间有血海深仇,二是因为祁太安杀了草落星。

    她孤苦无依,得草落星相救,所以她愿意为了草落星拼尽全力。

    哪怕是以命为代价。

    “你知道祁沐宁死了吗?”沉默过后,祁太安突然问。

    桑瑞垂下眼帘,平静得如一潭再也掀不起波澜的死水,“我知道。”

    祁沐宁的死讯传进顾家的那日,她一如既往地在同体内的宿命蛊对抗。

    到最后,宿命蛊的疼痛过去,她却还是疼得直不起来腰,几近哭到呕吐,顾家还以为又失败一个。

    忘掉那些苦痛,桑瑞违心地说:“但她的死活已经跟我没什么关系了。 ”

    倘若桑瑞拿祁沐宁当朋友,听见祁沐宁的死讯,她应该是痛苦不堪。

    倘若桑瑞拿祁沐宁当仇敌,听见祁沐宁的死讯,她应该是大快人心。

    可她言祁沐宁的死活跟她没什么关系,她竭力装出麻木不仁的样子,爱恨都消散。

    可这世上的爱恨哪有这么轻易的。

    “祁沐宁死前,我去见她最后一面。”

    祁沐宁兵败之后,祁太安就会是皇太女,她是王,去看溃败的寇。

    祁沐宁总是不甘心不服气,见了祁太安总是要骂两句,但这一次她大概明白大势已去,况且要不是走投无路,她是干不出来谋逆这样的大事的。

    她沉默良久,祁太安在等她说话,两姐妹第一次心平气和地待在一起。

    “她突然问我,有没有梅花,要那种雪地红梅。”

    那个时候是暮春时节,哪里来的梅花。

    祁沐宁又喃喃,“也是,我早把这天底下所有的梅花都弄丢了。”

    她那时可能还是在挂念这位小公主吧。

    桑瑞一愣,随后她问,“那把匕首能还给我吗?”

    祁太安伸手递给她。

    “其实我不喜欢雪地红梅。”桑瑞掷尽傲气。

    她恨祁沐宁,那一次的雪地里根本就没有红梅,祁沐宁从一开始就在骗她!

    祁沐宁谎话连篇,应该被千刀万剐,但怎么就死了呢。

    桑瑞利落地将匕首送进自己心口。

    难以想象,这个毫不犹豫,一心赴死的人会是赵国那个最骄傲最明媚的小公主。

    祁沐宁真是天生的权谋者,她为了皇位,什么都可以谋算,什么都可以利用,赵国的小公主是,谢家的公子也是。

    比起她来,祁太安都稍显逊色,毕竟她不能割舍下情意。

    身后,小公主流出来的血一点一点渗透了匕首上有人精心镂刻的花纹,开出了寒光下的红梅。

    结局早就注定了。

    作者有话说:

    我写到这里,发现祁沐宁才是真的狠人,不管友情爱情她都利用,要不是因为谋反死的早了,太安不一定能搞得过她。

    我高估自己了,我以为我能万更的,呜呜呜呜对不起大家,这两章评论区随机掉落红包,呜呜呜呜对不起宝们。

    ◉ 第六十二章

    祁太安回到房间里的时候, 祁晏正躺在床上百无聊赖地盯着床帐发着呆, 这些日子,祁晏被张太医看得严,一到时辰就勒令他去散步,去午睡。

    原本祁太安陪着他的, 两人才在院子里那棵大树底下走了一圈, 清晓就过来寻她,看清晓的脸色, 应该是有大事。

    祁太安匆匆离去,阮言陪着祁晏走完了剩下的路,等到了午睡的时辰, 祁太安还迟迟没有回来, 祁晏只好先上床, 即使是上了床, 他也完全睡不着,他心里记挂着祁太安,这些日子也总是有祁太安陪着他睡。

    他在想有什么事情需要祁太安亲自去处理, 为什么到了该要陪他午睡的时辰了还不回来,正当他胡思乱想的时候, 门轻轻一响——

    祁晏坐起来,两只眼睛肆无忌惮地盯着祁太安看, 祁太安迎上他的目光,轻轻笑起来, 她不像祁沐宁, 祁沐宁利用友情算计爱情, 最后连亲情都要舍去, 可到了她这里, 这样的祁晏又哪里是她可以割舍下的。

    祁太安三两步走到床前,和衣揽着祁晏重新躺下,她一只手抱着祁晏,另一只手放在祁晏的肚子上。

    她忽然满足地嗟叹一声,祁晏直起身子来看她,轻声问:“你怎么了?”

    祁太安不答,只是将祁晏的袖子往上挽,露出来里面一截白皙的胳膊,桑瑞手臂上密密麻麻的红线还在她眼底,祁太安心有余悸。

    祁晏不明所以,又躺了下来,祁太安伸手捋了捋祁晏的额发,她忽然福至心灵,有感而发,“我在想,要是可以早一点遇见皇叔就好了。”

    “要多早?”祁晏扭过头去问她,头刚好枕在祁太安的手臂上。

    两个人面对面,情意倾泻下来。

    “皇叔幼年时遇见现在的我就好了。”

    这样祁晏就不会进顾府,就不会被拿去喂食宿命蛊,只管好好的待在她身边就好,她自问,现在的她有护皇叔一世安康的能力。

    她争权夺利,为的就是这个。

    祁晏轻而易举就能猜到祁太安话外的意思,祁太安想要保护他,可是岁月无可避免,总是回不了头的。

    况且能够遇到小时候的祁太安,祁晏已经知足了。

    “我倒是觉得我们遇见的刚刚好,那时我有能力护住你,如今,你有能力护住我。”

    祁晏虽然脾气好,但谁都知道,不要去招惹祁晏看顾着的祁太安,有道是兔子急了还会咬人,尽管蜀王府不受重视,但祁晏终究是皇亲国戚,将事情捅出去,皇家又岂会善罢甘休,到时候,谁都不好过。

    到了如今,祁晏当年看顾的那个小孩子已经长大了,更是成为了这大朔的天子,她不仅能保护他,更能护佑天下万民。

    祁太安即使不说,祁晏心里也明白,凭借着祁太安如此念念不忘的心结,她能以命相赌去和那个做事狠厉什么都容不下的祁沐宁争夺太女的位置,或多或少还是为了他。

    为了得到他,为了使他的命运握在自己手里。

    他已经够知足了,一个男子,想要的无非是有一个喜欢自己疼爱自己的妻主和一个可爱的孩子。

    而如今,他的妻主在他身边,君恩如流水,却一直停驻在他身边,不久之后,他和祁太安之间也会得到一个可爱的孩子,没什么可遗憾的。

    “皇叔,原本可以更好的。”祁太安将祁晏环紧,原本可以更好的,多少有些让人伤心,如此想下去,只会陷进去。

    “是还可以更好,但我觉得已经够了,不会发生的事情,假设再多,也不会成真,只是加重心里的负担而已。”

    祁晏摸了摸祁太安的眉毛,“你答应过我的,不再执着了。”

    自从张寻告诉祁晏一切之后,祁晏跟祁太安坦白,祁太安的心结也解开了,但因为张太医太过危言耸听,祁太安只好向祁晏一再保证,她不会再执着那些兜兜转转的梦魇,有什么比得上眼前人。

    她只管抱紧怀里的皇叔。

    祁晏虽然满意,但害怕祁太安重蹈覆辙,毕竟祁太安突然走火入魔杀了那些山匪的时候,祁晏就在她身边。

    比起胆怯,他更多的是对祁太安的担心,更何况祁太安还是因为他变成这样。

    她敢爱又不敢爱,生怕抓紧了让皇叔厌弃,松开手,皇叔又会离开她,她怀着这样的心情,用尽全力也要将祁晏留在身边,已经成为一种执念了。

    执念有时候就是心魔的根源。

    “我只是——”祁太安欲言又止。

    其实桑瑞告诉她的,远不止那些,她对顾家恨意滔天,祁太安说她想要借刀杀人,这话没错。

    她确实是想借祁太安的刀去杀顾家,但要让祁太安的这把刀舞起来,就要在祁晏身上下功夫。

    祁晏是祁太安最看重的人,祁晏越惨,祁太安就会越恨顾家,被一朝天子无法回头地憎恶,那样顾家才会无路可走,顾家将她逼上绝路,如今只不过是他们做这些事的报应。

    那些字字句句到现在,在桑瑞死后,仍旧环绕在祁太安的心里,挥之不去。

    “祁晏是失败的第一个人,失败的人会被宿命蛊慢慢吞噬掉,就像我一样。”

    所以祁太安才会心有余悸地去检查祁晏的手臂,手臂上没有,宿命蛊早就种进他的心底。

    “可他有了我的玉,玉是上好的暖玉,能平复蛊虫,也能引导蛊虫。”

    但祁晏的玉却没有在祁晏身上,而是在相思殿的密室里。

    “宿命蛊靠的不是生辰八字,是血,是以血养血。”

    一个人苍白无力的脸上,原来可以透露出那样浓烈的憎恶,只要戳破皮肉,仇恨就会倾泻下来,永不断绝。

    桑瑞恨祁沐宁,祁沐宁让她国破家亡,让她错把仇人当恩人,但在祁沐宁那里,她至少还是一个人。

    是顾家让她变成了现在这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她最爱穿漂亮衣裳,戴漂亮首饰,她是越国最耀眼最得宠的小公主。

    但都不复存在了,公主死在越国,桑瑞死在顾家。

    密室里那些缠绕在玉和那块破布上的红线,之所以显现出那样暗沉的颜色,是因为那线是用祁晏的血泡过的。

    要用养蛊之人的血连接两个人的贴身之物,这转换气运的法子才会成。

    以血养血,原来在此。

    顾家以为祁晏失败了之后,就马不停蹄地找到了西逃的桑瑞,还因此得到了她的玉。

    于是兜兜转转,祁晏成功了,桑瑞失败了。

    可是成功的不一定是赢家,那时桑瑞窝在床上,满脸挑衅:“这个法子灵不灵就跟我的玉佩一样,谁知道呢,但顾家如此行径,伤你最最喜欢的皇夫,你能容忍他们?”

    日光往屋外走,桑瑞的手臂露在仅剩的日光下,那些蛊虫在她的体内跟她的血一样红,红得触目惊心,好像这个人回光返照,命不久矣。

    桑瑞怎么会甘心,害她如此的顾家得不到报应,顾家才应该万劫不复。

    可当那些汹涌的仇恨过去,她轻轻触到祁沐宁的名字,她心里又平静下来。

    “祁沐宁死的时候是什么样子的?”桑瑞突然问,她根本就放不下。

    “面带微笑,衣着得体。”

    后来桑瑞用匕首自尽的时候,她看着自己的血蜿蜒在匕首的那几朵红梅上。

    雪地红梅,开在匕首上,祁沐宁真蠢,要送给她永不凋谢的红梅,却是让她这样看见的。

    “只是什么?”祁晏追问。

    祁太安的神思从那位小公主的脸上一恍而过,她道:“只是剩下来的那个活口,刚刚也死了。”

    山匪之中,多是穷凶极恶之徒,这些人手上多半都有人命在,还不止一条,但祁太安当时因为心结大开杀戒,她可能是在顾虑这个。

    祁晏安慰道:“会好的,已经在更好了。”

    还远远不到更好的时候,蜀地那边情况不明,令茴的回信也一直不来,蜀地张着血盆大口,正在请君入瓮。

    但祁晏在她身边,他和孩子都平平安安地在她身边,也算得上是更好的时候。

    祁太安轻轻点头:“是。”

    楼下,晚月失声问:“她也是顾家找到的一个?”

    苏昼白不明白师父怎么这么大的反应,在来的路上,他已经将事情都尽然告诉了师父,况且师父应该是知道些内情的,顾不上多犹豫,晚月还在盯着他,苏昼白忙道:“是,师父,她还被种下了宿命蛊。”

    “她有没有说些别的什么?”晚月摸着胡子,转过身去。

    “她说皇夫是失败的第一个蛊人。”

    祁太安要仰仗苏昼白,自然对他没有什么隐瞒的,但祁晏那边,祁太安可是下了死命令,谁也不准告诉祁晏任何有关于巫蛊的事情,一个字也不行。

    “师父?”苏昼白等了好久也没等到晚月的回应,又唤了一声。

    晚月背对着苏昼白站着,他沉默许久,才道:“祁晏不是第一个。”

    “什么?”苏昼白有些茫然。

    “祁晏不是第一个失败的,我才是。”

    苏昼白在出乎意料中对上的就是晚月有些凄凉的笑容。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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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第六十三章

    “他当真这样说?”祁太安和苏玉站在房门外, 祁晏还在房内睡着, 两个人都压低了声音。

    “是,他说,皇夫不是第一个失败的,他才是。”

    当时楼下其实不止苏昼白和晚月, 苏玉刚刚从外面取了新的安胎药回来, 恰好听见了。

    晚月也没想瞒着苏玉,还请苏玉上来告知祁太安, 他在自己房间等她,言外之意,是要对祁太安坦白。

    “越来越多的人被牵连进来了。”祁太安意味深长地道。

    这一路上遇见的人, 好像都跟顾家有关, 桑瑞跟顾家有关, 现下就连苏昼白的师父也跟顾家有关。

    顾家的布局可真够深的, 祁太安看向苏玉,“你觉得如何?”

    “晚月轻而易举就下山,又总是不怀好意地盯着皇夫, 要是他跟顾家有关,一切就都能明白了。”

    无论是下山, 还是暗中观察祁晏,都只不过说明他的心思在顾家, 而不是另有所图。

    这些事情,苏玉早告诉过祁太安, 祁太安想了想, “让阮言上来守着皇夫, 朕去见晚月, 到时真相自会大白。”

    “是。”

    到了晚月的房内, 只有晚月一个人,就连苏昼白都被他打发走,看来那些隐秘的过往,他只愿意告诉祁太安。

    桌上摆了两杯茶,都在往上冒着热气,晚月听见声响头都没抬,等到祁太安坐下,他将其中一杯茶推到祁太安面前,“你来了。”

    就像是三五好友叙旧一样,祁太安微微颔首,她跟晚月可没有什么旧情可叙。

    “既然陛下已经来了,那我就开始了,”晚月深吸一口气,最后出来的却是一声叹息,“宿命蛊,是从我手里出去的。”

    石破天惊,但更大的阴谋才刚刚展开——

    顾家也不是到了顾念卿这里才启用宿命蛊的,他们很早就存了这样的心思,谋逆的心思。

    顾家一直盘踞西南,且隐隐有把手伸到汉中之势,往汉中南去,就是蜀地,往汉中北去,就可达京城,只要扼住汉中,顾家就能更进一步。

    但很不巧,顾家遇见了先帝,后来又遇见了祁太安。

    先帝是大朔最为出色的皇帝,不管是政治还是军权,她都洞察幽微,牢牢握在自己手里,想在她手底下,打汉中的主意,并非易事。

    于是幼年时被送到京城,与先帝见过几次面的顾家嫡子顾昭然在先帝遴选皇夫的时候进了宫。

    先帝是真的喜欢顾昭然,顾昭然容貌出众,家世又好,虽是来自西南的顾家,但丝毫不输那些京城世家的公子,当时的太夫,也没什么好反对的。

    顾家的嫡子成了先帝的枕边人,受尽宠爱,要想吹枕头风,岂不是轻而易举的事情。

    但顾家很快发现,他们低估了先帝。

    先帝虽然喜爱顾昭然,大有集三千宠爱在顾昭然一身的趋势,但她素来不喜欢后宫的男子妄议朝政,要是在后宫里扯扯头花,为了争宠斗一斗,她还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男子无非就是这个德行,为了女子的宠爱不择手段。

    但要是后宫里的哪位贵君意图将手伸到前朝去,任凭家世再显赫,先帝也会从重发落,杀鸡儆猴。

    她愿意给人宠爱,但那不意味着她准许自己所爱的人染指她的权力,在先帝心里,权力始终是最重要的。

    顾昭然只好在先帝面前装个可心人,只管为先帝排忧解难,顾家在西南的事情,他根本提都不敢提。

    帝王之爱,向来靠不住,要是惹怒了先帝,废位也不过是转瞬之间。

    但其实顾昭然什么都不知道,母家告诉他的是,顾家在蜀地总要受令家的气,什么都要跟令家平分,他们也只是想要再进一步而已,绝口不提谋逆的事情。

    男子一旦陷进情爱里,就肯定是靠不住的,何况先帝又宠爱顾昭然,得了九五之尊的天下独一份的偏爱,哪里还有理智可言。

    男子靠不住,在这个以女子为尊的世界里,要论心狠手辣断情绝爱还得是女子。

    此言倒是不虚,祁沐宁就是其中一个,她步步为营,为了皇位,什么都可以舍弃,谢家的公子暂且不提,就连越国的小公主都被她骗的团团转。

    只是后来,顾昭然重病,顾家送了祁晏进京城,知情人都知道,顾昭然和祁晏的命连在一起,祁晏是用来补顾昭然气运的,这样的鬼话连先帝都深信不疑。

    先帝为了让心爱的皇夫尽快好起来,不惜为他在相思殿中打造密室,然后封祁晏为蜀王,更是让他改了祁姓,这所有的一切,只不过是先帝在为顾昭然遮掩而已。

    “这是假话?”祁太安忍不住问,“可就连苏昼白都说,这是改命的法子。”

    晚月轻轻笑起来,他分明在笑,但笑容里都是苦涩,早已不再年轻的脸上,几乎就要掉下泪来。

    “古书里都是这样的法子,术士也多半都能看得出来,可只有极少的人知道,这样的法子根本不灵,非但不灵,还会反噬,要死人的。”

    “死谁?”祁太安追问道。

    “所有人,只要沾染了这个法子的人,都要死。只想要福不想要祸,但福祸本就相依,就像生老病死一样,无可避免,谁躲得过去,逆天而行,必遭天诛地灭。”

    祁太安心里一冷,连带着面上也冷,蒙着一层化不开的霜,“那朕的皇夫呢?”

    要是祁晏被顾家牵连,她一定不会放过顾家的所有人,但光是想想,要她再失去皇叔一次,她宁愿坠入无间地狱,再也不要醒来了。

    “顾家不敢用,那都是骗顾昭然和先帝的。”晚月看着暴怒的祁太安,竟然有几分欣慰,祁晏得此良人,一定能善始善终。

    “那在相思殿中的密室,其实全无用处?”

    “不是。”晚月摇了摇头,“那里面有宿命蛊。”

    “顾家到底想干什么?”祁太安咬牙切齿,她隐隐觉得,从现在开始,她才窥见顾家真正的阴谋。

    “为了谋逆啊,原先无路可走,但他们遇到了我。”

    其实这里面,罪孽最深重的,应该是晚月,他这些年总是睡不好,心怀罪孽的人,光是苟活就已经不易,何谈安然入睡。

    晚月幼年时跟着自己的师父学习术数,他的师父不仅是个术士,还是苗疆的祭司,懂得不少苗疆已经失传的巫蛊之术。

    即使是师父无心去教晚月,但只要晚月有心学,就没有不成的。

    他本就是少年天才,他对一切都有着最原始的好奇,其他的蛊术,师父得过且过,任由他去了,可等到了宿命蛊的时候,晚月说什么,师父也不准他碰了,而且有言,要是晚月动了宿命蛊,就逐出师门。

    他当时是师父最喜欢的小弟子,以为师父只是说说而已,哪里舍得真罚他,他实在是心痒难耐,不让他学,他就偏要去看看。

    后来事发,他当真被师父逐出师门,他再也没见过他的师父,就连山门也寻不到了。

    可他当时已经被宿命蛊迷得神魂颠倒,宿命蛊是这天底下最特别的蛊虫,其中暗含的蛊术万千,倘若他将宿命蛊研究透彻,一定能扬名天下。

    少年人,总是对名利有着狂热的执着,他甚至想要青出于蓝超过他的师父,到了那个时候,师父总归会为他骄傲几分,还会后悔将他逐出师门。

    有着这样愿景的晚月,遇见了当时顾家的家主,顾行之。

    顾行之透露出她对蛊术也很好奇,两个人一拍即合,顾行之邀他住进顾家,两个人一起研讨宿命蛊,他是想要扬名天下,顾行之却是想要利用宿命蛊控制他人。

    晚月没发现顾行之的居心叵测,当时宿命蛊烈性太大,没有几个人熬得住的。

    也是到了后来,晚月逐渐堪破宿命蛊的恐怖之处,才明白为什么师父不让他碰,宿命蛊一旦大成,犹如摄魂之术,要想操纵人心,有此蛊就可大成。

    晚月想停,顾行之当然不会同意,她指望着这蛊去谋反,怎么会甘心停下来,那时晚月才知道,顾行之是在拿人试蛊,他怒不可遏,与顾行之大吵一架,要与顾行之分道扬镳。

    哪能这么容易呢,有道是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晚月就是顾行之在得不得汉中时的希望。

    可直到顾行之死,宿命蛊都没有成功。

    新的家主顾念卿,顾行之的嫡长女,行事作风比顾行之更加狠辣,她将晚月一直关在后宅,顾昭然那边无法成事,令家气焰嚣张,不上不下,顾念卿自然火大。

    在这滔天的怒火之下,顾念卿按着晚月逼他吞服了宿命蛊,要是晚月再想不出来解决之法,他也得死。

    宿命蛊能够控制人,但往往在控制那人之前,人就死了,晚月命悬一线,总算是找到了法子,但不是从他自己身上,而是祁晏那里。

    祁晏不足三岁的时候,就被顾念卿找回来,等到了五岁时,顾念卿就给他喂食了宿命蛊,她从一开始就想要将祁晏当做蛊人。

    顾行之丧尽天良,顾念卿人都不如,顾家没一个好东西!

    从小就被喂食宿命蛊的,不止祁晏,但祁晏是唯一活下来的,宿命耗尽他的身体底子,可因为宿命蛊太烈性,祁晏也失败了。

    祁晏失败以后,他开始变得浑浑噩噩,记忆整段整段地断掉,宿命蛊那样痛苦,但他竟一点儿也不记得了,他被关在暗无天日的房间里等死。

    失败的下场就是死,没了一个祁晏,还有无数个人,顾念卿想,她总会找到一个活下来的人,直到桑瑞,那个越国的小公主被顾念卿捡到,桑瑞失败了,祁晏却成功了。

    其实宿命蛊之下,成功的只有祁晏一个,只有祁晏的血才有如此效用。

    顾家的眼线遍布京城,只是为了有朝一日启用宿命蛊。

    祁太安到这里,终于全都想明白了。

    祁晏是唯一成功的那个蛊人,只要有他在,就不愁宿命蛊失去效用,染血的红线、将祁晏送去京城,其实都是顾家的谋划。

    顾家打着改命的幌子,想要以宿命蛊毒害天下!

    京城百姓浩浩荡荡,难以想象要是顾家真的用了宿命蛊,下场会如何。

    “我罪孽深重,倘若再回到少年时,再回到少年时……”

    晚月喃喃着,逐渐没了声音,即使他再回到少年时,当真能够力挽狂澜吗?

    那些因为他一心执着宿命蛊而死去的人,他又真的可以补偿吗?

    他不知道,顾行之、顾念卿心机深沉,他未必斗得过她们,至于那些死去的人,他则更加是罪无可恕。

    但他知道,面前的祁太安可以。

    顾家遇上先帝是生不逢时,遇上祁太安则更是死路一条,眼前的天子才刚刚崭露头角,就能接连解决世家和丞相的势力,假以时日,她必当取得比她母亲更瞩目的成就。

    “先生高看朕了,”祁太安缓缓道,“只要他们手里有祁晏,我就动弹不得。”

    晚月对她坦白至此,无非是跟桑瑞一样,想要借她的手来灭顾家,来弥补自己的罪孽。

    这本就无可厚非,何况顾家该死,祁太安也有这个能力,只是在这中间,对于祁太安看重的祁晏,他们只知道将祁晏经历过的一切全然抛给祁太安,却一点儿也不提解决之法。

    桑瑞是,晚月也是,他们只想借刀杀人。祁太安不得不怀疑,就算是顾家最后被灭,祁晏身上的宿命蛊也一样解不了。

    她是刀,可以除去顾家,但她想要的始终都是如何护住祁晏,他们不说,她这把刀便不会心甘情愿。

    要解决顾家,她有成百上千条法子,不一定要按照他们的路走,她是天子,是这天底下最有能力的人,主导的还是她。

    “我没有法子。”晚月坦言,“祁晏宿命蛊入体太久了,注定不能长命百岁。”

    ◉ 第六十四章

    蜀地, 芙蓉城。

    令茴回了信, 要在城中的天香楼亲自面见天子,与天子共商除去顾家的大计。

    顾家之事非同小可,令茴有这样谨慎小心的心思,祁太安也能明白, 要是能够拉拢令家, 等同于蜀地的大半都握在祁太安手里,也好与顾家抗衡, 祁太安自然欣然赴约。

    天香楼是令家名下的产业,是在芙蓉城中,排得上名号的酒楼。

    远远的, 就可见天香楼前门庭若市, 往来百姓从不断绝, 蜀地的热闹, 从这天香楼就能感知一二,清晓去同掌柜说话,明面上是问都有什么拿手好菜, 但实际上两人是在对早已商量好了的暗号。

    祁太安趁着这个时候,往二楼打量, 却在形形色色的人里面,看见一张分外熟悉的脸。

    那张脸的主人本不该出现在蜀地, 她正想再看一看,那人却一恍过去了, 祁太安低了低头, 不由得怀疑是不是自己眼花了。

    清晓很快过来, 她见祁太安在往二楼张望, 以为她是看见了令茴, 轻声问:“陛下,你看见令大人了?”

    祁太安绷着脸摇了摇头,又冷声道:“既然她如此小心,岂能叫我看见。”

    掌柜过来了,两个人随即跟着掌柜往楼上去,独属于令茴的雅间在二楼的尽头,从二楼的廊上往外望,还能看见底下的江水,这样好的雅间,合该是留给主人用的。

    只是不知道,这雅间里,到底都有谁在等着,掌柜在前,敲响了门,敲得很有技巧,三长两短,令茴在自家产业下也要如此小心,可见顾家的势力到底渗透到了什么程度。

    “进。”

    是一道很低哑的女声,清晓在京城见过令茴一两次,容貌她倒是还记得,至于这声音,她已经无法分辨到底是不是令茴的,她暗中对着祁太安摇了摇头,门就在这个时候开了——

    里面确实坐着一位华服女子,边上还另有一位女子候着,祁太安顿了顿,她方才从一楼往上望的时候,看见的正是边上的那位女子。

    脸是假的,但容貌祁太安再熟悉不过。

    她曾言,这辈子都不会再入蜀,果然只是气话,清晓第一时间就去瞧了那坐着的华服女子,是她记忆里的令茴模样,她寻了个旁人察觉不到的时候,偷偷地勾了勾祁太安的手,祁太安心中有数。

    令茴诚惶诚恐地跪在了地上,大概是想不到真的能在蜀地见到陛下,但她这副做派,却是假的不能再假。

    令家也算百年望族,哪有这样的伏低做小,戏做过了就会显得滑稽。

    令茴想要蜀地的全部势力,可她未必就盼望着祁太安来。

    祁太安没来之前,她跟顾家斗得再厉害,那也只是他们两家的事,可要是祁太安一来,这两家的事就会变成国事,即使是令家在祁太安的助力下赢过顾家,但令家也只能在祁太安的控制之下。

    到时,蜀地肯定是天子的,而令茴还能不能从中分到一杯羹,谁又知道呢。

    祁太安能明白,令茴也定然能明白,可令茴聪明,知道到底是跟顾家继续斗下去更好,还是跟祁太安合作更好。

    但她不显山不露水,还要亲见陛下,她心里到底在打什么主意,那就要谈谈才能知道了。

    “陛下一路舟车劳顿,辛苦了,清晓侍卫也来了。”

    清晓本就是天子近卫,跟着祁太安是理所应当的事情,但令茴特地提及,那就值得琢磨了,谁都知道清晓一直是跟在祁太安身边的,要是清晓在蜀地,在这天香楼内,祁太安就一定在这里。

    换言之,清晓身边的这个祁太安是真的。

    祁太安聪明绝顶,棋盘上下棋,别人只能想到一步,再甚者,想到十步,但祁太安能纵观整个棋局部署,她要是怀疑令茴别有用心,确实有可能不来。

    清晓抿着唇站在祁太安边上,不知道想到了什么,不太高兴,手按在剑上。

    祁太安冷着脸,连笑一笑都不愿意,她径直道:“令大人不妨说些有用的,朕从来不听废话。”

    令茴脸上的笑一僵,她朝上摊开手掌,苏寒很快将一个匣子放到她的手上,令茴将匣子打开,里面满满当当装的都是书信。

    祁太安只看了一眼,令茴就将盒子合上,她道:“陛下想要的消息,全在这里,至于陛下能不能带走,那就得看陛下的本事了。”

    令茴的话音刚一落,苏寒就对祁太安动了手,清晓将她来势汹汹的剑招挡住,两人打了起来,祁太安和令茴隔着打斗的清晓和苏寒相望,祁太安冷冷道:“令大人,就凭你和她,是杀不了我的。”

    “是吗?”

    门外面传来一道女声,门旋即被推开,门口浩浩荡荡地全是弓箭手,他们无一例外地都将手里的箭对准了祁太安。

    站在中央的是个年轻女子,她手上也拿了一把小的□□,唇角勾着凉薄的笑。

    “顾归荑?”祁太安看向她,顾念卿的嫡长女顾归荑,下一任顾家家主。

    “我在蜀地,久闻天子盛名,现下终于得见,不想天子也知道我。”

    顾归荑越笑,越凉薄,恍若两个女子的野心撞在一起,又都是火花,她手中的□□仍然指着祁太安,她手太稳,也不抖,确实是想要祁太安的性命。

    “你们顾家了不起,可若是想要杀我,”祁太安笑起来,那笑有些别扭,“还为时尚早。”

    天子身上透着彻骨的寒意,顾归荑也丝毫不惧,“那就试一试。”

    顾归荑目光一凛,她数箭齐发,在她之后,弓箭手也开始动手,漫天的箭雨,即使是祁太安的武功再高,也总要中招的,清晓仍旧在与苏寒缠斗,赶不及救祁太安,一旦祁太安受伤,他们的机会就到了。

    天子死在蜀地,京中必定大乱,到时候顾家北上,又有宿命蛊,皇位唾手可得。

    但再看祁太安,她气定神闲,鞭子挥得几乎出神入化,箭矢根本就不能近她的身,这哪里是武功高强,这分明已经到了人力不可及的地步。

    顾归荑心中一动,觉得眼前的事情隐隐透露着不对劲来,祁太安的功夫真有这么好吗?

    苏寒和清晓战成平手,苏寒却觉得那天子的武功路数太过熟悉,那人也善使鞭,被师父誉为百年难得一见的武学天才,也只有她,才能在这样的箭雨中毫发无伤。

    “她不是祁太安,是苏玉,苏玉!”后面那一句几乎是咬牙切齿。

    苏玉一向隐在暗处,她不像清晓,她是祁太安埋在暗处的一把刀,因此在场的人,几乎都不知道苏玉,只有少数几个人回想起,曾经扬名蜀地的天才,也叫苏玉。

    可她在大败亲姐之后,就失去了踪迹,要是眼前的人是苏玉,他们确实没有什么胜算。

    “祁太安”勾勾唇,将□□从脸上取下来,她望向苏寒,“姐姐,太晚了。”

    是太晚了。

    倘若在这里的是苏玉,那真正的祁太安在哪里?

    作者有话说:

    苏玉:什么叫武力值天花板啊。(战术后仰)

    ◉ 第六十五章

    “顾归荑, 你们顾家自诩聪明, 惊天谋划,其实也不过如此。”清晓终于将苏寒擒住,她以天子近卫的猖狂,扫向顾归荑, “就你, 就凭你们顾家,也想跟陛下斗, 真是自寻死路。”

    今日种种,都在祁太安预料之内,包括令茴的怀疑, 此时, 清晓再转过头去看令茴, 果然见她浑浑噩噩, 如同被人摄魂夺魄一样。

    祁太安不在这里,顾归荑的脑子一片空白,倘若祁太安不在这里, 又应当在哪里,就在顾归荑绞尽脑汁的时候, 底下忽然传来战马的嘶鸣声。

    顾归荑更加心慌,她穿过弓箭手到廊边去往下看, 楼下是江水,江水之外, 火红的旗子迎风飞舞着, 是西南军。

    西南军入城了?西南军驻地离芙蓉城尚远, 而且西南大将军秋濯早已经投效顾家, 不可能会出兵。

    可那骑在马上、一马当先的, 赫然就是秋濯,意气风发之态,与那日来顾家的她天差地别。

    “一个小小的顾家,怎么比得上天子亲临,要是秋濯还想不明白,她秋家世世代代都是乱臣贼子,祸及子孙。”

    顾归荑握紧拳头,却忽然大笑起来,犹如步入绝境之人找到逢生的路,她道:“就算是有西南军,秋濯现下手里只有一万驻军,比起顾家和令家的势力,要想在蜀地扭转局面,也非易事。”

    蜀地是顾家和令家的天下,两家在蜀地盘踞太久,即使是驻扎在西南的西南军,也不会比顾家和令家更熟悉蜀地。

    外地来的豹子,遇上本地的老虎,纵使不打,也该知道胜算在何处。

    顾归荑勉强握住了一点信心,她挑衅地看了清晓一眼。

    “谁说只有西南军。”清晓不屑一顾。

    她的剑入鞘,随后屈起手指放到嘴边,口哨声之后,空中传来鹰鸣,足可以划破长空,击溃顾归荑最后一丝冷静。

    寻常的军队根本不可能有鹰跟着,只除了阮塘的玄英军。据说阮塘带着她的玄英军在边境大杀四方,玄英军未发,先闻鹰鸣,已经足以使敌溃不成军。

    只是阮塘驻守边境,尚在千里之外,她怎么可能会到蜀地来,何况阮塘娶了祁新阳,和顾家是姻亲,她不会也不可能出兵。

    阮塘当时从边境赶回来与祁新阳成亲,带了一万人,这一万人才是她为了娶祁新阳和祁太安做的最后交易。

    否则就凭阮塘三言两语、信誓旦旦的保证,即使她把真正的谢屿阔送给了祁太安,祁太安也不可能点头同意,阮塘手握重兵,她不会让顾家再多一条臂膀,让自己再多一个宿敌。

    但若是阮塘愿意答应她,在这个时候,也就是她一切谋划的最终时刻,对顾家出兵,那就全然不一样了。

    祁太安自发现密室伊始,就对顾家动了杀心,顾昭然前世谋反历历在目,与其等着顾家来犯上作乱,不如她先发制人,逆党什么时候都能杀,何况又出了宿命蛊的事情。

    顾家直指天下,祁太安又岂能坐以待毙。

    阮塘倒是没什么好犹豫的,毕竟她要的从来都只是祁新阳,她喜欢这个小皇子,但对于小皇子背后的顾家,她不想牵扯,阮家本来就树大招风,要是跟顾家攀上了姻亲,只会更遭祁太安忌惮。

    让天子忌惮,可不是什么好事。

    阮塘想要娶小皇子,又不想与顾家沾亲带故,祁太安的法子正好,论起来,她跟祁太安都一样心狠。

    但顾家始终是祁新阳父家,祁新阳自幼受顾昭然宠爱长大,与他的父亲关系很好,阮塘只清除顾家和令家在外围的势力,至于顾府之中,她不会管,那是西南军的事情,她也好在祁新阳面前把自己摘干净。

    纵使阮塘同意,但祁太安不会太放心,出尔反尔的人她见得多,口说无凭,字据也不能轻信,只有将其软肋牢牢握在手里,那人才会言听计从。

    阮塘的软肋,就是那个干什么都娇气的小皇子,小皇子一直在将军府里闹,不想跟着阮塘去边境,什么好话都说尽了,偏生阮塘铁石心肠,不但不同意,还变本加厉地折腾祁新阳。

    要是祁新阳从一开始就知道,阮塘一意孤行要带他去边境根本都是假的,他估计会后悔,后悔在阮塘面前闹,得不偿失。

    祁太安带着西南军围了顾府,清晓和苏玉也很快带着顾归荑和令茴赶到。

    令茴仍旧没恢复神智,她甚至不知今夕何夕,至于顾归荑,她仰望着骑在马上的祁太安,祁太安站在权力的顶峰,试问天下有哪个女子不想成为祁太安。

    原来这就是祁太安,将所有人都玩弄于股掌之间的祁太安,不止顾昭然最开始小瞧了她,以为她比祁沐宁好控制,就连整个顾家都小瞧了她。

    步步谋算,睥睨天下,所有人都只能望其项背。

    祁太安要是羊,也是一只披着狼皮,茹毛饮血的羊。

    顾归荑不知以什么目光去看待祁太安,她的眼中有痴迷,还有仰慕,可她在祁太安面前一败涂地,如此复杂的情绪之下,她的心里又渐渐流露出嫉恨来。

    自始至终,祁太安都没看过顾归荑一眼,一个失败的嫡女,不值得她多费心力,她与苏玉清晓点头示意,毕竟最难对付的还在府里。

    顾家的人很快就被押了出来,但其中没有顾念卿,也没有顾昭然,顾昭然跑了就跑了,他没什么用处,顾念卿才是至关重要的。

    顾念卿其人,奸诈狡猾,老谋深算,要是这一次抓不到她,所有计划都是徒劳,重来一次,她未必会赢,但祁太安没了这个心力。

    祁太安翻身下马,清晓走在她身前,苏玉也很快跟了上来,她们两个跟着祁太安一起进了顾府。

    大概很久之前,祁太安还没有成为皇太女,她只是刚刚决定要去争那个位置,她的对手是心狠手辣、从小就被当成太女培养的祁沐宁,那个时候,就是清晓和苏玉一直陪在她身边。

    其实祁太安已经很幸运了,父亲早逝,母皇底下儿女众多,宠爱轮不到她,但这天地给了她清晓和苏玉,她们一起并肩作战,还给了她挚爱的皇叔,从头再来,得遇故人。

    想起祁晏,祁太安的脸色难看起来,晚月曾说,顾府有一间密室,密室里就养着宿命蛊,要是找到密室,必定大火焚之,使其烟消云散。

    也许顾念卿和顾昭然就躲在密室里,但这间密室难找,西南军正在一寸一寸地翻找顾府。

    顾府被西南军围得水泄不通,可这里毕竟是顾府,是顾念卿待了大半辈子的地方,她想要金蝉脱壳,也并非不可能。

    苏玉也在跟着找,她最擅长机关,这天底下还没有能瞒过她眼睛的机关。

    终于在顾家祠堂之中,苏玉有了发现,祠堂前面供奉香火的地方可以打开一条暗道,将密室设在祠堂底下,面对着列祖列宗,祁太安冷笑起来,不知道是顾家世世代代都想要谋逆,还是顾念卿胆大包天,不怕被祖辈质问。

    小兵取来火把,照亮幽深的台阶,往下延伸,好像深不见底,清晓和苏玉打头,祁太安跟着她们后面,在祁太安之后,还有一队秋濯派给她的精兵。

    秋濯是曾经投效顾府的人,祁太安看着也不像是既往不咎的皇帝,她没这种好心,更容不下叛徒。

    所以在此时此刻,祁太安还没开始清算秋濯的时候,秋濯肯定忙着如何戴罪立功。

    只是又想要祁太安饶恕她,她又贪生怕死,只敢让自己的兵来送死,这样的人,在祁太安的眼里,更加留不得。

    下了阶梯,眼前开阔起来,但也只是眼前,在这幽暗不见底又有宿命蛊的密室里,谁都提心吊胆,毕竟宿命蛊的厉害大家都已经知道,谁也不想沾染上。

    拐过去,嵌在暗道尽头的房间里灯火摇晃,中间站着一个人,素衣素钗,顾念卿不像一般的女君,她什么也不喜欢,就算是她的枕边人,她的儿女,都说不出来她的喜好。

    其实到了今时今日,也不难猜,她最喜欢的,无非是她得不到但又想要的,权力。

    权力历来都吸引着野心家,顾念卿野心最大,光看顾归荑,便知道她这位以身作则的母亲,对于权力有多痴迷。

    可顾家生就便是祁家的臣子,即使嫡子成了皇夫,身份显贵,也远远还不够,还是被人压一头。

    谁想被人压一头,即使那人是高高在上的皇帝,是九五之尊,顾念卿也想把她拉下来。

    顾家谋反的念头,在顾念卿身上达到顶峰。

    她一直都在为谋反做准备,她要窃取这天下,她要让祁家的天下变成顾家的天下。

    但从这一刻开始,从她和祁太安在摇曳的烛光中对视的这一刻开始,野心碰撞,远比顾归荑对上苏玉假装的祁太安更甚,苏玉更多是冷,顾归荑比起她母亲也差的远。

    相比之下,祁太安和顾念卿,才是两个野心家的最后相遇。

    作者有话说:

    这本快要结束了,下本开《只是玩玩而已》,大家喜欢就去点个收藏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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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第六十六章

    野心透过目光迸发出来, 谁也不遑多让。

    顾念卿没准备要走, 实际上,她一直在等祁太安来。

    “听闻陛下身边高手如云,果然如此。”顾念卿先开口,倘若没有这个高手的话, 要引祁太安来密室之中, 还要多想些法子。

    苏玉冷着脸,分明顾念卿才是阶下囚, 她的口气反倒跟请君入瓮她是胜者一样,这不得不让人怀疑,她还留有后手。

    “顾卿在蜀地, 倒是知天下事。”灯火晃眼, 祁太安索性抽了身旁小兵的刀扔了过去, 打灭了她面前的这一盏, 而那刀,正好落在顾念卿身后的墙上,离顾念卿的脑袋不过三寸。

    祁太安当然是故意的, 顾念卿明晃晃地肖想她的江山,就是将她的脑袋砍下来也不碍事, 只是现在,祁太安很想看看, 顾念卿还有什么后招。

    顾念卿连脸色都没变,她反倒好整以暇地坐下, 在她后面, 有个透明的罐子, 密密麻麻的红线在里面涌动, 透着比在桑瑞手上更深得可怖, 是顾家剩下来的宿命蛊。

    顾念卿坐着,祁太安站着,即使是顾念卿在下位,也不落下风,很少人能在祁太安面前,还有如此气势。

    谢一水和沈岁复差的远,黎问有这个气势,但她毕竟已经年迈,祁太安风华正茂,她压不过祁太安,唯独能和祁太安势均力敌的,就是眼前的顾念卿。

    假以时日,顾念卿必成气候,实际上她已经成了气候,不是谁都有篡权夺位的胆子。

    “臣不止知道这些,臣还知道陛下与皇夫恩爱有加,约定是要白头偕老的。”

    顾念卿说这话的时候,手悄然放到了罐子上,祁晏体内有宿命蛊,她此举是在威胁祁太安,“我送他去京城,倒是没想到他能攀上你。”

    将祁晏送去京城,是为了让在病中的顾昭然安心,但最重要的还是他身上的宿命蛊,至于祁晏在京城会如何,顾念卿并不关心,谁能知道,他会摇身一变,成为祁太安的皇夫。

    祁太安对于祁晏的宠爱,那是顾昭然都眼热的存在,由此可见,祁太安是动了真情的。

    她母亲要权更要美人,可在两者之间,会选前者,至于祁太安么,顾念卿勾出一个笑容来,看来当年她将祁晏拐进府里,到底是合适的。

    清晓手里捏着飞镖,要不是祁太安没下命令,她真想此时此刻就取了顾念卿的性命。

    苏玉和祁太安都没动,很明显,顾念卿还有后话。

    “陛下居高位,心思缜密,非常人所能及。可是你有两个计划,未知臣也有。”

    令家与顾家斗了百余年,要想蜀地彻底落入顾家手里,令家就是顾家第一个要铲除的阻碍。

    令茴的心思只在蜀地,她不知道,顾念卿肖想的却是整个大朔。

    宿命蛊这东西虽然能控制人,但代价却是人会死,不能给秋濯用,秋濯手上的兵留待后日有用,但令茴和顾念卿是死对头,她是死是活,对于顾念卿来说,都无关紧要,死了最好。

    她又恰好在对令家动手的时候,从令茴那里知道,祁太安要令茴查清顾家在蜀地的势力,顾念卿刚好将计就计,以令茴的名义,约祁太安见面。

    既然祁太安已经逼近蜀地,她索性就将事情做得再大一点,蜀地之后,就是京城。

    这是顾念卿的第一个计划,一旦顾归荑那边得手,就可联合秋濯挥师北上,夺取京城。

    但祁太安跟其他人不一样,这就需要另外的计划,第二个计划刚好戳在祁太安的软肋上,祁太安越爱祁晏,就越会被顾家掌控,动弹不得。

    “晚月应当是把什么都告诉你了吧,包括后果。”

    晚月也是要死的,她本就知道顾家太多秘密,他自以为他逃走了,躲进深山大林中,其实他一直都处在顾家的掌控之下,那间晚月隐居的草屋,便时时刻刻都有顾家的人盯着。

    只是顾家没人见过祁太安,更没人见过清晓,才在中间出了岔子。

    但也不算晚,只要祁晏身上仍有宿命蛊,祁太安便动弹不得。

    “陛下,到底谁会赢,我想,你应该清楚。”

    遥望对面胜券在握、如疯如魔的样子,祁太安竟有点想要迫不及待地说出真相,好看看这张脸上表情碎掉的模样。

    应该会很有趣,祁太安有点恶劣地想,但这都是顾念卿自找的,一切企图以祁晏威胁祁太安的人,都没有好下场。

    “既然你知道晚月,总该知道,晚月的师父。”祁太安答了另外的话,对眼下避而不提。

    顾念卿心中一动,晚月是有个师父,可就连晚月自己都找不到师门在何处,顾念卿不明白祁太安好端端地提起这个干什么,能让她绝处逢生吗?

    祁太安在顾念卿对面坐下,两人目光撞到一起,祁太安那双足以吸引任何人的眼睛里泛起丝丝笑意,仔细一看,尽然是嘲笑,祁太安启唇道:“她老人家早已故去,但她可不止晚月一个弟子。”

    晚月天赋好,又是师父最疼爱的小弟子,本该倾尽所有传他绝学,只是晚月年纪小,不知世间善恶,容易出事,他师父是对两个人寄予厚望,一个是晚月,还有一个是他的大弟子。

    晚月走后,他师父追悔莫及,她太清楚晚月的性子,这世间太好奇的人总会铸下大错,犯下杀孽,可若是要去找晚月,不仅无从找起,也是为时晚矣。

    师父只好和大弟子一起研究宿命蛊克制之法,寄希望于有一天,能制止晚月。

    晚月向祁太安坦白后不久就离开了,他自知自己命不久矣,宿命蛊时时刻刻都在折磨他,也是报应,所以他才要将苏昼白托付给清晓,他甚至都没跟苏昼白道别,只说人间山川,风光秀美,他要去好好观赏一番。

    晚月走后,大弟子就找了过来,只不过这世间总是有太多的阴差阳错,有的人注定不能再多见一面。

    “你很聪明,你知道朕将祁晏视作珍宝,要是用祁晏来拿捏朕,朕一定会服软,是吗?”

    祁太安意味深长地笑起来,“事实如此,母皇爱皇夫更爱权,朕不一样,朕有这个本事,能将这两样都握在手里。”

    顾念卿的表情一点一点崩塌,看着倒是比祁太安这些年来看过的戏都有意思。

    祁太安顿了顿,又继续道:“你有没有想过,朕的计划一旦开始,就回不了头了,西南军入城,玄英军围城,不出三天,蜀地的消息就会传出去,这里面又是哪一点可以回头的。朕不喜欢拿心爱之人当赌注,要是祁晏真的会为你所控制,朕今天根本不会动这个手。”

    她字字珠玑,似要将顾念卿的计划都撕碎了给她看,杀人更要诛心,才能全祁太安心中的这一场快意。

    顾家如此对待祁晏,就该有这个被她报复的准备。

    祁太安巧笑盈盈,背后都是刀子,“朕听说,你一向对子女严厉,但不乏爱意,为了顾昭然你尽心筹谋,为了顾归荑你费尽心思,可是顾昭然十几年未见双亲,顾归荑从被你派去天香楼的那一刻起,就成了弃子,你到底爱谁?”

    顾念卿一面想着权力,一面又想爱人,可她在权力和爱人之间,根本无法和祁太安一样两全。

    祁太安去争这个权,就是为了祁晏。

    不让顾昭然回来,也不让正君去京城,改命是一场骗局,这又何尝不是一场骗局,顾念卿分明从一开始,就舍弃了顾昭然。

    小兵在泼火油,密室里都是难闻的味道,烛光好像更晃眼了,祁太安还有最后一句话——

    “顾昭然呢,阮塘跟朕要了他。”

    祁新阳还在京城,他什么也不知道,这样娇贵的小皇子,知道自己父亲死了肯定是要崩溃的,阮塘只好求祁太安留顾昭然一条性命。

    “祁太安,你也有预料不到的时候啊。”

    顾念卿突然笑起来,她打翻了身边的烛台,漫天的火光起来,隐隐约约之中,还能看见她最后的狞笑。

    清晓和苏玉护着祁太安出去,清晓灰头土脸的,甚至觉得嘴里还有烟尘,她张开嘴哈了几口气,苏玉和祁太安就在边上看着。

    本来是要取笑清晓的,但三个人最后都笑起来,就连苏玉也笑了,此时抬头,才看见碧空万里,是个好天气。

    有阮塘底下的人过来,说是在城外发现了顾昭然,暗卫正准备带着他往西逃。

    祁太安暗合了目光,她又不是神,当然会有预料不到的地方。

    ……

    苏玉走到苏寒面前,苏寒被五花大绑,毫无还手之力,但还知道死死瞪着苏玉。

    苏玉叹一口气,伸手将苏寒脸上的面具揭掉,露出里面一张跟她一模一样的脸来。

    当年她跟苏寒在天谷山绝顶之上比试,苏寒处处狠招,不留余地,苏玉几乎节节败退,只在最后险胜。

    当时苏寒也是这样,倒在地上,觉得苏玉居高临下地看着她,苏玉伸出手,苏寒却将她的手打落。

    那一日,星光暗淡,苏寒好像说了好多话,苏玉都不记得了,她这么多年来,唯一耿耿于怀的就是那一句——

    你笑起来真难看。

    真可笑啊,也许苏玉耿耿于怀的根本不是这句话,而是源自这句话是苏寒说的,是她相依为命、但却费尽心思要杀她的亲姐姐说的。

    “陛下让我们两个留下来,她赶着回去见皇夫。”清晓突然出现,将苏玉的思绪拉了回来,她习惯性地将手搭到苏玉肩膀上,“啧,这人跟你好像啊。”

    “是我姐姐。”苏玉沉声道,“但也不是我姐姐了。”

    早在天谷山上,她们就一剑断恩义了。

    “是也好,不是也好,我可以是你姐姐啊,快,叫声姐姐我听听。”清晓嬉皮笑脸地将耳朵往苏玉跟前凑。

    寻常都是她厚着脸皮要来叫苏玉姐姐的。

    “没大没小。”苏玉呵斥了一句,快步离开了,清晓连忙跟上去,只余下苏寒一个人落寞。

    终不复当年人。

    作者有话说:

    清晓(探头加扭捏):苏玉姐姐~

    苏玉:滚出去。

    清晓:委屈。感谢在2022-09-05 23:11:33~2022-09-07 21:00:0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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