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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71章夕阳漫步

    见她如此防备卫曦便拿起她身前的那杯酒送至唇前一饮而尽,随后将杯子倒转示意,“这天下间的毒与药岂能瞒得过神医的徒弟这桃花酿是三十年的陈酿,里面是否参杂我想萧姑娘以卫姑娘的医术一闻便知吧。”

    “虽说是药三分毒然药归药毒归毒,是药我自然一闻便知可那毒,倘若无色无味我又岂能闻得出。”萧念慈道,“大人未免太看得起我了。”

    卫曦罢了罢手并没有强求,指着一桌子菜道:“若酒有问题,那这些菜岂不也要检查一番了。”

    “念慈可未曾说过大人的酒有问题,念慈的意思是害怕同上次一样太过性烈而念慈又不胜酒力,”萧念慈道,“至于毒那是大人自己说的。”

    诡辩,卫曦并非第一次领教自知争论不过便一笑了之“这些都是广安的菜品。”

    整间竹屋只有他们二人独处一室对话的字里行间都充满了锋芒可即便如此二人仍是十分自如。

    眼前确都是广安的菜品,萧念慈仔细瞧了一眼,不由的感到失落,苏醒之后,她便对这些儿时爱吃的家乡菜全然没了兴趣。

    如果是那个人,应该知道她的全部喜好,三十余年的生活里,几乎不曾缺席。

    可除了手段外,萧念慈似乎从她身上再也找不到其他的相似之处,面容,气息,都截然不同。

    卫曦的身上多了几分戾气,还有杀戮之心,她似乎没有了悲悯之心,对待一切事物都极其冷漠。

    她能感受到卫曦身上的杀气,尽管不曾对自己有,可那种感觉,竟与萧瑾有些相似。

    萧瑾手中,沾染了数万人的鲜血,是军中赫赫有名的人屠与杀神。

    难以想像,卫曦的身上竟也有同样的气息,那双血淋淋的手,又曾夺取过多少人的性命。

    可这种气息,在她还是生员的时候并没有展现出来,直到永兴陵事件过后,她以都督的身份出现在金海。

    忽地,她从思考中猛然惊醒,她盯着卫曦,这种气息,与在永兴陵看到金海棠时十分相似。

    可她是明明看到了那张面目全非的脸,与眼前这张干净白皙的脸完全不同,眼睛的颜色也不一样。

    “大人身上的气息,与我所知的一个人很是相似。”萧念慈开口道。

    “哦?”卫曦抬起头。

    “大人知道,摸金界的金海棠么?”萧念慈盯着卫曦的眼睛问道。

    “东陵大盗谁不认识。”卫曦从容回道。

    “那日探永兴陵,她就在我身侧,是个女子,身形和大人相差无几,若没有她,我恐怕已经死在了永兴陵。”萧念慈道。

    卫曦的脸色十分平淡,似乎没有东西可以触动她,她看着萧念慈,缓缓道:“盛国的人屠将军,也是女子,这并不奇怪。”

    “不过,我记得东陵事件发生之后,朝廷十分震怒,一位摸金校尉与两名发丘中郎将所带领的三支人马全部葬身东陵。”卫曦又道,“当时还是赵世杰掌权,气得他旧疾复发,东陵的主张是现在的监国所提,故而监国遭到了朝臣的弹劾,赵世杰一怒之下便将她调去了稷下学宫任教。”

    卫曦的意思十分明了,盗取东陵是她母亲的主意,也是她母亲的安排,作为女儿,她又怎么会是那东陵大盗,破坏自己母亲之事呢。

    萧念慈听懂了这层话意,于是又道:“那金海棠的面容有些吓人,双眼也异于常人,是一双极其罕见的红瞳。”

    卫曦依旧平静的坐在椅子上边吃菜边喝酒,“京城有青色眼眸的异族,碧色也有,可这红瞳,我倒是从来没有见到过。”

    “是啊,我也感到很是奇怪。”萧念慈接道,“正常人的瞳色怎么会是红色呢,后来我想起了师傅的话,于是一本上古医术中翻阅到了有关于瞳色的记载。”

    萧念慈盯着卫曦,“神魂失散,却并非怔仲之症,也非鬼疰之状,这是一种心疾,疾发时双目血红,如中鬼疰之症,却与其本质有所不同,非鬼附体,五脏六腑也无异,而是神魂失常,它激发起了人埋藏在内心之中的恶,再不受规矩约束,如山崩地裂,人一旦失控没有了约束,就会进入疯魔的状态,丧失理智,眼里充满了暴虐,同时,它的憎恶之心百倍增长,良知尽失。”

    “唐李肇 《唐国史补》卷中曾有记载,初,刘辟有心疾,人自外至,辄如吞噬之状,这刘辟原是宪宗一朝的藩镇节度使,造反失败后自杀未遂,心怀恐惧才成此疾。”萧念慈又道,“所以这金海棠在成名之前,一定遭受过来自于心神之上的极大创伤又或者是高压,因为只有在压迫与恐吓之下,才有可能变成这样。”

    离开永兴陵从京城回来后,萧念慈花了大量时间翻阅查找的古医书,就是为了弄清金海棠的病因。

    卫曦放下筷子,似乎吃饱喝足,也听完了萧念慈的叙述,但眼里没有任何的波澜,“心疾…”

    “这天下有心疾的人太多了。”卫曦道,“萧姑娘纠察的如此细致,是为了什么?”

    “为了心中的一个念想。”萧念慈道,“我在墓中,发现了许多可疑之处,永兴陵处处机关,却也处处都是…墓主人的过往回忆,尽管她不肯承认,可内心的波澜,是骗不了我的,就像你。”

    “越是冷静,便越显破绽。”她起身说道。

    卫曦抿了一口茶,“看来萧姑娘将她看得比性命还重,并非假话,凡有任何可疑之人,萧姑娘是一个都不愿意放过。”

    “我很想知道,如果曦真如萧姑娘所想那样,那么萧姑娘会做何选择呢?”卫曦说道,随后将茶杯轻轻放回桌子上,眼里充满了坚定,“不能使天下凝一,谈何安宁,盛国,我是一定要灭的!”

    萧念慈僵持在原地,渐渐垂下了无力的双手,“你不是。”随后转过身去,“念慈只是个商贾之女,若真如大人假设的这般,我身处盛国,那么她,绝不会拿这样的问题来为难我。”

    一句假设,便将卫曦所设的圈套瓦解,萧念慈的聪慧与应对的能力,并没有因为复杂的情感而变弱,心思之缜密,丝毫不弱于她。

    “不亏是神医的徒弟,传闻神医活了百岁,有超然的智慧。”卫曦笑着赞扬道,“没有想到其徒,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萧念慈离开席座,走到竹屋的窗前,看着越渐火红的天色,落日已至山脚处了。

    一阵风吹过,带来了大海的味道,“大人,可否陪我到海边走走?”裘衣上的毛绒随风飘动。

    卫曦看着她的背影,瘦弱的身躯似乎不足以撑起那件宽大的裘衣,她的身影是那样的单薄,那样的孤寂。

    卫曦的眼里印着她的孤影,她抬起手想要抓住什么,只要上前一步,一步足已,可最终她选择了放下,但面对萧念慈放缓语气的哀求,她无法拒绝,“好。”

    就这样,刚停不到两刻钟的马车再次从卫宅驶离,一路向东出了金海县城,再往东去几里便是海边。

    海岸有礁石与阻水的堤坝,马车再无法前进,萧念慈弓腰出来,与车夫说了几句话后,车夫架着马车离去。

    卫曦从马背上跳下,牵着马跟在她身后,二人就这样走进了退潮的沙滩上。

    天色渐晚,附近的渔民都已归家,偌大的海滩上只有并肩的两个人与身后的一匹马。

    东边是一望无际的大海,而西边的落日已接近尾声,海面上折射着夕阳的余晖,波光潋滟,她们偶尔还能够碰到搁浅的海洋生物,都被萧念慈一一拾起送回了大海。

    随着光照一点一点变暗,退却的潮水也在上涨,浪花时而扑来,打湿了萧念慈的鞋与裙摆,她索性弯下腰将鞋子脱下,又将裘衣挂在了马背上。

    冬天的海水虽不像河水那般刺骨,但也十分的冷,她似没有感觉到一般,将鞋袜脱下后便迈开步伐奔跑在海滩上。

    海风在耳边呼啸,脚下是柔软的泥沙,自然的气息,也是自由的气息,正值韶华的年纪,一切都是那么的美好,有足够的时间,足够的精力。

    卫曦并没有阻止她的举动,只是默默做着善后之事,将她扔在地上的鞋袜一一拾起,一手提着鞋子,一手牵着马跟在后面。

    但当她抬头,眼睛的场景却再次惊艳了她,红衣女子展开双臂赤足在海滩上奔跑旋转,海风拂起她的衣裙,如九天之上的仙子落入凡尘,充满着青春与自由。

    卫呆滞在原地,眼里始终是那一抹跳动的红色,时而向前,时而驻足起舞,这一刻她仿佛才真正的明白。

    那个陪伴着自己一生,将一生都困在宫墙之中的人,是如此的向往自由。

    被万丈光芒笼罩的人,失去了自己本该有的颜色,卫曦盯着那抹颜色,眼里再也容不下他物,即便是这广阔的天地。

    再如何心思深沉,如今的她都不过是个二十岁的少年人。

    起舞的仙子忽然停下,浪花拍打着卫曦脚下的皮制乌靴,这才将她从沉醉之中唤醒。

    卫曦提着她的鞋子缓缓走近,才发现她的发梢已被些许的汗水打湿,天色渐渐暗下,视线也变得朦胧。

    海水的颜色渐渐变化,夕阳彻底消失后,天河之中坠下银月,在这样的景色之下,林立在风中的红衣女子更加耀目。

    挥洒汗水之后,萧念慈觉得心中畅快了许多,但她不曾注意到卫曦眼里的动容与着迷。

    只是看着一望无际的大海,“如果可以重来一次,我依旧不会改变自己的选择。”

    作者有话要说:

    关于医药方便纯属虚构(瞎掰无根据,勿考究)

    卫:“作为东陵大盗,徒手干掉了一整支军队。”

    第72章同乘

    卫曦呆站在海边慢慢上涨的海水没过了脚背,萧念慈对着大海说的话,好像是刻意说给自己听的。

    她显得很平静眼里没有一丝波澜她看着那抹红色,呆滞看着。

    渐渐的夕阳的余晖彻底消失在这海上海面被月光笼罩,就像明月坠入了银河璀璨生辉。

    她们也被折射的月光照耀,红衣女子的身影是如此的醒目。

    耳畔传来了海浪拍打礁石的声音她们走到了尽头,眼前是石砌的堤坝,她们到了该回去的时候了。

    卫曦转身从马背上取下那件裘衣,走上前拉着萧念慈走到一旁的礁石上,惦着那件裘衣让她坐下自己则蹲在了她的身前,随后她将她的脚轻轻抬起放入怀中捂干擦净,在海水中浸泡许久的双足在月光的笼罩下尤为白皙,但也十分的冰凉“冬日的海水如此刺骨萧姑娘是医者就不怕身子垮了?”

    “没那么娇弱。”萧念慈回道。

    卫曦将她的双足放在怀中捂热随后又细心的替她穿好鞋袜。

    可以这样的举动却更加让她心疑海边她并不常来可这样的场景,她不是第一次经过。

    萧念慈没有去追问,因为她知道眼前这个人,不管什么疑问都有千种的理由来辩解。

    卫曦看了一眼海水,“海水马上涨潮,我们得回去了。”穿上鞋袜便将人拉起,拾起裘衣牵着马靠近。

    “上马吧。”卫曦道,她拿起裘衣递给萧念慈,“披在前身。”

    萧念慈也没有拒绝,跨上马背后便将裘衣披在了胸口。

    礁石上面是高耸的堤坝,她们只能原路返回从来时的地方上岸。

    就这样,萧念慈骑在马背上,卫曦则在前头牵着马缓缓向前。

    二人不说话时,海边很宁静,耳畔只有自然的声音,海风吹拂着海面,卷起一片又一片的浪花,浪花拍打着海岸,没过马蹄,随后又退去。

    “我曾听父亲说过,监国的女儿多年前就已离家,是因不满家族的束缚,可大人为什么最后又选择回来了呢?”萧念慈问道。

    卫曦牵着缰绳一路向前,她看着脚下的浪花,将身后留下的脚印渐渐磨平,“无法逃避的时候,不如选择坦然面对。”

    “没有人喜欢被束缚。”萧念慈又道,“责任也是一种约束。”

    “看得出来,你的心中,装满了自由。”卫曦道。

    “但自由一件很奢侈的东西。”萧念慈又道,“我向往,但并不是非要不可。”

    “何意?”卫曦侧头问道。

    “任何东西,在心中都会有一个衡量的价值,我向往自由,但又不想失去我最重要的东西,我最终所做出的选择,就是有价值的。”萧念慈回道,“也是我最想要的。”

    卫曦十分清楚她所说的选择是什么,在自由与爱人之间,毫无疑问,她选择了后者。

    卫曦停下脚步,她之所以回来,并非那所谓的因果,仅是因为身后的人而已。

    浪花越来越汹,原本只没过马蹄的海水变得越来越深,已经打湿了卫曦的衣摆。

    潮水上涨的速度极快,刚刚一路奔跑导致她们远离了海滩的出口,若按现在的速度,定然是上不去岸的。

    “涨潮了。”萧念慈道,随后看着正前方的人影,“上马吧,不然今晚就回不去了。”

    卫曦显得有些犹豫,但还是回头跨上了马背,她握起缰绳轻轻夹了一下马肚,“驾!”

    马儿感受到主人的命令,于是踏着海水向前奔跑,星河倾泻的月光照耀着二人,从岸上只能看到她们的身影,依偎在一起。

    或许,到海边来是萧念慈有意的,但此刻的卫曦没有再去想其他,只是眼神坚毅的看着正前方,她要确保二人的安全。

    感受着马儿奔跑时身侧刮来的寒风,犹如刀割一般,马背上的震动也让披在身上的衣物滑下,寒风凛冽,萧念慈下意识的卷缩了起来,她靠在卫曦的怀里取暖。

    便在这一瞬间,脑海里涌现出了回忆,气息、温度与她的感受,与记忆里的一模一样。

    她侧头看着驾马的人,但这张脸明明没有一点相似之处,她很纠结,也很矛盾,眼前所见与感觉,她不知道该相信哪一个,害怕认错,这样的矛盾让她无比痛苦。

    但她的内心,又做出了选择,在这匹马的背上,做出了答案,

    两滴泪水顺着风打在了卫曦的脖颈上,这与海水上的雾气有所不同,专注骑马的人感受到后渐渐放缓了速度。

    “姑娘为何落泪?”卫曦眼里充满了茫然。

    “上一次靠在怀中同乘,已是数年之前了,明明过去了那么久…”萧念慈缓缓道,“我却一点都没有忘记。”

    “原来是想起了从前吗?”卫曦道。

    “她啊…跟大人真的很像很像。”萧念慈道。

    “相由心生。”卫曦又道,“姑娘因为思念,所以才会如此觉得。”

    萧念慈看着旁边时而平静时而汹涌的海面,“君不见,长门青草春风泪。”眼里充满了无尽的神伤。

    卫曦听到这句耳熟又充满悲凉的诗词后内心一颤,她看着前方的路,只是专心驾马,再不敢低头去看她。

    终于赶在潮水吞没之前二人骑马回到了岸上,此时岸边有不少卫曦的亲卫举着火把四处寻找。

    “都督。”

    “大人。”

    当赵长山正担忧卫曦的安全时,他们在东海岸边找到了同乘的二人。

    亲卫与指挥使赵长山都被眼前这一幕所惊,但他们似乎都不意外。

    “赵大人,咱们都督竟和人同乘一匹马,这关系是何等的亲近。”

    “闭嘴。”赵长山呵斥一句。

    滴答滴答,海水顺着卫曦的衣角滴落在地上,赵长山看见之后,连忙提醒道:“大人,您的衣服湿了,夜里凉寒。”

    有亲卫让出了自己的马,卫曦只是轻轻点头,但没有要下马换乘的意思,“驾。”

    就这样,卫曦骑马带着萧念慈返回金海县城,赵长山与亲卫们在后面紧紧跟随。

    “船王萧敬忠派了人来接萧小姐。”赵长山道。

    快马一路狂奔,渡过护城河抵达城中,刚进第一条与城门相连的街道时便看见了船王的人马。

    萧敬忠拿着拐杖站在马车前,恰好看见了女儿与金海都督同乘的一幕,不由的皱起了眉头。

    卫曦握紧缰绳从马背上跳下,又将萧念慈扶上马,将马背上那件裘衣给了她。

    “爹爹。”害怕父亲误会,萧念慈先行解释道:“是女儿要去海边的。”

    萧敬忠看了一眼盛装打扮的女儿,随后径直走上前,朝卫曦十分客气的拱手,“多谢都督送小女回来。”

    “令爱泡了海水,用生姜沐浴可除寒气。”卫曦提醒道,随后转身一步跨上马背。

    “驾!”

    卫曦带着人马从城东离开,萧敬忠目送其离开后转过身。

    此时萧念慈身上还披着卫曦的裘衣,萧敬忠也没有多说什么,走回马车道:“回家吧。”

    除了几个闹市与苏州河畔,卫曦穿梭的街道在天黑之后都十分安静,她在胡同与巷内尽情纵马,脑海里一遍又一遍浮现出适才在海边时的场景。

    红色身影映入了她的心房,久久不曾消散,“吁!”

    街道另一边,萧念慈随父亲坐在车厢内,马车颠簸摇晃,萧父始终沉默着一言不发。

    “爹爹…”

    “你与那卫曦…”萧敬忠睁开眼睛,“还记得为父与你说过什么话吗?”

    “我知道。”萧念慈紧了紧肩上的裘衣回道,“她与魏清不一样,并非铁石心肠之人,女儿必须要为自己与大家谋求一条生路。”

    “攻城为下,攻心为上。”她与父亲这样解释着心里的所想,却并非是全部。

    卫宅

    回到家中之后,卫曦连打了几个喷嚏,她走进中堂,烛光照耀的地板上印着一排湿漉漉的脚印。

    旧皮靴因为长时间泡在海水里,早已被海水渗透了,她解开蓝色的外袍扔在太师椅上,随后坐在炭盆前将乌靴脱下,一股带着淡淡腥味的海水从靴子里流了出来。

    双脚因为海水的浸泡而有些发白肿胀,赵长山看见之后连忙转头吩咐下人端上一盆泡脚的热姜水。

    “大人的鞋湿了怎么还陪同萧姑娘站在海水里呢。”赵长山道,“监国与靖国公要是知道大人这样对自己…”

    卫曦抬起手打断,“无妨。”她的脚上还有一些疤痕,这也是赵长山第一次见到。

    “长山,去帮我拿一本史书来。”卫曦吩咐道。

    “大人要什么书?”赵长山问道。

    “仁孝章德皇后·萧皇后本纪。”卫曦道。

    “是。”

    泡脚的热水刚刚准备好,门口的守卫便提着一个食盒走了进来,“大人。”

    卫曦放下手中的书,“何事?”

    “船王的女儿送了一碗姜茶过来。”守卫道,随后将食盒打开,姜茶里飘着药物的气息,“说是给您驱寒之用。”

    “放这儿吧。”卫曦捏著书手微微一紧,随后挥了挥手道。

    “是。”

    作者有话要说:

    其实对于萧姐姐的矛盾,是那种对相认的急切,但又害怕认错。

    第73章局面

    ——萧宅——

    浅绿色的裘衣被折起挂在了屏风上整间屋子都飘着白色的水雾。

    萧念慈躺在浴池中,热水将身体里的冰冷驱散,她侧头看着那件静挂的裘衣发呆了许久。

    衣服上有许多褶子都是十分老旧的痕迹它的主人应该穿过很多次了,故而上面留存着极重的气息。

    萧念慈闭上双眼海边纵马时的情景再次从脑海中涌出。

    她将金海棠与卫曦联系在一起回想着永兴陵里的所见。

    二者间的气息与身形都十分的相似,包括身上的伤可那面容,她不知道要如何去解释。

    “难道是妆容?”萧念慈躺在浴池中苦思“普通的妆容,我一眼就能看破。”有着两世的阅历,又出身巨商之家,对于镜台前的一切妆容,她有着十足的把握认出她明白,这不可能是仅靠妆容就可以做到的,随后她想到了金海集市上的百戏表演其中就有变脸,“难道是易容术…”

    “可是什么样的易容术能够骗过医者呢。”萧念慈百思不得其解“若我见到的真是易容术那么是否可能眼前呈现的都是假象卫曦…金海棠?”

    萧念慈睁开眼睛若都是假象那么她无法解释的样貌也就行得通了“好端端一个人,为何要用不同的面貌示人呢。”

    很快她又回想起了卫曦被火药炸晕时,自己替她换了衣裳,除了身上的伤与耳后及脖颈处的疤痕,她并没有发现有什么异常。

    包括今日贴近怀中观察,那张脸也不像是替换过的,“再厉害的易容术,也会有破绽,怎么可能做到天衣无缝。”

    萧念慈再一次陷入了迷茫,随后起身从水中走出,脖颈处的水珠顺着她的肌肤慢慢滑落,干净的地板踩出了几个水印,她拿起一件白衬袍裹上,沾湿之后,若雪的肌肤隐隐约约可见。

    她拔出挽发的簪子在一面铜镜前坐下,秀发随着她脱离的手瞬间散下。

    镜台上只安放着一只洗净的铜炉,在这寒冷的冬日里,她并没有用来取暖,但却一直随身携带。

    萧念慈伸出手轻轻抚摸着炉子,“你,究竟在哪儿。”——

    ——卫府——

    木盆里的热水冒出了热气,泡上一会儿后,那被海水冻得麻木的双脚渐渐有所缓和,泡发白的脚底也已恢复了血色。

    卫曦放下手中的书,端起食盒里那碗温度刚刚好的姜茶,驱寒的药物散发着浓浓的苦味。

    随后她将姜茶一口饮尽,发现碗底压着一张字条。

    这是卫曦醒来后第一次看到她的字,笔法劲练,稳而不俗,这字,是出自同一人之手,但比她从前所见还要更加凝练结实,功力深厚,非数十年不能成,实难想像它出自一个二十岁的年轻人之手。

    于书墨之上,没有人比卫曦更加懂了,她本就知道答案,也无需去应证答案。

    “几度将书托烟雁,泪盈襟,泪盈襟、礼月求天,愿君知我心。”

    但她身上的疑惑,萧念慈却是没有解开的,卫曦看着字条上的几行字渐渐垂下了手。

    她看着桌上的史书,书上清楚的记载着仁孝章德皇后执政时期的功绩,当世史官给了极高的评价,弘治了干元之治,一手缔造了干宣盛世,宣宗朝的最大功绩者,宣宗盛世,几乎是仁孝章德皇后所创,就连圣宗,也是仁孝章德皇后所立,整整二十余年,在主流思想之中逆流而上,继承、完成了圣祖皇帝的所有遗志。

    传纪里还收录了仁孝章德皇后时期起居舍人所著的起居注。

    入内内侍省黄门言,内廷一座宫殿之中,腾出翻修了一处新阁楼,以圣祖的字与仁孝章德皇后的小字命名,辅宣宗时,太皇太后常居于此,每逢夜深又或是佳节闭阁不出。

    新政推行困难,初,文武百官以反对居多,每到艰难,太皇太后便入太庙,一待便是一整夜。

    太后力排众议,女科渐重,使朝中女官与男官达到均衡之势,此后太后之政得以顺利布施,鲜见动怒时,却依无喜色。

    卫曦看到起居注的最后几句话时,两行清泪缓缓流出。

    太后晚年抱手炉于先帝潜邸崩逝,是以,海棠花开满院,夙愿终了,寻先帝而去。

    那记载帝后言行的起居舍人当差十余年之久,自然也从仁孝章德皇后的一言一行中感受到了那份深藏于心底二十年的追思之情。

    不管是史官还是当世的宰辅之臣,对于仁孝章德皇后的评价都极为之高,尤其是后世女官。

    纪传的尾页还有几句宣宗朝宰辅对仁孝章德皇后的评价,其中包括皇太女太师韩凌。

    太后,有同先帝一般的隐忍与手段,从仁宗朝可知——金紫光禄大夫、同中书门下平章事、昭文馆大学士韩凌。

    先帝殡天,使太后有取缔官家之权,无论军、政二府,无不俯首听命于太后,然于公事,从无偏私,太后时,外戚从未染指中枢——御史中丞曾庆。

    太后辅仁、宣二朝二十余年,以一己之力保卫宋江山百年昌盛,可称圣人矣——知枢密院事黄琮艳。

    太后可为圣,天下女官无敢忘其功者——同中书门下平章事、集贤殿大学士秦宁。

    对于后世对仁孝章德皇后的评价,卫曦心中只有满满的愧疚与亏欠。

    这些评价与起居注的记载无一不透露着孤单二字,这是她生前没有想到的,在她无法改变命运,离去的二十多年里,妻子靠着意志与对自己的爱独自一个人苦撑了二十多年,正是这二十多年,才换来了现在的格局,儒家从历史的舞台正式退出,天下共治再不分男女。

    作为金海棠时,她去过盛国,哪里的确和宁国有所差别,臣民都有自己的信仰。

    她似乎明白了这一世,妻子所做的选择,只不过是想要重启已经落幕的辉煌,而这一切,不过是来源于自己亲手缔造的盛世。

    如今她以全新的身份出现在世人眼前,便不得已要用这个身份去结束乱世,她是盛世的缔造者,却没有任何怀念与留恋,“没有永恒的王朝,也没有长久的盛世,但乱世之后,必会有一个新的盛世出现。”

    在未醒来之前,她曾痛恨自己的出身痛恨自己的身份,但当她醒来时,她又感到无比庆幸,轻而易举的得到了权力,但她并非纨绔,她有着比普通人艰苦百倍的经历,不会肆意挥霍,只会更加谨慎与小心,“你所期望的那一天,不会太久到来。”——

    一月后

    盛国以卫宋后人名义有关永兴陵一事向宁国递书谴责,并派遣使者入朝质问宁廷。

    一时间,民间的小报也在宣扬此事,朝廷本以为赈灾后此件事就此平息,却没有想到又被有心人利用。

    “永兴陵遭人为所毁,宁国却不加惩处罪人,还刻意包庇,豪无知错悔改之意,宁廷究竟是为了抓捕金海棠而入陵,还是假借护陵之名欲盗取永兴陵?”

    盛国派遣使者,其目的就是为了揭露宁国朝廷的真面目,尽管魏清没有接见使臣,但那漫天的流言却怎么也止不住。

    她忽略了一件事,小看了身处乱世之中的百姓对盛世的渴求,以及对盛世缔造者的崇敬。

    战乱向往和平,穷苦渴望繁华,越是得不到的东西,往往会越渴望,久而久之它便成为了一种执念,深深刻进了心中。

    广安的繁华,只是都城的表面现象,在远离都城的地方,竟能看见路边冻死的白骨。

    紫禁城的干清宫里,还压着地方文件未曾公布,地方□□与小规模的农民起义,都被魏清暗中用武力镇压了下去。

    “河南府那次灾情过后,各地的暴动越来越多,虽都是一些小的爆乱,但长此以往,恐会拖垮朝廷,但以朝廷现在的处境,这样的局面很难收拾干净。”

    魏清将文件扔进炭火中,努力克制着心中的怒火,“宁国才建国不到十年,吾不能让她毁在了吾的手里。”

    “这守天下,可比打天下要难。”

    ——盛京——

    经过数日修养,萧瑾的伤也好的差不多了,关于萧瑾失踪后小皇帝的亲政,萧瑾归来后并未做出反对。

    有了萧瑾的支持,小皇帝的亲政才算真正开始。

    ——大将军府——

    信鸽从府中内院飞离,此刻李娴与司儒都在一旁,商议着盛国下一步的动作。

    “永兴陵一事过去了几月,但是宁国的朝廷仅仅只是轻处了炸陵者,并没有给天下人一个准确的答覆,那可是永兴陵,是圣祖皇帝安息的地方。”司儒坐在太师椅上说道,“宁国虽强,但朝廷却是一盘散沙,当权者与四氏族的关系并没有表面那般牢靠,一但宁国失利,我有六成把握,四姓会倒戈,现在的宁国,看似比盛国强,可是他们的腐朽,已经烂到骨子里了。”

    “阿儒,你有什么对策?”李娴问道。

    “既然宁国不肯给答覆,还妄图掩盖自己罪行,那么我们可以派人去问。”司儒说道,“天下的百姓如今还在苦难之中,而宁国竟敢亵渎圣祖皇帝,我不相信宁国的百姓不渴望太平盛世。”

    萧瑾接到一只信鸽,随后又将其放飞,“宁国有消息了。”

    萧瑾走回座上坐下,“曹氏两兄弟暴露,但并没有动摇曹家在朝廷的地位。”

    “不需要利用四大家族与当权者的信任了,我接到宁国各地的消息,继河南府水灾之后,各地都出现了小规模的暴动,宁廷没有经济支撑,无法安抚众多的灾民,便以武力镇压,与其从朝廷开始下手,不如转到百姓身上,失去了民心,宁廷便能不攻自破。”司儒道。

    “大将军觉得呢?”李娴问道。

    萧瑾坐在椅子上并没有说话,良久后,她看着司儒,“我只管行军打仗,其他的事,你们安排吧。”

    “陛下哪儿,还得将军说才行。”司儒提醒道。

    “我知道了。”

    作者有话要说:

    评价之人中出现的昭文相与集贤相,都是圣宗朝的名臣。

    给你们分析一下局面,大概是处在五代十国时期的那种局面,从大一统到分崩离析,到处是割据势力,然后其中一个大的割据势力(宁国)养精蓄锐数十年最终一统,在局势稍微稳定之后就称帝建国,然后都城在原先割据的地方(没来得及迁都,建国的皇帝嗝儿了,被一起打江山的赵夺权了,主少国疑,可以参考赵匡胤哈)魏清现在在收拾赵剩下的烂摊子。

    其实像这种情况很容易就江山又易主了,看看五代十国,王朝都特别命短。

    盛国是在宁国统一之后再次割据出来的势力,本质上算是盛国的一部分。(皇帝死太早,朝廷内斗了一段时间,所以也不止盛国一个势力脱离朝廷割据一方,只是最后只有盛国留下了)

    第74章曲有误,周郎顾

    宁国七年冬十一月初,两浙路总兵、金海都督府翻修竣工,金海都督卫曦带着人马搬进新家居住。

    翻修后的都督府共有两部分组成前院为办公的官署以一条穿城河流分支为界,内院则为居所官署中有官差衙役及递送公文的堂吏内院便只有一些侍奉的下人。

    以抄没家产的富商旧宅所翻修的府邸规模并不算大,加上一分为二内宅甚至还没有前都督章厚禄的府邸一半大,比起一旁坐落的萧府也要小许多。

    最初选址之时赵长山就曾觉得这座宅子过小,恐委屈了都督,便想另外选一座大的宅院,但被卫曦拒绝。

    对于居所,卫曦并没有什么要求毕竟金海只是一个落脚点,而且这座宅子不仅与萧宅相邻,里面更是别有洞天。

    乔迁当日不知谁走漏了消息,松江府大大小小官员都来了并且都带了一份厚礼。

    “不是吩咐了你不用大费周章吗?”卫曦坐在新宅后院的池塘边上手里握着一根鱼竿。

    “末将只是告知了他们都督府衙门换了地方…也不知道他们是从哪儿听来的消息知道了大人今日迁居。”赵长山道“他们没见到大人但依旧给了厚礼这是礼单要送回去吗?”

    “送回去做什么?”卫曦道,“哪有吃进肚子里东西再吐回去的道理。”

    “大人要照单全收?”赵长山愣住,“可是府中并未设宴,这等于是私下收受,不符合礼法,朝廷那边…”

    “朝廷的礼法?”卫曦冷笑了一声,随后耍起了无赖,“这是松江府官员募捐的军饷,只要我不认,礼法又能拿我如何。”

    赵长山顿悟,“大人英明。”

    说话间,水面上的浮漂下沉,卫曦提拉鱼竿,却让上钩的鱼儿跑了,“那么大声作甚,吾的鱼都让你吓跑了。”

    “末将知罪。”

    “去吧,忙完之后过来陪我吃烤鱼。”卫曦挥了挥手。

    “是。”

    赵长山离去后,前院客人络绎不绝,卫曦却在后院里钓鱼。

    都督府的池塘里没有养锦鲤,而是投放了许多供食用的淡水鱼,闲时垂钓,做碳烤鱼的炭盆已经点燃放置在一旁,等待着鱼儿上钩。

    松江府的政务有专门的官员再处理,没有战事,作为都督的卫曦便闲的自在。

    但冬日的鱼儿似乎没有那么容易上钩,整整半个时辰,一无所获。

    卫曦耐着性子,忽然浮漂晃动几下,眼见晚饭有了着落,旁边的墙头却突然传出一阵琴声,将鱼钩周围觅食的鱼儿全部吓跑了,炭盆里的木炭即将烧尽都没有钓到一条鱼。

    卫曦放下手里的鱼竿起身,萧宅与卫府仅一墙之隔,这道墙之后乃是萧宅的后花园。

    萧宅后花园里有一座荷池,与都督府的池水相连,是挖通了城中河流所引进的活水,穿都督府,从萧宅而出,这本是一条河流的分支,两座府邸的原主人便将它们各自拓宽挖成了池子,因为养着鱼,故而都督府在池塘活水出口立了铁栅栏防止鱼儿跑向下游。

    晚饭被吓跑,卫曦打算跳到围墙上找隔壁抚琴人理论,但这首曲子的前奏刚出来时她便整个人愣住了。

    卫曦站在池边,呆呆的看着墙头,再也无心钓鱼,因为记忆中的音律,在耳边响起了。

    这一世,她被母亲逼着学习琴棋书画,加上梦醒后的记忆,在音律之上也有了极高的造诣。

    从音可辩手法,而从手法可以知抚琴人,她再次坐下来静静聆听。

    可当曲子弹奏到一半时,忽然错了一个音律,虽然十分细微,但若足够认真与细心便能听出来这误差。

    在她看来,这样的错误,是抚琴人不可能犯的,唯有一种可能,就是故意为之。

    她在期盼,与等待着什么,卫曦走到高墙前纵身一跃,负手立于墙头之上,寒风吹起腰后空荡的长袖,使得袍服与她的身体紧紧相依。

    抚琴人果然与她所想的一样,荷池中有一座没有顶盖的亭台,深冬之时,水中只有被风折断的枯枝败叶,女子身着罗衣,发髻簪以海棠玉簪,盘坐在风中抚琴,好像在故意引人前来。

    想来是她知道自己在此处钓鱼,卫曦不知道她在打什么算盘,也没有着急着跳走,而是静静听完这一曲,“鸣筝金粟柱,素手玉房前,欲得周郎顾,时时误拂弦。”

    抚琴人停下手盖于弦上,抬头对视,一高一低,一站一坐。

    迎着同一阵寒风,使得池水相隔的二人有了一丝丝联系。

    萧念慈看着卫曦,来去自由的身手,颇有少年气息,“没有想到,大人对音律也如此精通,还以为大人只是个武人呢。”

    卫曦半眯着眼睛笑了笑,“曲有误,周郎顾,看来萧姑娘对这周郎,仍是念念不忘。”

    “只可惜,我的周郎她听不见。”萧念慈回道,“不会向大人一样前来指出曲误。”

    卫曦旋即又道:“果然,以姑娘的琴技,又岂会犯这样的错误呢。”

    萧念慈抚摸着琴身,“若非心中思念,又怎会故意弹错曲子,可我第一次弹错此曲时便没能等到周郎的闻顾,心中又何敢再存有奢望。”

    “第一次?”卫曦愣住,抚琴的手法她并不陌生,但这首曲子却似乎是头一次听。

    忽地,她睁了睁双眼,若不算上沉睡的时间,这中间也有数十年之久了,第一次,是在途径楚王府时所听,但她并没有入府与妻子相认。

    “姑娘今年才不过双十,韶华青春,怎在一个情字上,感悟如此之深,连我这个而立之年的人都自愧不如。”卫曦笑道。

    “大人有过情么?”萧念慈问道。

    对于萧念慈的问话,卫曦陷入了沉默,她好似明白她为何要弹这首曲子且故意弹错了。

    “曲子错了便错了,大人为何要跳到这墙头之上,仅仅只是为了提醒?”萧念慈看着琴身缓缓道,“若非周公瑾那样极爱乐理之人,谁又会如此做呢,又或者是,大人对这首曲子,有不一样的感情?”

    卫曦静立在墙上,眼睛显得很平淡,即使被猜破了心思,也没有丝毫的慌张。

    “我之所以会故意弹错,不是因周郎眼里不容瑕疵,而是我所抚之琴曲,”萧念慈抬起头,“只有心烦与难过之时才会情急曲误。”

    萧念慈心中的周郎,并非是想要听到没有瑕疵的琴曲,而是担忧那抚琴之人,故每逢琴曲有异,必见周郎赶来安抚。

    “大人。”

    离去的赵长山返回院中,随后便看到了院中围墙上那一幕。

    卫曦穿着一身青袍,外披鹤氅,负手立于风中,如仙人一般。

    “何事?”卫曦侧过头。

    看楞的赵长山连忙走近两步,将一份密报奉出,“京城急报。”

    卫曦回头看了一眼水池中央的女人,随后转身跳回院中。

    从赵长山手中接过密报,拆开粗略看了一眼内容,“岭右叛乱。”

    “前不久,盛国派遣使臣入朝,当廷质问监国永兴陵一事,随后流言四起,说宁国朝廷亵渎圣祖陵寝,不敬祖宗。”赵长山道。“现在是冬日,老百姓的日子不好过,加上流言…”

    卫曦将密报扔进准备烤鱼的炭盆里,“这不过是盛国的攻心之计而已。”

    “可是宁国现在,恰恰怕的就是这攻心之计。”赵长山道,“永兴陵一事,恐怕会让朝廷民心尽失。”

    “盛世不是靠保住了永兴陵就能有的。”卫曦带着赵长山离开了院子,“朝廷对岭右,有何应对之法?”

    “京城那边的消息是这次的□□规模比以往的大,监国准备派兵镇压。”赵长山道。

    “领兵的人选呢?”卫曦又道。

    “暂时还没有消息传出。”赵长山道,“岭右这次的暴动,一夜之间连下了三城,岭右就在广安之西,若岭右丢失,那么广安便危矣,末将想…”

    卫曦摩挲着下巴,“岭右的□□绝非那么简单,必是有人在从中作梗,我们在国家的最东边,而□□在最西边,远水解不了近渴,况且国东的兵马不能随意抽调。”

    卫曦回到书房,赵长山十分识趣的打开砚台研墨,只见她提笔在纸上写了一个字。

    “曹?”——

    岭右的□□,仅仅一夜,便连下了几座城池,田南道与镇南道相继失守,两地总兵战死,震惊朝野。

    京城四姓,萧曹为百年的将门之家,岭右暴动,天子降旨曹家,也将平乱的重任丢给了曹氏。

    天子的旨意自然是监国的意思,对于监国突如其来的选择,四大家族都十分不解。

    “监国竟让曹氏带兵去平乱,难道曹家偷偷倒靠了监国,将来要联合监国灭我们其他三家吗?”

    四姓之所以在王朝中伫立这么久,与他们之间的联姻裙带与互持密不可分。

    在这样充满不信任的时局当中,监国的任命,让其他三家都对曹氏产生了怀疑。

    “鄂国公,那曹立可是你的妹夫,你们萧家难道不知情?”

    鄂国公一脸错愕,连忙摊手,“鄂国公府从未接到半点消息。”

    “那就奇怪了,朝中并不缺可以领兵的心腹将领,监国为什么要委派曹家?”

    “这定然是拉拢之意,岭右□□动虽大,但都是一群没有经过训练由农夫组成的杂兵,怎可能与禁军相持,这摆明了是要将功劳给邢国公曹立,这不是拉拢又是什么。”

    ——邢国公曹府——

    监国的旨意必会让其他三家猜忌,因此圣旨在曹立眼中犹如烫手的山芋,这让他心中十分苦闷,“自先父离世,曹立已多年不曾披甲上阵了,这平乱的重任…”

    “监国说了,虎父无犬子,先大人骁勇善战,是宁国的有功之臣,没有人再比曹氏更合适了,邢国公就不要推辞了。”见曹立有推辞之意,太监便想要强塞圣旨。

    “可我曹家,早已不是当年的将门之家了…”曹立有些为难。

    “曹家不复当年,这也是监国十分惋惜的,然曹氏直系一脉却从不曾荒废祖训,先大人战死沙场未能重振曹氏,邢国公又岂能不思祖宗基业。”太监继续劝说道。

    “爹,要打仗了吗,儿听闻岭右叛乱…”曹立长子曹旭带着弟弟妹妹从内院闻迅赶来。

    正心烦的曹立,扭头训斥道:“你们出来做什么,回去!”

    太监见曹旭长得高大,有几分他祖父的风范,便笑道:“天子降旨,以邢国公曹立为岭右平乱将军,率军平乱。”

    “监国让爹去平乱?”曹旭听之大喜,并催促着父亲接旨,“爹,这是好事呀,这样一来,就能完成爷爷的遗志,重振曹氏了。”

    曹立沉着脸,而曹旭则一心想着上阵杀敌,“爹要是不愿意,那让儿子去,爷爷的心愿…”

    曹圆圆一把拉住兄长,“哥,不要胡来。”

    曹旭不满,想要甩开妹妹却发现胳膊被牢牢的抓住了,“圆圆,重振曹家,那可是爷爷的毕生心愿,你难道要因为这个和哥哥动武?”

    曹圆圆摇头,但眼里充满了坚毅,似一步也不肯退让,“事关朝政,由不得兄长鲁莽。”

    作者有话要说:

    这本书应该不会太长(没有办法,题材限制,写着写着就要四不像了,所以后面本该出现的复杂斗争应该会删减,干脆写点甜腻好了,我是想写谍·战的,以及思想jie放,违禁题材没办法。)

    第75章故人相认

    太监不屑的瞥了一眼曹圆圆脸色变得很是阴沉,提醒道:“邢国公,这是天子的旨意您应该知道抗旨不遵会受到什么样的惩罚吧?”

    “事关社稷,曹立自知能力浅薄实在不敢拿宁国的江山社稷做赌注。”曹立回道太监“这并非是想抗旨。”

    “岭右之乱不过都是些山野村夫,而朝廷的禁军可都是训练有素的精锐之师且配备了神机营的火.药,就是个饭桶也能打赢这场仗”太监道,“这天上掉下来的功劳,邢国公难道不想要?”

    “曹立并非贪功之人。”曹立又道,“朝廷与监国的信任,曹感激不尽然曹实在不敢辜负这份信任。”

    见曹立还是不肯,太监便走近一步,压低声音道:“邢国公实话说,这是监国的意思给您一个将功补过的机会就算您不想要可也得为两位令郎与令爱着想不是?”

    曹立听后眼睛都直起来了他回头看了一眼三个孩子太监的意思定然都是监国的意思无奈只好接下了这道旨意。

    “臣曹立,领旨谢恩。”

    “这就对了嘛。”太监将圣旨递给曹立,并嘱咐道:“监国特别交代,明日朝会,监国会当廷宣布,并将印信给邢国公,邢国公到时候可别忘了。”

    曹立点头,总算是完成任务的太监笑眯眯的离开了邢国公府。

    曹圆圆这才松开长兄的手走到父亲跟前,“爹爹,监国下的这道旨意…”

    曹立摇了摇头,“比起落寞的曹氏,萧家可一直都是将门,没有想到这旨意竟落在了曹氏头上。”

    “是金海曹秉两兄弟的事吧。”曹圆圆道,“监国想看看曹家的忠诚,但这兵马,我想监国一定不会轻易的给您。”

    “圣旨一出,我如何与其他三家解释。”曹立道。

    “父亲不必解释什么。”曹圆圆道,“四大家族真有表面那么牢靠么,就算有姻亲关系,背地里还不是为了那丁点利益相互算计,真到生死存亡之际,怕是一个比一个跑的快。”

    曹立罢了罢手,“本想退出朝堂之争,却事与愿违,总之,今后曹家的日子不好过了。”

    “爹爹不必忧虑,监国既然这样做了,那么她必然要保曹氏周全。”曹圆圆道。

    “你不了解监国的为人。”曹立道,“当初我就曾反对…”

    “爹爹反对,只是因为她是个女子吧。”曹圆圆戳穿道,“可是那个时候她已经大权在握,你们都觉得靖国公可以约束她,所以才被迫做出选择。”

    曹立扭头看了一眼身侧的女儿,“你又了解她多少?”

    曹圆圆摇头,没有再继续说下去,曹立便拿着圣旨转身进了书房——

    ——金海·都督府——

    卫曦躺在一张摇椅上,手里把玩着一把新式的手铳。

    “大人,有人找您。”赵长山入内通报道。

    “公事到前院找坐堂,私事内院递信。”卫曦道,“吾今日不见客。”

    “是梨园的红牡丹红老板。”赵长山又道。

    “红牡丹回金海了?”卫曦从摇椅上坐起,挑起眉头道,“她不是跟着安国公世子么。”

    “红牡丹今日刚回金海,听闻金海都督更换了人选,特来拜访大人您。”赵长山道,“这是红牡丹的原话。”

    “请她进来。”卫曦道。

    没过多久,一裹着紫色裘衣的女子迈入院中,隔着打开房门,与屋内之人远远相望。

    红牡丹的眼里透着世俗纷争,身段妖娆,一颦一笑都充满了韵味,只见她缓缓迈入屋内。

    而府主人却还躺在摇椅上闭目养神,摇晃的椅子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

    “卫大人好闲情。”红牡丹开口道。

    卫曦睁开双眼,侧头从上到下打量了门口的红牡丹一眼,与记忆中的有所出入,现在的红牡丹,身上多了几丝别样的气息,更加的成熟,也更加的勾人。

    戏子的身段,能不好么。

    手铳就放在在摇椅旁的案上,卫曦没有说话,只是呆呆看着红牡丹,似在欣赏一朵真正绽放的牡丹花。

    故人相见,竟是沉默无言,红牡丹见她如此,便走上前毫不客气的拿起了那把手铳,卫曦见状也不阻拦。

    “我该称呼卫大人什么呢?”红牡丹端详着手铳缓缓说道,“金海棠,卫都督,靖世子?还是…”随后将视线慢慢偏移,手铳也对上了卫曦的眉心,“六郎。”

    熟悉的称呼再次从人前喊出,被手铳指着,卫曦的眼里并无慌张之色,她抬起头,“柳姐姐。”

    红牡丹听后驱身一震,持铳的双手也渐渐垂下,紧接着,那双勾人的眼睛便红润了不少,“你记起来了?”

    卫曦从她手里将手铳慢慢拿开,“在永兴陵内的时候,我便记起来了,所有。”

    “那她知道吗?”红牡丹问道。

    卫曦摇头,“如今我容貌大改,身上的气息也不一样了,她有所察觉,但不敢确认,我也没有告诉她。”

    “她不敢确认,是因为没有见到你曾经的样子,也是因为,她对你太过熟悉。”太过熟悉,那差之毫厘的区别也能轻易分辨,红牡丹道,同时她也十分的心疼卫曦,“上天对你,怎如此的残忍。”

    卫曦摇了摇头,将那块玉拿出还给红牡丹,“往事不提也罢。”

    红牡丹看着玉,“她是哪边的人,想必你也应该清楚了。”

    卫曦点点头,“嗯。”

    “你可知,承明太子妃也在那边吗?”红牡丹又道。

    这句话使得卫曦整个人身子都一僵,她瞪着双目,心情变得复杂了起来,“嫂嫂?”

    “是,她是盛国皇帝卫瑜的老师,也是盛国先皇的军师,她与我年岁相近,也都不曾婚配。”红牡丹道。

    曾经的至亲挚爱都在敌对,这让卫曦十分不解,“为什么?”

    “你还不明白吗?”红牡丹道,“战乱持续了太久,她们为的,是你曾经亲手所创造出来的盛世。”

    “其实我也很震惊,但却并不意外,”红牡丹又道,“这些功绩的确只有六郎可以做出来,但六郎所做的,远超任何一代帝王,也打破了我们的认知,女官同朝,让后世不再有偏见,这些,想想都难,可六郎却做到了。”

    卫曦低下头,“这不是我一个人的功劳。”

    “然后世,却没有任何一个朝代再能超越卫宋,国家不能止步于此啊。”红牡丹道。

    红牡丹似有劝说之意,但卫曦却无动于衷,“哪个国家建立之初不是百废待兴呢,既然宁国已经一统了,那么何不再等等,私心就是私心,人都有私心,都有欲望,不必拿我做借口。”

    “但宁国的朝堂,你看看百官,还有四大国公,都是些什么人呢?”红牡丹愣住,“我差点忘了,你是她的女儿。”

    “那么六郎,官家!”红牡丹低头看着卫曦,“您是打算亲手灭了盛国吗?”

    卫曦陷入沉默,“国家需要一统,你问问萧瑾,若有一天盛国独大,她是否会放过宁国。”

    “萧瑾她…”红牡丹想说什么。

    卫曦抬起头,“我若想要一统,想要成王,她会乖乖将那把椅子让出来吗?”

    红牡丹僵楞在原地,她无法回答,萧瑾的为人她是清楚的,盛国是卫赢的心血,她便不可能将心爱之人的心血拱手让人。

    “你们想要的,无非是一个比卫宋更加开明与繁荣的平等国家,宁国的朝堂,是四姓为主,四姓已经渗透了宁国,思想开始逆流,但我母亲却凭一己之力坐上了那个位子,我与安国公的世子之位,都是我母亲所立,这就说明我母亲想改变这局面,也说明事情还有转机。”卫曦道,“宁国的局面不是我母亲造成的,但那些人,把过错都推到了我母亲身上,只是因为,她是个女人,连我父亲都不理解她,直到现在我才明白,她为何想要培养我。”

    卫曦从摇椅上坐起,负手而立,“所以这个天下,我要争上一争。”

    红牡丹回头看着卫曦的身影,突然觉得她变了许多,“这些年,六郎变了许多,心思变得更加沉稳了,唯一没有变的,是心中的抱负与野心。”

    “这么多年了,我无时无刻不想着做一个普通人,带着心爱之人归隐,长相厮守。”卫曦道,“可是如果不尽早结束这乱世,我将始终无法获得安宁。”

    “你知道萧瑾和她的关系吗?”红牡丹问道。

    “萧瑾?”卫曦回过头,“她们都姓萧…”

    红牡丹摇头,“这中间,比你想像的要复杂。”她将玉收起,随后走出屋子,“六郎是从死人堆里爬起来的,伏尸百万,流血千里,才有这圣祖之称,我想,就算是萧瑾也比不过你,承明太子妃我并不担心,就算我不提醒,只要六郎你见到了,就一定不会动手。”

    “我不会滥杀无辜。”卫曦道,“不管是谁。”

    “我很期待,重新活过来的六郎,”红牡丹回过头,“又将给这个天下创造什么样的奇迹。”

    “柳姐姐。”卫曦抬手叫住红牡丹,“我夫人哪儿…”

    “我不会告诉她的。”红牡丹道,“不过…”她笑眯眯的看着卫曦,“明日梨园将有一场戏,是我回来后的第一场,还请都督赏脸。”

    “好。”

    作者有话要说:

    第76章霸王别姬(一)

    翌日

    ——戏楼——

    梨园后台化妆间几个戏子正坐在镜前梳妆打扮,一头坐着生行,红生提起画笔在脸上勾画着脸谱另一头则坐着旦行以粉扑面,对镜描眉。

    梨园打杂的小厮将整个挂面戏服的衣架抬了进来其中正旦的青衣尤为显眼。

    “今儿是要唱哪一出?”有小厮说道“竟如此隆重,连班主高价定制的新行头都搬出来了。”

    “咱们梨园的台柱红老板昨儿个回来了班主请她今儿给金海的达官贵人唱一出戏,听说那些个贵人天天到戏楼催红老板不在,看戏的人都少了大半,班主那么爱财,肯定要借红老板回来大赚一笔的。”

    “瞎嚷嚷什么。”一个五十多岁的小矮老头走了进来,手里还搁着一根旱烟。

    “班主。”小厮们心虚的后退了一步。

    “还不快去干活耽误了演出,你们赔的起吗?”小老头眼里透着精明,可见他十分的爱财。

    “是是。”小厮连连点头。

    小老头儿转过身,对着身后的女子笑眯眯道:“牡丹啊老头子我可是盼星星盼月亮终于把你给盼回来了。”

    红牡丹走向正旦的位置“班主今日的戏都请了一些谁?”

    “哦有平常爱看你戏的几个富商还有几个松江府的官员”小老头一一说道,“这些都没有请,他们听闻你回来便提前订了座儿,至于梨园请的,有金海都督府参军章大人,咱给了二楼最好的包厢,其次是船行船王萧家,米行孔家。”

    “将二楼正对戏台的包厢空出来。”红牡丹道,“船王与章参军就挪到旁边去吧。”

    “啊?”小老头儿楞了楞,“可章大人毕竟是前金海都督,以他的身份…”

    “你照我的话做,”红牡丹道,“我今日有贵客要来,章厚禄那里,我会解释的。”

    听到红牡丹此话,小老头也不再多说,“那就按你说的办,请帖我已经发出去了,章参军和他的儿子都爱看你戏,所以不会有差,孔家大少爷也是,只不过船王家…”

    “既要请便都一起请了,至于来不来,就不是我们该操心的事了。”红牡丹道。

    “都督府也是去了信的,”小老头道,“不过金海都督行事不按常理,连客都不见,戏班的人刚到门口就被赶走了。”

    红牡丹叹了一口气,“岭右叛乱,国家正在战争期间,这场戏…恐会招来流言蜚语。”

    “国西的叛乱自有国家军队去平息,我们这些小老百姓能做什么,战乱归战乱,这日子总还是要过的,且这里是国东,离战争之地太遥远了。”小老头道,“趁着这里还太平,多存些命根子,以备不时之需。”

    红牡丹没再说什么,“班主替我留出那厢房即是。”

    “好好好。”小老头儿笑道:“红老板的诉求,老头儿我岂敢拒绝。”说罢便转身布置厢房去了。

    请帖送往各大富商家中,因为红牡丹的名气,除了生意上实在忙得无法脱身的,大多都应了邀约。

    因入场的费用高昂,一些仰慕的普通百姓便只能在戏楼外听唱腔,尽管只有声音,但戏楼周围还是围满了人。

    ——萧府——

    “姑娘,广安来的消息。”婢女将从线人那儿得到的一封密报转交萧念慈。

    岭右叛乱,曹氏为将——

    “岭右之乱,朝廷竟以邢国公曹立为将。”萧念慈皱眉道。

    “邢国公曹立?”婢女愣住,“一个文臣,也能上战场吗?”

    “曹立的父亲是宁国的开国将臣,曹立也曾上过战场的,只不过…”萧念慈盯着窗外,“曹氏早已没了当年的风骨。”

    她又苦笑了一声,“可如今的萧氏又能好到哪里去呢,还说什么曹氏。”

    “姑娘…”婢女挑起眉头,“卫宋亡国乃是天时地利不济,萧曹两家也只是为了自保,谁都明白,卫宋末年旱灾不断,哀宗已无力回天。”

    “萧曹世受皇恩,便是无力回天,也当与天子一样殉国。”萧念慈道,“而不是做叛国贼。”

    “世家流传至今,族中尽是利益之人,国家存亡比不上一族的兴衰。”萧念慈叹了一口气,“罢了,世家也是人,这世上之人,谁又没有私心呢。”

    咚咚!——

    “大小姐。”一名外院婢女敲门道。

    “什么事?”萧念慈将密信扔进火炉之中。

    “梨园金府戏班送来了戏帖,夫人说老爷不在,让您去处理。”婢女道。

    “知道了。”

    临近年关,又逢岭右之乱,船行便忙的不可开交,船王萧敬忠白天都在商行,自然没有闲暇时间听戏。

    小厮站在厅堂里等待,那张请帖被摆放在了桌子上,没见到主人他也不敢自行离去。

    “今日是什么人出台,让戏班如此大动作下帖?”萧念慈从门后缓缓走入。

    小厮恭敬的行礼回道:“回萧小姐,是红牡丹,班主特请船王老爷赏脸听戏。”

    有着请帖,入场则不需要费用,然能收到请帖的大多数非富即贵,其打赏,随便一出手都比那入场的费用要高上数十倍。

    “红老板?”萧念慈惊疑,“她不是在京城么。”

    萧念慈与红牡丹并不熟悉,红牡丹成名后一直居金海,而萧念慈才归不久,几次匆匆而过,都没能让她记住红牡丹,直到永兴陵一事。

    在巩县,她记起了往事,也想起了红牡丹,那张曾经对峙过的脸,因为楚王,永生难忘。

    “红老板昨儿回来了。”小厮回道。

    “这次你们戏班,都请了些谁?”萧念慈继续问道。

    “城北的参军府章家,城南的孔氏商行孔家。”小厮回道。

    “请了参军,没请都督吗?”萧念慈有些疑惑。

    “请了,可是都督脾气古怪,我们的人刚到门口就被赶出来了。”小厮道,“都督府的人说都督不爱听戏。”

    萧念慈随后拿起桌上的请帖,“小桃。”

    “是,姑娘。”婢女上前给了小厮一些碎银两打赏。

    “多谢大小姐,恭祝小姐福寿安康。”小厮领了碎银笑眯眯的离开了。

    萧念慈看着请帖思索了许久,旋即起身:“备车吧,去戏楼。”

    “是。”——

    ——戏楼——

    戏楼的入场有四个年轻小厮看守,一个收钱,一个收帖,另外两个则看护秩序。

    离开场还有半个时辰,达官贵人便相继入场,一楼的普通席座很快就坐满了,一个十六七岁的少年公子从奢华的马车上走下,身后还带着几个随从,大摇大摆的走向了戏楼。

    “少爷止步,戏楼有规矩,出示请帖或一个人十两银子。”

    “十两?”几个随从一惊,“这破戏,一个入场费就要十两?”

    少年身披白狐裘,手里抱着一个取暖的炉子,“要钱是吧?”

    “给他!”

    只听见凌厉一声,几个随从便露出了拳头,恰逢管事的出来,看着少年衣着不凡,连忙训斥了几个小厮,又请了他入内,分文不取。

    少年这才作罢,“算你们识相。”

    少年入内,向那管事要了上等的厢房,差点挨揍的小厮连忙转身禀报了班主。

    眼见那少年看中了最好的厢房,小老头儿赶了过来,制止道:“公子,这间房可不能进。”

    “哦?”少年也没着急进去。

    “这是戏楼的规矩,中间这楼正对着戏台,乃是大凶之位,不吉利,故而这间房从来不设席宴客。”小老头道,随后又走进近一步,压低声音道:“曾经有京城的贵客不听劝硬闯,结果回京之后被满门抄斩,戏楼也差点不保。”

    听到这儿,少年深深皱起眉头,他有些不信,刚要踏入时却想起了祖父最近的教诲,于是作罢。

    “那就旁边这间吧。”少年改了口,要了正厢房左边的房间。

    “公子,这间房是船王萧家定下的。”小老头解释道。

    “船王?”少年回头,随后哈哈大笑的走了进去,“就算船王萧敬忠亲自来了,也要给爷磕头。”

    小老头与管事相视一惊,“莫不是京城来的显贵?”小老头便连忙迎了进去,又吩咐诸人奉上好酒好菜。

    少年前脚刚进入,后脚萧家的马车就到了戏楼,厢房门口的字牌尚未来得及更换,幸好被管事撞见。

    “萧小姐止步。”管事三步并作两步,上前解释道:“这间乙字号厢房原本是给船王萧家的,奈何京城来了一个贵人,”管事压低声音,表现的很是难为情,“被他强行占了去,我等劝说无果…”

    “无妨,换一间就是了。”萧念慈十分大度道,“听戏,听的是戏,而非看人,坐哪儿并不重要。”

    “萧小姐大度,老朽感激不尽。”管事便将她带往了丁字号房,一些官员商贾的厢房也被相继调换了位置。

    经甲字号房时,里面房门紧闭,不由好奇的问了一句,“这甲字房是何人?”

    萧念慈原以为会是参军府,管事却摇头,“班主说是红老板的贵客,并没有告知我们是何人。”

    “贵客?”萧念慈起了疑心。

    咚咚咚!——三声鼓响,管事连忙道:“第一场戏快开始了,萧小姐请先进去听戏吧。”

    第一场戏并没有红牡丹,二楼雅间的客人也还没来齐。

    一直到临近红牡丹上台的时辰,厢房里的宾客才相继抵达。

    短短半个时辰,戏台前便座无虚席,倒茶水的小厮穿梭在席座间来回忙活,大寒之日竟累得满头大汗。

    “咚!”——

    一声钟鼓,全场寂静,戏楼伙计吹灭了戏台之外的所有灯烛。

    圆弧形状的戏楼,灯烛独照戏台,一名衣着干净的年轻女子走上台来报幕,“帐下佳人拭泪痕,门前壮士气如云,仓黄不负君王意,独有虞姬与郑君。”

    词出,台下便开始议论,“竟是红牡丹的成名之曲。”

    “我记得这出霸王别姬,红老板只唱过一回吧,当时是为先师离世而唱,此后就再没有听过了。”

    “今日又是为何人?”台下猜测的目光不约而同的回头望向二楼雅间。

    不曾见那正中甲字房有人,却瞧见了乙字号的生面孔,“那是谁?”

    “听闻今日红老板邀请了贵客,莫不就是这个小白脸吧。”

    作者有话要说:

    第77章霸王别姬(二)

    ——岭右·南宁道·上思县——

    叛军中出了一名军师沿途收编起义军,趁夺城军心大振时连夜南下围困南宁道上思府,围其城细作夜潜将粮仓烧毁上思府守军弹尽粮绝却仍死守城池——

    ——京城·紫禁城奉天殿——

    战况紧急,朝廷调集三军任命一切从简。

    “奉天承运皇帝敕曰,贼人乱国窃…今命邢国公曹立为平西将军…临危受命,勿负朕望…以扬朝廷之威。”

    “臣曹立接旨。”邢国公曹立披甲上阵,带领朝廷禁军从广安出发。

    除曹立外,另有两名副将与三位参军以及两名督军太监,皆为监国心腹。

    整装待发的曹立跨上骏马,拔出腰间佩剑一声震吼道:“出征!”

    “霍!”

    “霍!”

    “霍!”

    三军将士的声音响彻天际随后拔营西去——

    ——金海——

    岭右之乱并未改变国东一些富庶地带的奢靡,因天灾与战乱,到处都有饿死的饥民而富人家却纸醉金迷,他们并没有因为战争而警醒。

    金海这座与海外接轨的城市对于岭右的叛乱毫不在意。

    商人们照常做着生意达官贵人为了戏楼里的戏子一掷千金。

    欢快的叫好声从戏楼连连发出。

    就在众人好奇甲字号房里会出现什么样的贵客时身穿便服的卫曦带个几个侍卫出现在了二楼正对戏台的雅间。

    由于乙丙两间房分别在甲字号左右若不探出脑袋是无法看到旁侧屋子的那少年自不会做这样掉身价的事。

    楼下听戏的宾客本在猜测那少年身份看到卫曦出现后纷纷转投目光因是便服,楼下那些身份低微的人便没有看出来,只有二楼雅间里几个巨商和官员看破了她的身份。

    “快看,甲字号房有人了。”宾客们纷纷论足,“能在甲字号房,这人才是红老板的贵客吧。”

    甲字号房里的人让众人好奇,但很快就因为霸王别姬的戏开场而寂静下来,他们的目光也回到了台上。

    雅间的少年,慵懒的侧在座椅上,面对楼下众多回首的目光,他满眼的不屑,“这些个贱民,没见过白龙鱼服吗?”

    “爷,我看他们定是被您的气质吸引了,所以才争相议论,毕竟金海虽富,却没有什么显贵在,都是些铜臭商人。”少年身边的随从献媚道。

    “还别说,这红牡丹的确是有些姿色,比起京城里的那些庸脂俗粉,她倒显得不凡。”少年摩挲着光滑的下巴,心里已经开始计划起了盘算,“不亏我跑这一趟。”

    “用不用小的给您唤来陪酒?”随从道,“凭爷的身份,亮这戏楼里的人也不敢抗拒。”

    “别急。”少年玩味一笑,“这么多人都在看戏呢。”

    红牡丹身着青衣鱼鳞甲,头戴如意冠,迈着沉稳的步伐走上戏台。

    少年眼里看到的,是红牡丹的妆容与那走步时的身段,而并非从才情上欣赏,台下的大多观众也是如此,只有一部分人是因戏曲而来到戏台下。

    曾几何时,这样的场面也曾出现在卫曦的眼前,也是在那舞台之上,台下座无虚席,喧闹至极,只是那时的红牡丹是抚琴人,然即便只是伴乐者,却比台上的舞者还要更加引人注目。

    才情,是红牡丹最不缺的,她唯一所缺,便是能够欣赏她的伯乐——

    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

    当戏与战争同时发生时,这个天下就只剩可悲与可笑。

    ——上思府——

    “攻城!”叛军将领一声令下。

    一些身穿粗布麻衣的百姓手持钢刀,他们之中还夹杂着些许人穿戴着甲胄,那是从宁国阵亡士卒身上拔下来的。

    曾经挥舞锄头的手如今握上了杀人的利刃,刀上流淌着鲜血,眼里充满了阶级仇恨,恨意大大增长了他们的勇气。

    砰砰砰!

    随着城楼上一轮又一轮的铳响,冲锋在前的义军士兵纷纷倒下。

    砰!

    城楼上的铳兵瞄准了一名头发花白的叛军,随着一声震响。

    叛军的胸膛被炸开了一个口子,他举着钢刀,继续往前走了几步,但剧烈的疼痛让他再也迈不开步伐,身后的战友一个个略过他冲向前,他甚至连战友擦身的撞击都承受不住了,鲜血从他嘴里流出,他心有不甘的看着城池,竭尽全力喊出来了最后的口号,“义军万岁…”

    最终他倒在了城楼前,眼睛是睁开的,但没有了气息,战友踏过身体时他再也不会感到疼痛了。

    在血肉的掩护下,第一把云梯终于架到了城楼底下。

    上思府已被围困了一天一夜,这是第二轮进攻,粮仓被烧,城中粮食无存,且火药有限。

    守城的知府亲自上阵守城,知道城中已无存粮,便将自己的口粮分给了作战的将士,自己则喝水充饥,“一定要守住上思城,南宁道绝不可再丢。”他深知丢城必是一死,故披甲上阵,拚死一搏,“援军就要到了。”——

    ——金海——

    忽然,戏台上的灯烛也被吹灭,趁着昏暗之际,后台人员将虞姬一段戏所用帐中道具一一摆出。

    未久,灯烛亮起,红牡丹所饰虞姬走上台前,扮相惊艳四座。

    虞姬身后跟随着八名侍女,轻迈舞步,一举一动都充满了对战争的厌恶与离愁。

    一名高大威猛的武生持枪上台,唱道:“枪挑了汉营中数员上将,纵英勇怎提防十面埋藏,传将令休出兵各归营帐。”

    虞姬上前,“大王。”

    项羽握住虞姬之手,万分心疼的唱道:“这一番连累你多受惊慌。”

    虞姬摇头,问道:“大王,今日出战,胜负如何?”

    项羽眼里充满了无奈,说道:“枪挑了汉营数员上将,怎奈敌众我寡,难以取胜,此乃天亡我楚,非战之罪也。”

    虞姬便宽慰道:“兵家胜负,乃是常情,何足挂虑?帐中备得有酒,与大王对饮几杯,以消烦闷。”

    项羽点头,摆手,“有劳妃子。”

    虞姬遂回头吩咐侍女,“上酒。”

    饮酒后,项羽眼里仍充满了忧虑,唱道:“今日里败阵而归,心神不定。”

    虞姬便宽慰道:“劝大王休愁闷且放宽心。”

    项羽又唱:“怎奈他十面敌难以取胜。”

    虞姬再次宽慰,唱:“且忍耐守阵地等候救兵。”

    项羽举杯,眼里充满了无奈,“无奈何饮琼浆消愁解闷。”

    虞姬喊道:“大王。”随后唱:“自古道兵胜负乃是常情。”

    武生所演项羽只是连连叹气。

    虞姬便劝道:“大王身体乏了,帐内歇息片刻如何?”

    项羽抬头提醒道:“妃子,你要警醒了。”

    虞姬点头福身,“妾妃遵命。”

    虞姬回头对着侍从吩咐道:“尔等也歇息去吧。”

    侍女齐声回:“是。”

    项羽遂进帐中,虞姬提着小宫灯环照四周,见无异状,方才安心睡下。

    片刻,三花脸的文丑更夫走上台,敲锣打更。

    二更锣响时,虞姬醒来,“啊,大王睡稳帐中,我不免到帐外闲步一回。”时夜色已深,见项羽在帐中和衣熟睡便走出军账。

    至荒郊,虞姬抬头见那月色清明,适才出帐时,又听得巡逻士卒在闲谈,中间透露着悲伤,神色忧愁,言语里也充满了离散之意。

    虞姬神情哀伤,开口唱道:“自从我,随大王东征西战,受风霜与劳碌,年复年年,恨只恨无道秦把生灵涂炭,只害得众百姓困苦颠连。”

    台上的戏演的尤为认真,各角也都投入其中,台下宾客更是看得痴迷。

    而二楼的雅间内,富商搂着几个年轻女子躺在躺椅上,一边听戏一边喝着外域来的美酒。

    几个女子趴坐在他的身侧,一人从果盘里摘下一颗葡萄,随后扑到富商怀中,将那颗葡萄送入富商嘴中,“爷。”

    一人则剥开一个橘子,轻轻掰下一瓣,趴在富商怀中另一侧,“爷,橘子。”

    富商一口葡萄一口橘子,笑眯眯的搂着二人,“还是你们最贴心。”——

    上思府作为边境的边府,备着守城火药,起义军在连续两轮进攻都没有攀登上城池后再一次选择了后退。

    上思府已是强弩之末,士卒搜来了几块冻硬的野菜叶饼子,爬上城楼找到蜷缩在城楼一角的知府。

    知府的脸和嘴唇都被冻得开裂,手臂也受了伤,然城楼上的士兵大多如此,过道上还躺着数十具尚未来得及清理的尸体,“大人,您两天没吃东西了,这样下去身体怎么受得了。”

    即使是这样的饼子,知府却仍然不舍得吃,“叛军还会再来,把这些都留给前线作战的将士,他们比我更需要补给,我还扛得住。”

    砰!

    随着一声炮响,休整片刻后的义军再次攻城,这次他们架起了从其他边境两道夺来的火.炮,准备炮轰全城。

    “叛军怎么会有国朝攻城的大.炮?”将士们震惊。

    士卒扶起知府,已虚脱无力的知府看着城楼底下,十面埋伏,上思城已被围得水泄不通,然援军却迟迟未道,知府摊在城墙边上,向上天哭喊道:“哪里是什么山野村夫不足为惧,是天要亡我啊。”——

    ——金海——

    宾客都在凝神看戏,雅间内,赵长山陪同着卫曦,这是他第一次见红牡丹的戏,同时也被她的才华所折服。

    “这演项羽的武生应当要年长虞姬一些,可神韵之上却比虞姬逊色太多,这虞姬成名已久,一生都在戏台上,应该也没有上过战场,可面对十面埋伏的绝境,神态与动作就像身临其境。”赵长山道,他曾经历过大小战争无数,什么样的残酷场面都见过,自然也知道人在面临绝境之时会做出什么样的反应。

    “师傅说过,能在别人的故事里演出自己,融于角色,这戏,才算活了。”卫曦看着戏台说道。

    “怪不得如此多人吹捧,这个虞姬,应是有个故事之人罢。”赵长山意味深长道。

    二人看戏时,一名士卒敲门入内,急匆匆说道:“大人,军报,岭右八百里加急。”

    作者有话要说:

    修罗场别着急哈,镜头切换的比较快,因为这场戏与岭右那场战争几乎同时发生,女主收到的八百里加急也只是叛军攻城前的动作,所以并不知道战争打的这么惨烈。

    看待事物都有两面性,无论是谁挑起的战争,最终受害的都只有手无寸铁的百姓,所以对于历朝历代起义的义军,从来没有喜欢过哪一支,大多义军的头领,皆为穷途末路之人,因为身上背着命案,所以才奋力一搏,杀一人,只能用杀万人,杀到可以凌驾于法律之上他才有活路,这些人其实是人性自私的体现,而不是真的想为了天下为了黎民百姓做抗争,战争一但打响,就只有胜负生死之分,至于无辜的百姓,恐怕只有防守方(部分)会考虑,但这就是战争,现实的战争,功在当代,利在千秋。

    霸王别姬这出戏是梅兰芳先生之作,我相信大家都耳熟,但认真看完全戏的却没有几个,就算是张国荣演的霸王别姬那部电影,也只有该戏的节选部分。

    第78章霸王别姬(三)

    叛军连夜攻打上思

    密报上只短短写了这样一句话卫曦将之扔进了雅间的炭盆里,随后缓缓坐下,眼睛仍旧没有离开戏台。

    “这一支叛军竟直逼上思是要夺取南宁道了。”赵长山道“宁国自立国以来,农民起义不断但都没成什么大气候这次岭右的叛乱,已经造成不小的影响了。”

    赵长山一边说着分析的话一边蹲在火炉前烹茶,随后将一碗热茶奉到卫曦桌前。

    “宁国内乱与谁最有益?”卫曦问道。

    赵长山抬起头,“盛国。”旋即顿悟,“您是说,岭右这次叛乱所闹出的动静,是盛国在推波助澜。”

    “我听闻盛国那边有好几个军事擅谋略、攻伐、守城,与宁国交战数回,宁国以大国之力却从未讨好过半分,反而丢城失地。”卫曦道。

    “那是盛国所用计谋之阴险方才侥幸获胜。”赵长山道。

    “兵不厌诈”卫曦道“战场之上只有胜负与生死没有优势便要学会创造优势将者非匹夫之勇能胜任。”

    听着卫曦的训诫,赵长山半眯着眼睛笑道:“大人尚未而到立之年,但见识与阅历却远非我等可比,对与战事也有独到的见解,长山瞧着,倒不像初出茅庐的新人,而是身经百战的老将。”

    卫曦端起茶杯轻轻吹拂着茶汤,浅尝了一口,“长山何时也学会这一套了。”跟随的时间越久,赵长山对卫曦的态度也有了明显的变化。

    “大人行事缜密,心思之细腻,非常人所能及,这是长山亲眼见识到的。”赵长山道,“长山只是实话实话,并没有奉承之意。”

    “看戏看戏。”卫曦连连道。

    一整场戏,众人的目光都在那扮虞姬的红牡丹身上,举手投足,一颦一笑,虞姬的那份悲情,无不牵动着看客的心。

    郊外虞姬苦叹一声,“月色虽好,只是四野皆是悲愁之声,令人可惨,只因秦王无道,以致兵戈四起,涂炭生灵,使那些无罪黎民,远别爹娘,抛妻弃子,怎地叫人不恨,正是千古英雄争何事,赢得沙场战俘寒。”

    台下席座十分的安静,宾客都在认真观看,红牡丹所饰虞姬,将那种生于乱世之苦与忧虑演绎的淋漓精致。

    丁字号房里坐着两名女子,虽也在侧面,但戏楼是一个圆弧,若是刻意便能瞥见一些身影。

    萧念慈俯视着戏台,稍稍凝神,“演的究竟是戏中人,还是自己呢。”

    小桃看着戏台,连眼睛都竖起来了,“小姐,不愧是大名鼎鼎的红牡丹,这虞姬,就像重活了一样。”

    萧念慈拿起茶杯,目光却盯着楼下戏台上的虞姬,“霸王别姬…唱的是离别之情。”她放下杯子,侧头看向了甲字号房。

    甲字号房里的人正全神贯注的听着戏,似乎没有察觉到她的目光,她穿着便服,又裹了一件黑色的披风,若不仔细看,的确难以让人发现。

    “柳氏为什么要唱这样一出戏呢。”萧念慈喃喃自语道,她看着甲字号房,虽只有一个背对的侧影,但她还是一眼就认出来了,“卫曦。”

    戏台上,那昏暗的幕后突然传来一阵歌声,“千里荒芜胡不归,千里从军为了谁……”

    巡逻守夜的众将士议论纷纷,“伙计们,你们听见了没有啊?”

    “嗳,伙计,听见什么啦?”

    “怎么四面敌人唱的歌声跟咱们家乡的腔调一个味啊?这是怎么回事啊?”

    “怎么回事啊?”

    “唉,我明白了。”

    “你明白什么啦?”

    “这必是刘邦得了楚地了,招的兵丁都是咱们的乡亲,所以唱出来的歌声跟咱们家乡的腔调一个味儿,你们说是不是啊?”

    “对,对,对……”

    “哎呀,这下可危险了!”

    “怎么啦?”

    “你们想啊,自从困在垓下,咱们大王爷天天盼着楚军来救,如今刘邦已得楚地,后援是断绝啦,就剩这八千子弟兵丁,是日有损伤,再加上个个思乡,他哪还能有抵抗的力量,这,岂不是入了危险之境喽!”

    虞姬听到众将士之言,心生焦躁深深的皱起了眉头,双手紧捏,充满了担忧。

    四面楚歌起,兵丁纷纷惊慌,似有怯战之心,虞姬闻之,心中更加慌乱,“适听得众兵丁谈论,只因江东救兵不到,俱有离散之心,哎呀,大王啊大王,只恐大势去矣!”

    随后又向前迈了两步,抬手唱道:“适听得众兵丁闲谈议论,口声声露出了离散之心。”

    “谁家中撇的双亲在,朝朝暮暮盼儿回”幕后再次传来楚歌。

    戏台上,连那少年都听得入神,也看得双眼呆滞,只见他那双明亮的眸子死死盯着虞姬,举手投足尽收眼底,同时又有些迫切,微眯起双眼,十分玩味的说道:“我倒很想知道,这身戏服之下,究竟会是个怎样婀娜多姿的身材。”

    “爷,这红牡丹都是三十好几之人了。”侍从于一旁提醒道,“又出身风月之地…”

    “你懂什么!”少年训斥道,“这样的女人,才最是懂如何讨人欢喜。”

    旁边的甲字号房,适才去小解的赵长山路过乙字号房,见房门是开的便多瞅了两眼,回到屋中后走到卫曦身后,弯腰低声嘀咕了几句。

    卫曦神色稍变,他侧头看了一眼左边,“萧灿承怎么跑到金海来了?”

    赵长山摇头,“末将也不知,但那少年十六七岁模样,衣着也不似普通人,身后还跟着萧府十三护卫中的首卫,末将这才敢确认。”

    卫曦低着眉眼,随后看向了戏台上貌美的虞姬,“他是奔着虞姬来的。”

    赵长山旋即看向虞姬,握拳敲打着手心道:“这下可麻烦了。”

    戏台上,红牡丹正专心致志的投入角色,眼里再无其他,“我一人在此间自思自忖,猛听得敌营内有楚国歌声。”

    虞姬转身进入帐内,焦急的喊道:“大王醒来,大王醒来!”

    项羽从睡梦中惊醒,大声呵斥:“何人?”

    虞姬连忙回道:“妃在此。”

    项羽遂松了一口气,“妃子,何事惊慌?”

    虞姬便道:“妾妃正在营外闲步,忽听敌人帐内尽是楚国歌声,不知是何缘故啊?”

    项羽惊疑,“哦?哦?有这等事?”

    虞姬点头,“正是。”

    项羽遂起身出帐,“待孤听来。”

    戏台的幕后再次传来楚歌,“倘若战死在沙场,父母妻儿依靠谁?”

    项羽听之大怒,“吒,吒,吒,吒,哇呀呀……妃子,四面尽是楚国歌声,莫非刘邦已得楚地不成?”

    虞姬连忙宽慰,“不必惊慌,差人四面打探明白,再作计较。”

    项羽点头,“言之有理。”

    丙字号房内坐着章氏父子,章直无心听戏,但章厚禄却十分的喜爱。

    登登登——侍从走入厢房,叉手道:“老爷,少爷,小的适才看见卫都督进了甲字号房,乙字号房是一老一少,还有几个身材高大的壮汉,看样子应该是护卫随从。”

    章厚禄摸着胡须,甲字号房给了卫都督他倒是不奇怪,但乙字号竟不是船王也非自己,便寻思什么样的人竟能在金海位于自己之上。

    “爹,会不会是京城来的。”章直道,又问之,“船王呢,难道这次戏楼没有请船王?”

    “船王在丁字号房,但来的是船王女儿。”下人回道。

    章直听后用着仅剩的一只手撑起身子,随后被章厚禄制止,“她现在是卫都督的人,不要轻举妄动。”

    章直握紧拳头,“爹,永兴陵时,她跟金海棠在一起,我这手也是因为她断的,或许她知道一些什么呢。”

    “不要再提永兴陵了!”章厚禄拍桌怒道,“北边藉着此事不放,若不是监国的袒护,你我父子还有命在此听戏?”

    章直撇头,忍着怒火将视线挪到了戏台上。

    “四面尽是楚国歌声,吩咐下去速探回报!”项羽再次吩咐。

    “遵旨!”

    项羽又叹道:“啊,孤想此事,定有跷蹊。”

    虞姬便道:“且待近侍回报。”

    适才领命离去的近侍再次回到戏台,“启奏大王,敌营确是楚国歌声,特来报知。”

    项羽大惊,“详细打探再来回报!”

    虞姬也变得惊慌失色,连忙附和催促,“快去!”

    “遵旨!”

    项羽对虞姬悲哀道:“妃子,敌军多是楚人,定是刘邦已得楚地,孤大势去矣。”

    虞姬走上前,抬头劝谏道:“此时逐鹿中原,群雄兵起,偶遭不利,也属常情。稍捱时日,等候江东救兵到来,那时再与敌人交战,正不知鹿死谁手!”

    项羽却摇头,罢了罢手,道:“妃子啊,你哪里知道,前者各路英雄各自为政,孤家可以扑灭一池再战一池,今各路人马一起来攻,这垓下兵少粮尽,是万不能守。八千子弟兵纵然勇猛刚强,怎奈敌众我寡,难以取胜。孤此番出兵,与那厮交战,胜败难定,啊呀,妃子!”

    “大王!”

    项羽握紧虞姬的手,双眼满含不舍,“看来今日,就是你我分别之日啊……了!”

    “分别…”虞姬的饰演者红牡丹喃喃自语了一句,但并未念出声,眼里充满了离殇之情。

    项羽接着唱道:“十数载恩情爱相亲相倚,眼见得孤与你就要分离。”

    孔武有力的武生,唱腔自然也十分洪亮,声音传到二楼之上,卫曦反覆柔捏着茶杯,对坐的赵长山似看出了什么,轻声问道:“大人听到这离别之曲,神情凝重,可是有心事?”

    往昔,历历在目,生死未可知,离别之景,犹如昨日,卫曦的眼眶微微红润。

    对于赵长山,自己跟随的这个长官可谓是天降,故而对她的背景与过往知之甚少,只知道她与监国关系匪浅。

    “大人。”赵长山递给卫曦一块干净的帕巾。

    卫曦摊了摊手,“无碍。”赵长山以为她是因人而伤,却不知道,她只是想起了自己的过往。

    “我曾无限接近死亡,能活下来,就像做了一场差点无法醒来的梦。”

    作者有话要说:

    卫:“我可比项羽惨多了。”

    红牡丹:“大人,奴家的心意可还满意?”

    第79章霸王别姬(四)

    ——金海——

    如果说卫曦听到霸王别姬的离别之情只是微红了眼眶那么丁字号房里的客人,却是再也压抑不住内心而落下了泪。

    “姑娘…”小桃见状很是惊讶,“姑娘并不爱听戏难道是这戏对姑娘有什么特别之处吗?您…”

    萧念慈轻拭眼角从座上起身,她走到栏杆处看着旁侧不远处的身影。

    小桃跟在她身后便是这一眼,小桃看到了对面乙字号房的少年揉了揉眼睛,指道:“姑娘你看。”

    萧念慈顺着望去,眉头紧皱,“他怎么来了。”

    “这个好色鬼一定是奔着红牡丹来的。”小桃道,“怪不得乙字号房易了主,原来是他抢去了。”

    “那就不奇怪了。”萧念慈道。

    楼下戏台传来两声由人发出声的马鸣。

    项羽侧耳倾听,“忽听战马声嘶……马僮,将马牵上帐来!”

    马僮将道具乌骓马牵入帐中项羽抚摸着乌骓,“乌骓啊……乌骓!想你跟随孤家东征西讨百战百胜今被围垓下就是你也无用武之地了!”

    乌骓知大势已去嘶声愈烈迟迟不肯退去虞姬便挥手叫马僮将其牵出帐。

    马僮牵着乌骓退出,项羽不舍追至帐门,久久伫足却不敢挽留……

    虞姬见项王如此,便呼唤道:“大王,大王!大王。”

    项羽回过神来后才转身缓步进帐,虞姬上前宽慰道:“好在这垓下之地,高冈绝岩,不易攻入,候得机会,再图破围求救,也还不迟……备得有酒,再与大王对饮几杯。”

    项羽长叹一声,挥手道:“如此,酒来。”

    “大王,请。”虞姬走到酒桌前,斟酒又道:“大王请!”

    项羽道:“妃子请!”

    拿着酒杯,项羽心声感慨,“想俺项羽乎!”不由的唱道:“力拔山兮气盖世,时不利兮骓不逝,骓不逝兮可奈何,虞兮虞兮奈若何?”

    武生的唱腔越发悲凉,与虞姬的对唱渲染了整个戏楼的哀伤气氛。

    台下宾客纷纷顿足,也激发了一些年轻读书人的豪情壮志,“大丈夫就要做项羽这样的人杰,即使身临绝境,也要不卑不亢。”

    楼上,甲字号房里的人本在专心听戏,但那昏暗处的目光,却被卫曦敏锐的察觉到了。

    于是从座上起身,负手立于雅间栏杆前,稍稍侧头,便与那丁字号的女子对上了。

    整个戏楼,除了戏台,周围都无比昏暗,雅间内的灯光,照着他们的身影。

    这一刻,闪烁的目光里只有彼此,天地间仿佛只有对视的二人,周围再无其他,戏曲也无法扰乱她们。

    四目相对,二人皆是一惊,或许萧念慈也没有想到,自己的目光这么快就被察觉。

    卫曦也没有想到,萧念慈会出现在此,随后她便将目光挪到楼下的戏台,此时的眼里,早已恢复了平静。

    但那背在身后犹豫不决的手却是握了又握,赵长山看见了,也发现了萧念慈,但并没有多言什么。

    仅是一瞬间,萧念慈就像着了魔一般瘫软了下来,她撑着栏杆,旋即转身离开了雅间。

    戏台上,听得项王言,虞姬不禁泪目道:“大王慷慨悲歌,使人泪下。待妾妃歌舞一回,聊以解忧如何?”

    项羽道:“如此有劳妃子!”

    虞姬舞剑,当是这出戏中宾客们最想看的,喝茶的放下了手中杯,吃酒的放下了酒碗,纷纷注视着戏台,不敢有丝毫的走神。

    虞姬侧身,“如此妾妃献丑了!”

    虞姬走下戏台,片刻后,持鸳鸯双剑复上,背对着项羽抹泪……

    虞姬身形瘦弱单薄,如此情景,引得宾客生怜,尤其是楼上,少年见之,玩心大起,勾笑着嘴角说道:“这小娘子楚楚可怜的模样,当真是惹人疼爱。”

    片刻后,虞姬叹了一声,“罢。”便转身为项王舞剑。

    虞姬持双剑而舞,一边唱道:“劝君王饮酒听虞歌,解君愁舞婆娑。”

    双剑旋转,气息沉稳,舞步轻盈,“赢秦无道把江山破,英雄四路起干戈。”

    场下宾客皆看得入神,虞姬身段轻柔,张弛有度,唱词与肢体动作,都透着一股悲凉,“自古常言不欺我,成败兴亡一刹那,宽心饮酒宝帐坐。”

    一曲舞毕,然早已心神不宁的项羽,已无心在这剑舞之上,“有劳妃子。”——

    ——岭右——

    上思城中火光冲天,守城将士拚死抵抗,终究抵不过炮火的威压。

    土楼被夷为平地,木楼烧着熊熊大火,那些被困城中的百姓纷纷逃窜。

    城中混乱,惨叫声从坍塌的房屋中传出,有受伤的老人徒手去挖,因为那底下埋着自己的亲人,最后倒在了炮火之下。

    只剩断壁残垣的巷中传来孩童的哭声,但此时,已没有人再去理会,任他们如何哭喊也都不会有回应了。

    轰!

    轰!

    火.炮在城中心的街道炸开一个一丈长的口子,凹陷的四周还有断裂的肢体,鲜血沿着轨迹拖了一地。

    城墙,北门裂开了一个口子,趁守城士卒填补之际,义军架梯而上。

    有炮火做掩护,守城士卒自顾不暇,北门就此被破开。

    “大人,北门失守了,叛军,叛军…”

    轰!

    一声炮响,正中城楼,城上房屋倒塌,将报信的士卒掩埋。

    就这样,知府眼睁睁看着手下倒下,他慌乱的想要去挖开砖石,却被身后的几个士卒拦下,“大人,咱们快撤吧,北门失守,上思城即将沦陷,您将衣服更换,藏于城内,叛军不认识您,待援军抵达…”

    知府却挥开了他们的手,拒绝了手下的提议,“城在人在,我深受监国之恩,如今却辜负了她的信任,还有什么颜面苟活,即使叛军入城,吾,也绝不退缩。”

    知府扶墙站起,带着剩余的人马,紧握着手中的利刃,“就算是战死,也要与上思城共存亡!”

    上思府乃宁国南境边城,故是朝廷直派官员镇守。

    城门破开后,叛军势如破竹,一路南下,将东门打开,无数叛军涌入城中。

    城楼上,一具具尸体被丢下城,有守城将士的也有叛军的,知府身边的士卒接连倒下,而他自己也受了好几处刀伤。

    仅剩的几个士兵掩护知府退至一边,他们只能踩着城楼过道上的尸体过去。

    叛军已入城,已经到了退无可退的境地,很快他们便被登上城楼的叛军追上。

    几个士卒为掩护知府,便上去与之肉搏,接连死在了叛军的刀下。

    叛军见知府身上的铠甲与普通士卒不同,于是停下了步伐,想用官员的投降来震慑其他州府,道:“上思城已破,缴械不杀。”

    知府看了一眼身后的上思城,昨日还完好的城池,今日就剩下了一片废墟,于是仰天长啸一声,旋即扔了手中的大刀,拔出腰间佩剑,大喊道:“大宁荣昌!”随后自刎——

    ——金海——

    虞姬一曲舞毕,场下却无掌声,只因后行的伴乐忽然变得急凑紧张了起来,宾客们纷纷提了一口气。

    近侍匆匆上前,入帐奏道:“启奏大王,敌军四面来攻,特来报知。”

    项羽当即抬手吩咐,“吩咐众将四面迎敌!”

    “遵旨。”

    一名近侍退下,另一名近侍慌张上前,“启禀大王八千子弟兵俱已散尽!”

    项羽惊慌,转身拉起虞姬,“妃子,快快随孤杀出重围!”

    虞姬摇头不愿,“大王啊,此番出战,倘能闯出重围,请退往江东,再图复兴楚国,拯救黎民。妾妃若是同行,岂不牵累大王杀敌?也罢!愿以君王腰间宝剑,自刎于君前。”

    项羽脸露焦急,忙问道:“怎么?”

    虞姬回道:“免你牵挂。”

    项羽便急道:“妃子,你,你,你,不可寻此短见啊!”

    虞姬苦叹一声,“大王啊!”旋即悲伤唱道:“汉兵已掠地,四面楚歌声,君王意气尽,贱妾何聊生。”

    项羽听后,着急道:“哇呀呀!妃子,不可寻此短见啊!”

    忽然,话锋一转,虞姬眼神变得坚毅,欲夺项王腰间的宝剑,项羽转身避开,连忙道:“不可寻此短见!”

    虞姬并不罢休,再次上前抢夺宝剑,项羽再次避开,“妃子你,不可寻此短见!”

    虞姬再三索要宝剑,项羽又复避开,“妃子,不可寻此短见啊!”

    虞姬见索要不得,便心生计策,指向帐门处,慌张道:“汉兵,他,他,他,他杀进来了!”

    项羽便转过身去看,“待孤看来……”

    待回头一瞬间,虞姬抽出了他腰间的宝剑。

    帐外并无人影,项羽这才意识到受骗,然为时已晚,腰间宝剑只剩空壳剑鞘。

    遂猛回头看向虞姬,惊呼,“啊!这。”

    虞姬持剑,自刎于项王前,项羽痛悔,顿足不已,抱着虞姬的尸体长叹,“哎呀!”

    至此,戏终,戏台上的灯烛被尽数吹灭,幕后的伙计将道具一一撤下。

    “等一下!”

    忽然,二楼的雅间有人出声制止,戏楼内的灯烛一一亮起。

    他们这才看清是乙字号房传来的声音,“红老板演技精湛,可谓是出神入化,我家少爷想请红老板唱曲,不知今夜可否?”

    作者有话要说:

    第80章仁孝章德皇后

    戏台上虞姬紧握手中项王佩剑,抬头看着乙字号房里的主仆。

    身披狐裘的少年手握一只暖炉站在栏杆内,脸色温和似在等自己满意的答覆。

    而台下宾客纷纷回头观望一时间议论纷纷,“这人谁啊。”

    “是啊好生猖狂竟敢让红老板单独为之唱戏,还要过夜。”

    “红老板可是从来不出阁唱戏的难道他不知道吗?”

    “看这人样貌,好像从来没见过应该不是金海本地的吧。”

    又见那少年衣着华贵,气质非凡,众人便十分好奇其身份,“能在乙字号房,位章参军之上这人来头应该不小吧。”

    没过多久,少年便从乙字号房离开,转身来到了楼下熙熙攘攘的人群瞬间没了声,身侧的侍从跟随来到戏台下又道:“马车已在戏楼外等候就等红老板一句话。”

    红牡丹持剑站在戏台上久久不语一旁的班主赶忙出来解围朝少年解释道:“这位公子金府戏班的规矩是不外出班内艺人,一概不出阁唱戏,更何况红牡丹是金海的名角。”

    “名角?”少年的侍从大笑一声,“可知我家少爷是何身份,这个戏子能被看上,是她的福分,别给脸不要脸。”

    侍从侮辱的话一出,台下宾客便沉不住气了,“这人谁啊,好大的口气。”

    红牡丹见状,先是客气的拱手,旋即委婉的回绝道:“公子,牡丹今日已有客人相邀,今夜实在不便,不如改日,改日牡丹定亲自登门献曲。”

    少年听之,眯眼笑道:“改日,改日吾就不在金海了,什么客人能让牡丹小姐如此在意呢?”

    红牡丹没有回话,少年便道:“这样吧,今夜你陪我,我给你那人双倍的价钱,之后你再陪她。”

    少年与侍从的话,无不再讽刺与贬低红牡丹,将怜人看做了娼妓,用金钱来衡量。

    红牡丹忍下一口气摇头道:“无关乎金钱,但牡丹的这位客人,不敢让其等待。”

    见红牡丹几番推辞,少年明显有些不耐烦,皱眉道:“哦,究竟是什么人,连鄂国公府也敢得罪?”

    “鄂国公?”众人听闻大惊失色,“他是鄂国公府的人,那可是京城四姓之一的萧氏啊。”

    京城四大家族在宁国有着举足轻重的地位,是一般王侯将相都不敢招惹的存在,朝廷尚且如此,何况是地方呢。

    “船王萧敬忠还只是庶出的偏房,若真是萧氏本家之人,恐怕连都督来了也要礼让三分吧。”众人谈论道,之前的不满与替红牡丹的打抱不平都接连没了声。

    “红老板可真厉害,先是安国公府的林二小姐,如今又是鄂国公府的人,京城四大家族,她便沾了两个。”

    红牡丹回道:“鄂国公府自然是惹不起的,但那位客人对于牡丹十分的重要,所以还请公子通融。”

    少年彻底没了耐性,眼睛一横,“我若是不肯呢?”

    红牡丹摇头,“那牡丹就没有办法,只能送客了。”

    “放肆!”少年大怒,“还从未有人敢如此与我说话,我好声好气同你商量,你却三番四次拒绝,真是给脸不要脸。”

    “既然你如此不知好歹,那就怨不得我了,爷看中了你,是你的福气,今日你去也得去,不去也得去!”少年挥手道:“给我把她绑了。”

    面对着台下近百人,本就脾气暴躁的少年原形毕露,全然不顾祖父的嘱托,一心只想狠狠羞辱眼前这个女人一番。

    “是。”

    少年身后几个随从以一个年长的为首,听到令下后便要上台动粗,强行虏掠。

    满堂宾客与戏班里的人都躲得远远的没有一个人敢上前,连刚刚的班主再听到鄂国公这个名讳时也躲进了戏台后面,他们都不敢得罪这个出身宁国顶尖望族的少年。

    红牡丹握紧手中的利刃,准备随时反抗,为首的侍从刚跳上台要动手时,被突然飞来的暗器所阻。

    侍从吓了一跳,只见一根筷子死死钉在了戏台的木板上,入木三分,离他脚下仅一寸距离。

    这样的手法,功力不容小觑,他咽了口气,旋即转身怒道:“什么人?”

    少年转过身,对着人群怒吼,“什么人敢坏爷爷的事,不想活了?”

    众人纷纷摇头退缩,表示不是自己,随后都将目光望向了二楼雅间。

    少年见那最好的甲字号房竟负手站立了两个人,且神态从容,就像在看戏一样,“怎么回事,不是说甲字房不吉利吗?”

    戏台后的班主听到后心中一惊,旋即眯起老眼,“倒了霉咯。”

    出手的是赵长山,为此还被卫曦横了一眼,赵长山连忙拱手认错,“小人知错。”

    “那可是鄂国公府。”卫曦轻道了一句。

    “听到鄂国公时,大人面色依旧从容,那厮出言辱骂时,大人紧握右手,末将想,牡丹小姐对于大人,应该是特别的存在,所以这才想着要出手。”赵长山解释道。

    “既然是你出的手,后面的麻烦,你自行解决吧。”卫曦走到茶桌旁坐下道。

    “是。”赵长山弓腰回道。

    赵长山随后走上前,低头向下说道:“是我出的手。”

    “你是何人!”少年质问道。

    “金海都督府指挥使赵长山在,尔等竟敢在金海强抢民女,当我金海无人了吗?”赵长山道。

    少年听后,不仅没有害怕,反而笑道:“爷当是谁呢,一个小小的都府指挥使,也敢坏爷的好事,明日我就回京,奏请监国撤了你的职,你若识相,就下来给爷磕三个响头赔罪,爷可以既往不咎。”

    赵长山闭上双眼,对少年的话置之不理,当着众多人之面,头一次被人如此轻视,感到颜面尽失的少年怒气冲冲的指道:“洪老,他竟敢如此轻视鄂国公府,还不快动手给我拿下。”

    侍从听得命令,旋即纵身一跃,跳至二楼与赵长山交起手来。

    除了赵长山,雅间内还有一个气质不凡的年轻人,坐在栏杆内的茶桌前,悠闲的品着茶,对于身边发生的打斗似乎毫不在意。

    “那是谁?”

    众人一阵惊奇,最后有人发现了卫曦的身份,“赵指挥使一向跟在都督身边不离左右的,她是金海都督。”

    少年空有富贵却不知朝政,他只觉得这个官职有些耳熟,但没有多想,吩咐着剩下的人道:“给我把这女人绑到车上去。”

    “是。”

    二楼的打斗十分激烈,那洪老武艺不凡,竟与赵长山能打成平手,三两下,屋内的陈设就全砸了,洪老不管这些,只有赵长山还留有分寸,打斗时尽量避免碰坏瓷器玉器,也将场面控制在了远离卫曦喝茶的地方。

    台下,几个身材高大的壮汉走上戏台,其力量震得台面发抖。

    “小娘子,莫要做无谓的挣扎,否则爷爷这一拳下去,你这小身段可吃不消。”几个壮汉玩笑道。

    楼内宾客众多,鱼龙混杂,红牡丹只是一个唱曲的艺人,所以不敢在人前轻易显露功夫。

    她紧攥着手连连后退,最后竟被戏台上还未撤走的道具绊倒。

    引得台上壮汉一阵哄笑,“小娘子,莫要惊慌。”

    雅间内,卫曦端起一杯茶,还未张口余光便扫到了戏台上的动作,旋即将那一杯茶扔下了楼。

    不偏不倚刚好砸到了壮汉挥起的大手上,“哎哟!”

    弹开的茶杯落了地,然未摔碎,只是那一杯滚烫的茶水洒到了壮汉头上。

    头巾被洒湿,手上更是吃了一记痛,遂恼羞成怒的吼道:“何人!”

    片刻功夫,只见卫曦从二楼纵身一跃,轻轻落至戏台上,一手背在身后,一手伸出,弯腰将红牡丹拉起。

    红牡丹先是一愣,但未做犹豫的将手搭进了她的手心,“大人…”

    “大人?”少年气冲冲的走上台,指着卫曦问道,“你是什么人,竟敢几次坏我好事。”

    “公子,她是金海都督。”有人提醒道。

    “金海都督?”少年回忆了片刻,忽然想起来道:“你就是监国亲自任命的金海都督卫曦?”

    “我劝你少管闲事。”少年旋即又甩袖道,“就算监国器重你,鄂国公府也不是好惹的。”

    见卫曦丝毫没有退让之意,少年便恐吓道:“连监国都要倚靠四大家族的扶持,难道她会为了一个小小的地方官而惩处萧氏?”

    “大言不惭。”卫曦道,旋即缓步走近,“你爹娘难道不曾教你,为人处世之道?”

    “大胆,爷的爹娘,也是你能说的。”少年指着卫曦道。

    “既然你爹娘不肯教你,那就由我来教教你如何做人罢。”说罢,她便在瞬间来到了少年的身边。

    快到那几个壮汉丝毫没有察觉有人经过,少年见状便想要逃,卫曦伸手压住他的肩膀,“哪里去?”

    “还愣着做什么!”少年害怕的颤抖道。

    反应过来的随从旋即转身扑向前,卫曦收回了手,侧身躲闪后,仅用单手片刻功夫,几个身材魁梧的壮汉就全部趴下了。

    这场面惊呆了众人,他们竟不知道他们的都督还有如此身手。

    “这…这,这算不算一招制敌,还是单手。”

    “这卫都督也太可怕了吧。”

    “怪不得监国会让她做两浙路的总兵,掌管国东十万兵马。”

    壮汉虽然力大,却十分笨重,卫曦只是用了一些巧劲,从他们的关节与穴位下手。

    红牡丹看到这场面并没有感到惊讶,比起这些人的遭遇,永兴陵那才是真正的地狱,她独自一人站在戏台的一边,嘴里喃喃道:“她可不光是金海棠。”

    卫曦纵身跳至台下,一手抓住逃跑的少年,“逃?”

    此时的少年,眼里满是惊恐,尤其是再对视之后,“爷是鄂国公府的世孙,爷是鄂国公世子与靖国公妹妹的嫡子独子,爷的祖上可是卫宋仁孝章德皇后,你打了我,卫萧两家不会放过你的。”他慌张道。

    众人再次震惊,“竟是鄂国公府的世孙,母亲还是卫氏出身,这下有戏看了。”

    听到这些话,原本没什么气的卫曦,瞬间来了脾气,抬手对着他就是一拳,这一拳,将鄂国公世孙萧灿承的牙都打下来了两颗。

    承受不住力道的萧灿承扑到地上,手里的暖炉散落,沾染了一身灰,血里满是血腥味,他捂着脸哭道:“我的牙。”

    楼上,洪老瞥见台下,“啊,少爷…”便想脱身去到萧灿承身边。

    但被赵长山所拦,“你的对手是我。”

    楼下,卫曦拽起萧灿承的衣襟,“你也配提仁孝章德皇后?”

    作者有话要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