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天才利刃
凌晨两点, 距离live淘汰赛正式开始还剩39小时。
舆论愈演愈烈,热搜一个接一个地上去,红色的大字高高飘着。
八卦、热议、考古……渐渐地, 人们开始偏离对打架事件真相的探究, 而是将关注点聚焦在秦一隅本人身上。
没人在乎他大打出手的理由, 大家更关心秦一隅本人一直以来粉黑俱灭的形象、传闻中糟糕的私生活和与前乐队之间的爱恨纠葛。
[qyy不是一直都这样吗?情绪很不稳定,不会有精神病吧?躁狂之类的……]
[出道太早红得也太早, 太把自己当回事了,怪不得无落会和他割席。]
[之前是不是传他是富二代来着?其他队友还在采访里提过说早期搞乐队的钱都是qyy个人掏的,但是去年有粉丝扒到qyy他爹破产了……]
[怪不得, 所以qyy上节目就是为了捞钱吧!]
[他大学也没念完啊, 是被退学了吗?他那帮rz粉丝真的很爱吹他学历]
[说不定这个大学都是搞什么特招进去的……]
[我说能不能别趁机造谣啊?之前S中哪个不知道秦一隅成绩好?出道那年还有人爆了他的高考成绩, 互联网是有记忆的ok?]
[成绩好就可以随便打人了?粉丝三观真的好可怕啊, T大就没有人渣了?再说了你哥到现在还没拿到毕业证呢!]
[滚圈的有几个正常人啊?秦一隅退队之前就被传酗酒嗑药,而且之前还有果儿发帖说和qyy约过,五毒俱全好吗, 当别人不知道呢。]
[吃瓜吃全好吗?那个造谣和qyy约炮的果儿早被他告了,判了都好几年了,举着身份证露脸的道歉视频发你脸上你不会装瞎吧?]
[不是, 有些人真的过了,秦一隅当时才刚成年就被造这种谣, 知道之后立马起诉了,起诉状和判决书都发过, 造谣传谣的都道歉了, 现在又传是不是想吃官司啊?而且那人也不是初犯了, 之前也造过其他乐手的谣, 这种神经病梦女的臆想小作文还有人当纪实文学呢?]
[告了那一个人就代表他从来没和别的乐迷乱搞过?谁信啊?不会真以为你家qyy到现在还是个清清白白的处男吧!]
[不管之前那些负面新闻是不是真的, 殴打工作人员总是真的吧?人家都下场了,他就是仗着你们这些粉丝胡作非为,还以为自己是滚圈顶流呢,xs]
……
周淮刚下飞机,打开手机全是秦一隅的负面新闻,给他打电话又不接,心急如焚,一坐上车就开始摇人。
连拨了四次,大忙人终于接通。
“哥你在哪儿,我长话短说啊,你看到秦……”
“别说了。”电话那头传来冰冷的键盘敲击声,林逸青的声音也淡淡的,“我知道。”
“你知道??”周淮急得声音都拔高了,司机都忍不住从后视镜看他。
“那你快帮个忙!他好不容易复出,又碰上这傻逼,这算什么事儿啊,你……”
“现在时机不对。”
“还等什么时机啊!网上都炸翻天了,谣言漫天飞,我就不明白了怎么秦一隅这小子这么腥风血雨,做什么都被骂,不做也被骂!这事儿肯定有人在背后搞鬼!我不相信他会无缘无故动手打人!”
“哥你快想想办法,Matrix不也是这破比赛的金主吗?这样下去对节目也不好吧!别的不说先把热搜撤了……”
没等他说完,林逸青直接打断,声音冰冷。
“你是蠢吗?”
周淮愣在原地,脑子一片空白:“啊?”
“能不能动动脑子?我现在下场,安排降热搜、锁广场,强行冷却舆论,只会让所有人认定秦一隅有资本做后台,对他现在的状况百害无一利,路人缘会彻底崩盘,马上就是淘汰赛了,这样做只会害了他。”
周淮一时语塞:“那、那怎么办?”
“我已经安排人去和编导交涉了,先把事情经过弄清楚,还要找人盯着那个灯光师,就像你说的,得把在背后搞鬼的人揪出来……你先回去吧,大晚上的别找事儿。”
电话被无情挂断了。
周淮没办法,又拨给秦一隅,还是无人接听,只能作罢。
怕被气死,他决定暂时退网。
早上6点,节目组官博发布了相关事件的第一条微博:
[@Crazy Band:感谢大家对本次事件的关注,@舞台灯光设计师Kelvin 的确是本赛段的新任灯光总监,近日在灯光设计布置方面,和乐手因理念不合,产生了一些纷争和冲突。目前我们正在和双方进行沟通和调解,之后会公开事件经过和处理结果,对于部分网友的无端揣测和恶意造谣,赛方的法务部门也会第一时间采取法律措施进行维权。]
这篇官方公关稿显然与扬汤止沸无异。而他们不点名涉事乐手姓名的做法,也引发了更大的舆论危机。
[节目组这是想包庇高人气乐手是吧?]
[是啊,灯光师怎么能比得上能给节目组带来流量和热度的乐手呢!]
网络上沸沸扬扬,CB现场也乱作一团。
由于灯光问题,B组的舞美方案都被推翻重做,配合前方案的摄像机位也必须重排,这就导致B组之前的所有彩排全部作废。
在紧要关头,整组所有乐手必须根据新的舞美和机位,重新彩排。
十名乐手整宿没合眼,连续高强度工作到上午十点,很快,又收到节目组的通知。
[CB制作组:所有乐手注意!之前预告的乐评人记者采访中午12点开始,请各位立即随工作人员去做妆发,稍后会按照顺序以乐队为单位进行采访。]
[CB制作组:这个采访很重要,也很紧急,明天赛前就会播出,大家务必重视!]
“采他大爷啊!”迟之阳被这接二连三的状况气得炸毛,“还没排完呢!还今天采明天播,他们故意的吧!”
穗穗又气又困:“他们明明可以直接搞死我们,还安排了一个采访,呵。”
李归头发散乱,脸色煞白:“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们的……”
阿迅累得脑子都转不动了:“还要彩排吗……”
“我们哪儿还有时间做妆发啊!”礼音对助理抗议,“做妆发还要等,化妆师又不够。”
而一旁的闽闽轻声开口:“我们B组是不是已经成了节目组的弃子了……”
此言一出,大家都静了几秒。
尽管谁都不愿意承认,但从一开始他们就全凭自己,舞美方案都是自己做,可制作组阳奉阴违,导致乐手受伤,还捅出这么大的篓子……铺天盖地的舆论压力下,节目组护不住乐手,反而火上浇油。
目前的B组,彩排仓促、准备不够,每个人都背负着巨大的压力。最可怕的是,如果舆论持续下去,他们在livehouse的现场投票一定会垫底。
等待他们的将是全员淘汰。
“我不管了。”
绣眼的声音划破了沉寂。
她顶着一张素面朝天的脸,坚定开口:“我不做妆发了,要采就这样采吧!”
南乙阻拦道:“别这样,你们的视觉造型都是和乐队风格强相关的,还是去做一下,彩排的时候让工作人员替一下你们的位置,只要机位定下来就行。”
严霁也点头:“是啊,小乙说得没错,我去跟节目组协调一下看能不能让你们先做妆造。”
几个女生互相看了彼此一眼,都对对方的想法了然。
“不用了。”礼音开口,“要不做就都不做,就算采访是以乐队为单位,但是我们始终是一个组的。”
她顿了顿,继续道:“这个组别也是我当初选择的,我说过,既然都是幸存者,我们就要把枪口一致对外,无论发生什么,都要努力搏一搏。”
“是啊。”穗穗拨了拨自己的紫色短发,打了个哈欠,“大家一起素颜采访,多酷呀。”
在大家的坚持下,B组最终提出集体放弃妆发造型,将宝贵的时间全部集中在舞台彩排上。
南乙心中感慨,一时间不知该说什么,他下意识寻找秦一隅的身影,视线最终在监视器旁停驻。
他认真地检查、回看前一次彩排的录像,和摄像师沟通机位和运镜,明明身处风暴最中心,却稳定得可怕。
早上重回现场彩排时,南乙在洗手间听到了工作人员的议论,连内部都是如此,想也知道现在的网络风波有多大。
从一开始,他知道陈韫在背后做手脚,但装作浑然不觉,甚至纵容事态发展,的确是想要利用自己的眼伤制造舆论。因为现在的CB太过平静,这样下去达不到他想要的结果。
可南乙怎么都没想到,秦一隅会出手,更想不到这场火最后会烧到他身上。
一个无形的巴掌狠狠扇在他脸上。南乙很懵,也有些错愕。
他第一次发现,原来自己的软肋如此明显。事情一旦牵扯到秦一隅,他的刀就握不稳了。
他甚至感到懊悔,或许从一开始就不应该让秦一隅加入进来。这根本就是他自己的一己私欲。
如果当初没有一意孤行,现在的秦一隅依旧很自由,想做什么做什么,根本不会被人口诛笔伐。
“小乙。”
严霁的声音唤回了他纷乱狂奔的思绪,南乙回过头,看向他。
“眼睛还好吗?听小阳说你打了针,现在感觉怎么样?”
“挺好的。医生说眼底的血块需要一段时间吸收。”南乙再次恢复了平静,望着严霁,“你呢,家里的事怎么样了?”
“小事,已经解决了。”严霁仍旧微笑。
南乙盯着他,有种今天的严霁和以往不同的直觉,感觉他似乎有事瞒着。
但看他不愿说,南乙也没有追根刨底。
“虽然我一直知道你情绪很稳定,但这次还是超出了我的想象。”严霁忽然开口。
南乙看向他:“是吗?”
“我向医生打听了你的状况,挺严重的,但是你一点都不急,再冷静的人,遇到这种事也不会这么沉着。”严霁嘴角笑意未退,看向他,“就有一种……你好像早就知道自己的眼睛一定会受伤的感觉。”
这人太敏锐了。
南乙也笑了一下。
“我眼睛的问题是天生的,从小到大,不知道经历多少次了,已经习惯了。”
严霁静了几秒。
望着这个比自己小不少的孩子,他忍不住轻声说:“我只是想告诉你,健康是最重要的,其他的都不重要。”
南乙知道他是好意,但他不希望任何无辜的人牵扯进来。
“听小阳说你其实才刚十八岁,在我眼里就还是个小孩儿。我十八岁的时候,连自己想做什么都不知道,当然,我知道你不一样。”
严霁说着,手放在他肩上,轻按了按,眼神温柔而诚挚。
“但你其实不需要让自己这么辛苦,你可以求助,可以依赖我们,只要你愿意。”
南乙眉头轻微地蹙了一下,没说话。
“B组三排——可以开始了!”不远处的工作人员大喊。
于是他们的对话终止。
所有人再度回到舞台上,各就各位,进行新一轮的彩排。
迟之阳始终感到愧疚,心事重重,因此三轮彩排一结束,在转场去接受采访的路上,他就借着上洗手间的空档,偷偷上了网,想看看舆论有没有平复。
不看还好,这一看,他直接在隔间里破口大骂。
不顾洗手间其他人的眼光,迟之阳气势汹汹冲了出来,质问跟着B组转场的工作人员。
“你们什么狗屁公关啊!这个打架的视频是谁发出来的?!为什么掐头去尾了!是不是你们工作人员偷偷录的?”
他气到脸都通红,差点就又冲到摄影助理跟前,但被恒刻其余三人死死拽住。
“操!你们玩儿仙人跳故意搞我们是吧!”
这时候B组众人才发现,就在他们忙于彩排时,网上竟然莫名流出一则秦一隅打人的现场视频,很短,只有十秒。
从秦一隅对着总监自报家门开始,结束于他打第二拳的时候。
而南乙受伤离开、众人为他和灯光组理论、总监堵嘴甩锅,甚至于后来他还手互殴,这些都没有出现。秦一隅的现场言论也被用夸张的字幕放大,极其醒目。
在恶意剪辑之下,他被彻底坐实了殴打工作人员的罪名。
“你们是不是疯了?这明摆了有人偷录视频,还故意只取了其中的一部分!”
“你们是真的不把乐手当人啊,我们就是你们吸引眼球的工具是吗?”
“还不允许我们用手机,所谓的双向保密也像笑话一样,太儿戏了。”
“这个角度很明显就是现场有人在录,你们倒是查啊!”
“我不接受,既然你们什么都管不了,那也别想管控我的发言!”
“太恐怖了……我真的想退赛了。”
就在乐手为视频而再度失控时,制作人出现了。
“我们正在查,很快就会有结果,我保证会给你们一个满意的答复。”
他知道安抚不起作用,索性直白说:“你们现在情绪上头,我知道,也有人说想退赛,理解,但是你们想过自己当初是废了多大工夫才进来的吗?
想一想你们为了这一次的live写的歌,想一想你们之前吃的苦,为了这次淘汰赛,大家花了这么多时间和心血,临门一脚了,说不要就不要了?”
采访间的门又一次推开,里头的工作人员伸出半个身子,神色急躁,忙道:“好了没,人等着呢!快点吧!”
这时,B组的导师赵楠也从走廊另一端快步走来,对众人沉声道:“先进去采访,我知道你们的心情,可是急这一时也起不到作用,我最清楚你们为这首歌付出了多少,无论如何,要保证这一场演出顺利结束。”
而制作人也再次开口:“A组和S组的采访都结束了,现在那些乐评人都在等着,如果想要在这个圈子继续下去,我劝你们冷静点。”
这群热爱音乐的年轻人,默契地同时陷入沉默。
他们的愤怒是无声的,在眼神中静静燃烧着,面前这一座又一座大山,压得人喘不过气。
而在所有工作人员都认为,这场寂静的对峙将会持续下去时,一个人轻轻拨开前面人的肩膀,笑着走了出来。
是处在舆论中心的秦一隅。
他两手插在口袋里,悠闲地朝贴有[恒星时刻]的采访间走去,走到一半,又回头,看向众人,挑了挑眉。
仍旧是那副满不在乎的笑容。
“还愣着干嘛?快来啊。”
看他这样,迟之阳咬紧了牙,眼圈忽然就红了。
在这一环接一环的阴谋里,他发现自己的愤怒是那么无力、那么弱小。
“你们根本就是欺负人……”这几个字,是从这个男孩儿咬紧的后槽牙里挤出来的。
说完,他从严霁的手臂挣脱,低声骂了一句,跟上了秦一隅的脚步。
事已至此,众人也只能各自进入采访间,忍着莫大的愤慨结束这项工作。
进去的前一秒,后知后觉悄悄查看手机的阿迅,忽然收到一条特别关注的微博提醒。
“完了完了……”
其他乐队都已经进去,李归回头:“怎么了?”
阿迅仍是懵的:“小迟发微博了……”
采访间,工作人员带着恒刻四人进去,堆着笑脸,冲坐在里头的人连连道歉。
这些乐评人和记者看上去等了有一会儿,一个个脸色阴沉,眼神里流露出不屑掩饰的不耐烦。
在他们眼中,这不过是一支新乐队,即便有了秦一隅,也不一定能在这场比赛走到最后,更别提难以立足的摇滚圈。而他们也清楚,自己的评论和打分有时候能左右一支新乐队发展,甚至是他们录音室专辑的销量走向。
因此他们摆着高傲的姿态,打量这几张桀骜不驯的面孔。
这些面孔他们再熟悉不过,这个圈子里的每支乐队、每个乐手都是如此,莽撞、出格,顾影自怜,随意地展示着自己的野性、不驯,仿佛他们是这个世界的王者,唱几首歌就能主宰一切,但其实根本什么都不是。
而这四人之中,显然有一个典型案例。
“不好意思,我们制作组和乐手在沟通上出了点差错,所以才来晚了,不是乐手的问题,实在对不住各位老师……”
其中一个看上去资历颇深的乐评人打断道:“现在可以开始了?”
“可以可以。”工作人员示意四人站过去。
他点了点头,镜片反射着锐利的光,低头看了一眼材料,又合上。
现场灯光惨白、刺眼,不同平台的摄像机围成黑色的半圆形城墙,没有观众,没有乐迷,有的只是冷冰冰的一双双眼睛。
被圈在其中的四人,任这些人审视、质问,再被迫剖出他们想听的内容。
一旁的记者显然想抢占先机,对他们而言,乐评采访早就成为次要任务,他们歪打正着拿到了第一手机会,可以采访现在热点事件的当事人,当然不愿意放过。
“我想请问一下,你们对现在网络上沸沸扬扬的打人事件有什么看法?”
“秦一隅你好,现在的视频证明了打人的乐手就是你,对此你有什么想说的吗?”
……
面对这些蜂拥而上的、变质了的访问,秦一隅没有展现出一丝一毫愤怒,反而像个孩子一样笑了出来。
“你为什么笑呢?”
“不能正面回答问题吗?”
无论他们怎么问,秦一隅都不说话。
而在进来之前,严霁也提醒过,不要随便回答记者的问题,因此一向冲动的迟之阳此刻也异常沉默,冷冷地盯着这群试图吃人血馒头的记者。
“是觉得这件事很荒谬吗?还是你认为殴打工作人员这件事对你来说只是个笑话?”
南乙感到一阵反胃。
想吐。
这些所谓的娱乐记者,早已被八卦和热点新闻所异化,变成苍蝇与秃鹫,闻到血的味道便兴奋不已。
音乐?创作?又或是真相?这些算什么。
他们要的是点击率,要的是博人眼球的标题,要的是杀人现场的第一幕,血越新鲜越好。
事情发展到这一步,环环相扣,南乙现在很确定,这一切有人在暗中操控。
目标从一开始就锁定了秦一隅。
不是节目组,他们充其量拿秦一隅作为引流的靶子,但并不想置他于死地,这是自断后路。少了秦一隅,比赛后期的话题就少了一大半。
也不是陈韫,如果是他,只会把矛头对准自己。
无论是那个视频,还是显而易见的黑热搜和水军,都来得太快太巧。这些应该早有埋伏。
谁受益最多,嫌疑就最大。
南乙想到了无序角落。
这种颠倒黑白的风格,也很符合无落经纪人的作风。
这才哪儿到哪儿,就开始害怕了吗?
“你们到底是八卦记者还是乐评记者?”
此言一出,所有举着话筒的记者都愣住。
说话的,是方才打断了工作人员的资深乐评人王智。他推了推眼镜,看向眼前的几人,将目光锁定在南乙身上。
“进来了还戴着墨镜吗?”他声音低沉,眼神审慎。
迟之阳忍不住开口维护:“他眼睛受伤了才戴的。”
南乙伸手碰了碰迟之阳,然后摘下眼镜,露出下面被白纱布覆盖的左眼和仍旧发红的右眼,嘴角勾了点很薄的笑意。
王智点了点头,提出问题:“你们的海选、还有第一场淘汰赛的live,我都有看过,你们的编曲很特别,去掉了吉他,我很好奇,为什么会做这样的处理?”
尽管这个问题将采访的中心拉了回来,但仍然尖锐和刁钻。
好在他们终于可以回答了。
严霁看了一眼其他人,示意自己来,而后沉声道:“要对《狮心》这首歌重新编曲其实是一件很冒险的事,当时是我们的贝斯手南乙提出差异化的理念,彻底抛弃原曲以吉他为核心的框架,将贝斯作为主角,这样的创作理念我们也贯穿到了第二首歌。我们之所以可以在编曲上这样处理,最大的原因还是因为我们有一个技术足够强悍的贝斯手。”
他避开了吉他的话题,也就避开了秦一隅被牵扯进来的可能,滴水不漏地回答完问题,露出一个温和的笑容。
而王智听完,又问:“之后会在你们的创作中继续贯彻以贝斯为核心的理念,还是会做出调整和改变?”
严霁笑着说:“摇滚本身就是千变万化的,一切都有可能,什么事都有机会发生,不是吗?”
王智点了点头,还没等他抛出第二个问题,身旁另一个机构的乐评人抢了先。
他看上去年轻许多,态度温和,但目的性却很强,视线对准了一旁的南乙,道:“既然说到贝斯手……”
“不知道你平时会不会看一些乐评人对你的讨论,他们中的大部分都认为你是这个行业难得的新星,无论是演奏技术、创作实力还是live表现,乐评人对你的评价都是非常高的。”
这话乍一听像是非常友好的夸奖,但只是铺垫,南乙已经猜到了他真实的目的。
果不其然,对方话锋一转:“这个现象……和当初巅峰期的秦一隅——也就是你们现在的主唱——如出一辙,很多乐迷也非常笃定,认为你会成为下一个秦一隅,对此,你怎么看?”
明眼人都能听得出,这是个明晃晃的陷阱。
舆论甚嚣尘上的时刻,媒体不仅想看秦一隅出错,也亟不可待地等着旧事重演。
他们并不认为秦一隅换了一个乐队,就能重新开始。人人都笃信他的“光环诅咒”会蔓延到这支新乐队,像病毒一样,灼烧、分裂,最终迫使这支队伍走向瓦解,和当初的无序角落一样。
因此他们迫不及待地试图从这支乐队的另一个人气乐手下手。
他和当初横空出世的秦一隅一样,同样是天才,同样十八九岁的年纪,同样桀骜不驯。
比起双子星,人们更喜欢一山不容二虎的情节。
“下一个秦一隅”既代表对他天赋的肯定,也是一种轻视,玩摇滚的最受不了这些。而今天,接受了这个名号,也等同于接受秦一隅的神经质和声名狼藉。
他们渴望从南乙的一词一句找到漏洞,拿着放大镜去搜寻裂痕,即便暂时不存在,也可以拿着这名年轻贝斯手的言论,歪曲他们的关系,在评论文章里大谈特谈这个乐队里两个明星乐手的暗流涌动,最后写下“一语成谶”的预言。
面对这个问题,南乙没什么反应。
连秦一隅都忍不住看过去。
他没想到,南乙会因为他被架在火上烤,明明他从头到尾都是真正的受害者,作为一个从没有经历过这些的新人,忍受着采访的强光,还要站在这里,忍受这些道貌岸然者设下的圈套。
于是他终于忍不住,想要开口把矛盾引回自己身上。
但他晚了一步。
南乙垂着眼,用一种很无所谓的态度笑着反问:“我怎么看?”
那名乐评人并不意外,他看到眼前这个冷漠又孤傲的男孩儿,就笃定自己已经将他的本质看透。
又是一个恃才傲物的乐手,摇滚圈遍地都是。
“对。”他始终保持和善的笑容,“对‘第二个秦一隅’的头衔,你有什么想法?”
接受是错,不接受更是会被指向团队不和,这道题根本没法回答。
严霁都替他捏了把汗。
“挺好的。”南乙面无表情,淡淡道。
对方轻微地挑了挑眉:“你的意思是,你本人也很赞同这样的评价?”
南乙没抬眼,盯着地上一处未被拖净的脏污。
“怎么评价都行,只是有一点,我不认可。”
听闻此言,坐在这里的几乎所有人,都同一时间流露出兴奋,握着话筒的手都忍不住再往前伸了伸,眼冒精光,闪光灯闪烁不停,人人都等着第一时间捕捉这戏剧性的一刻。
这名受伤的天才贝斯手终于抬眼,漫不经心,语气也很淡。
“秦一隅的巅峰,在遇到我之后才会出现。”
泛红的浅色瞳孔隐隐透着野心。
“之前的,还不算。”
第62章 局势反转
打人视频流出来之后, 舆论开始一边倒,几乎所有人都站队灯光师,对秦一隅谴责、谩骂。
祸不单行。
就在这节骨眼上, 无序角落的鼓手大成突然发了条微博, 配图是无落某首歌的播放页截图, 滚动光标正好落在这两句歌词上:
【你还是一样没半点分别】
【骄傲的细胞早晚会癌变】
吃瓜网友和无落粉蜂拥而至。
当初退队事件的导火索就是秦一隅和鼓手大成在livehouse爆发冲突、公然互殴。后来演出中断,两人都被带去了派出所。而这一次下场内涵, 也牵扯出秦一隅和前乐队的瓜葛。
[前队友都忍不住下场锤他了。]
[他人缘是真差,三年前就没人替他说话,现在也是, B组三支乐队这么多人没一个站他的]
[别说B组了, 恒刻都闭麦了, 塑料队友情]
然而, 就在参赛乐手集体沉默的时刻,第一个发声的人出现了。
任谁都没想到,这个人竟然会是执生乐队的主唱倪迟。
他直接转发了灯光总监那条控诉的微博。
[@倪迟了吗:他不过是差点被激光照瞎了眼睛, 你可是狠狠破了点皮啊!]
他还特意在最后加了一个比“嘘”的emoji。
这一举如同平地惊雷,微博直接炸了锅,没多久[倪迟内涵]就上了热搜。
[死都没想到居然是倪迟第一个下场……他不是S组的吗?没记错的话是B组的竞争对手吧]
[对手都发声了, 这反倒有几分可信了,那他说的“他”是谁?秦一隅?]
[是南乙, 路透拍到过好多次他戴眼罩,是眼睛受伤。他昨天也外出了, 戴着墨镜, 应该是去看眼睛的, 信息对得上。]
[操, 所以秦一隅是为南乙打的人???]
[虽然这个场景有点地狱……但是秦南自乙姐又捡到了!]
而倪迟的微博也迅速吸引了大批火力, 不少网友嘲讽他博眼球,也有所谓粉丝跳出来指责他。
[我说你是不是疯了?这个时候趟浑水想是想把整个执生都拉下水是吧?他们B组都没吭声你急什么?你哥不能发就非得你下场?]
谁知倪迟还专门回复了。
[@倪迟了吗:谁允许你提我哥了?你猜他为什么不能发?去问问CB节目组啊?你们应该挺聊得来的,都喜欢捂乐手的嘴。]
那粉丝仍旧嘴硬。
[这样是为你们好!你情商低别拖累你队友……]
可打脸来得更快,几分钟后,执生乐队的贝斯手尼克就转发了倪迟的微博。
[@尼克迟早养金毛:如果我是小乙的队友,绝对不止打两拳哦。]
秦一隅的黑粉闻着味儿跑来怼他。
[打人还自豪了?要是对方直接报警,qyy现在就在派出所了!]
[@执生芮游Ray:他不报警是因为他也动手了,这属于互殴,报警的话两个人都得受罚,或者调解,哪有直接在网上升堂来得痛快呢?]
鼓手芮游的突然出现,更是令一众执生粉都惊讶无比,因为她是出了名的高冷,很少上线,也不喜欢发表观点。
明明是对手,却在最紧要关头顶住炮火站了出来,发出声援,在任何一场比赛中都极为罕见。
而从他们这短短几句话中,乐迷拼凑出更多的真相。
[所以B组是被强行闭麦管了?太恶心了吧,南乙的眼伤不是一天两天了,为什么还要用激光?激光笔扫一下都有可能造成永久性视力损伤,更何况是舞台上的激光]
[怪不得qyy憋到现在还不出来说话,这要是换之前早就开大骂人了,原来是手机被收了()]
[别说了,qyy的微博号三年没上了,我怀疑他密码都忘了]
[是不是因为哥哥没办法说话,所以小迟才受不了发作的?就是想替哥哥所在的组发声?双子宝宝真的好好哭]
也正是因为倪迟这一举动,在单向的舆论场撕开了一个口子,让另一派声音能够有底气参与进来。
沉默的泥石开始松动。
刚结束复活赛的前C组乐队也都纷纷上线,点赞了倪迟的微博,碎蛇乐队用官号在灯光总监的微博下质问。
[@碎蛇乐队:我们和南乙相处过,他的眼睛很畏光,之前的舞台也避免使用激光,您为什么要用?]
程澄则直接发了一条微博。
[@吉他手程澄:我一直听错歌词了?还以为写的是“嫉妒的细胞早晚会癌变”。]
Uka则给他评论了一个微笑表情。
[程澄不是无落粉吗?这……]
[团粉转毒唯的回踩罢了hhh]
碎蛇乐队的评论很快被顶上该总监的热评,五分钟后,原博做出了回复。
[@舞美灯光师Kevin:所有舞台的灯光设计都是经过乐手们同意的,激光也是常用灯光。乐手眼睛出状况时,我作为总监第一时间上前关切,积极解决问题,却反被殴打,这应该吗?]
在他的二度回应之后,营销号和水军也纷纷出动,模糊事件焦点。
一篇所谓“业内人士”发表长文,标题是[幕后工作人员被明星“职场霸凌”的一生]。
文章以这次事件作为引子,又加入了许多曾经的真实案例:诸如场记被演员呼来喝去、合作方被言语侮辱等等,真与假掺在一起,又施以春秋笔法,将倪迟等一众声援的乐手扭曲成欺压幕后工作人员的霸凌者。
他在结尾处这样写到:
[台前的艺人天然拥有话语权,有万千拥趸为之冲锋陷阵,这种天然的不平等让幕后工作者的声量显得尤其弱小。
或许在此事件上,双方都有些许过失,但我相信一个灯光师绝不会赌上自己的职业生涯恶意布光,这得不偿失,同为打工人,我会无条件站在弱势方。]
这一篇长文极其精准地把握了人性。
将真正处在被动一方的参赛乐手和有钱有势的明星画上等号,利用了大众对“打工人”的天然共情,混淆视听,操控情绪。
所有人再次陷入泥沼。双方各执一词,各有立场,这场风波彻底变成了一场看不清真相的罗生门。
结束完采访,南乙重新戴回墨镜,走在前面,秦一隅独自走在最后。
他发现后,特意等了等,直到与他并排。没问为什么,也没说话,他只偏了偏头,看向垂着眼的秦一隅。
秦一隅收回注意力,也望向他。
在这个对视中,南乙露出笑容。他清楚现在的秦一隅压力有多大,因此不想再聊任何不愉快的话题,只想开开玩笑,让他开心。
“你该不会又高兴得要晕过去了吧?”
然而秦一隅不再像之前那样开玩笑装晕倒,只是默默盯住他,眼神中的光点摇晃、闪烁。
这副疯狂、尖锐、满不在乎的外壳明明撑了许多许多年,任凭受多大的伤、多少苦头,都不曾有一丝裂痕。
可现在,它却轻而易举地剥落了,落在南乙的脚边。
两秒后,秦一隅垂眼笑了出来。
他低下头,抬起手,敲了敲自己的头,又放下比了个圆圈、分开——这是南乙对他打的第一个手语。
南乙愣了一秒,也笑了。
他望着南乙露出的尖齿,有些出神,慢慢地垂下了手。
[笨蛋。]
[我喜欢你喜欢到昏了头。]
无论是他当初的胡乱猜测,还是真正的含义,在这一刻,似乎都恰如其分。
与此同时,尤引乐队的三人忽然跑了过来。
“小迟发微博了。”阿迅头一次表现得这么着急,喘了口气,继续道,“还不止,还有好多人。”
“好多人?”迟之阳不解,急匆匆抓住他手臂,“什么情况?”
李归替阿迅着急,接过话头说:“这都不是最要紧的,刚刚我偷偷看了一眼,有一个营销号发了录音!”
“录音?”
“对,就是南乙眼睛受伤中断彩排的那次,打起来的录音!很完整,有三分多钟呢!”
南乙拿过李归的手机。
发布者是一个粉丝量极大的娱乐营销号。录音被做成了黑背景视频,配以醒目的动态台词。灯光总监和秦一隅都被直接标注出来,一目了然。
视频开头甚至专门将重点对话剪进去,作为吸引人看下去的片头:-
之前开会的时候我们就一再强调过灯光的问题,当时你们也采纳了,为什么还会有这么多的激光扫过舞台?-
是这样没错,但是这个地方确实用激光表现会更好-
没有证据可以证明乐手眼睛的问题是我们灯光造成的,也有可能是他自己……
发布没多久,这条微博的转发和评论数就已然飞涨,热搜广场点开实时全都是录音视频。
在几重反转之后,这场舆论战终于有了真正的力证。
这则长视频也被分成好几个,飞速流传于短视频平台,传播越广,网友就从中找到越多蛛丝马迹,评论风向迅速逆转。
“不知道这是谁录的?”穗穗疑惑,“难不成是现场的工作人员?”
南乙陷入深思。
他第一时间想到了林逸青,他和秦一隅有交情,是这个节目组的投资方,现在也确实是控制舆论的时机。
但是他怎么可能刚好安排了人在现场,又仿佛能预知未来一样提前准备录音?
这是不可能的。
真正能做到这一点的……
他忽然抬起头,看向身边,几乎是同一时间,他发现秦一隅也在寻找某个人的身影。
“严雨齐呢?”秦一隅问。
迟之阳一扭头,刚刚还站在他身边的人突然就不见了。
“啊,他采完说要去洗手间,可能已经去了?”
南乙想到了事情刚发生不久时,严霁说家里有事,出去打了电话。
果然是借口。
原来这才是他瞒着的事。
录音发布之后,网友们发现,原来这十名乐手处在如此孤立无援的境地,即便一再强调,但仍被忽略,即使乐手受了伤,仍得不到肇事者的一句道歉,忍无可忍爆发冲突后,反被倒打一耙,被推入网暴旋涡。
那名总监之前的微博和回复都存在诸多不符合事实的地方。
[B组反复提灯光问题,灯光组一副我知道但我就不改因为激光效果好的态度,谁要效果啊人眼睛都要瞎了!]
[这个总监回复碎蛇乐队的话完全就是说谎!]
[他那个伤看着也假假的,淤青像是画的,而且刚发出来就yxh热搜一条龙,怎么感觉是有预谋的呢?]
[那个什么总监说话太欠打了,还想甩锅碰瓷,我听了都想给他两拳]
[质疑秦一隅,理解秦一隅,成为秦一隅。]
[555听到礼音说“我们贝斯手都受伤了”的时候我都要哭了,大家感情好好,面对这么大的危机都紧紧地团结在一起,哭了]
[听录音,刚开始爆发的是迟之阳吧?秦一隅是不是拦了他自己冲上去了,报名字也是想让那个总监找他别找其他人麻烦,他明明就是想一个人扛下所有啊。谁再骂秦一隅我真的会生气!你们真的没有心……]
[秦一隅和南乙好惨的一对xql]
[呵,说霸凌谁在霸凌?]
之前那一篇发长文站队的“业内”火速关了评论,转发里全是打卡嘲讽的网友。
与秦一隅相关的词条渐渐降下来,取而代之的则是[灯光师Kevin 说谎]、[灯光总监蓄意伤人]、[录音反转]等等词条。
这次的讨论甚至逐渐破圈,一些眼科专家也纷纷发博,向大众科普了激光对于人眼黄斑区的伤害,举出了许多典型例子。很快,[激光扫眼可能致残]的热搜也光速攀升。
录音的出现显然打了灯光总监一个措手不及,他和他背后的推手都没料到,在当时那么紧急的情况下,竟然会有人留了后手。
为此,他们只能临时更换策略,安排大量水军下场,用差不多的话术洗脑路人,声称录音也有可能造假。
然而谁都没想到,不久后,一个刚注册的新账号发出更多铁证。
在微博发布之后,该账号改了名字——恒刻键盘手严霁。
[@恒刻键盘手严霁:以下是我整理的本次事件相关纸面证据:
P1-2是B组两次灯光设计会议的记录文档(附有会议现场照片为证);P3-4是B组交涉灯光问题的聊天记录;P5是节目组的反馈(同意不使用激光);P6是我本人与节目组配备的医生的聊天记录(医生明确表示南乙眼部受伤情况严重);P7为全事件时间线(每个节点都有对应证据)。
提前感谢网友费心阅读。]
这条微博没有一句废话,证据链严谨、充分,每张图片都有详尽的标注,时间线严丝合缝。
这一切都是B组乐手被辜负的铁证。
那几张会议照片,那名总监赫然坐在会议桌前,背景ppt上甚至还有[B组舞台0激光]的大字。
聊天记录则更是明确。
【B组灯光调整PPT已经发了,辛苦您查收一下】
【收到】
【我们贝斯手目前的眼睛状态很脆弱,一直在持续治疗,灯光方面请务必小心,千万不要有激光,B组一致认为乐手身体状况排第一,舞台效果第二】
【收到】
这条充分到无可辩驳的纸面证据也引发热议。
[打工人看到聊天记录和邮件回复血压蹭的一下就飙升了,怎么乐手比乙方还卑微啊?只会回收到,收到了怎么不改呢?这算不算故意伤害?]
[这哥一看就是上过班的,熟练得让人心疼()]
[雨齐老师之前是在投行工作的,他前同事出来说过,当时还被扒了一栋楼,履历很牛,业务能力也超棒,如果不离职继续干几年稳稳升管理层了。]
[妈呀投行金融男爆改摇滚乐手,爱了爱了……]
[这个瓜吃到最后给我最大的感想是——《论工作留痕的重要性》]
真相大白,大量网友和乐迷冲到该总监的微博下,爆了他的评论区,要求他向受伤的乐手道歉。
谁知对方竟直接销号跑路,让网友更加气愤不已,怒火逐渐蔓延到节目组。
洗手间里,严霁的手机震个没完,来电人是CB的副编导。
他慢条斯理地洗了手、烘干,然后靠在洗手台边,点击了接通。
如他所想的,副编导开门见山:“小严啊,你那个微博我们都看到了,是这样,现在舆论已经反转了,那个灯光总监他也已经销号,不可能继续翻出什么水花了,你这边也把微博删了吧,马上就比赛了,舆论需要尽早平静下来……”
严霁用肩膀和耳朵夹住手机,手则清理着黑色高领毛衣袖口上的几处小毛球,很是认真,直到对方的长篇大论结束。
他实在想笑,从称呼开始就差点没忍住。想不通,都辞职了,怎么还会遇到和他领导说话口气一模一样的人。
“梁老师,你记得我们之前签过的保密协议吗?”
对方忽然噤声,好几秒后才又开口:“小严,现在不是说这些的时候……”
严霁再度开口,仍旧是温和妥帖的语气:“我之所以没有将那份协议……哦不,除了那份,还有稍稍有一些漏洞和瑕疵的初始版,发布出去,就是为了维护节目组的口碑。”
“小严,你这……我们当初也是出于好心,怕事情闹大,所以才会想用这种方式约束双方,好方便公关……”
“是啊,您的好意我们都记得。”严霁声音里带着笑意,“这份协议是您拟的,据我了解,制作人都还不知情。现在网友愤怒到了极点,就像你说的,灯光师已经跑了,他们正缺一个新的攻击目标。”
说着,他笑了笑:“所以您放心,无论是您的声誉,还是您这份工作,我都考虑得很周全。”
电话那头的人顿了顿,再开口时,也彻底撕破了假面。
“所以打架现场的那个录音,也是你录的?你不怕因为你这样做B组所有人都被针对?不怕被穿小鞋?”
严霁也敛去笑意,左手拿过手机,放到耳边,转过身后,伸出右手,在洗手台的边缘弹了几下,仿佛在弹钢琴。
“梁老师,人是惯性动物。一个人如果从一种方法中获利,他就会继续贯彻下去。所以,你现在对着一个你认定的录音嫌疑人说这些话,不觉得很危险吗?”
对方闻之立刻噤声,屏息般安静,电话里只剩下电流杂音。
严霁又笑了,双眼如新月。
“开玩笑的,我没在录音。”
作者有话说:
打工不留痕,黑锅找上门()
后面灯光师会有更大的教训的,是的林逸青也在悄悄动手清扫战场
——小剧场分割线———
众人吃瓜时,秦一隅和南乙的cpf分成了两派,一派冲锋陷阵,一派在刀口舔糖:
[草,我就知道秦一隅你小子是为了老婆暴走的]
[ny受伤肯定把qyy急坏了,录音里他一开始还压着火,说实话他已经比之前成熟好很多了,换18岁的秦一隅能一脚把这狗东西踢残]
[刚刚看到尼克发的微博,意思是qyy是用的拳头?妈啊他以前打架很少会用手的,为了老婆理智都没有了]
[555爸爸妈妈你们相爱就好,其他人留给我来杀]
[姐妹们你们听录音的结尾没?我好像听到男一的声音了,他是不是回来拦住qyy了,不然怎么可能就两拳?!]
[我去还真是南乙的声音,有姐妹截了]
[好像喊的是一隅啊啊啊啊啊啊awsl]
[录音结尾还有一个很小声的“别生气了好吗?”我的天哪,这么温柔的语气居然是南乙发出来的,酷哥哄人好甜,呜呜呜我苦命的小情侣]
[我要把手机掉到床底下听一个小时……]
[刚刚看到一个疑似cb工作人员的姐妹,说ny是冲上去直接抱住轻音乐的,天哪,CB我命令你给我把这段放出来!这才是有效公关!]
[总感觉ny正在憋一波大的,他可是qyy毒唯,能受得了老公被这么欺负?]
[不是说有乐手采访吗?ny求你公开表白,求你了给一口吧就一口……]
第63章 全员集齐
挂断电话, 严霁打开微博,点开自己那条的转发页,忽然愣了愣。
清一色的乐手转发, 都是来自B组的, 最早的就是礼音。
[@刺杀旦礼音:拒绝职场霸凌。]
刺杀旦的另外两位乐手也转发了礼音这条, 穗穗直接转了绣眼的,加了个睡觉的emoji, 李归发了个幽灵表情,最后则是阿迅。
[@阿迅是迅速的迅:嗯……//@鬼界第一鼓手:[幽灵]//@……]
有趣的是,就在他点开时, 倪迟也跑来转发了。
[@倪迟了吗:支持!!!//@阿迅是迅速的迅:嗯……]
评论也很好笑。
[倪迟你干嘛把人家乐队其他乐手都删掉啊, 你小子心眼真的很多诶]
[哥哥不在阴阳怪气, 哥哥面前乖得要命]
迟之阳也很快注册了微博, 连头像都来不及换,刚刚通过,就跑来转发。
看见他的发言, 严霁既有些头痛,又觉得可爱。
[@恒刻鼓手迟之阳:一开始想打人的是我,是秦一隅拦住了我自己上了, 打人是不对,要骂的话来骂我好了。]
不过他又在评论里补充了一句。
[@恒刻鼓手迟之阳:小乙是我最好的朋友, 再重来一次我也还是会冲上去的,骂也没用。]
严霁笑出了声。
要是真能再重来一次, 他一定左右开弓, 一手抓鱼, 一手抓羊, 丢在一起煮个一锅鲜。
最令他意外的是, 南乙竟然也注册了微博,同样转了,而当严霁点进去他的主页,发现他也发布了新的微博。
[@恒刻贝斯手南乙:以下是我两次看病的病历、眼部CT报告、眼底照相结果和用药治疗记录。]
他将所有的照片和报告一并发了出来,最后一张附图则是一张近距离的特写全脸照,没有戴眼罩,严重泛红的双眼一览无遗。
网友看到这些照片,情绪再度被点燃。
[太可恶了,看到照片才知道这么严重,灯光师是真该死啊!]
[能不能让那个灯光总监自己站在激光舞台上被照到这种程度啊?现在连个道歉都没有!还害得所有人都网暴秦一隅!]
[B组真的好团结,除了一开始被网暴的秦一隅,所有人都发声了,看谁还发洗脑包说我们小鱼人缘不好!]
……
从洗手间出来,走在回排练室的路上,严霁一直被一种微妙的情绪包围。
注册微博的时候,他就已经做好了独自一人承担后果的准备。
打电话给高中同学时,对方从新闻业转到娱乐传媒,也算是业内,早看惯了各式八卦,第一时间就劝他冷静,别做出头鸟。
“你以前不是最谨慎的人了吗?怎么突然这么热血上头了?这条录音发出去,可就没有回头路了,我当然会帮你找营销号匿名,但我觉得节目组最后肯定还是会怀疑你。”
“不用他们怀疑,我还会发其他证据,以我自己的名义。放心,我有办法。”
工作多年,他知道真正受法律保护的保密协议是什么样,副编导拟的根本没有效力。
因此灯光师发微博时,他一点都不意外。
从S组出现黑幕、到灯光问题反复沟通无果,严霁产生了一种强烈的预感,这个比赛越往后走,似乎越是受到来自各方的、看不见的牵绊。职业病的驱使下,他选择在保留事件的所有原始证据。
事实上,除了爆发冲突的那场彩排,每一次和节目组的沟通,他都保留了录音存证。
“严霁!”
听到迟之阳的声音,他还以为是压力太大的幻听,谁知一抬头,真的看到了他,穿着件宽松的紫色毛衣,一头散乱的白发被走廊灯照得绒绒的。
“终于找到你了。”迟之阳停在他面前,喘着气,一把拉住他的手臂,眉毛一皱,脸上有几分责怪,“你怎么一个人偷偷发微博啊!”
严霁没有笑,只是沉默地盯着他。
迟之阳很少见他这样,有些不习惯,不自然地抓了抓头发,还在想是不是刚刚自己转发微博的时候应该说点什么。
下一秒,严霁忽然伸手到他脸前,食指和拇指轻轻捏住什么,片刻后,拿到迟之阳眼前,展示给他看。
是一根睫毛。
“卷的。”严霁低声说,“和你头发一样。”
迟之阳愣了愣,一时间竟然忘了自己要说什么,来不及开口,身后忽然传来一大帮人的声音。
“严雨齐!”
“严老师你太牛了吧!”
“没有你我们可怎么办啊。”
“你能不能做我爸爸?”
八个人乌泱泱挤满了走廊,看着他们的脸,严霁终于意识到,那种微妙的情绪来源于不适应。
“你们其实不需要转发那条,这样太惹眼,节目组肯定会有不满,到时候问责起来……”
“我们不可能让你一个人担责的。”
南乙望着他说,“你之前和我说的话,我还记得,你忘了吗?”
[但你其实不需要让自己这么辛苦,你可以求助,可以依赖我们,只要你愿意。]
严霁愣了愣。
“是啊,法不责众嘛。”
“B组要死一起死!”
“呸呸呸,小阳你快呸呸一下!”
“哦,呸呸呸。”
在极端的家庭压力下长大,被剥夺了叛逆和犯错的权利,像个罐头,被打上优等的标签,跟从流水线被传送进残酷的职场,单打独斗,努力上进。
坚硬的铁皮外衣贴满了标签:温柔、好相处、可靠、善解人意……
其实他的内里早就被搅碎成泥。
习惯了独自一人处理一切,习惯了孤身一人,直到这一刻,被这些吵吵闹闹的家伙包围,严霁这时候才发现,原来他早就从过去那条流水线跳下来了。
作为一个人,而不是罐头。
“我们快回去吧,抓紧时间再排几遍,别管网上的屁事了!”
“再不睡觉我要死了……”
“就在排练室打地铺吧,反正有地暖。”
走在人群的最后头,严霁微微低头,靠近迟之阳耳边,小声说:“谢谢你。”
迟之阳有些莫名,抬脸盯着他,眉头皱得仿佛有很多心事似的。
他也很小声:“谢我什么?”
严霁不说话,只是笑,迟之阳最烦他这样,不停地推他、扯他胳膊、甚至拿头顶他的肩膀,拼命追问,但都得不到结果。
唯一的后果就是,严霁的黑色毛衣上沾了白色毛毛,不知道的还以为他养了什么白毛的宠物。
对于一个洁癖人士而言,小毛球不可忍受,但白色毛毛完全可以。
B组众人在高压的环境下两天没合眼,持续工作,为了保证演出有充沛的精力,尽管时间紧迫,还是在排练室休息了两个小时。
南乙没睡着,只是戴着眼罩闭目养神。他试图将这件事背后的脉络梳理清晰。
这个灯光师是陈韫安插进来的人,最初针对的对象应该就是他自己。眼睛受伤是必然的,但秦一隅大打出手是无法预料的突发状况,更是比赛内部发生的事。
如果幕后黑手真的是无序角落的经纪人,他是怎么在第一时间得知这件事?又是如何做到迅速和灯光师搭上线,展开后续所有针对秦一隅的舆论战?
除非这场比赛,他的前经纪人一直在关注,甚至在CB内部也早就安排了人脉。
他隐隐生出一种不好的预感。
就在这时,门被轻轻推开,南乙循声抬头,摘下遮光眼罩,看见了助理小林。
“制作人刚刚跟我说,已经请了律师替你向那个灯光师维权了,明天舞台结束之后,就可以和律师见面、签代理合同。”
站在走廊,南乙看着助理推过来的律师微信,点了添加。
“是需要我删微博吗?”他抬头,看向助理。
“啊?”助理反应过来,连连摆手,“不用不用,不是这个意思,就是领导让我过来通知你一下,让你放心,后续的事情就交给律师。刚刚制作组开完会,已经开了那个灯光师了,节目组也会起诉他。”
怎么突然就转性。
大晚上的,快十一点了,律师居然秒通过,南乙顺手点开他头像和简介,将他的名字复制搜索了一下,找到了对方的简历和工作经历。
实在是相当夸张的履历,给他打官司,颇有一种牛刀杀鸡的错位感。
这不可能是CB节目组请的律师。
“发生这么大的事,你们估计也挺胆战心惊的。”南乙锁了屏,随口说道。
“是啊,刚刚开会的时候吓死我了。”小林一副心有余悸的表情。
“怎么了?”
小林将他拉到一边,小声说:“副编导直接被开了,之前新添进来的灯光组全部被解雇了,制作组其他人也有职位变动。”
南乙轻微地挑了挑眉。
果然是林逸青的手笔。
他的为人南乙不算了解,但研究过这人之前的几次收购案,他很擅长利用和操控舆论,结合商业手段,制造被收购方的股价危机,在最合适的时机拿最充分的筹码下场谈判。
这件事也是他一贯作风的延续。
第二天上午十点,节目组突然紧急通知,下午的淘汰赛将直接以线上直播的方式播出。
这个消息让众人猝不及防,所有乐手都紧张起来。
迟之阳显然是这其中之一。他控制不住地抖着腿,一直碎碎念“怎么办”。
秦一隅弯下腰,盯着迟之阳的脚底。
“你干嘛啊!”
“我还以为你脚底下有皇帝的脚镲呢,踩得飞起,看不见也听不见的。”
“你还有心思开玩笑啊!你们都不紧张的吗?”他看向身旁三个极其淡定的家伙——一个戴着眼部按摩仪仰头休息,一个在泡茶,另一个在他旁边插科打诨。
“既来之则安之。”严霁把保温杯递给他,“小阳老师,喝点茶冷静一下。”
“这是好事儿啊。”秦一隅说。
“好什么啊,万一我打错了,或者万一你嗓子劈叉了!灯光那事儿闹那么大,直播得有多少观众啊!”
“这就是我说的好事啊。”秦一隅说一半留一半,故意不解答,让迟之阳干着急。
“什么意思?你能不能说人话!”迟之阳一急,又下意识去找救兵,“严霁,他什么意思?”
严霁只是笑笑,说:“先喝水,我一会儿告诉你。”
南乙默默听着,只想感叹林逸青果然是天生的商人,在这个全民吃瓜的时间点,突然宣布在Matrix的视频平台全程免费直播。
吃了瓜的,无论对这个节目是喜欢还是讨厌,难免都会想要来看一眼live,看看究竟是什么乐队,什么样的舞台设计,会闹到这种地步。
这样一来,不仅为比赛带来空前的曝光度,也引流到自家的视频应用,无疑是一石二鸟的决策。
不,还不止。
南乙忽然想到,这些直播观众虽然不能决定乐队的去留,但却在无形中成为了淘汰赛的“监督者”,在如此庞大的群体收看下,就算诚弘的人想做点什么,例如控票、区别对待,都变得非常困难。
经此一事,CB的口碑俨然岌岌可危,节目组不会也不可能在这个敏感时刻再进行什么暗箱操作,这只会让整个比赛走上绝路。
保证这场游戏的公平,是他施展商业策略下的隐藏目的。
突如其来的直播导致宣发极其仓促,导致他们的妆造也不得不提前,B组乐手没能完成最后一次彩排,直接被带去化妆室。
做到一半时,一直抱着手机刷微博的迟之阳就突然发现了新的热搜,立刻分享给大家。
“哎哎,有网友爆料了那个总监之前的瓜诶,说他之前就有前科,也是因为灯光问题导致一个男舞者眼睛受伤,其中一只眼睛接近失明!我去,这人也太恶心了吧,当时居然没闹起来?”
“我也看到了。”李归也在偷偷摸鱼吃瓜,“你点进广场,还有其他合作过的业内下场锤他,说他之前那档子事儿就是让下属背了锅,下属也出来认了,还有爆料他履历造假、性骚扰女员工……”
“五毒俱全啊这人。”穗穗啧了几声,“不知道的还以为CB是从在逃犯里选的工作人员。”
礼音痛快道:“这种人以后绝对接不到活儿了。”
“不是,他怎么还回来了?”闽闽惊呆了。
绣眼凑过去:“谁啊?谁回来了?”
“那个总监啊,他不是销号跑路了吗?刚刚又注册了一个新号,发了道歉视频诶,还艾特了南乙和一隅,不过一隅这个号是不是都没在用了。”
“突然回来……是专程挨骂吗……”慢半拍的阿迅皱了皱眉,“会不会是有人在背后推了一把啊?”
于是众人齐齐扭头,看向已经结束妆造、换好衣服做手臂扭转拉伸的严霁。
“不是我啊,我没那么大本事。”严霁动作一停,眨了眨眼,笑了,“虽然我很想拿枪指着他的头逼他录道歉视频,但是做不到。”
李归说:“哥,我现在看你笑都害怕。”
严霁:“彼此彼此吧,鬼同志。”
“哈哈哈哈哈!”
就在大家相互调侃时,做好造型的秦一隅忽然来到南乙的化妆镜前,东看看西看看,见他闭着眼不说话,干脆拎了把椅子坐到他旁边盯着。
和第一次的卷发造型不同,这次化妆师给他扎了半丸子头,额前留着些许碎发,因为受伤,几乎没有眼妆,只是稍稍打了底。
这发型秦一隅非常满意,这么好看的五官就是要露出来,不过最令他满意的,还是这次南乙的服装,和往日不同,造型师给他穿了饱和度极高的红色衬衫。
这简直就像是拿了自己的衣服给他穿似的。
“你看什么呢?”
造型师一走,南乙便转过脸盯住秦一隅。他嘴里叼着根棒棒糖,穿了一身黑,头发还被拉直了,看上去有几分学生气,比平时乖了一点,但也只有一点。
秦一隅拿起桌上南乙用来挡光的墨镜,戴到自己脸上,照了照镜子,又拍拍南乙手臂说:“快,给我拍一张。”
“怎么拍?”南乙接过秦一隅的手机,对准他,“我不太会拍照。”
“随便拍。”
秦一隅说着,坐回到椅子上,靠着椅子背,摆了许多手势,听见南乙咔咔咔连续拍了许多,心情大好,于是挑着眉突然靠近,勾了勾嘴角,问:“好了没?”
咔嚓。
南乙拍下最后一张,也是最近距离的一张。
“好了。”
秦一隅接过手机,还没来得及看照片,微信突然弹出一个消息。
[洁癖工作狂:账号找回来了。]
[洁癖工作狂:你最好是别说脏话。]
秦一隅的嘴角露出了邪恶的微笑。
就在粉丝还在为被闭麦的正主冲锋陷阵,和黑粉血战时,突然看到了超话的上线提醒。
[是微博出bug了吗?]
[qyy上线了????]
[假的吧,这个账号都废了吧。]
但很快,这些猜测都被推翻。
因为大家发现,这个账号多了一个关注人——@恒星时刻贝斯手南乙。
[操!!!真的是秦一隅回来了!!!]
[哥你终于回来了5555,三年了你知道我这三年是怎么过的吗?]
就在粉丝欢呼感慨之际,大家又同时收到了一条特别关注的发博提醒,是秦一隅转发了灯光总监的道歉视频微博。
[@秦一隅:对这件事,我也要道歉,我不该动手打人,这不是正确的做法。因为我突然琢磨过来了,当所有人强调不需要激光的时候,您一定要安排大量激光,对着我家贝斯手眼睛扫,是不是在你的脑子里,别人说不要就是要?就像您性骚扰员工一样?
那按照这个逻辑,您不想让我揍你,其实就是想啊!我顿悟了,我最大的错就是打了这两拳,爽到你了,对不起!为此我愿意接受所有人的批评。]
微博发完之后,他将id改成[恒刻主唱秦一隅],改了简介,换了头像,并且取关了之前的所有人,加上了队友们。
恒星时刻四人组终于集齐。
这个迟来的大招显然又让网络炸开了锅,连被性骚扰的那名员工都直接转发了这条微博,热度飙升。路人看戏,粉丝在庆祝秦一隅回归,黑粉忙着骂人传谣……
这其中一个极其特殊的群体,正忙着当福尔摩斯。
[啧啧啧,“我家贝斯手”,你小子骂人还不忘圈地是吧,占有欲是不是太强了哥。]
[我发现了一个华点,鱼上线之后的第一件事是关注男一,然后才发微博改id改简介,这小子真的太爱了]
[确实,恋爱脑都犯傻了,导致批量取关之后老婆也没了,又急匆匆把老婆关注上,然后才关注了小阳和严老师。]
[qyy新头像好帅啊,我没点开还以为这小子叼着烟呢,看大图才发现是棒棒糖的棍子,戴着墨镜歪嘴笑,好苏好苏]
[你们不觉得这个墨镜很眼熟吗?边框上的logo,这就是南乙戴着去看病的墨镜啊!]
[而且这张照片好像是抓拍诶,看动态感觉是突然朝拍照人靠近了,背景看上去好像是化妆室,不会是新鲜热乎的图吧!]
[你们看这个放大图!!阿迅的化妆台镜子里有惊喜!!!]
[该说不说这也太糊了,不过这个发型,排除雨齐和白毛咩,只能是南乙啊!卧槽南乙今天穿的是红色的衣服,不敢想象有多好看,qyy你小子吃得太好了!]
[隔壁官博发了预热合影了,妆造对上了,给秦一隅拍照的确实是南乙!]
[全鱼宴编辑微博了,把“我家贝斯手”改成了“我们队贝斯手”,哈哈哈哈我可以笑吗?你是不是被老婆骂了,是就在演出的时候眨眨眼哈哈哈哈]
[编辑微博是什么神操作啊哥,生怕我们cpf吃不饱是吧]
[妈耶,刚刚有姐妹在南乙的微博也发现了蛛丝马迹!就是那张拍眼睛的特写,姐妹把画质修复了一下,发现瞳孔里反射的那人是秦一隅!!!太明显了那个纹身!]
[救命啊……你们xql好爱给对方拍照啊,既然都有wb了以后能不能都发出来给我们看看?给一口吧我什么都愿意做的]
[严霁也换头像了诶,之前是钢琴,现在是动画片截图吗?这什么啊一个像山一样高的冰淇淋,好不符合他的形象哦hhh]
[有人解码了,那是《蜡笔小新》的截图,是野原新之助和他爸妈一起去饭店吃饭,点的冰冰凉凉百果山]
[这不是上次快问快答里迟之阳说的最喜欢的一集吗!你们海鲜烧烤真的好会麦……]
[你们CB的全称不是Crazy Band是Couple Boys吧……]
作者有话说:
——严迟小剧场——
宿舍,床上:
严霁:你最喜欢哪一集?
迟之阳(突然眼冒精光):冰冰凉凉百果山那集!
严霁:百果山?(歪头)
迟之阳:就是有一集新之助的爸妈带他去大饭店,吃了西餐牛排,然后点甜点的时候他点了冰冰凉凉百果山,这——么大一个冰淇淋你知道吗?(他伸出双臂比大小)跟桌子一样大,上面全是各种水果,还有粉色的冰淇淋,看起来特好吃!
严霁(笑):那我们今天看这集吧。
迟之阳(猛猛点头):好
严霁:想吃冰淇淋吗?没有冰冰凉凉百果山,只有哈根达斯,草莓味的,也是粉色。
迟之阳:想!
突然想起马上月末了,宝宝们有多的营养液可以投喂给恒刻吗?携四男同和cb全体宝宝们感谢大家(鞠躬)
第64章 二轮公演
下午四点半, 跟随指引,全体参赛乐手来到观战厅等待。
观战厅是阶梯型座位,S、A、B三支乐队分别集中在蓝白红三个区域落座, 他们的眼前是一面巨大的屏幕, 和线上观众一样, 可以实时收看直播和弹幕。
内场主持人宣布着规则:“由于这次是团体赛,为了尽可能容纳更多的乐手, 赛方启用了全园区最大的livehouse,舞台扩大,票池也相应扩容, 现场观众总数高达5千人, 和第一赛段不同, 本轮取消专业评审……”
迟之阳原本还想双手合十拜一拜, 祈求韩江别再出现在这次的专业评审席,一听取消了,直接傻眼。
“诶?怎么没有专业评审了?”
严霁喝了一口水, 道:“上次因为韩江没给我们投票,repo和播出的时候很多人都怀疑是黑幕,还有很多乐迷跑到CB官博下面闹, 要求把他换掉,前几天因为灯光的事, 黑幕这个说法又冒了头,现在这么敏感, 节目组没理由再给自己加一项罪名, 干脆取消了。”
“好吧。”迟之阳长舒一口气, 但他转念一想, 如果节目组真的想搞内幕, 直接控票也不是不行。
这恐怕也只是他们减轻舆论压力的一种方式罢了。
李归被编了一头辫子,脑袋感觉沉甸甸的,他左晃右晃,一扭头,看向后排的恒刻。
“主唱还睡着呢……”
于是几人都看向南乙,以及靠在他肩上睡得正香的秦一隅。
跟着大部队刚坐下来,他就开始犯困,连打了几个哈欠,头一歪,直接靠上南乙肩头,一秒睡着。
换做是平时,南乙还会因为镜头有所避忌,拨开他,但今天却有些于心不忍。他最清楚这人平时有多爱睡觉,随时随地,不分场合,但这几天的秦一隅,独自承受着炮火的攻击,为了更好的演出效果,不断和工作人员沟通磨合,休息时间少到完全可以忽略不计。
因此在这一刻,南乙想的并非是这一幕是否会被拍到,而是自己的肩膀太瘦、骨头太凸,睡起来大概率是不舒服的。
但秦一隅最好也别靠在其他人身上。
大屏幕忽然亮起,倒计时结束后,显示的影像正是观战厅的舞台,观看人数和点赞数量也相应出现。
“各位乐手,演出即将开始,本轮live上场顺序将由排练对决的胜者们抽签决定,有请三位获得优胜的乐手上台,他们分别是:执生乐队的吉他手倪迟、吞苦水乐队的鼓手栗子,以及刺杀旦乐队的贝斯手礼音!”
三人上了舞台,礼音穿着白衬衫和黑色百褶裙,黑色长发柔顺地垂在身后,倪迟一改往日的顺毛造型,额发全都被吹起来,露出完整的五官,明明是同样的脸,但和阿迅比,莫名有种强势的气场。
吞苦水的鼓手是个金发齐刘海栗子头男生,长得跟个洋娃娃似的,上台之后还从背带裤口袋里掏出把小梳子,梳了梳自己的刘海。
迟之阳像拉拉队队长一样,高举着手臂,嘴里重复喊着“礼音”的名字,比刺杀旦的其他两名成员还要激动。
[可以发弹幕了?]
[啊啊啊啊要开始了吗?]
[倪迟你别盯着你哥看了!]
[礼音今天的妆造好像我高中暗恋的文学社学姐……]
[栗子栗子栗子,妈妈来了!]
……
大屏幕的左侧,弹幕不断涌出,很难不吸引人的注意。
坐在恒刻右侧的绣眼靠过来小声问:“为什么他们叫你们和吞苦水是帝都组啊?你们认识吗?”
“不认识啊。”迟之阳说。
严霁想了想:“可能因为我们和吞苦水都是从北京海选赛区出来的吧。”
看节目已经进行了新的流程,南乙动了动肩膀,试图叫醒秦一隅。但这很难,秦一隅咕哝着换了个角度,继续睡。
南乙没办法,只能用手扯了一下他垂在身侧的小指。
谁知秦一隅睡昏了头,竟反捉住他的手,像公然牵手那样扣住。四周围全是人,南乙的心猛地跳了几下,挣开了手,也很快向右歪去,快靠在迟之阳身上。
没了支撑,梦中的秦一隅一脚踩空,一下子就醒了过来。
他还有些懵,思绪还沉在方才的美梦中,半天才迷迷糊糊睁眼。
这时,礼音已经上了台,手伸进抽签的箱子里。
秦一隅下意识想到上次抽签的自己,于是直愣愣开口:“怎么不让我上去?”
南乙有些无语,伸手直接捂住了他的嘴。
秦一隅没想明白,但很喜欢南乙的手,所以在他手心亲了两口,在他松开后扭头冲南乙傻笑。
“我是1。”倪迟将小球转到朝观众席那一面,对准镜头。
[是的你确实是1]
[好的我没有站错!]
栗子比了个耶,“A组第二个上台!”
“啊,是3诶。”站在台上的礼音看到小球上的数字,有些无奈。
还没睡醒的秦一隅莫名其妙已读乱回:“没事的,不被爱的才是……”
没说完,又被南乙捂了嘴。
周围其他乐手听见他的胡言乱语,也一脸震惊地看过来。
他脑袋昏昏,趁机又亲了三下。
南乙无声地叹了口气。
没事,至少现在的直播镜头都是对着台上的抽签乐手,他们肯定不会被拍到。
弹幕刷得飞快,秦一隅看得头晕,闭了闭眼,再睁开时忽然发现不对劲。
怎么全是我和南乙名字的缩写啊。
难道是我刚刚亲他手心被直播出去了?
[ny你小子太牛了!!嗑疯了!!]
[啊啊啊你们怎么知道我家cp今天公开表白了!]
[看采访前的cpf:求你了男一多卖卖行不行?看采访之后:妈呀小乙你快别说了妈妈害怕]
[qyy你听到了吗?你的巅峰现在才开始!!]
原来就在刚刚,所有乐队的乐评人采访全部播放完毕,恒刻刚好是最后一个。节目组为了规避舆论风险,将之前围攻秦一隅的记者言论都删除,只留下了两名乐评人的采访。
然而,扔出堪比“世纪表白”的贝斯手正全身心专注于即将开始的演出,根本没有注意到弹幕上的言论。
“好的,现在我们线上收看的直播人数已经突破了十万,现在,让我们掌声鼓励即将前往livehouse的S组,加油!”
“加油加油!”
“冲啊S组!”
蓝色观战席位有6个人站了起来,执生乐队的三人都在,另外三个则是雾都怪物的贝斯手AC、ReDream的吉他手阿丘和杏仁核乐队的贝斯手阿燃。
南乙看到雾怪的贝斯手,拿胳膊拐了拐迟之阳:“那不是你的好朋友吗?长得像蜡笔小新那位。”
“对就是他。”迟之阳干脆站了起来,“AC你给我雄起!”
“谁教你的四川话?”秦一隅吐槽,“你说得可真难听。”
“你闭嘴。”迟之阳正要骂他,谁知严霁竟然直接把他给拽回椅子上。
“你怎么也帮着他?”迟之阳皱眉瞪住严霁。
“我只是觉得,坐着也能加油。”严霁微笑说。
谁知这句话被前排的阿迅听见,于是他也慢吞吞坐了下来,冲着倪迟的方向摇了摇手里的小旗子。
还是B组的小旗子。
很快,大屏幕上的直播影像也发生了变化,一段手持相机拍摄,视角紧跟S组的6人小队从观战区来到livehouse。
这次的livehouse设施升级,舞台天花板的屏幕直接延伸到覆盖整个观众席头顶。
台下乌泱泱一片,各色各样充满期待的年轻面孔。但很快,现场灯光全灭,观战席的直播屏幕上一片漆黑,什么都看不见,只有观众席传来的嘈杂人声。
三秒钟的倒计时后,舞台光没出现,但所有屏幕同时点亮。
满屏燃烧着火焰,烟雾缭绕,一只巨大的脚踩了下来,不是人类,看上去像是某种怪物的脚,深青色的布满纹理的粗粝皮肤、硕大尖锐的趾甲、拐角锋利的骨突……屏幕的特效,加上只能看见怪物的一小部分,给观众一种极为强烈的压迫感。
当那只怪物的巨型脚掌一脚踏上天花板的冰幕时,屏幕出现裂痕,观众池的不少乐迷都吓了一跳。
“我巨物恐惧症都要犯了……”
“我去这个VJ做得太逼真了吧!”
“是我跑错片场了吗?这是《哥斯拉》还是《侏罗纪公园》啊!”
然而下一秒,那只巨型怪物就轰然倒地,被喷涌的岩浆和火焰吞没。
“好酷的视效!”尽管不是身处现场,但光是看着转播的大屏幕,迟之阳都感受到了巨物带来的震撼。
被鲜红岩浆覆盖的舞台前,六个黑色的剪影出现,大屏幕上的火愈燃愈烈,那怪物的躯体化为灰烬,一阵风飘过,最终变成一抹黑烟。
而在烟雾之中,四个白色的大字出现。
舞台正中心,垂着头抓过立麦的倪迟将其低声念了出来。
“灰飞烟灭。”
舞台灯亮起,他的脸孔被照亮,那并不算顶英俊的一张脸,但细长的眉眼很有魅力,尤其是电吉他响起的瞬间。
吉他音色被调的极为尖锐和强烈,毫无预警地出现,一段相当朋克的riff,加上芮游生猛、密集的军鼓,根本不需要任何循序渐进的铺垫,前奏就直接将听众的情绪拉满。
“这个开场好强,不愧是S组……”
“太朋克了!”
听见电吉他,秦一隅混沌的睡意忽然间就消散殆尽。他靠着椅子背,表情认真。
“一听就是执生写的歌。”南乙沉声道。
秦一隅像往常一样,手掌托着下巴,笑了笑:“准确点说应该是倪迟写的,这个电吉他的个人风格太强烈了。”
执生出道的时候并不像无序角落一样直接获得巨大关注,而是在一场场的live里跑出来的名气,倪迟也并不算是天赋拉满的吉他手,但在高强度的巡演里,练出了一手相当有辨识度的演奏风格和技巧,器乐情绪极其饱满。
年轻、愤怒、反抗,朋克味十足。
弹幕也被倪迟刷屏。
[每次在台下我分不清兄弟俩,一上台就能分清了]
[倪迟的电吉他弹得太凶了]
[有性手枪那味儿了!]
“你们兄弟俩也是有意思。”秦一隅调侃道,“哥哥是技术流,弟弟是感情流。”
大屏幕上的动画视效同样强烈,暗红色的背景下,一群蚂蚁般的黑色小人围坐成圆圈,他们的中间立着两个身影,一高一低。
舞台上的倪迟抬手,将戴脖子上的口哨塞进嘴里,对着话筒,吹出极其响亮的一声。
画面中的小人们忽然同时动起来,仿佛受他指引。
有小人高举起手,有的双手却被捆在身后,黑色的风刮过,其中站立的一个爆发出欣喜的表情,另一个失魂落魄,倒了下去,淌成一滩黑水,流向每一个被捆住手的小人。
“这是在投票吗?”严霁忽然发现了什么。
“投票?”迟之阳本来认真跟着鼓点摇头晃脑,听见他的声音一停,“现在就投票了吗?”
一旁的秦一隅心领神会,直接笑了出来:“这是在公然内涵啊。”
果不其然,下一秒的动画里,那个被“选中”的小人胸口忽然破裂,变成红色的空心,那片红逐渐泛滥、扩大,最终变成琴的形状。
一把套在他身上、如同枷锁的电吉他。
很巧合的是,左边的特写屏幕上竟然出现了另一名吉他手阿丘的脸,还是那副阴郁的表情,台风也很丧,和快要燃烧起来的舞台格格不入。
他的位置是节奏吉他,但这首歌的器乐难度确实太高,相较于其他乐手的表现,他很明显差了一截。
直肠子的迟之阳也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这是在讽刺节目组替换吉他手的事。尽管之前倪迟第一次发声那次,就已经让众人见识了他的直接,但没想到,他们会直接把比赛的不公表现在舞台现场,毫不避忌。
“太敢了吧……节目组居然和那谁,愿意让他们用这个vj动画?”
前排的李归转过脸来,小声说:“据说这已经是换过一版的了……不敢想第一版是什么样。”
秦一隅盯着台上笑着弹琴的倪迟,好玩地想,要论起疯劲儿来,倪迟也没比谁少,或许是因为和阿迅长得一模一样,这副看上去天生乖顺的皮囊仿佛成了他的天然面具。
温顺的兄长的脸孔,完美地藏住了他所有的叛逆、疯狂和不可一世。
和他写的歌词一样。
[空弹夹的托卡列夫扔进火焰]
[烈火吞噬我一蹶不振的脸]
副歌部分,倪迟的唱腔高亢中带着轻微扭曲,举起弹奏吉他的手,闭上了眼。
[举手,举手,快举手表决!]
[告诉我今天谁灭绝!]
台下人头攒动的乐迷疯狂向前高举着手,极力地靠近着台上的乐手,但却始终隔着黑暗的鸿沟。他们身体里压抑的痛苦、悲愤全都跟随着台上的演奏倾泻而出,嘶吼,尖叫,始终不肯放下手。
不知为何,或许是写歌风格都带着非常强烈的反抗底色,南乙听着听着,有些出神,竟然在想象秦一隅cover这首歌会是什么样。
大概率会比倪迟更疯、更肆无忌惮。
背景屏幕上出现一架巨大的天平,两端放置着一黑一白两颗球,铁臂在岌岌可危的平衡下摇晃。
[秩序的天平向来都倾斜]
[铁球只砸向弱者的阵列]
倾斜后的黑球狠狠砸下来,滚过天花板,所有的乐迷纷纷抬起头,子弹穿过,黑球炸了满屏,变成粘稠的黑雨,滴答滴答,悬在众人的头颅之上,逐渐变成一只只黑手的形状。
间奏是尼克和AC两名贝斯手的连击,加上芮游机能拉满的鼓,低频透过音箱,猛烈捶打着台下每一个乐迷的心脏。
而倪迟伸手到口袋里,不知掏出了什么,拧开来。在迷乱的灯光下,他随着贝斯和节奏吉他的律动而摆动着身体,举着左手,食指指向天花板,右手则拿到脸前。
这时前排的乐迷才忽然发现,原来他手中拿着的是一只口红。
“哇是要涂吗?!!”
他并没有涂在嘴唇上,而是用这只暗红色的唇膏,在自己的下半张脸上画了个巨大的、血红色的叉。
他将口红随手扔下台下,观众池爆发出惊人的尖叫,所有人都低下头,拼命地去寻找那只唇膏。
在抬起头时,众人忽然发现,倪迟的嘴竟然被一团白色的布堵住。
慢半拍的阿迅忽然间认出那个团成团的布露出来的一小块刺绣图案,是一只小鼹鼠。
“这不是我的安抚巾吗……”
歌词像血一样溅在大屏幕上,倪迟用被堵住的嘴含混地唱着。
[哪有什么公平的宣言]
[底层的反抗是上流人的消遣]
作者有话说:
——乐手采访时的评论——
[woc四男模素颜都好好看啊!!]
[怎么大家表情都这么严肃,srds四位的冷脸都好帅……]
[因为采访是昨天的吧,那个时候正是打人风波闹得最凶的时候,qyy被网暴,其他三个也不好受吧]
[我看到b组其他组也是素颜,怎么就我们b组没妆发,是概念吗还是节目组针对啊?]
[看到隔壁评论区说b组根本没有时间做妆发,一直在彩排,好惨……]
[我去这个记者问的都是什么问题啊,什么叫下一个秦一隅??南乙就是南乙,秦一隅就是秦一隅,他们都是独立的个体好吗?]
[不知道为什么每次看到南乙冷脸都觉得好苏……冷冷淡淡说“哦,所以呢,我怎么看”这种话,特别渣苏]
[woc我没听错吧??什么叫“秦一隅的巅峰在遇到我之后才会出现”???你小子好敢说!]
[我想了一万种答案,都没想到会是这样的,你们真的是恋综吧……]
[之前的不算,妈呀ny你好强的占有欲,无落时期的高光以后都由你来覆盖是吧!]
[不是,朋友们你们想想,这个采访是舆论差到谷底的时候,那时候谁都不知道还能翻盘,ny偏偏这时候这么说,是铁了心要和qyy一起跳火海啊,我的妈呀感天动地的xql]
[完了,我是不是又磕到真的了,我好害怕……]
——小剧场——
B组男生宿舍:
工作人员催促着众人去做妆造,但南乙忽然想起自己有个很重要的东西没有拿,于是临时赶回宿舍。
回房间他打开抽屉,找到那个小盒子,放进口袋里,刚关上卧室门出去,就看见对门阿迅和李归的房门也被打开。
看着那个背影,南乙心想,阿迅也回来了?
“阿迅?”他喊了一声,房间里传来回应。
“嗯?”
声音是一个声音,但是南乙就是非常敏锐地发现了不对劲,他走过去,直接打开门,里头的“阿迅”果然吓得一抖,转过身来,露出很乖的笑脸。
“怎、怎么了?”
“你跑你哥房间干嘛?”南乙直接问。
眼看被戳穿,倪迟翻了个白眼,一屁股坐下来:“我借个东西。”
“什么东西?”南乙双臂环胸,盯着他的脸。
“哎呀你别管了,不是什么重要的,小玩意儿而已,反正我哥的东西就是我的。”倪迟站起来,走到南乙面前,拿过他头顶的墨镜替他戴上,然后拍了拍他的肩,“祝你早日康复哈。”
南乙还是不依不饶:“你老实交代。”
“别问了行不行啊南乙大侦探。”
倪迟突然想到什么,“对了,刚刚我来的时候碰到秦一隅了,他到处找水,估计嗓子难受你没事儿给他带杯水回去吧。”
说完人就溜了。
南乙回到化妆间,将保温杯放到秦一隅的化妆台上,冲着正和阿迅玩绕口令的秦一隅说:“喝吧。”
看你这话多得也不像口渴的样子。
秦一隅:“天哪你是专门回去给我拿水的吗?小乙你怎么这么爱……”
南乙:“停。”
果然被那小子骗了。
第65章 久违一吻
倪迟的现场感染力让直播弹幕暴增, 收看人数也越来越多。
[S组必赢啊!我都想去现场开火车了]
[下面是不是有人在挥执生的大旗啊,好酷!]
[他居然没有吐掉那个塞嘴里的布??我以为会狠狠吐到地上,居然还是用手拿下来的]
[还塞回口袋里了hhhh, 之前不是装备乱丢的吗?]
[这首歌太执生了, 感觉就是加了三个乐手唱执生自己的歌]
坐在观战席的秦一隅难得地没有插科打诨, 颇为专注,相较于倪迟的唱, 他对整首歌的器乐编排更感兴趣,听得很仔细。
这个编曲显然是更突出电吉他,贝斯技术很扎实, 但律动并不突出。
“尼克的贝斯挺稳的。”他忍不住说, “那个缺B弹得就比较跳。”
“缺B?”南乙皱了皱眉, 忽然反应过来, “你别给人瞎起外号。”
“那你还老跟着叫人蜡笔小新呢。”秦一隅反驳。
南乙懒得跟他辩,第二段副歌结束过到bridge部分时,两人都蹙了蹙眉。
“节奏吉他乱了。”秦一隅缓慢地眨了下眼, “拖拍了。”
“鼓很准哎。”迟之阳对节奏也很敏感,“芮游的脸色都变差了。”
直播镜头从舞台全景切换到倪迟个人的电吉他solo,虽然看不见, 但秦一隅能明显听到阿丘演奏上的瑕疵。
一旁的严霁也开口道:“怎么感觉倪迟的也有点飘了。”
“倪迟没问题。”南乙说。
秦一隅解释道:“倪迟是主音吉他,阿丘是节奏吉他。节奏吉他通常都是弹整曲的和弦和一些重复的riff, 是需要控场能力的,主音吉他一般都是弹旋律, 像倪迟这种就不止, 还要承担器乐的高光部分, 简单来说一个求稳, 一个求险, 但在倪迟solo的时候,节奏吉他乱了,没拽住,就显得花哨炫技的solo听感上有飘的错觉。”
“还是磨合的问题。”南乙说,“乐手之间会相互影响,现场表演,不确定因素太多,返音可能也有问题,归根到底练得不够,节奏吉他如果练出肌肉记忆,是不会轻易被影响的。”
迟之阳啧了一声,想到被换掉的AC的队友,很想骂人,但忍住了,只嘀咕了一声:“中途换上来当然没时间练……”
演奏上的瑕疵对乐手来说是很好发现的,但对现场的听众和乐迷则没那么明显,他们情绪激动,相比起器乐听得更多的还是人声。倪迟的solo甚至即兴发挥了一下,往后延了延,试图给阿丘缓冲调整的时间。
这个乐段很快就带过,视效结合现场6名乐手的配合,情绪一波波推进,大屏幕上燃烧着熊熊烈火,舞台边缘也喷射出火焰。
倪迟摘下立麦上的麦克风,背着红色吉他,在舞台上跑着、蹦着,高举着手,重复唱着:
[没有改变
没有改变
世界从来没有改变
世界永远不会改变]
明明是全新的原创曲,但观众池里的所有人都仰着头,高举着手,和他一起唱着重复的歌词,浩大的声浪扑面而来,愈发高涨。这个红与黑交织的livehouse,成为人们窒息生活的密盒,钻进去就能拼命地宣泄,走出来,又会变回沉默的体面人类。
倪迟回到立麦前,重新放好麦克风,弹奏了一段极其出彩的旋律,仰起头,红色的灯光照在他汗津津的脸上,那双细长的眉眼此刻显出几分妖异。
他笑着,叹息一般唱出最后两句:
[2亿年后谁都灰飞烟灭
恐龙也不见]
所有灯光都消失,巨大的舞台屏幕上,一切都湮灭成灰烬,四散开来,如同歌名一样。
“原来一开始怪物的脚真的是恐龙啊。”迟之阳鼓着掌感叹道。
S组的舞台结束,巨大的尖叫声将主持人的声音都埋没。站在立麦前喘息的倪迟从歌曲的氛围中一秒脱离,听见台下都在喊他的名字,笑得有些害羞,打了个暂停的手势。
“你擦擦汗啊!刚刚那个布呢?”台下一个女乐迷声音大得惊人。
倪迟愣了一下,“不了不了。”
阿迅慢吞吞说:“反正都咬过了,擦就擦吧……”
在主持人的带领下,投票流程结束,开始了对live相关的采访。
“S组的演出真的非常精彩,完全看不出只花了两周时间,从写歌到排练,一切都是从零开始。”主持人看向台上的乐手,“现在成功地表演完,我想S组的乐手们应该也有很多感想,和我们的乐迷分享一下吧!”
所有人都看向倪迟,于是他接过话筒。所有人都以为他会说一些客套话,但没想到,他开口第一句就点了另一个乐手的名字。
“我要感谢雾都怪物的吉他手契克老师,他参与编写了《灰飞烟灭》的吉他和弦,但是因为种种原因,他没能上台表演。”
一旁的阿丘挑了挑眉。
台下的观众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观战席的其他乐手都表情各异。
秦一隅睁圆了眼睛、捂住嘴,迟之阳两手往下拽着自己忍不住上扬的嘴角,两只显眼包的中间隔着面无表情的南乙,有种微妙的幽默感。
“当然,没能上台的还有4名乐手,希望大家都能记得他们。”他一一报出乐队名和乐手名,说了“谢谢”,本以为结束,谁知他又掏出口袋里的安抚巾,举了举,“谢谢等会儿会上台的阿迅,我的哥哥。”
“哦对,还要谢谢放我一马的南乙老师。”倪迟笑了出来,“没啦。”
听到最后,秦一隅的眼睛是真的睁大了,有种笑嘻嘻吃瓜结果最后吃到自己头上的感觉。
“这里怎么还有你的戏份?”他看向南乙。
南乙冷笑一声,想起来还是觉得非常离谱。
明知道倪迟那小子是骗人,他还是大老远带了水。
“问问你自己吧。”他带着一些不明显的私人恩怨,把话题抛还给秦一隅。
“问我?”秦一隅歪头,不知又从哪儿找了根新的棒棒糖,叼在嘴里,“我怎么了?”
“喝点热水吧。”
“哎,A组上场了!”迟之阳拍拍南乙的手臂。
大屏幕上,A组的乐手已经登台,在CB专有的倒计时logo结束后,黑暗的livehouse忽然升腾出缭绕的蓝紫色烟雾,混着干冰,全部的屏幕相继点亮,黯淡而虚渺的云雾漂浮着,包围了现场所有乐迷。
光是看舞美设计,就知道这和S组是截然不同的风格。
顶光垂直投射下来,显化了烟雾的形态,也照亮台上5名乐手的身形,但很快,随着舒缓轻柔的电吉他前奏出现,舞台正上方天花板的正方形框架里,缓缓投下了半透明的塑料薄膜。
这层膜在鼓风机的作用下,如轻纱般摆动,柔软、轻盈地笼罩住台上的乐手,将他们与台下的乐迷隔离。
绣眼忍不住感叹:“这个舞美做得好漂亮啊。”
穗穗点头:“有种和他们隔着一层的感觉。”
歌名的视效也很特别,五个手写体大字被投射在薄膜和观众池头顶的冰屏上——《不爱的表现》
但下一秒,“不”字就渐渐溶解,消失不见。
李归听着前奏的鼓,笑道:“吞苦水一直是玩儿金属的,看他的鼓手出现在迷幻摇滚的演出里感觉有点违和……”
“幻电的主唱声音好好听,好适合这种慢的曲风。”闽闽说,“音色很有故事感。”
电吉他营造出一种混沌的、迷梦般的氛围,就像众人隔着薄膜,能隐隐约约看见乐手们的身形,看见他们随音乐摇摆的肢体,但不真切。
这样反而容易沉浸在音乐里。
但秦一隅却没能做到。他发现南乙站了起来,低声对迟之阳说“我出去一下”,然后从他那边的方向离开了阶梯座位。
明知道他有可能只是去洗手间,但莫名其妙地,眼神就追了出去,七八秒后,身体也被带动,滞后但诚实地跟着离开了。
观战厅内外像是两个世界,从那扇门逃逸出来,仿佛才是真实的、混乱的现实,这里灯光晦暗,工作人员兵荒马乱地四处奔走,对讲机的声音和livehouse传来的音乐对冲着,一切仿佛组成了电影里摇晃的手持长镜头。
而镜头的尽头,是一个没有摄影机的转角,只有眼睛持续记录着。秦一隅快步上前,一把捉住了南乙的手腕,另一只手拧开身侧储藏间的门把手,打开,将人拽着带了进去。
砰——
门关上,咔哒一声落了锁。
没开灯,房间黑暗,南乙却能看见秦一隅明亮的双眼,笔直地望着自己。他们胸膛贴着胸膛,温热的,分不清是谁的心,跳得快极了。
“你出来干什么?”秦一隅先开了口,但还是没松开手。
“为什么跟着我?”
通常情况下,秦一隅都不太喜欢被人用问题回答问题,但南乙不一样,眼下的状况也不同。
他的反问难道不像是调情吗?
于是秦一隅笑了,手自然而然搂住了南乙的腰,自己则松弛地靠在门板上,用气声说:“因为我想你了啊。”
他说完,伸手摸到门边的灯光开关,因为想看清楚南乙的模样。
啪的一声,房间瞬间被暖色的灯光充盈,原来他慌不择路,选的竟然刚好是所有乐手存放备用琴的储藏间。
而这个房间所在的转角,离舞台其实很近,隔一堵墙而已。穿透了砖块与混凝土,那些器乐和人声似乎变得更加迷离。
狭小的空间里,除了他们——两个不该在这里的乐手,全是乐器。他们被满满当当的吉他和贝斯所环绕,更像是梦中才会出现的场景。
“你不想我吗?”秦一隅后脑勺仍靠在门板上,半垂着眼,目光从南乙的眼睛,渐渐移向他的耳侧,手则牵起他的右手,一路摩挲到指尖的茧。
歌词缥缈地游荡过来。
[眼神纠缠耳朵轮廓]
[指尖亲吻皮肤脉络]
这歌词未免太缠绵,南乙望着秦一隅,感觉这里密不透风。
他似乎揣着答案,嘴唇却又被黏稠的蜜粘住,无法回答,于是索性跳转回上个问题,将主动权攥回手里,困难丢给秦一隅。
“我出来是想戴个项链。”南乙左手伸进口袋里,再拿出来时,指间缠着一根黑色钛钢细链,坠着的东西摇晃着,秦一隅再熟悉不过。
那上面刻着他的名字和生日。
“既然你来了……”南乙没看他,将拨片项链扔他怀里,在秦一隅慌忙接住的时候转过身,撩开后颈的碎发,冲他露出白皙的脖颈。
“帮我戴吧。”
这绝对是一种诱惑。秦一隅想。
隐隐传来的歌词仿佛又变成一种注解。
[心率逐秒、逐秒升空]
[理智逐寸、逐寸跌堕]
心跳太快,影响了他整个人,扣扣子时手指甚至都有些不灵光了,试了好几次,才终于戴好。
顾不上检查自己的拨片有没有摆正,秦一隅从背后搂住南乙的腰,吻上他后颈,接着是耳根、耳垂上的唇环。闪亮的小钉子们被急促地拂过,温热的气流攀升到侧脸。
似乎是怕留痕迹,他吻得又轻又快,浅尝辄止,却勾起更深的欲望。
根本不够。
南乙忽然从他的怀中转过身,将秦一隅抵上了门板,捧着他的脸深深地吻了下去。满满当当的乐器安静至极,显得交吻的水声如此清晰。隔着门板,他们甚至能听见门外工作人员的高声呼喊,这当然是不合时宜的,禁忌的。
但南乙忽然发现,自己竟然非常渴望这个吻,舌尖交缠的瞬间,他终于知道了秦一隅吃的糖的口味,柠檬,很酸。他是怎么忍受这种味道的?
可是很快,那渐渐地就变甜了,越来越甜,顺着舌根淌下去。只是一个吻而已,秦一隅只不过用手掌缓慢地捋着他的脊骨,一截截向上,可南乙浑身的肌肉却绞得发紧,仿佛变成了一条被拧出水的毛巾。
那些被藏匿在纤维之中湿漉漉的情欲和渴求都无所遁形。
[如影随形辗转难眠]
塑料薄膜里藏着什么,躲在毛玻璃背后的是什么。
他似乎渐渐看清,越来越清晰,视力糟糕到这种程度,都无法再视而不见了。
livehouse传来的乐迷们的合唱,海浪板扑面而来。
[这都是不爱你的表现]
原来是这个意思吗?
他站在不恰当的房间里,沦陷在不合时宜的吻中,却听懂了这首歌,比现场的任何人都明白。他曾经那么真切地,认定这不是爱。
间奏响起,是低沉悠扬的大提琴,两双难舍难分的嘴唇分离得并不容易,牵出的水线就是证据。
秦一隅低着头,捧着他的脸,又轻轻啄吻了好几下。
南乙还有些失神,直到秦一隅握住垂在他锁骨的拨片。
“这是我的第一枚拨片。”他的语气很轻,“是我送给自己的礼物。”
这唤回了他的一部分思绪,南乙垂眼,望着上面手工刻下的痕迹,和自己打的那枚孔隙。
“你也是我的礼物。”秦一隅低头,吻了他薄薄的眼睑。
再推开门时,两人都显得有些心虚,秦一隅的表情就很不自然,仿佛在故意和身后的贝斯手装不熟,南乙脸上则看不出太多破绽,他一向如此。
但他手里的琴却暴露了一切。
原本想拿自己的备用贝斯出来,以作掩饰,可走了没几步却被回头的秦一隅发现不对。
“这不是你的琴。”他笑得无奈极了。
南乙一低头,琴颈上的标签还在晃动,上面分明写着[尤引]两个字。
就这样,秦一隅忍着笑,看着一脸冷漠的贝斯手像个机器人那样转身,回到储藏间,再出来时他什么都没拿了。
身边两个工作人员跑过去,秦一隅拽了一下他的胳膊躲开。
“琴呢?”
“不拿了,又不用。”
这还是秦一隅第一次见南乙生闷气。
“你好可爱。”他凑近小声说。
他以为会被捂住嘴,但没有。
南乙仿佛充耳不闻,什么举动都没有,甚至站得离他有些远。
重复的尾声唱段传来,很轻柔,对他而言,仿佛警世箴言。
[这都是不爱你的表现]
[错过是我应得的惩戒]
口是心非的歌词,点着口是心非的人。南乙攥紧了手,他清楚地意识到情感的变化,又不想承认。目前的关系是安全的,可以接受的,爱这个字太沉重,像诅咒,他只想拒绝。
多亏了A组的live有接近6分钟,他们回去时刚好遇到从观战厅离开、前往后台准备的B组大部队。
一向很没有眼力见的迟之阳此时忙着帮绣眼抬着长长的裙摆,认真到近乎虔诚的地步,因此没大声喊“小乙你回来了”,这让南乙很感激。
他们装作什么都没发生,不过是一支大型乐队里两个合作的乐手,隔着微妙的距离,悄悄跟在大部队最末尾,来到后台。
所有设备配备完毕之后,A组采访也差不多结束。
三分钟后,A组离开,主持人的声音再次响起。
“下面上场的这一组是本轮live演出人数最多的一支队伍……”
幕布拉开,秦一隅毫无避忌地拉住了南乙的手腕,带着他走向全黑的舞台,还没开始,台下就出现很多乐迷的尖叫声,喊他们两个名字的最多。
这令秦一隅莫名产生一种愉悦感,因此也顺便忽略了一部分不和谐的刺耳声音。
他反而有点感谢骂人的人带上了秦一隅三个大字,免得被南乙听去,还误以为是对他不满,听了伤心。
B组的乐手多,灯光调度比别组更加复杂,每个乐手的位置都必须和彩排一样,有一点偏移都会影响效果。花了足足一分多钟,他们才各自就位。
舞台黑暗时间过长,也引发了台下一部分人的不满。
“快点啊!怎么这么慢!”
“别组都很快啊,不会一开始就出错了吧。”
“吵什么吵?赶着投胎吗这么一会儿都等不了?”
前面两场live都可谓是珠玉在前,有了对比,后出场的他们本就扛着巨大的压力。而此时此刻,观众池的声音愈发嘈杂,这似乎并不是什么好的预兆。
秦一隅站在立麦与非议前,突然,有什么东西朝他飞了过来,砸到他肩膀,最后落在地上。
似乎是个纸团?秦一隅弯腰,将其捡了起来,一点点展开。
昏暗的灯光下,他还是依稀看到了上面的字,话很难听,字也一样。
将纸团收进裤子口袋,秦一隅重新站好,没什么特别的感觉。
他甚至有些享受这种时刻,讨厌他的人扯着嗓子大喊,喜欢他的也在拼命试图盖过对方的声音,两方都拼了命想被他听见。
这难道不是爱与恨最具象化的时刻吗?
耳返里是导播的声音,节拍器也响起。
[所有机位准备!]
[一、二、三,开始——]
和其他组不同,B组的舞台并没有在第一时间就亮起全部的屏幕和灯光。
黑暗中,只一束顶光亮起,落在角落里的一架白色钢琴上,仿佛整个舞台只有这一架钢琴。
严霁穿着短袖衬衫和黑色长裤,端坐在钢琴前,微抬起的手轻轻放下,落在黑白琴键上。
轻灵的钢琴音符在livehouse里流淌开来,弹奏的是威斯敏斯特钟声。
“这……好熟悉啊,是什么来着?”
“上课铃吧!”
“真的诶,感觉一秒回到学校了。”
也是在此时,全黑的天花板屏幕上隐隐浮现出两个巨大的白色手写字,仿佛粉笔写在黑板上。
《复生》。
“复生?复读生吗?”
但在不知不觉中,钢琴前奏就从上课铃脱离,丝滑过渡到另一种旋律,到目前为止,听上去都很悠扬,甚至可以用轻快形容。
人声响起,但灯光并没有亮。这个唱腔平静、克制,甚至有些空,不掺杂任何情感,只是叙述着。
[还是阳光普照的清晨]
[该回到象牙塔的时分]
尽管没有照亮乐手,但台下俨然有人立刻听出来是谁。
“是南乙!”
“他音色真的和本人一样冷诶。”
在这时,鼓点也渐进,隐隐还出现一种新的器乐,发出“铛”的声音,音色空灵,回音悠远,在整个空间里蔓延。
钢琴暗下去,消失于黑暗中,被点亮的变成了舞台最左侧的闽闽,她正敲击着色空鼓。
“这个乐器的音色好特别啊。”
“有种起了个大早去上学,整个学校空荡荡的,一个人都没有的感觉。”
而黑暗中的南乙继续唱着,和色空鼓的配合下,氛围显得格外空寂。
[他像往常一样不说话]
[丢手绢的游戏令人疲乏]
黑暗的背景屏幕忽然出现一只白色手绢,飘飘然落下来。下一秒,则忽然又闪现在观众池正上方的天花板屏幕上。
背景屏幕渐渐亮起,是手绘的窗明几净的教室,但视角似乎坐在最后几排的学生,目光所及是一个个端坐的背影。
很快,一个垂着头的孩子走了进来,一步步走向画面中唯一的空位。
[走进明亮教室的刹那]
[望见桌上摆着的鲜花]
“他”停住脚步,歪着头,盯住自己的书桌。也正是在这时,背景动画变成第一视角,对准了桌子。
而南乙用冰冷的声音将桌上的一切唱了出来。
[黑色相片白蜡滴答]
沉而冷的贝斯音色忽然进入其中,低频的嗡鸣和所有人产生了突然的共振。
就在台下数千名观众都感觉被强烈的低频震到心慌的时刻,尖锐的电吉他骤然响起,伴随架子鼓突如其来的连击,十束顶灯同时亮起,每个乐手都对准眼前的话筒,齐声唱出花篮里白色卡片上的字句。
[“纪念逝去的小明同学。”
[“你永远是我们的朋友啊!”]
这一刻的冲击力来得太快、太大,前面悠长、平静的氛围都不过是铺垫,为的就是这一瞬间,在这个时刻,观众池的听者不知不觉转换视角,从旁观者变成那个孩子。
而猛然出现的十张脸孔,十名乐手,毫无预警地爆发出齐整的合声,冲破了尖利的器乐编排,扑面而来,直击台下每一个人的心脏。
化身成一种身临其境的集体霸凌。
第66章 复生祭奠
直播的弹幕瞬间炸开了锅。
[我去鸡皮疙瘩起来了, 好吓人啊]
[所以是校园恐怖主题吗?]
[B组竟然全都上场了??三个乐队十个人编排得开吗?]
[风格差这么多,位置又重复,不会打架吗?]
[不会又是塞一堆人唱秦一隅的歌吧?]
[可是刚刚那个全员合唱很震撼啊!]
[不是很看好, 噱头大于内容]
[看到某些人就不想看了]
……
回到观战厅的倪迟盯着大屏幕, 忽然意识到直播带来的另一种互动效果。他之前看过好几次B组的彩排, 知道他们的主题。现在再看这些弹幕,难道不像是另一种形式的霸凌吗?
舞台上的灯光跟随鼓点明灭了三次, 天花板上降下长方形的四束蓝色灯光,将正中心的秦一隅圈在其中。
鼓速变慢,电吉他和合成器音色铺陈出一种渐强的不安, 贝斯仍旧如幽灵般埋伏着。
顶光照亮了秦一隅英俊的脸孔。这张脸头一次没有满不在乎的笑, 没有一丝一毫的骄傲和疯狂, 乖顺得判若两人。
他立在麦前, 双手垂于身侧,背景屏上是手写的歌词。左侧特写屏幕对着他的脸,黑沉沉的瞳孔里没有生机, 只有疑惑。
[认真凝视照片上的人
难道是我死而复生?]
而这时候,其余的所有乐手再次齐声合唱,歌词在观众池头顶的屏幕上漂浮。
【“大家不要告诉他。”】
困惑更深, 秦一隅略微偏头。
[是什么杀死了我?]
鼓点骤然加速,电吉他爆发出嗡鸣, 压迫感极强。
【“快点!快点抓住他!”】
观众池里有人惊呼。
“和声的词是丢手绢的歌词!”
绣眼握着吉他拨片的手一停,对着话筒, 发出一声“嘘——”。
器乐声在至高处骤停, 所有人的心都悬到嗓子眼, 在长达两秒的寂静中, 心跳变得如此清晰, 疯狂撞击胸膛。
咚咚——
极重的鼓点猛地敲下,器乐突然重新出现,所有乐器同一时间精准爆发,如百鸟齐鸣,万兽齐吼。
灯光随鼓点节奏极速闪烁,配合着器乐狂欢。
“草,这个编曲太炸了。”
“李归你敲的是我的头骨吧!”
而秦一隅爆发的核嗓甚至冲破了这爆裂的器乐编排,冲破了电吉他嘹亮的嘶鸣。
[是什么杀死了我!!!]
一个死去的灵魂跃入地狱,在怒火中咆哮。
台下的乐迷无一例外地被他突如其来的核嗓镇住,只能怔忡地望着台上的人。
声波冲撞四肢百骸,仿佛一阵狂风,卷走了一切,只剩下感受音乐的一双耳朵和心脏。
舞台灯亮起,猩红色弥漫开来。
秦一隅仍在光线圈定的方块中,抬起手,握住麦克风杆。这时候大家才发现,他左手大拇指上竟然缠着一根白线。
而在这时,核嗓又丝滑地转变为清嗓。
他闭着双眼,皱眉,叙述所有伤害。
[背后阴魂不散的脚步声]
一旁的南乙也被顶光照亮。
他的红色上衣几乎融入整个舞台之中,亮银色贝斯更像是闪着寒光的刀,右手手腕戴着形似手铐的手链。颈间火红色的吉他拨片,像一枚小小的外置心脏。
他神色冷漠,微抬着头,半垂着眼望着台下的人,接在秦一隅之后进行二重唱。
声音比神情还要冷。
(“你为什么要躲?”)
两人的歌词分开来,前者是白色,写在背景屏幕上,后者则是血红色,像油漆一样喷在观众头顶的天幕。
左右特写屏幕分别对准了两张截然不同的脸孔。
或许是因为眼伤未愈,南乙的双眼仍旧泛红,没化眼妆,下眼睑也是红的,浅色的瞳孔在顶光下几乎透明,睫毛阴影闪烁。整张脸呈现出一种强烈的、病态的非人感。
[烟头烫在手臂上的伤痕]/(“我们又不对你做什么。”)
[他的舌头圈定我社交半径]/(“你还在和他一起玩么?”)
[我的颅骨熟悉他鞋底花纹]/(“你看你多像只蚂蚁啊”)
这时候,台下的众人才反应过来。
“天哪……”
“秦一隅唱的是受害者的经历,南乙唱的霸凌者说的话……”
灯光全灭,只留下秦一隅独自一人,架子鼓节奏变了变 。
他睁开眼,嘴角勾出一抹笑意。
[是谁杀死了我
我就复生在谁梦中]
台下五千名观众,其中不少是其他乐队的乐迷,也有很多从一开始就对B组有偏见,对恒刻有偏见。
没有任何负面舆论是可以完全反转的,即便有澄清,有铁证,黑水也难以洗清,总有人只看自己想看的,否认自己不认可的。
没准儿从一开始就是在炒作?
这些乐队不是也收获了热度吗?
戏这么多,怎么可能认真在搞音乐?
有人抱着看戏的心态走进livehouse,想看看这支塞满了所有人的乐队究竟会做出多烂的东西;也有人怀着担忧和焦虑,祈祷自己喜欢的乐队能在高压之下稳定地发挥。
几乎没有人认为他们一定能成功。
正因如此,此刻的震惊才来得如此猛烈。
“天我鸡皮疙瘩狂掉……”
“这首歌跟这三支乐队的所有歌都不一样!”
“太神了……”
第一段副歌结束,间奏响起,秦一隅摘下麦克风转过身,众人这时才发现,他黑色衣服的背后竟然贴满了纸条,特写镜头对准了他的背影。
纸上霸凌的文字摇摇欲坠,人人都熟悉,每一句都是学生时代的亲身经历。
背景屏幕上,小明的“遗照”再次出现,背对舞台的秦一隅慢悠悠朝那照片走着。
随着他的移动,那缠在拇指上的白线也跟着牵引,大家这时候才发现,白线的另一端竟然缠在南乙的手链上。
最终,秦一隅驻足在蓝·灯·方·框的边缘,仰着头,望着那照片。
[认真凝视照片上的人
难道是我死而复生?]
屏幕上一只穿着球鞋的脚出现,一脚踢飞了那相片,木头相片滚啊滚啊,滚到观众池的天幕上,旋转着,最后竟然变成一个罐头。
乐手们用很轻、很弱的声音齐声合唱。
【朝气蓬勃的刽子手】
【落单耐揍的肉罐头】
天幕的罐头突然炸裂开来,满屏幕滚动着红色字体,密密麻麻,全都是霸凌的言语。
秦一隅转过身。
[是什么杀死了我?]
在绣眼的“嘘”声之后,这一次的停顿,秦一隅主动将手指放到唇边。
下一刻的爆发,不只是器乐和他的核嗓。
站在台下的每一个人,每一张脸孔,都自动自发地咆哮出声,仿佛看不见尽头的无数只受害的亡魂,同一时间,爆发质问。
“是什么杀死了我——”
这句歌词也铺满了整个背景屏幕,猩红,醒目,循环往复。
音乐在这一刻化身成情绪的载体,每一个受到过压迫的灵魂,被链接在一起,成为共同体。不解、委屈、难堪、愤懑……压抑了一整个青春期的痛在瞬间被唤醒,在编排得如同暴雨一般的器乐声中,肆无忌惮地宣泄出来。
大家恍然发现,原来我们都是“小明”。
被杀死的那一部分我,是怎样的?
凶手又是谁呢?
在铺得更烈的编曲中,副歌的二重唱重现,答案直白得残忍。
台上台下,所有人激动到试图把伤痕累累的心都喊出来,唯一冷静的,只有南乙。
他弹着贝斯,红着的双眼里是不屑,是漠然,像他的唱段一样,像那些真正的霸凌者一般。
这样一张冷酷又漂亮的脸,太适合铺展华丽的“恶”之皮囊。然而无人知晓,这一字一句的伤害都是他写下的,也都是他遭受的。
[欠发育的肢体是羞辱的标本]/(“笑啊快看镜头啊!”)
[剥下湿透的衬衫算什么残忍]/(“别担心一丝不挂。”)
[走廊路过的每一双漠视眼神]/(“不喜欢和我们玩吗?”)
[将谋杀粉饰为玩耍的成年人]/(“不喜欢就去死吧。”)
受虐者是煎熬的、歇斯底里的。施虐者是平静的、满不在乎的。
特写的两张脸孔,一热一冷,一个声嘶力竭,一个神色漠然。冰与火两个极端,已经无形中成为恒刻的live特色。
舞台的中心,那被灯光圈定的长方形区域忽然间涌起干冰,配合着突然降下的猩红色灯光,如同忽然弥漫的血雾一般,吞噬了被困在其中的秦一隅。
血雾向上,一点点吞没他的脸孔。他忽然咬断了拴住拇指的白线,唱出下一句,也终于走出了那个方框。
[是谁杀死了我
我就……]
他没有唱完,可台下乌泱泱的几千名观众惯性地唱出剩余的几个字。
“……复生在谁梦中——”
刹那间,舞台灯光全灭,器乐声骤然消失。
整个livehouse陷入死寂的黑海,所有的观众仿佛被人抓住头发,突然被摁进水中,一切声音都消失了,什么也看不见。
直到下一刻,黑暗中闪现森绿的点点荧光,勾勒出一把琵琶的模样,紧接着,琵琶声乍现,如同碎玉,凄厉,渐快,渐强,杀气与鬼气并存。
“是礼音的琵琶!”
“真的有民乐元素!”
很快,鼓声出现,但并非架子鼓,那声音低沉、响亮、每一击的背后都有着壮烈的尾韵,如惊雷。
绿色的逆光出现,从后往前,照亮舞台左侧,众人发现,不知何时,台上竟然布了一架直径长达一米的红鼓,而站在鼓后、狠狠敲击鼓面的,则是迟之阳。
他手中的鼓槌系着红色丝绸,白发在逆光中发着光。
“是中国大鼓!”
“天哪,和琵琶一起杀气好重!”
“迟之阳杀疯了!白发在这里有种一夜白头的感觉!”
他几乎用尽了全身气力,奋力击打。每一声重击仿佛都包含冤屈和不甘,透过音箱,疾风骤雨般,狠狠砸向观众。
但这才只是器乐间奏的开始。
闽闽的色空鼓和严霁失真的合成器交织,禅意与鬼魅融合,阿迅的电吉他如泣如诉,穗穗的贝斯继承了南乙一贯的错拍和难以捉摸的律动,仿佛回魂之人沉重又诡异的步伐。
而在他们之中,突然出现一个尖锐的金属敲击声,像三角铁,却更加锋利和干脆。
很快,秦一隅从红雾中走出,绿光照亮了他手中握着的东西——是一把钢尺、一只钢笔。他握着两样学生时期必不可少的东西,对准立麦,一下、一下狠狠敲击着。
大鼓愈来愈快,琵琶也愈发激烈,民俗混合摇滚的编曲将所有人的感官都逼上巅峰。观众们被这诡谲又精妙的合奏震慑住,捂着嘴,睁大眼睛,脑子空白,仿佛有什么从耳朵淌入胸口,疯狂地共鸣着。
每一段都是意料之外,到此为止,恐怕不会再有更高一重的冲击了。
可下一秒,一抹极其嘹亮的音色骤现,高而响亮,像一把闪着金光的长刀穿透音墙,以侵占的姿态压制住场上一切的器乐。
背景屏幕上的小明遗像再度出现,可这一次,黑白被放在乌木祭台上,左右都是彩色花圈,一对苍老的黑色背影跪在蒲团前。
“这是小明的葬礼……”
舞台幽绿,烟雾中走出一个猩红的身影,半扎的丸子头,双眼被一段两指宽的黑纱蒙住,系在脑后的部分随风飘着,身上的银色贝斯还未卸下,手里已然换做一柄金色唢呐。
“我的天啊!!!蒙眼吹唢呐!!”
“太猛了……唢呐一出别的组怎么打啊……”
“南乙怎么什么都会啊……”
唢呐响起的瞬间,观众池的天幕上铺展出一张草稿纸,没有笔,没有手,稚嫩工整的字像活物一样,一个接着一个,往外蹦着。
直到出现“我不想继续这样活了”的字句,仰着头的众人才意识到,这是一封遗书。
高亢的唢呐控住全场,成为首领,带领所有器乐,共同排出一场诡谲森森的百鬼夜行。
就在这时,顶光落下,身着绿色长裙的绣眼对着话筒,喃喃吟诵佛经。
绣眼眉间点了一枚红痣,眉眼低垂,神色慈悲,她伸手于胸前,掌心朝外,比出“无畏印”。
闪着金光的佛经如雨般倾泻在背景屏幕,封印住的,却是一对伤心欲绝的父母。
“我的天哪……这是在镇魂吗?”
“是往生咒!这就是传说中的赛博超度吗……”
唢呐,佛咒,琵琶,大鼓,电吉他,贝斯,键盘,架子鼓……全体乐手,缺一不可,每个人都拼尽全力,呕心沥血,无数次的排练,无数次的失眠,一次次修改,一场场编排,到此刻,共同奉上这一出辛辣的悲鸣。
除了音乐,和声也再次出现,重复唱着同样的句子。
[你为什么要躲?]
[你为什么要躲……]
台下的乐迷也受蛊惑,跟随着,重复唱出同样的歌词,浩浩荡荡,在黑暗的空间不断回响。无形中,他们化身成数千名施暴者,和佛经形成浩大的对抗。
舞台绿光极速闪烁,而离开了那个方框的秦一隅,扔掉了手里的尺和笔,脱下了衣服,一步步走向舞台边缘,背对着众人,张开双臂。
“是要跳水吗?”
“跳水了!!”
在摇滚live中常见的“跳水”,本是乐手表演到激动时和乐迷热情的互动,可在这一刻,在这个更像是祭祀和超度的场合,秦一隅不再是乐手,而是逝去的那个孩子,倒在了人群中。
他真正地“死去”了。
耳返里出现工作人员的惊呼。
[这是彩排没有的环节!]
[安保人员注意!]
秦一隅闭上眼,被一双双手托举着,向后传递着,与此同时,天花板洒下纷纷扬扬的黄纸,幽绿的祭台,血红色的衬衫,乌泱泱的群体……就连观众本身也成为视效的一部分,livehouse里不受控的一切,一起完成了这场演出最高潮的祭奠仪式。
有人捡起黄纸,对着昏暗的灯光仔细看着,原以为会是恶毒的话语,或是诅咒。可看清上面手写的内容之后,他们都惊呆了,那写着“你是最好的”、“你会获得爱和自由”、“不要害怕”……
南乙放下了唢呐,扯掉了蒙蔽在眼前的黑纱,手握立麦,对着话筒,和仰躺在人群中的秦一隅一起唱着bridge的部分。
[所有的嘴都呕出剧毒
所有的路都通向死路
一万吨课本砸上脊骨
教不会孩子逃离痛苦]
天花板上,遗书的最后,是一个个应当被铭记、却十分模糊的名字。
他们曾经包围了这个孩子,笑着问他“为什么要躲”。
而bridge的最后,是这样两句歌词:
[遗书写成花名册又有何用?
每一个名字都是活着的噩梦]
明灭之中,舞台重新陷入黑暗,幽微的金色光芒落在漂浮的烟雾中,方才的一切仿佛瞬间淹没。
只有绣眼的佛经和色空鼓合着,在蔓延。
吟诵到最后,她的声音也不再平静,甚至带了一丝哭腔。而背景屏幕上,镜头推进,推到母亲颤抖的肩膀,转过来,是她一张一合喃喃的嘴唇。
“念往生咒的是小明的妈妈……”
从拖举中跳下的秦一隅,被爱恨交织的人群包围。这些人都拼命伸出了手,有的是阻拦,有的是化名为“爱”的阻拦。
他就这样一步、一步,艰难突破重围,走回曾经最熟悉的舞台,走向舞台中心那个望着他的男孩儿。
明明可以一步跨上去,他却偏要伸手,等对方将他拽出这片苦海。
双手交握的那一秒,万籁俱寂,重归黑暗,鬼魅的合奏像梦一样终结了。
钢琴声流淌,白色顶灯逐个点亮舞台的每一处,吉他音色明亮,架子鼓节奏舒缓,背景屏幕上,美丽的校园再度出现。
[又是阳光普照的清晨
该回到象牙塔的时分]
秦一隅重新回到了那棺材般的方形光圈,两手垂着,变回毫无生机的模样。
另一束顶光落在南乙身上。
他抬起手,长长的黑纱从他指缝间落下,像一条生命消失那样轻飘飘的。
灯光全亮时,他在观众池中望见一张熟悉的脸——是这个故事原型背后的另一名主角,残忍的霸凌者。
多可笑,她明明对薛愉的死毫无悔意,即便被写在遗书上,没有出现在她父母面前哪怕一秒钟。
可现在,她却因为对另一个被霸凌者的追崇,来到这里,站着看完他一手导演的整场演出。
望着蒋甜那张脸,南乙在心里对薛愉说:你看,她也来参加你的葬礼了。
她终于笑不出来了。
于是南乙笑了,用极其温柔的唱腔低诉着故事循环往复的尾声。
[丢手绢的游戏仍在继续
高高举起,轻轻放下]
众乐手也沉声合唱。
【“会是你吗?回头看吧。”】
各异的音色,配合着屏幕上闪现的一张张不同的稚嫩脸孔,好像真的在玩丢手绢的游戏。每张脸都在笑,每双眼睛都盯着台下的人群。
仿佛在暗示:手绢丢到你背后啦。
最后,屏幕定格于一张没有五官的脸,或者说,一张可以被套上任何五官的脸。
而舞台上的秦一隅,从口袋里拿出一开始扔到他身上的纸团。展开来,放在自己的脸旁。特写镜头捕捉一切,好看的笑脸,和丑陋的字句,一览无遗地展示给台下的每个人,直播前的每个观众。
【秦一隅,你怎么不去死啊!】
他举着这张纸条,笑着唱完了这首歌的最后两句。
[谁忘了杀死我的凶手
我就附身在谁身后]
作者有话说:
【请各位不要反复提还没有制作的衍生,更不要提三次元cv老师,会影响其他读者的阅读体验,也对老师们产生不好的影响。非常感谢大家。】
《复生》
作词:南乙/秦一隅
作曲:B组全员
编曲:B组全员
还是阳光普照的清晨
该回到象牙塔的时分
他像往常一样不说话
丢手绢的游戏令人疲乏
走进明亮教室的刹那
望见桌上摆着的鲜花
黑色相片 白蜡滴答
[“纪念逝去的小明同学,
你永远是我们的朋友啊!”]
认真凝视照片上的人
难道是我死而复生?
(“大家不要告诉他”)
是什么杀死了我?
(“快点!快点抓住他!”)
嘘——
是什么杀死了我!
背后阴魂不散的脚步声(“你为什么要躲?”)
烟头烫在手臂上的伤痕(“我们又不对你做什么。”)
他的舌头圈定我社交半径(“你还在和他一起玩么?”)
我的颅骨熟悉他鞋底花纹(“你看你多像只蚂蚁啊。”)
是谁杀死了我
我就复生在谁梦中
认真凝视照片上的人
难道是我死而复生?
(朝气蓬勃的刽子手)
是什么杀死了我?
(落单耐揍的肉罐头)
嘘——
是什么杀死了我!
欠发育的肢体是羞辱的标本(“笑啊快看镜头啊!”)
剥下湿透的衬衫算什么残忍(“别担心一丝不挂。”)
走廊路过的每一双漠视眼神(“不喜欢和我们玩吗?”)
将谋杀粉饰为玩耍的成年人(“不喜欢就去死吧。”)
是谁杀死了我
我就……
(你为什么要躲)
(你为什么要躲)
(你为什么要躲)
所有的嘴都呕出剧毒
所有的路都通向死路
一万吨课本砸上脊骨
教不会孩子逃离痛苦
遗书写成花名册又有何用
每一个名字都是活着的噩梦
又是阳光普照的清晨
该回到象牙塔的时分
丢手绢的游戏仍在继续
高高举起,轻轻放下
“会是你吗?回头看吧。”
谁忘了杀死我的凶手
我就附身在谁身后
第67章 淘汰揭晓
Live结束时, 直播弹幕和评论区依旧疯狂刷新着。
[这么炸的一个live,给我听哭了……]
[两个星期写歌、排练,还要学新的乐器, 最后结合舞美做出这样一个live, 真的是极限挑战了, 而且不是一个小乐队,整整十个人啊, 每个人都有高光片段,太不容易了]
[纯路人,其实三组演出都很好, 也各有风格, 但是前两组都有乐手坐冷板凳, 给出的也更像是其中某一支乐队的作品, 但《复生》单独给到B组三支乐队的任何一支,都没办法独立表演,是集结了全员能力的作品, 这才是真正的团体赛标准答案。]
[幸好把那个该死的灯光师开了,B组的舞台根本不需要闪瞎眼睛的激光……南乙的眼睛真的好红,看得人心疼死了]
[可不是吗?吹唢呐那段戴黑纱主要也是因为那是整场演出里灯光最晃眼的部分吧, 黑纱可以稍微挡一挡。]
[S组也很燃但是B组这次真的杀疯了!秦一隅最后举着纸条笑着唱“我就附身在谁身后”是绝杀]
[那个纸团应该是开场的时候有人丢上去的,昨天我就刷到有黑粉说要去现场扔纸条, 真的很恶心,要不是livehouse限制了不许带饮料食物, 可能会有人泼水]
[扔纸条的疯子估计都没想到最后qyy居然会把他的纸条当做道具吧?这下所有人都知道他在霸凌了, 小心半夜做噩梦哦]
[该说不说, B组那段鬼气森森的合奏真的全场最佳, 现实的霸凌者站在下面应该会汗流浃背吧, 网络暴力别人的人肯定也第一时间跑来看直播了,这些疯子一向比粉丝还积极,祭祀那段就是镇压你们这些小鬼的]
[看之前我也觉得十名乐手太多了点,很多都是重复的,效果肯定不会好,没想到他们竟然加了这么多民族乐器,CB赶紧把音源放出来,祭祀加佛经超度那段我能听一百遍!]
[有没有姐妹注意到啊,迟之阳最后那个鼓槌好像断了,好像有半截飞出去了hhh幸好打完了不然给孩子急死了]
[他打得好凶,真的有背水一战的感觉,而且打得还挺专业。]
[冷知识,迟之阳本来就是音乐学院民打专业的]
[那南乙难不成也是学民乐吹打的??唢呐一出来我从脚底板麻到天灵盖!]
[不是啊,刚刚有一位唢呐老师出来认领了,这段唢呐是他0基础速培的,只能说天赋真的很恐怖]
[感觉他就是学什么都很快的人,上次在花絮还看到礼音教他弹琵琶,几下就上手了,轮指还挺像样的]
[今天的秦南自乙开发出了新的xp:男鬼cp,还缠了白线,你们缠着对方一辈子吧]
[有姐妹说秦一隅大拇指上缠白线是布朗族的一种民俗,叫“断鬼归路”,为了让死去之人的鬼魂不要回来作祟,他们送葬时会在亡者的大拇指上拴一根白线,拉出棺外,等到仪式开始,抬棺出门的时候,再割断这根线,让亡魂找不到归路……结合舞台光,qyy一直都站在那个长方形的框里,那应该就是棺材,直到祭祀那段他才自己弄断了那根线,离开了棺木……]
[细思极恐,其实虽然叫复生,但其实霸凌死去的孩子根本没有死而复生,只是他在自己的葬礼仪式上脱离了棺木,回到了校园,重新经历了一遍被霸凌记忆……]
[白线的另一端为什么要系在南乙身上呢?如果按照这个民俗,拉出棺外就可以了,放地上也行啊]
[割了白线就找不着回家的路了,说明南乙是他的家()]
[ls姐妹笑死我,qyy跳水晃荡了半个观众池最后还是回家了,还是被ny拉上去的]
[别说了,表演完的第一秒钟秦一隅就走到南乙身边去抱了他,就跟装了雷达一样]
[开了舞台灯才发现南乙居然戴了一条拨片项链,有没有列文虎克姐妹扒一下同款?!]
[这个舞台好多细节,CB快点把纯享版放出来我要细品100遍!]
……
在秦一隅的拥抱中,南乙将头埋了下去,再抬起时,舞台已经俨然亮起了灯光。演出像梦一样结束了,沉浸在梦中的他们,被台下惊涛骇浪般的欢呼和尖叫唤醒了。
十个乐手聚在一起,彼此拥抱后,在主持人的引领下来到舞台前方。南乙并不想站在中心,因此自己从背后绕到了舞台边缘,他能感觉到站在观众池前排的蒋甜一直在望着他,但他没有给予任何回应的眼神。
很快,一只手擦过他的手背,人也跟着挤了过来,是原本站在舞台中心的秦一隅。
他揽住南乙的肩,听到下面有人大喊南乙的名字,还抓住他的手朝尖叫的方向挥了挥。
结果当然是叫得更厉害了。
“B组!B组!B组!”
主持人的声音几乎都被压下去,笑着说:“B组的演出确实非常精彩,之前的创作和排练过程应该也非常辛苦,现在结束之后,有什么想说的吗?”
话筒传递到了礼音的手上,她笑着说:“其实当初我一时热血上头,想要所有人一起组成大组,和其他组比赛,但真正实操下来发现这其实非常困难,我们来自不同的乐队,风格也不同,需要找到一个共同点进行创作,后来发现,我们之中的很多人,竟然都遭受过霸凌。这成了我们创作的突破口。”
“但有共同点是不够的,十个人的乐队真的非常难整合,光是磨合和编排就花了很长时间,这里我们要特别感谢南乙。”
听到礼音念了自己的名字,南乙偏过头,朝中间望了望,也歪了一下脑袋,露出很淡的笑容。
“如果说这首歌是一部电影,我们都是演员,那导演我认为一定是南乙,他将我们所有人融合在一起,最后才有了这部作品。”
站在南乙身旁的秦一隅不停地点头,两只手掌比出花的形状,放在南乙的脸颊两侧。
“秦一隅你别太爱了!”
主持人也立刻将cue到南乙:“对《复生》这首歌,南乙在创作上有什么想说的吗?比如歌名的来由?是死而复生的含义吗?”
接过众人递来的话筒,南乙顿了顿,看向众人说:“首先我必须说,我并不是导演,这首歌是B组所有乐手共同完成的,少了任何一个人都做不到。所以,无论结果如何,希望大家记住所有乐手。”
说完,他伸出手,一一念出大家的名字:“我们《复生》的吉他手阿迅、吉他兼主唱绣眼、贝斯手穗穗、琵琶兼贝斯手礼音、鼓手李归、色空鼓闽闽、会打大鼓的架子鼓手小阳、钢琴兼键盘手严霁,还有赋予这场live灵魂的主唱秦一隅。”
他话音刚落,剩下九个人都超大声喊:“还有南乙!”
台下的人也跟着大喊南乙的名字。
“唢呐兼贝斯手兼主唱南乙!!”
观众非常热情,南乙也只是露出微笑,静了静,继续说:“至于歌名……”
“它指的并非是死而复生,死去的人是不可能复活的,这里的小明也没有真的复活。即使成为鬼魂,他也很痛苦,很偏执地希望自己能够化身成噩梦,永远寄生在霸凌者的生活中,不想被遗忘。”
“《复生》这两个字的真正含义其实很残忍,是周而复始、生生不息。霸凌事件每天都在发生,永远都有新的受害者,恶者有其自洽的人生逻辑,一首歌不可能唤醒良知,我们只想让大家记住霸凌本身有多残忍,不要漠视这种痛苦,不要遗忘。”
话题太过沉重,台下观众们的神色也有些动容,有人大声喊着不会忘记,但南乙知道,一首歌的效力太短,就算有过感动和醒悟,也是暂时的。
主持人点了点头,cue到话题人物秦一隅身上:“一隅呢?有没有什么想说的?”
很显然,因为前几天的网络舆论,所有人都非常期待秦一隅能做出更多的回应,他说出的每一个相关的字眼,都会变成流量来源。
南乙将话筒递给秦一隅,可他没伸手接,仍旧将胳膊搭在南乙身上,就着南乙的手,凑过脸挨着他开口。
“这里面有一句歌词我很喜欢,是南乙写的,就是‘遗书写成花名册又有何用,每一个名字都是活着的噩梦’,我当时问他,是怎么想到这句话的,他说他的一个朋友,把所有霸凌过她的人写在了遗书上,她以为这些人会愧疚,会痛哭流涕,但其实根本没有。”
南乙听着他说出这番话,眼神飘到台下,盯住了蒋甜。
她似乎有些站不住,妆容也花了很多,显得脸色有些差,令南乙想到了她曾经送来的蛋糕,奶油融化了,混在一起,看上去令人有些倒胃口。
在注意到他的视线后,蒋甜勉强挤出一个笑容,但在那之前,南乙就将视线移回秦一隅的侧脸。
很难得一见的,秦一隅敛去了脸上的笑意,很平静,也很坦诚。
“所以,我想对那些正在经历痛苦的朋友们说,一定不要用自己的生命去惩罚任何人,如果你们有勇气选择结束,那么你们也一定有等量的勇气从这个循环里走出来,从被害者的叙事里脱离,全心全意地爱自己,这才是真正的复生。”
说完,他看向南乙,很小声,但声音还是被音响放大、传了出来。
“我说得对吗?”
台下爆发一阵尖叫,和此时此刻的直播弹幕一样疯狂。
南乙笑得有些无奈,点了点头,用唇语问他还说吗。
“哦对,最后一句。”
秦一隅又一次拿出那张写着恶评的纸条,甩了甩,揉成团,笑着说:“不要乱丢垃圾,人可以神经但不能没有公德心。”
南乙将话筒递回去,传到严霁手上时,他微笑着说:“刚刚落下来的纸大家可以留着,那个是我们十个人手写之后,选了比较好看的印上去的,希望在不愉快的时候可以给大家带来一点鼓励。”
迟之阳点着头,看向台下,发现还有人在抹眼泪,于是凑到严霁的话筒边笑着说:“别哭啊,我鼓槌断了都没哭呢。”
“哈哈哈哈!”
“快走吧穗穗困得眼睛都睁不开了。”
“我这一头辫子好痒……我要快点拆掉……”
“走走走,把阿迅拽着别一会儿还在台上。”
结束完live采访后,B组一众回到观战厅,等待结果。
演完这一场的他们,紧绷的神经忽地松懈,像突然脱了力一样,一个个都蔫儿吧唧,勉强撑着录完剩下的部分。
舆论带来的伤害并没能完全地消失殆尽,尽管已经尽全力完成这场live,但他们心中也做好了最坏的打算。
在冗长的预测和互动环节后,三场live的观众票数终于公布。
[S组《灰飞烟灭》:4578票]
[A组《不爱的表现》:4009票]
[B组《复生》:4798票]
“我去!!!”一看到票数,迟之阳猛地蹿了起来,“我们赢了!!!”
主持人道:“恭喜B组,恭喜刺杀旦、尤利西斯的指引以及恒星时刻,你们全员存活!”
在实实在在的live效果面前,这样的票数并不令人惊讶,无论是难度、还是完成度,甚至是上台前承受的压力,B组都值得这个分数。因此其他组也给出了真诚的掌声和祝贺,这其中,也包括整组淘汰的A组。
比起这个,真正令人感到意外的,是S组的淘汰结果。
“本场观众投票分为两部分,一部分是以整组为单位,另一部分则是乐队为单位。”
大屏幕上,S组内部四支乐队内部的票数也被公布:
[执生乐队:2003票
雾都怪物乐队:1083票
ReDream乐队:1107票
杏仁核乐队:804票]
“剩余3张弃权。”
主持人顿了顿,对众人宣布说:“很遗憾,根据投票结果,雾都怪物乐队和杏仁核乐队,你们在Crazy Band的旅程到此结束了。”
方才还在为全员存活而兴奋的迟之阳,如今整个人都愣住了。他怎么都没想到,被淘汰的竟然是雾怪。
南乙对此并不意外,但还是伸手,揽住迟之阳的肩膀:“别难受。”
迟之阳望着AC的方向,喃喃道:“这根本不公平,他贝斯弹得一点儿毛病都没有……”
秦一隅冷笑一声。
从更换吉他手开始,这个结局就可以预见了。
“现在这个结果,就跟那张扔到舞台上的破纸条一样。”秦一隅笑着说,“都是行为艺术。”
唱着反霸凌,仍旧被霸凌到脸上,唱着要公平,仍旧要不到公平。
执生乐队拒绝上台说话,连麦克风都直接摘了,录制暂停,制作组上前劝说了很久,他们依旧不愿意上去说场面话。
场面开始变得难堪,好在直播已经结束,导播草草把流程录完,决定靠剪辑圆回去。节目组为了安抚乐手情绪,安排了赛后的聚餐。
三辆大巴车开出园区,停在节目组提前预定好的私房餐厅。一组一个包厢,没有摄影师。半个月的高压创作加排练,B组众人已经很久没有好好吃顿饭,因此即便顺利晋级,也没人狂欢庆祝,大家都埋头乖乖吃饭。
中途严霁接到一通电话出去,再回来时,身后跟了个陌生的年轻男人,年龄看上去和他差不多,样貌清秀,说话却带着北方人的爽朗。
严霁给他加了张椅子,就在自己的右手边,并对众人介绍说:“这是我高中同学……”
谁知对方笑着截断他话头,望着严霁调侃:“你就这么介绍我啊,太生分了吧。”
严霁无奈笑笑,反问他:“那怎么说?大恩人?”
“这还差不多。”那人自己给自己倒了杯茶,对着大家敬了敬,“初次见面,我叫汪琦,很高兴认识大家,一会儿还得开车,就以茶代酒了。”
“恩人?”秦一隅想了想,忽然反应过来,“是上次帮你发录音那位?”
汪琦一饮而尽,放下茶杯立刻冲秦一隅点头:“还得是你,真聪明。我可喜欢你的歌了,我家还有之前去看你live的手环呢,一会儿我找出来给你看。霁哥一说是帮你,我连夜就去找了最靠谱的渠道。”
秦一隅乐了,还拱了拱手:“谢谢谢谢。”
“你看你自来熟的,自己来吧,我不说了。”严霁坐了下来,也给自己倒了杯茶。
坐在他左边的迟之阳,看着这两人熟络地你来我往,看着似乎比平时更松弛的严霁,心里忽然生出一丝怪异的情绪。
他说不出那是什么感受,只觉得闷得慌,是因为喝了酒吗?还是好不容易交到的朋友淘汰了,心里不痛快?
找不到答案。
察觉到他的沉默,南乙在他的空酒杯里倒上了可乐,低声问:“怎么了?”
迟之阳摇了摇头,“我没事儿啊。”他过了会儿,又补充说,“就是……吃得有点儿撑了。”
堵得慌。
秦一隅没眼力见,还故意逗他:“哟,今儿迟老师吃这么一点儿就饱啦?之前一口气吃三碗炸酱面的是谁啊。”
原以为迟之阳会和他斗嘴,秦一隅都做好准备了,没想到他就跟霜打了的茄子似的,低头喝干净南乙给他续的可乐,起身说:“我去个洗手间。”
严霁扭头看他,正要说话,谁知迟之阳就这么直接走了。他的眼神一路跟着迟之阳,直到他消失在包间。
本想跟上,可身旁的汪琦却说:“你不给我介绍介绍啊,一桌子人等着呢。”
“他估计是累了,你们吃。”南乙低声说完,起了身,“我出去看看。”
离开包间,南乙给迟之阳打了电话,但没有接,他穿过走廊,想去洗手间找,没想到在转角撞见他最不想看见的人。
“Surprise!”
蒋甜手中捧着一束足够遮住她半边身子的玫瑰,浓郁的花香令南乙反胃。
他表情很淡,打量着这束花,然后抬眼,盯住她。这双眼直勾勾盯住某个人的时候,总会有一种天然的压迫感。
看到蒋甜脸上流露出的些许不安后,南乙才终于开口:“你来这儿干什么?”
他语气很轻,听不出太多责备,但显然也并不为此开心。
蒋甜方才强装出来的气势瞬间垮了大半,仿佛都抱不住手中这一大捧花了。
“当然是特地来找你啊,庆祝你演出成功!”她挤出新的笑容,将花塞到南乙手中。
可他没接,直白说:“我过敏。”
“这样吗?我不知道……”她立即将捧着的花扔到地上。
南乙用审视的目光注视着她,低声说:“你脸色好差。”
“是吗?”蒋甜腾出一只手摸了摸自己的脸,“可能是站太久了。”
她似乎很为自己没有以完美的状态出现在追求对象面前而烦恼,因此生硬地转移了话题:“你今天的演出……真的很棒!我朋友都在夸你,她们都说这首歌很好听。”
谁知南乙忽然笑了,他抱着手臂,饶有兴致地盯住这张虚伪的脸,问道:“你真这么觉得?”
蒋甜怔了一秒,眼中光点轻微晃动,但还是笑了出来,用听上去非常崇拜的语气说:“当然啦。”
南乙嘴角的笑容渐渐敛去,视线下移,望着那红得像血一样的玫瑰,竟然有些出神,这捧鲜红渐渐地流动起来,泛着光,黑的包装纸变成了头发。
从高处一跃而下的薛愉,在这个世界留下的最后一幕,是不是也是这样。
“你在想什么?”蒋甜靠近了一些,“你知道吗?南乙,你总给人一种很难琢磨的感觉。”
南乙瞥了她一眼,笑着说:“你想了解我。”
蒋甜点了点头。
“你被欺负过吗?”他问。
蒋甜轻微地蹙了蹙眉,摇头说:“没有诶。”
“那你欺负过别人吗?”南乙又问。
蒋甜不说话了。
在长达三秒的沉默里,南乙始终注视着她的脸。他想从中得到点什么,哪怕只有一点点。
但并没有。
蒋甜竟然对他轻轻摇了头。
果然如此。
施暴者最擅长的从来不是伤害他人,而是浑然天成地对自己犯下的恶行装聋作哑。
就算他戳到只剩下一层薄膜,试图给她最后一次机会,她仍旧可以强装出无辜的模样,对过去视若无睹。
南乙如释重负地笑了,一字一句,告诉她:“我被欺负过。”
“有人用镜子反射光照我的眼睛,揍我肋骨和肚子,在我身上泼洗拖把的水,叫我瞎子,把我打趴之后,踩我的头。”
他站在逆光里,和舞台上的模样一样冷酷,只不过台上的他漠然唱着的是她极为熟稔的话术,而现在,他说的每个字,勾勒出的,都是站在她对立面的受害者。
“他可能很想让我死,可惜我还活着。”
蒋甜忽然听不下去了,这些字眼轻而易举就在脑中编织出画面,她甚至在恍惚中产生出错觉——被自己的笑声包围的、被扒光衣服用圆珠笔写脏话的人转过身,是南乙的脸。
这画面实在诡异,她突兀地打断:“别说了——”
“别想这些了,都过去了。”蒋甜想赶紧结束这一切,“我带你去个地方,咱们一起开心一下?好吗?”
南乙嘴角勾着薄薄的笑意,在沉默中勾起蒋甜的期待,开口后,却又将其浇灭,只留下一点儿火星子。
“不了,等会儿还得回园区。下次吧。”
说完,他转身,毫无留念地离开了。
身后的蒋甜却突然拔高了声音:“我告诉你,我一定会追到你的。”
这一句的情绪太过复杂,像是在刻意掩饰着什么,又满是不甘。
但南乙懒得探究,他头也不回。
“哦,那你加油吧。”
迟之阳的电话仍无人接听。这一天发生了太多,负面情绪全被拽了出来,像个黑色的塑料袋套住了头,令人窒息。
他不想这样下去,索性拉住一个服务生,在餐厅买了一包烟、一个打火机,漫无目的地走到餐厅背后,靠着墙,面对黑沉沉的一片竹林,点燃了手里的烟。
这里足够黑,也足够静,南乙把自己埋在这片深深的黑暗中,什么都不愿再想。
才抽了没两口,他忽然听见动静,还以为是野猫,没管,蹲在墙角仰着头,吐出一口白茫茫的烟雾。
“小小年纪,好的不学。”
听到熟悉的声音,南乙甚至怀疑是自己的幻觉。他扭头望去,目光定格了一般,一动不动。
真的是秦一隅。
他挨着蹲下来,肩膀贴着肩膀,笑着问:“躲在这儿干嘛?迟之阳呢?”
南乙取了烟,夹在指尖,似乎想干脆起身。
“他还没回?我再去……”
秦一隅笑了,一把捉住他手腕,差点把他拽怀里。
“行了 ,严霁刚刚给我发消息了,说找到他了,让我叫你回去。”
“抽完这根就回。”南乙低声说。
这里黑得密不透风,连月色都被云遮得严密,唯一亮着的是南乙指尖红色的火星,在冷风里忽明忽灭。
秦一隅靠过去,想抢他的烟,谁知下一秒,南乙抬手躲开,还在他脸上吐了烟圈。
灰白色的雾散开,秦一隅看见他嘴角似有若无的笑。
“你知道把烟吐人脸上是什么意思吗?”
“什么意思?”
“是一种性暗示。”秦一隅语气里的笑藏不住。
“哦,是这样。”
南乙点了两下头,不再看地上散落的烟灰,扭过头,很突然地拽住了秦一隅的衣领,吻了上去。
嘴唇贴上的瞬间,他下意识地就深入了,仿佛这是应该的,和秦一隅就该接纠缠不清的吻,就该头皮发麻,推不开也赶不走,吻到耳朵里被塞满了混乱的水声,心跳得像得了病一样,黏在一起,化在同一滩水里,好像谁没了谁会死一样。
这全都是秦一隅在梦里教他的,从第一个莫名其妙的吻开始就是这样的,南乙学了个十成十,也学偏了,只能对他一个人这样。
虽然不给他抽这根烟,但在这个湿吻里,他分享了同一根烟的味道。对一个心情糟糕的人而言,这样也够慷慨了。
分开后,他喘着气,舔了舔秦一隅的下唇,问:“那接吻呢?”
秦一隅笑着,手撩开南乙被风吹乱的头发,轻轻地啄吻他的鼻尖。
“是纯爱。”
第68章 爱的难题
迟之阳本想去S组的包间转转, 没成想里面竟然人去楼空,问了服务生才知道,他们没吃多久就吵了起来, 菜还没上齐就不欢而散。
没见到AC, 他心情低落, 从S组的包间出来,漫无目的地踱步, 最后不知不觉走出了餐厅。外面起了大风,夜里很冷,外套落在包间, 他只能套上卫衣帽子, 钻进路边一间便利店, 本想买杯热玉米汁, 可都到了结账柜台,才发现手机没拿,只能悻悻离开。
往回走时, 迟之阳有些不认路。这间私房菜馆占地面积实在太大,院子套院子,兜兜转转, 他脑子也被风吹得转不动了。
“这哪儿啊……连个服务员都找不着……”
就在他即将再次陷入鬼打墙时,突然听见熟悉的声音。
是严霁。
像是遇到救星一样, 迟之阳快步朝那声音走去,正要开口, 却又听见另一个人的声音, 是方才严霁带来的高中同学汪琦。
他也不知道怎么的, 明明也就见了一面, 却能记住这人的声音。
他说话时总带着孩子气的笑, 但偏偏又落落大方,是成熟吗?迟之阳也不清楚,总之和自己很不一样。
“那小孩儿手机没拿,能跑去哪儿?没准儿一会儿就回了。”
“他一到了晚上就不认路,CB那个园区就那么点大,都能走错。”
听到这句话,迟之阳感觉胸口中了一箭,有点儿生气,干脆躲到墙角背后。
又不是他想把手机落下的,也不是他想走错的,谁还没点儿小毛病了,南乙那么厉害,那么聪明,拿放大镜都找不出缺点,喝醉了不一样犯傻?
“好吧,那确实得找找,要不分头吧,我帮你。”
“不用,我估计他可能现在往回走了,应该就在餐厅里。”
严霁的声音愈发近了,近到只要再多走几步,过了这个转角,就能撞见他。迟之阳知道自己应该躲起来,但他却挪不动步子。
风快把他吹透了,骨头缝都在打颤。他干脆蹲了下来,两手对着,揣在卫衣口袋里,跟只黑色流浪猫似的,埋没在黑暗的角落里。
“你等会儿。”
汪琦忽然叫住了他。两人的脚步声都停下了。
他的声音也压低了,像是一种话题转向私密的信号。
“你找我帮忙,我还觉得挺不可思议的,以为有戏了,但现在看,好像还和以前一样。”
有戏?
迟之阳眨了眨眼,总感觉有哪儿不太对劲。
而严霁没有回答,他很少不接话。
“所以我还是没机会?”汪琦声音特别轻,没再笑了。
什么机会?
没想到下一秒,严霁竟然把他心里想的这句话问出来了。
“什么机会?”
汪琦笑了。“你别装傻了行吗?咱俩是同类,我知道,你也别装了。”
迟之阳脑子开始转不动了。
一定是冻成这样的。
“从高中到大学,追你的女生那么多,你一个也不谈,还保持距离,我就猜到了。之前你循规蹈矩,每天过得跟个苦行僧一样,我寻思可能是家庭压力?可现在你都开始放飞自我搞摇滚了,能不能别压抑自己了?”
“我真的很喜欢你,这是我第二次跟你表白了。要不要和我试试?”
迟之阳彻底愣住了。
他突然发现自己不应该躲在这里。
这是偷听吧?他是不是正在侵犯别人的隐私?应该假装什么都没听到然后赶紧跑吧?
“汪琦。”严霁叫了他的名字,也像是叹了口气。
迟之阳脑子里混乱的一切突然都停滞了,他只想逃。
于是他飞快站了起来,但腿却麻了,只好扶住墙,先缓一缓。
“我已经有喜欢……”
说到一半,严霁的声音忽然消失了。
迟之阳感觉不对,心跳得飞快,他很想跑走,但腿还没好。小时候玩你追我赶游戏的时候,他总是跑得飞快、怎么都追不上的那个,可现在却被坏的预感包围了。
他听着严霁的脚步靠近,最后停在自己背后,用那种“我就知道”的语气冲他开了口。
“原来你在这儿。”
这是在为他偷听到私密的对话而生气吗?还是说找了太久没耐心了。
麻劲儿还没过,反倒越发严重了。
“你先回去吧。我跟他说两句再上去。”这是严霁对汪琦说的。
很快,这里只剩下他们两个,风大得吓人,直接把迟之阳卫衣的帽子吹掉了,他慌慌张张地又套上,狠狠拽了一下领口处的帽绳,还飞快打了个结。
很快他听到身后的人笑了,好像特别无奈似的。
有什么好笑的?他又不是因为担心白毛露出来才戴的,是因为冷好吗?
这个世界上难不成只有迟之阳是白毛吗?赶明儿就去染黑了。
而且他又不是故意听到的,这破地方这么大,弯弯绕绕的,谁知道他们会突然说这些啊,都算是半个公众人物了,还不知道避讳,被他听到已经是不幸中的万幸了好吗?
就在他胡思乱想的时候,忽然被一件外套裹住了。
“小阳老师穿这么点出来遛弯?积食的人可不能吹风。”
迟之阳傻了,脑子里被严霁笑眯眯威胁要保密的小剧场突然停止播放了。
他被严霁常用的香水味包围,体温一点点上升,但转身的动作还是僵硬极了,跟个木头人似的。
“我什么都不知道。”迟之阳像是生怕被打断似的,憋了很长一口气,“什么都没听见,我刚到,本来要回去的,一不小心溜达到这儿了,真的,你也不用故意这样,我也一点也不好奇。”
严霁双手抱臂,肩抵在墙壁上,沉默地盯住了迟之阳。
这里太黑,他看不清严霁的神情,只感觉他没再笑了。
好像还有点儿生气?
但他已经做得够好了不是吗?这样还不行吗?
“我真的不好奇,也不在乎。”迟之阳伸出一只手,“我对天发誓,今天这事儿我一个字都不会往脑子里记,也不往心里搁。”
严霁笑了一声。
“那挺好的。”
说完他转身就走了。
真生气了。
“什么意思?”迟之阳裹紧了外套跟上去追问,“这样还不行?你信不过我?还是说你担心我会因为这个对你有什么偏见?我是那种人吗?你怎么这样想我。”
谁知严霁突然停下脚步,猝不及防地,迟之阳撞到他后背。
“迟之阳。”
他很少连名带姓叫自己,迟之阳一愣,忽然有种被老师点名的感觉,心里发毛。
“干嘛?”
严霁深吸一口气,一副可能会劈头盖脸把他骂一顿的架势。他都做好准备了,没想到等着等着,最后竟然只等来一句。
“算了。”
“算了?”迟之阳有些无语。
什么意思?和我说话都费劲儿是吗?和你同学说话你怎么不这样呢?有说有笑的。因为你们是同类?因为你们一起上学、一起念书,就像我和南乙一样,有很多过去,所以你可以毫无负担地和他聊天?
难道我不是你的好朋友吗?为什么面对我总是欲言又止,不能轻松一点呢?
他突然就停住了脚步。
没多久,走在前面的严霁也发现他没跟上,转过身,隔着一段距离望着。
明明这么黑,可迟之阳的眼睛还是亮的,像个不通人性的小动物。
在这一秒严霁忽然意识到,自己一直平静自持的情绪线,原来可以被这小孩儿用两三句话就打乱,高低起伏,无法掌控。
他开始自暴自弃地想,刚刚发现他影子的时候,还不如假装不知道,继续说下去,说个清楚明白。
吓死他都比现在这样好。
正想着,迟之阳忽然大叫了一声。
“啊——烦死了!”
骂完,他突然蹲下,头埋在膝盖里,“烦死了烦死了……”
严霁很快地平复了情绪,朝他走去,面对面,半蹲下。他的语气也恢复成以往的温柔。
“为什么不开心?因为好朋友被淘汰了?”
“嗯。”
这只是其中一个。迟之阳在心里说。
“碎蛇被淘汰了,AC也要走,我好不容易交的朋友。”迟之阳吸了吸鼻子,“都走了。”
“把朋友看得这么重啊?”严霁带了些笑意。
迟之阳抬起了头,眼睛比方才更亮了,闪着湿漉漉的光。
“因为我只有朋友。”
严霁忽然愣住了。
而迟之阳伸出一只手,抓住他的手腕,叫他的名字。
“严霁。我会替你保密的,你能不能别把我当小孩儿,能不能把我当你的好朋友,也不用是最好的那个。就……在我面前,别总戴着面具,就行了。”
他知道自己在胡言乱语,也知道自己的要求有些高。因为连他自己都弄不懂自己,却希望严霁能听懂。
严霁静静地听着,笑了一下。
他说“好,我答应你”,然后在心里想,这算不算一种现世报呢?自己逃避他人的爱,选择视而不见,所以现在栽在一个对他说爱都显得冒犯的人手上。
爱,一个念出来毫不费力的字眼,原来真的是一道难题,再聪明的人也绕不过。
南乙不知道秦一隅是怎么轻易地将它说出口的。
像他这样被仇恨所驱动的人,根本理解不了。
所以他听到之后笑了,笑得低下了头,肩膀也在抖,还重复了一遍。
“纯爱。”
如果他是个普普通通的18岁大学生,每天吃喝玩乐,像个文艺青年那样写点儿自诩为小众的歌,找个破排练室排练、演出,在一小撮人的吹捧和追逐下过不着边际的日子,如果是这样,他很乐意花点时间和秦一隅较真,问问他什么是纯爱,什么是爱,拿出不同的观点和他好好辩一辩。
但他不是。
“你笑什么?”
秦一隅又一次靠过来,将快要烧到他手的烟拿走了,抽了一口,又捧着他的脸细细吻上来,从鼻梁到眼睛,温柔得像在安抚。
“不开心就不要笑。”
他说完,干脆坐在了地上,摁灭了烟。
“南乙。”
“嗯?”
秦一隅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我有一种超能力,只要我抱着一个人,就能知道他在想什么。”
谁知道南乙根本不按剧本走。
“那你接吻的时候怎么没有超能力。”
秦一隅被他气笑了,显然有点无奈。但过了两秒,他还是朝南乙摊开双臂,轻声说:“过来。”
黑暗中,南乙静静地注视着他,明明可以随便地抓着他接吻,这时候他却犹豫了。
“快点儿啊,超能力是有时效的,一会儿没了。”
南乙拿他没办法,挪了挪,有些僵硬地投入他怀中。
很快,秦一隅用力地搂住了他,双臂扣得很紧,绕过去的手揉着他的后颈和头发,让南乙不由自主卸下力气,将身体的一部分重量分摊在他身上。
秦一隅抚摸着他的后背,轻声道:“让我看看……你在想什么呢。”
“啊,你在骂我神经病。”
神经。这次他是真的被逗笑了。
秦一隅也笑了,低头吻了吻他侧脸,凑到他耳边,用很轻的声音说:“哎呀,你脑子里想的全是不开心的事儿。”
南乙不说话了。
“你知道,伤害别人的人永远不会悔改,这个世界也很难改变。你希望他们可以受到应有的惩罚,但目前为止,非常难。”秦一隅的手指渐渐地勾住了他脖子上的项链,“是吗?”
这个人的直觉实在是太可怕了。
明明不久前,他才被评价为很难琢磨,可现在,在秦一隅怀里,他好像是透明的。
蒋甜毫无悔意的态度让他再一次明白,这个世界上就是不存在真正的悔过自新。
在薛愉死后第二年的忌日,蒋甜的ins上发着她在国外参加成人礼的照片,穿着礼服在舞池中受人拥簇,像个高高在上的公主。
她过去跳的每一个舞步,都曾经践踏在另一个女孩儿的尸体上。她现在在自己面前展露出的每一分势在必得的自信,也是从凌虐她人的过程中建立的。
只有身败名裂,让她收获等量的痛,才算公平。
可这些藏在内心深处的黑暗,都快被秦一隅摸透了。
南乙想,再给他多一点细节,他或许连自己复仇的计划都能猜个七七八八。这不禁让他开始好奇,假如秦一隅知道了,是会觉得他很可怕,还是觉得有趣呢。
但他没办法拿这事儿去试探,无论如何都不能让秦一隅牵扯进来,上次就够他难受的了。再来一次,秦一隅就算受得了,他也要崩溃。
“你不说话,我当你默认了。”
南乙不喜欢被人看透,于是从他的怀里抬起头,试图用别的方式转移超能力先生的注意力。
除了接吻,他好像也没学会别的方式。
可当他差一点就亲到的时候,秦一隅故意往后退了退,还盯着他笑。
南乙皱了皱眉,盯住秦一隅那枚亮亮的唇钉。
“躲什么?”
“南乙,你对花过敏还把我给你的收在胸口啊。”秦一隅嘴角的笑藏不住,“没有一直打喷嚏吗?”
南乙很明显地咬紧了牙,差点翻白眼。
“你又偷听。”
“我是想出来陪你的。这不是巧了吗?又让我碰着了。”
南乙沉默,心里琢磨,这人从过敏就开始听了,那后面蒋甜说要追他,是不是也听到了。
那他让她加油,也听到了?
不知道为什么,南乙有点想解释,可下一秒他就对自己叫停。
他们现在这种关系,到底有什么好解释的。越解释越奇怪吧。
“所以呢?”他问秦一隅,“你听到了,想说什么?”
问出这个问题是,他隐隐带着些期待,但又不知道自己在期待什么答案。
但秦一隅说出口的话,却吓了南乙一跳。
“说真的,那个时候我挺想杀人的。”
“你胡说什么?”
“杀了那些欺负过你的人。”秦一隅是笑着说的,“一个都不放过。”
南乙的心突然跳得很快,他又一次想到了秦一隅上次疯了一样冲上去打人的样子。
“别说这些。”
“我当时怎么没直接打死他们?”秦一隅用很纯良的表情发问。
“好了。”南乙起身,也将他拉起来,“好冷,回去吧,我腿都麻了。”
秦一隅起来后却直接抱住了他,抵在墙上抱了好久,久到南乙的心渐渐平静下来,渐渐地感到鼻酸,但他想把这归因于过冷的空气。
他清楚地察觉到,自己在这一刻感到害怕。
他已经很久没有走入名为失去的噩梦中了。
要是过去发生的一切都是未来的预言,他宁愿秦一隅就这样模糊暧昧地对待他,随便地说喜欢和爱,但是不要真的爱他。
一直留在他身边就好。
“你怎么好像又有点难过了呢。”秦一隅忽然开口。
“停。”南乙推开了他,独自往前走。
“以后禁止对我使用超能力。”
“不是,之前亲三次那个规定就够苛刻的了,现在连……”
“你不是纯爱吗?就纯抱,行吗。”
秦一隅立刻满意了,“那可以。”
回到包间时,其他人都吃得差不多了,大家都在聊天,严霁和迟之阳也回来了。迟之阳眼睛红红的,南乙第一眼就发现,但知道他脸皮薄,于是没过问。
才这么一会儿,汪琦就和b组的其他人都打成一片,连一向话少的阿迅都和他聊得不亦乐乎。
但南乙发现,自打自己回来,汪琦似乎就一直盯着他。
直到快散场时,众人从包间往外走,恒刻四人落在最后,挨着严霁的汪琦这时候才突然扭头,低声问南乙。
“你认识徐翊吗?”
南乙愣了愣,打量着汪琦的脸,脑中搜索着所有他见过的舅舅的好友。
并没有这个人。
而听到这个名字,惊讶的不只是南乙一个。秦一隅也皱了皱眉。
似乎是察觉出他脸上的防备,汪琦笑着抓了抓头发,疑惑道:“难道是我认错了?”
一旁的严霁也问:“认错什么?”
“我刚毕业那会儿不是直接去新闻部门当实习记者吗?带我的前辈,我还和你说过来着,长得可帅了。我之前在他钱夹里看到过一张照片,他那时候也还小呢,肩膀上驮着一个小孩儿。有一回他钱夹掉了,急坏了,找到的第一时间也是看照片在不在,所以我印象特别深刻。”
说着,汪琦看向南乙,笑着说:“那小孩儿和你长得特别像,那双眼睛简直一模一样。”
第69章 异苔同岑
听完汪琦的话, 南乙沉默了一会儿,直到下了最后一级台阶,才点头, 微笑着回答他最开始的提问。
“他是我舅舅。”
不知为何, 秦一隅敏锐地察觉到, 南乙其实是不想承认的,方才的半分钟里, 他的眼神始终表现出谨慎和犹疑。
他心思深沉,这一点秦一隅是知道的,但这种下意识的防备, 还是令他感到有些奇怪。
而刚听到徐翊这个名字时, 秦一隅想到了一个人、一个他年少时曾喜欢过的地下摇滚乐队。不过当初那名吉他手本没有透露过本名, 秦一隅也只是听说。
如果不是之前南乙曾经提及过, 说他的舅舅大学时玩儿乐队、后来做了记者,秦一隅都不会这么敏感,同名同姓的人也很多, 说不定并不是同一个人。
但这太巧合了。
而且当时他明明问了,可南乙还是特意模糊了他的名字。
他是在隐瞒什么吗?隐瞒的目的又是什么?
如果他莽撞地直接发问,南乙会不会拒绝回答, 会将自己缩起来吗?
于是秦一隅也迟疑了,这还是人生中第一次。
和所有人都不同, 南乙最初的出现直白得像一道闪电,可当他越靠近, 越深入, 越是会探到更多的秘密。他是层层嵌套的谜团, 总会让秦一隅想到寒冷的、被大雾笼罩的西伯利亚森林。
一个十八岁的孩子, 怎么会活得像迷宫一样。
继续摸索下去, 除了好奇,秦一隅还觉得难过,好像掉入一片冰冷的湖里,四处都是漂浮的碎片,每一片都很割手,都是南乙的过去。
回去之后的那个晚上他有些失眠,可南乙似乎很累,早早地就睡了。
秦一隅小声地叫了他的名字,没有回音,于是他离开了自己的床,轻手轻脚地钻进南乙的被子里。明明开着暖气,可南乙的体温却还是很低。
他躺下来,小心地靠近,胸膛紧贴上他的脊背,像是两片被雨水黏住的叶子,试图将温度传导给他。
明明已经很轻了,可南乙太警觉,立刻动了动,好像被吵醒了。
“嗯……”他皱着眉翻了个身,面对面,没睁眼,只嗅了嗅味道,手向前,抓住了秦一隅胸口的睡衣布料。
“你又梦游……”
后面两个字他说得含混不清,秦一隅没能听清,因而他靠近些,亲了亲南乙的嘴唇,小声问:“我又怎么?”
南乙蹙着眉,仿佛没听到他的提问,只自顾自含糊地说:“别亲我……”
秦一隅笑了。
我可是越不让干越是要干的人。
所以他又亲了亲南乙的鼻梁。
嘴上拒绝,可睡梦中的南乙像是受某种惯性的驱使,挪了挪,靠入秦一隅的怀中。他的姿态和动作,都流露出一种平时没有的脆弱,仿佛很依恋他似的。
秦一隅如愿以偿地将他搂住,感到满足,手掌轻轻抚着南乙的后背,吻了吻他的发顶。
“睡吧,你太累了。”
抱着南乙后不久,他也睡着了。
再后来他是被光线晃醒的,但实在睁不开眼,下意识伸手摸了摸身旁,发现空空荡荡的。这时候秦一隅才彻底醒过来,叫了南乙的名字,张开眼环顾房间。
最后他看到的只有一张纸条,被一杯牛奶压在床头柜上。
[有点急事要办,先出园区了。]
秦一隅愣愣地盯着这行字。
是怕吵醒我,所以才特意留的纸条吧?
[狮子emoji:南乙,我有要紧事儿要问你。]
没多久南乙就回了。
[小狼崽儿:什么?]
[狮子emoji:你走之前亲我没?醒来之后亲我没?]
[小狼崽儿:……没有。]
[狮子emoji:?????我不信,你别骗人了!我感觉到了。]
[小狼崽儿:你在做梦。]
[小狼崽儿:我醒来之后唯一做的事就是使劲儿推你。]
[狮子emoji:?为什么?]
[小狼崽儿:因为你压我头发了。]
不知道为什么,看到这条回复秦一隅也莫名其妙开心,或许因为压着对方头发本身就是非常亲密的举动?而且他认为南乙说的“使劲儿”其实根本没有用多少力,不然自己不可能一点感觉都没有。
消息他翻来覆去看了好几遍,直到严霁敲门问他要不要一起回市区,才恋恋不舍从南乙的床上离开,并且相当认真地叠被子、铺好床。
可一上车,他发现,坐在副驾的迟之阳今天话少得出奇。
小缺心眼儿还有心事呢。
秦一隅往前凑了凑,扭头冲开车的严霁说:“怎么个事儿啊严老师,我家孩子昨天还好好的,怎么一晚上过去垮着个小脸儿也不说话骂人都没劲了,他以前可是个特别会骂人的孩子啊,您平时得多关心关心……”
还没说完,迟之阳就拆了个面包塞秦一隅嘴里。
“再不闭嘴我报警抓你。”
“行啊,如果说关心你是一种罪名,那我自愿接受逮捕。”
“啊!”迟之阳被他气得抓狂:“我杀了你!”
“老师没事儿了,我家孩子又活了。”
吵吵闹闹一路,直到抵达音乐学院,迟之阳二话没说下了车,回头冲后座的秦一隅比了个宰了他的手势。
秦一隅笑呵呵的,等车又开起来才忽然琢磨出哪儿不对劲来。
“不对啊,他这回走都没跟你打招呼啊。”说着秦一隅还贱兮兮地模仿起来,“之前不都是,‘拜拜严霁~’,小手一挥小辫子一甩的。”
严霁半天没回答,直到驶出校园路才开口:“好朋友淘汰了,心情不好吧。”
秦一隅坐在后座,透过后视镜偷瞄严霁,总觉得他脑袋上也罩着一大片乌云。
为了驾驶安全,他没有继续追问下去。没多久车子就开到了s中附近,秦一隅找了个好停车的地方下来,邀请严霁跟他一块儿去吃涮羊肉,但严霁似乎没什么胃口,笑着说下次。
秦一隅也没勉强,转头便钻进胡同里,买了根糖葫芦边走边吃,吃到还剩最后一颗,也终于到了姚景家门口。
姚景裹着个大棉袄出来给他开门,还特意瞅了一眼他背后。
“弹贝斯那小帅哥今天没跟你一块儿?”
“人忙着呢。”秦一隅把之前借的卡林巴琴往他怀里一塞,自来熟地进去,直奔姚景住的那间屋子,进去就开始逗他养的玄凤鹦鹉,一扭头又看见他桌上摆着的相片,还是当时学生给他和邹梦老师拍的。
“看什么看?”姚景一把拽了相框,往抽屉里一搁。
“姚老师。”秦一隅往桌上一趴,眨巴着大眼睛,“我听淮子说,邹梦老师走的时候闹得不太愉快,当时她带的学生,是不是和人打架来着?”
姚景皱眉说:“你问这个干嘛?”
秦一隅没搭茬,继续问:“学生打架又不是什么新鲜事儿,就没听说过牵连老师的,还不是班主任,就一任课老师。为什么啊?”
“关心这些干嘛?你心里面不是一向只装着自己的事儿吗?”
秦一隅扭头看向小鹦鹉,说:“上次我带来的贝斯手,他就是当年打架那小孩儿,你说你去找邹老师的时候,在她开的辅导班门口见过他,当时我还觉得是你弄错了,现在一想,可能真是他。”
“那小孩儿上学时候被人欺负,那帮狗崽子把他逼急了,才打了那么一架。”不知不觉间,秦一隅的表情变冷了,脸上也没了笑,“我在想,邹老师当时可能是因为他离职的。”
“所以呢?”
“还所以呢?这可是你俩复合的大好机会啊!”秦一隅一拍桌子,“老姚,你赶紧帮我找她打听一下,当时欺负他的到底是哪几个人,当年到底出了什么事儿,她那个倔脾气,肯定是遇到什么不公平的事儿才气跑的,你去问问,顺便拉近一下距离,怎么样,天才吧?”
“当年那事儿挺复杂的,我帮不了……”
秦一隅立马起身:“那我自己去找她,我弄个大喇叭去她辅导班楼下给她唱分手快乐……”
“你有病吧!”姚景一把拽住他,又无语又气,其他人这么说就算了,充其量打打嘴炮,秦一隅不一样,他是真能干得出来。
“我想想办法吧祖宗。”他烦躁地抓了抓头发,“还有别的事儿吗?”
“还真有。”
“我是真欠你的。”
“确实啊。”秦一隅笑嘻嘻的,“要不是您初中那会儿给我听了那个摇滚乐队的CD,我怎么会走上歧途呢?”
姚景翻了个白眼:“合着我就是万恶之源了。别墨迹了,有屁快放!”
秦一隅这才把他此行的第二个目的抖落出来。
初中时姚景就是他的音乐老师,那时候没几个学生把音乐课当回事,秦一隅不一样,别人不喜欢的他就喜欢,上课特别认真,也被姚景意外发现,他在音乐方面有很高的天赋,嗓子的本钱还特好。
于是一来二去,两人开起小灶来,有一天他去姚景办公室,发现了一张看上去包装非常简陋的CD,问姚景那是什么。
你听不懂的东西。姚景是这么说的。
这几个字简直一脚踩上秦一隅雷区,本来没那么感兴趣,听他这么一说,非听不可了。于是他直接拿走了那张专辑,跑去校门口的音像店借了CD机,旷课站了一下午。
也着迷似的,听了整整一下午。
说不上那是一种什么感觉,或许是里面空调温度太低,推开音像店大门出来,被仲夏的太阳一照,秦一隅浑身的毛孔都颤栗了几秒,电吉他的声音还在脑子里打转,嗡嗡的,久久不散。
他现在都记得那张CD上的字——异苔乐队《闪电》。
原来那就是摇滚,像闪电一样劈开了混混沌沌的少年时代,在秦一隅的心口留下一片滚烫的印记,闷在血管里,燃烧了这么多年。
自那以后,他着了魔似的,开始疯狂地听歌,国内的,国外的,流行的,地下的,数不清的摇滚专辑洗刷他的大脑。在无数个深夜,他和数不清的乐队震颤出灵魂的共鸣。于是他开始学吉他,开始写歌,一切快得自然而然,一气呵成。
那时候的秦一隅就明白,他天生就是要和这些人一样的。
他天生就要成为一名摇滚乐手。
尽管后来,那个小众的地下乐队已经不是他的最爱,但秦一隅始终记得,那是个美妙的开端。
“异苔乐队最开始那个吉他手,立羽。”秦一隅问,“他本名,是不是叫徐翊。”
姚景愣了愣。
这是个好久远的名字了。
当初,这支乐队在西城区演出,结果前一天键盘手受了伤。火急火燎的,朋友找他临时过去搭把手。
那还是他人生中头一次跟正儿八经的乐队排练。也是那次,他收到了那张CD作为礼物。
尽管就接触了小半天,但他对立羽印象极其深刻。
那人长了张能去拍电影的脸,半长不长的头发,扎个小辫儿,吉他弹得特漂亮,不弹琴就爱贫嘴,到处找人逗闷子。那天队友被逗急眼了,确实叫着他全名骂了一声。
“是叫徐翊,你怎么知道?”
“看网上有人说的,但不确定,想证实一下。”
乐队小众,粉丝不多,又低调,当时的秦一隅能找到的讯息并不多。
姚景忽然发现,这小子表情又变严肃了。
“姚老师,你还认识当年和他一起组乐队的人吗?谁都行,我想见见。”
本来不抱太大希望,只是想试试,没成想姚景还真有人脉。
只不过他认识的不是乐手,而是当年异苔的经纪人。当年就是他找到姚景,请他帮忙顶替键盘手。这人如今浑身大金链子,穿着潮牌,蹲在酒吧门口,看上去倒像个说唱歌手。
“都多少年前的事儿了?那小子……别提了,不靠谱!”
被姚景称呼为“永哥”的大哥笑声极大,像只进烤炉前被吹得胀气的肥鸭,弄得秦一隅很想戳他肚子。
“那会儿好几个厂牌过来找我谈签约,说白了其实就是想签他一个,结果他死活不乐意,那时候太年轻,才20,说着一辈子搞地下,结果呢?”永哥叹了口气,“没两年就跑了,说是要去上班。”
听到关键信息,秦一隅立刻问:“做记者了?”
“好像是吧,这我就不清楚了。”永哥挠了挠头,“这小子忒绝情,退就退呗,还把所有人都删了,一个都不来往了。当时其他几个还以为他要单飞呢。”
“为什么?”秦一隅感觉有点奇怪。
永哥拧着眉头想了想,突然一拍大腿,说:“想起来了,他退队之前,一直有豪车在那个破排练室楼下等着,就是等他的,当时有人说,有大老板看上他了,好像还是什么娱乐公司的老板,不知道真的假的,没多久他就退队了。”
“可他最后不也没出道?”姚景说。
“是啊,上班去了,这小子。哦对了,那时候他还有个女朋友来着,两人之前一直蜜里调油的,去哪儿都不分开,后来有一次,那小姑娘出了个事儿,两人就分开了。”
“什么事儿?”姚景问。
“她骑车来找徐翊,路上让一辆车给碰了,好在人没大事儿,就小腿骨折。那天正好是徐翊头一回提退队,正谈着,接到电话就去医院了,打那天起就天天在医院里伺候她,无微不至,当时我们还寻思他俩是不是要结婚了,结果人一出院,他就提分手了。”
听到这儿,姚景人都傻了:“不是,为什么啊?”
“不知道啊。”永哥摸着肚子,“我们也纳闷呢,这小子提完分手回来,还哭得稀里哗啦的,结果第二天就消失了,给我们所有人发了个短信,说自己正式退队了,以后再也不见了。”
“他这么一走,大厂牌也跑了,后来异苔剩下几个找了个新吉他手,签了个小厂牌,不过没几年也散了。”
秦一隅听着,越想越觉得不对劲。
“哥,他是几几年退队的?”
“好像是……2013年冬天?”永哥想了想,“没错,那时候他快过23岁生日了,我们还商量去哪儿吃饭来着。”
那时候南乙7岁。
也是他的妈妈、南乙的外婆死的那年。
到这一刻,秦一隅才终于确定。他一面觉得不可思议,命运冥冥之中在他和南乙身上埋下了太多伏笔,同时又感到不解。
同为吉他手,他能从那些歌里听到徐翊对音乐狂热的爱,这是无法隐藏的。
为什么在那一年,他做了如此多反常的事,难道单纯只是丧母的打击?
秦一隅不太相信,他只能想别的办法去找真相。
“这都过去十年了,换个人我可能想不起来,这小子还真忘不掉。”永哥长叹一口气,“你说他这么离谱吧,提起来也只觉得可惜,一点也不觉得烦。有时候我还会听一听他留下来的母带呢,还有当时他们的那些视频,都在我电脑里。”
秦一隅眼睛忽然就亮了。
“能给我吗?”
都回到家里了,姚景还在数落他。
“你有病吧?他一看就是想坑你啊!三万?你说话之前能不能想想你的存款?想想你的钱包?”
秦一隅将硬盘插进姚景的电脑里,笑嘻嘻说:“问题不大!老姚,我又红了,这笔钱我到时候双倍还给你,不,三倍!”
“你给我立个字据!”
“没问题。”秦一隅点开文件夹,里面的确有不少视频。
他随意看了看,目光被其中一个名为[你雪(弹唱)]的视频吸引,果断点开。
原以为会是在排练室里随便录的,没想到背景竟然是客厅。
画面的一开始,是一只手挡住了镜头,模模糊糊他听见一个声音,似乎在说“这玩意儿怎么开来着”,为了听清楚点,秦一隅戴上了耳机。
很快,手移开了,人也随之远离镜头,露出完整的脸,很年轻,也很秀气。
这副五官和南乙并不是十成十的像,气质更是迥然不同,但眉宇间又有着一种微妙的相似,只是南乙的样貌更加锐利,特别是眼睛,能让人一眼就记住。
画面中的徐翊看上去最多18,浑身上下冒着少年气,笑起来也有虎牙。他清了清嗓子,抱着琴傻愣愣地说:“下面我要唱的是一支demo,歌名暂定为《你出生那夜北京下了雪》。”
秦一隅再次看了眼文件名。
原来是这个意思。
视频里的徐翊垂下头,开始弹吉他。那是个很简单的和弦,许多抒情歌都会用,秦一隅静静听着,发现这是他们没发行的歌,网上没听过音源。
因为是小样,徐翊的歌词写得并不完整,主歌部分很大一段都用哼唱代替,间断地插入一些歌词。
[你出生那夜,北京下了雪
我忽然了解生命的盈缺]
不知为何,听到这两句,秦一隅心中忽然产生强烈的震恸,或者说,是一种情感上的预兆。仿佛他和这首未曾面世的歌也紧紧相连。
徐翊轻声唱着,音色温柔极了。
[柔软的小怪物
快坐上我的肩膀
别哭泣……]
忽然,他的弹奏中止。安静的两秒钟里,秦一隅听见一阵稚嫩的啼哭。
坐在电脑前的他愣住了。
而徐翊放下吉他,笑着起身到镜头背后。不一会儿,他抱来了一个周岁大的小孩儿,护在怀里摇了摇,又捏着他的小手,冲镜头晃了晃,然后回到沙发,抓着那只小肉手,拨了一下吉他弦。
很快他就没哭了,主动抓住了琴弦,还冲徐翊笑。
在视频的最后,他高高举起那孩子,珍视地望着他,清唱出那首歌剩下的部分。
[别哭泣,别迷惘]
[你有宝石般的双眼
金灿灿的心脏]
作者有话说:
前面舅舅刚出来就有人猜秦一隅可能是受了他影响,你们是真的厉害的
哦对,小乙出生那夜是真的下了雪,其实正常来讲那个季节通常没有雪的,但是那年天冷得特别快,一家人守在医院的时候,夜里突然就飘雪了,不过第二天就放晴了,好像从来没发生过一样,梦一样的一场小雪,只有徐翊的歌把它记下来了。
第70章 死灰复燃
姚景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虽然这小子从小到大一直都神经兮兮的,但今天格外夸张。
看完那个视频,秦一隅啪地一下把电脑合上, 大步出了房间, 蹲在院子正中间那棵丁香树下面, 一动不动。叶子已然掉光,光秃秃的树下只有两块大石头和一口空的大水缸。
姚景想不明白这是发生了什么, 于是站在门口盯着,没想到竟然瞟见他抬手,用手背擦了脸, 然后又飞快地收回去, 两手对着拢进袖子里, 交叠放在膝盖上, 脑袋也埋下去。
好家伙,稀奇了。
认识十年了,这还是他头一次见秦一隅掉眼泪。
跟捡了金子似的, 姚景立马走过去,蹲在秦一隅身边。风呼呼吹着,把地上仅剩下的几片叶子都吹跑了, 显得秦一隅格外凄惨。
姚景看热闹不嫌事大,故意大惊小怪到:“呦, 秦小少爷是怎么了啊?”
秦一隅没抬头,蹲在地上, 身子前后轻微地摇晃, 看上去心事重重的样子。
“别说话。”他的声音也闷在蜷缩着的身子里。
姚景没懂他这是怎么回事, 看了个视频就突然这样了, 难不成是被曾经领进摇滚大门的吉他手带进回忆杀, 开始忆往昔了?
这么一想,他倒是真有点愧疚了。
当初如果不是因为自己,没准儿秦一隅还真不会走上这一行,不会吃那么多苦。像他那样脑子活泛、做什么都轻松的人,考上那么好的大学,现在也顺顺当当毕业了,虽然不靠谱,但八成也能混成个社会精英的样子。
但他其实想象不出那个样子的秦一隅。姚景忽然发现,在他心里,秦一隅就该是个混不吝的小孩儿,而且永远会是这样。
到现在,他都记得那年夏天,刚被占了一堂音乐课的自己回办公室,路过教学楼楼下的一个角落,看见了三个罚站的学生。
这不是什么稀奇事儿,姚景本来没打算多看一眼,谁知他瞄见了秦一隅,对方也正好看到了他,明明在罚站,还特别高调地喊“姚老师”,声音大得离谱。
他只想装不熟,直接走开,没想到秦一隅冲着他背影大喊。
“姚老师!我要有自己的乐队啦!就我们仨!你来看我排练啊!”
明明没有回头,可他仿佛已经看到了秦一隅被夏风吹乱的头发和那他脸上晃眼睛的笑,手放在嘴边,不管不顾地把自己的快乐分享出来。
为什么秦一隅永远可以活得像个真正的主角一样?在这个令人绝望的世界,游戏一般做任何想做的事。
他一直很想知道,以至于某一天,他忽然发现,自己之所以对这个孩子这么纵容,明明嘴上说烦,却始终像个怨种一样帮他,都是因为羡慕。
在秦一隅的身上,他看到了自己希望成为、但又成为不了的样子。
正出神,身边蹲着的大虾米突然栽到地上,唉哟叫了一声,姚景回过神看向他,问:“又怎么了?”
“腿麻了。”
秦一隅坐在地上,两手撑到身后,冲他抬起了头。他的眼圈还泛着一点红,睫毛上甚至还挂着小水珠。
真哭了。
可是为什么呢?一个连被人骂都觉得是自己特殊的自大狂,会为了什么哭呢?
“想喝酒。”
“不行。”
被拒绝的秦一隅吸了吸鼻子,像个认输的小男孩一样,眼睛亮亮的。
“姚老师,你家有吉他吗?”
这下姚景是真的愣住了。
自从出事之后,“吉他”就成为了他们之间的禁用词。
当初秦一隅在医院做左手复健,他买了水果去探望。
那天秦一隅笑嘻嘻地借用他买来的苹果,展示一连串复健成果,捏、拿、握、放都做得很好,他打心眼里替他开心,因为很关心他的情况,于是问了在场的复健医师。
“如果他照这样继续复健,左手可以恢复到之前正常弹吉他的状态吗?”
砰——
话音刚落,秦一隅将那颗苹果狠狠砸到了病房的墙壁上,带着香气的汁水甚至溅到了他们身上。
被砸烂的一部分黄色果肉,黏着白墙缓缓下滑,最终停滞在墙角。
后来秦一隅笑着对他说了对不起,医生也没有回答他的问题,但姚景已经得到了答案。
世界上最残忍的事,不就是夺去天才的天赋吗?
姚景恍惚地盯着墙壁,浅黄色的痕迹变深、变亮,逐渐化作一道窄长的橙色光芒,是西沉的红日透过窗玻璃,投在墙上的暮色。
天都快黑了。
“姚老师,你这儿有吉他吗?我想弹一下。”
他竟然还重复问了第二遍。
“有。”姚景回过神,“等我一下。”
当姚景真的应要求,拿出一把木吉他,秦一隅看到他脸上惶恐又疑惑的表情,有些想笑。
“别这样。”他笑着说,“我在比赛的这段时间不知道跟多少吉他手打过交道,早就脱敏了。”
接过琴,秦一隅熟稔地抱在怀里调音,试着用右手拨了一下弦,然后抬头冲他笑着说:“一听就挺贵。”
“别给我砸了。”姚景也坐下来,扔给他一块金属拨片。
“放心,我现在很稳重的。”
太久没弹琴,秦一隅感觉自己的心跳得好快,那并非是一种期待的紧张,和最初学琴时的心情完全不同,那时候的他知道,自己一定能学得会,而且会弹得很好。
可现在不是,他大概率弹不完一首歌,也不会弹得太好。
但即便如此,秦一隅还是拧着眉头,指尖用力摁住琴颈上的弦,弹出了在视频里听到的和弦。
一旁的姚景目光不断地在秦一隅的手和脸上跳来跳去,试图观察他的每一个细微的反应。他看见秦一隅的眉头越皱越重,左手的小指根本无法弯曲,甚至还在颤抖。
但秦一隅竟然还在弹,甚至宁愿用其他手指快速替代,也没有中断。
大冬天的,他额头上冒出细密的汗珠,在和弦里哼出了旋律,却没有唱歌词。姚景发现,这不像是秦一隅会写的歌,太温情了。
然而最后,他还是没能弹完一整首。停下之后,他盯着发抖的左手,看了很久才抬头,笑着冲姚景说:“好难听啊。”
用难听这样的词去形容方才的演奏,是绝对不恰当的。
平庸?这才是最恐怖的。
事实上,秦一隅的手恢复得已经很好,能满足绝大部分日常需要,但对于弹吉他这样需要很强的左手机能的精细作业,根本不够用。
但他至少愿意重新拿起琴了。
看着他,姚景仿佛看到一片灰烬之中亮起点点红色的星火,或许下一秒又会熄灭,但至少这时候他还闪着光。
他不愿放过这一簇星火。
“你去参加比赛的时候,我就在想一件事儿,但我怕你不想听,一直没说。”姚景抽出那拨片,塞进秦一隅的左手。
“要不要试试改反手琴?”
秦一隅没说话。
他不是没有想过,但他的右手也受了伤,只是程度相对轻一些,他并不清楚换这只右手,能不能达到之前左手的完成度。
见他不回答,姚景试图找出他这次尝试的根源,唤醒他对弹琴的渴望。
“你这次,为什么突然想要弹吉他?”
秦一隅抬了抬眼,黑沉沉的眼睛里多了些光彩。
“我想把刚刚听的那首歌,弹给一个人听。”
房间里忽然陷入沉默,只有那只头毛分岔的玄凤鹦鹉扯着嗓子叫。
秦一隅手一指,“你这小鸡叫得真难听,像乌鸦。”
他刚说完,那只玄凤鹦鹉竟然扑棱着翅膀飞到他手指上,啄了几下他指尖的茧。
谁知下一秒,姚景忽然开口:“秦一隅。”
“嗯?”
“你小子是不是谈恋爱了?”
谈恋爱?
南乙蹙着眉头,盯着眼前的祁默,不明白他为什么会突然问出这么奇怪的问题,明明前一秒还在说正事。
“为什么这么说?”
祁默难得地露出笑容,嘴角的痣很显眼。
“上次我就想说了,自从你参加比赛,整个人变了好多。上午你看消息的时候在笑,你自己不知道吗?”
南乙停顿了一两秒,说:“有人给我发了个笑话。”
“是吗?”祁默彻底被他逗笑了,“那你念给我听听,让我也乐一乐。”
南乙的脸上流露出少见的无措,尽管只是一闪而过。
然后他眨了眨眼,情绪很快恢复到平静,认真地告诉祁默:“我没有恋爱。”
祁默愣了一下,久久地注视南乙。
原来再聪明的人,在感情里也会犯傻。但这么想了,祁默又有些怀疑,南乙是真的不懂吗?还是他其实知道,只是因为身上太多负累,所以选择自欺欺人。
“我开玩笑的。”祁默笑了一下。
“南乙,虽然我们每次碰面,都是些苦大仇深的话题,但是看到你开心,我也觉得挺开心的,就好像,这日子还有盼头。”
他犹豫片刻,还是决定说出口,只是不希望南乙和自己一样,在日后的某一天感到后悔。
“你是我见过所有人里,最有资格生活得幸福的一个,只要……你别绕着走。”
南乙不知道该说什么。
他算绕着走吗?应该是很直接地跑着来到了秦一隅的面前,不由分说地抓住了他的领口,不许他走。
可他没想到,秦一隅竟然伸手,抱住了他。
对秦一隅的占有欲,和对爱的生理应激,无时无刻在南乙脑中缠斗,难分高下,他没时间去判定哪一方会获胜,只能暂时搁置,无耻地享受着和秦一隅的每一次亲密接触,又害怕他们之中的任何一方真的陷进去。
简直像在走钢丝一样。
见南乙再次陷入沉默,祁默也没继续,同他分享了最近李不言的状况,又把话题绕回到张子杰的身上。
前段时间薛愉的父母一个勒索,一个利诱,把张子杰逼上绝路,一开始他以为是南乙想直接从张子杰口里套出陈韫的信息,可现在他才发现,南乙想要的不是这些。
他告诉南乙,三天期限的最后一天,张子杰又去找了陈韫,而且连续两天都去了。
可南乙听完却说:“我知道他会这么做。”
“你知道?可是这样一来,我们也有可能暴露,他很有可能会把媒体联系他的事告诉陈韫。”
“不是有可能,他一定会告诉陈韫。”
南乙顿了顿,“不过你放心,暴露很难。记者证是假的,绑架他的人也没有露过脸,连地方他都记不住,找不到的。”
他靠在椅子上,手指轻轻地点着桌面,续道:“张子杰外强中干,其实骨子里就是个怂包,他这么多年一直当陈韫的走狗,已经有心理惯性了,绝对不可能轻易把底透给外人,因为他比谁都清楚,得罪了陈韫一家不会有好下场。”
祁默想了想,忽然明白了。
“你做这些,是想让他在走投无路的情况下去找陈韫,然后发现对方其实比他想象中还要绝情,干脆来个破罐子破摔?可万一陈韫为了堵他的嘴,帮了他呢?”
南乙指尖一停,笑着说:“陈韫是个疯子。”
“一旦他知道,有人试图从他养的狗的嘴里套话,第一反应一定不是找出那个人,而是往死里踹那条狗。”
“我们再等等。”
祁默点头:“那我这几天还是回维修店待着。”
“嗯,我会再让张阿姨找他,先打一笔小钱。用那个邮箱联系他,让他习惯。”
说着,南乙仰头靠在椅子上,轻声说:“那个蠢货,抄作业都会把名字一起抄上去,培养他的习惯不会太难。”
对付一个人就像驯养动物,下达指令,观察行为,给出正面或负面的反馈,重复再来,只要够坚持,让一个人予取予求,只是或早或晚的事。
对蒋甜也一样。
一条似是而非的朋友圈,一通视而不见的电话,组成一条[指令]。第二天下午的南乙只在轰趴馆射了半小时箭,就等到了蒋甜。
好巧不巧,上钩的鱼正好撞见一个女学员搭讪加他微信,情绪上头,直接过来打断两人的对话。
她穿着高跟鞋气势汹汹,攻击性比身上的香水味还要重。
赶走假想敌后,看见南乙还是那副[观察]她的冷淡模样,蒋甜试图找话题。
而她能找到的话题,也是南乙一次次营造出的暗示。
乐队的话题她不懂,说了几句南乙都没回,忽然,蒋甜想到来之前在车上刷过的南乙的朋友圈。
“对了,我看到你昨天又去植物园看兰花了。”蒋甜拽了拽他袖子,“这次看到鬼兰了吗?”
南乙盯着被她拽住的袖子,没说话,扯开了。
“没看到是不是?”蒋甜倒是一点不气馁,笑盈盈说,“我家真的有,最近天冷,挪到我爸书房了。”
面对她的邀约,南乙给出了[反馈],尽管有些似是而非。
“花期已经过了。”
蒋甜仍旧从这句话中找出一丝期待,“但你还是想看对不对?没关系啊,现在去看一次,等夏天开花了,你还能再去啊。我告诉你,也就是我爸这种兰花骨灰级爱好者才有,不然你跑遍北京城都不一定能找得到。”
“他跟你一样喜欢兰花,每年不知道收多少盆名贵品种呢。”蒋甜笑着,漫不经心地把她父亲受贿的情况脱口而出,“不过他今天不在,跟我妈旅游去了,不然肯定要拉着你聊花。”
最后,看似是南乙不情不愿地被拽走,实则是蒋甜一步步按照他的计划走。
他自由活动的时间不多,这次必须要有进展。
“你的车呢?”站在路边,蒋甜四处张望。
“今天没骑。”
南乙不想让她坐,干脆打车来。
于是他们也打车走了,坐在后座,南乙将窗户开到最大,望着窗外飞驰而过的街景,眼睛有些酸。一路上蒋甜都在试图聊各种话题,他有一搭没一搭地回着,直到抵达蒋甜家所在的高级小区。
下了车,路边又有人发传单,蒋甜有些厌烦地抽过来折叠扔掉。
“门口这些店天天发广告,上次是维修店,这次又是健身房,烦都烦死了。”
南乙什么都没说,跟着她进去了。
蒋甜家的别墅花园不大,到了冬季,很多植物都枯萎了,但也能看得出是专人精心打理过的。
而一进入客厅,到处都是一盆盆兰花,蝴蝶兰最多,越往里走,品种愈发名贵。
南乙观察了一圈。
“你家养宠物吗?”他忽然问。
“没有啊,我爸对猫毛狗毛都过敏。”蒋甜说完,有些疑惑,“问这个干嘛?”
南乙没什么表情,语气也很淡:“我怕猫。”
蒋甜立刻笑了出来,方才的疑惑一丝也不剩。
“有水吗?”南乙看向厨房的方向。
“有啊。”蒋甜抬起下巴,喊了一声“阿姨”,但很快她又想起什么,“忘了,阿姨今天请假了。”
南乙是知道的,他看到蒋甜在最新一条动态的评论区和朋友吐槽,嘲讽这个新的保姆懒,又请假了。
这是个好时机,他不希望蒋甜家里有人。
没多久,蒋甜端出两杯果汁,分给南乙一杯。
南乙拿出手机,“我可以拍一张鬼兰的照片吗?”
“当然,等我一下。”
蒋甜放下果汁,上了楼,五分钟后下来,手里拿着一串钥匙,她往一楼走廊尽头的书房走去,用其中一把钥匙打开了门锁,然后喊了一声南乙的名字。
进入书房的第一时间,南乙就锁定了书桌上的笔记本。
这是他此行真正的目标。
[这个病毒软件只要进入电脑,就能把里面的所有数据都复制下来,远程传出去。]
“看,就是这个。”
看得出来那兰花的确名贵,蒋甜都不敢伸手把它抱起来,只能蹲在地上,指给南乙看。
南乙手插在口袋里,思考着下一步的行动。
“你不是要拍照片吗?”蒋甜疑惑地抬头,望着南乙。
“嗯。”南乙面不改色,朝她走去,拿出手机,对着那盆叶子拍了一张。
想要支开蒋甜,恐怕很难,如果强行找理由,恐怕会打草惊蛇。
就算支开了,时间恐怕也不够他把病毒软件复制到电脑上,一旦她中途回来,恐怕还要败露。
南乙静默地思考着,忽然想到了什么。
人和动物是不一样的,动物需要指令,人更相信的是心理暗示。
“好了,谢谢你。”南乙起身,来到书桌边上,看着笔记本旁摆着的另一盆兰花,好奇问道,“这是什么?”
“这个?”蒋甜也走了过来,“不知道,我也认不全啦。”
南乙低下头,手指抚上兰花的叶子,认真观察。
“这种叶片的背面花纹好特殊,好像在哪儿见过……”
见他如此专注,距离又这样近,蒋甜忍不住靠近,手臂碰到他的手臂,轻轻地靠了过去。
但忽然,身旁的南乙像是忽然回神,想躲,抽回的手臂一晃,不小心碰倒了装着果汁的玻璃杯。
橙黄色的液体全都泼在了那部笔记本上。
“抱歉。”南乙拿起一旁的抽纸,按在果汁上,“你看看,笔记本没事吧?”
蒋甜也吓了一跳,“可千万不能有事啊,我爸知道会骂死我的!”
她着急忙慌打开,发现笔记本的键盘失灵,屏幕一侧也有了阴影。
“怎么办?”她抱着笔记本试图晃,谁知直接黑屏了。
“完了完了。”蒋甜肉眼可见地慌乱起来。
“先别急,都是我不好。”南乙难得主动地握住她的手腕,虽然只有一秒。
“现在去修还来得及,你家附近有没有手机或者电脑的维修店?”
蒋甜皱了皱眉,定定地想了几秒。
“对了,小区门口就有一家!我们现在去吧!”
作者有话说:
——严迟小剧场——
送走汪琦后,从聚餐地回到CB宿舍:
迟之阳自认为自己已经把话说开了,向他保证会保守秘密,严霁也答应了他的要求。
那这不就是继续做好朋友的意思吗?
虽然气氛还是有点不对,但看两集蜡笔小新就没事了。
迟之阳:严霁,你要不要一起看蜡笔小新?
刚吹完头发出来,严霁看上去没什么精神,独自上了床。
严霁:嗯,我来投屏。
迟之阳自然而然地从自己床上下来,来到严霁床边,按照惯例掀开他的被子。
谁知这次严霁却说:小阳,以后你不能在我床上睡觉了。
迟之阳(皱眉愣住):为什么?
严霁:之前你不知道,现在你知道了。我觉得对你对我,都不太方便。
迟之阳:但是我不介意啊。
严霁:我介意。
迟之阳愣愣地站在床边,想了好久,最后默默回到了自己的床上。
蜡笔小新他一点也没看进去,还失眠了。
最可恶的是,第二天和秦一隅一起回市区,还被他蛐蛐了。
而且严霁居然没有帮忙。
迟之阳:都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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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对了,恒刻好像也有自己的营养液啦!终于可以自产自销了!谢谢大家支持正版,还陪我一起连载,每天一章一章地追更,我知道这其实是非常难熬的事,所以非常感激,每天看着你们的评论就有了写文的动力,而且大家对这本书的产出啊安利啊,我都有看到,真的特别感动,谢谢各位宝贝们~~
这本和馥芮白其他系列比起来可能剧情脉络会多一些,好几条线穿插着,所以体量会相对大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