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1.第41章 二合一
晚风和和。
室内早已撤了满堂喜红, 布局陈设更显雅致清新,尤其是如梦如幻的紫纱帷幔,唯美至极,帷幔轻扬, 恍若置身仙境。
这是赵明檀喜欢的风格, 得知是苏母的安排, 她很是开心地去了寿安堂表达了自己的欢喜和感激。
此刻, 赵明檀刚沐完浴,换上质地轻柔的寝衣, 坐在床沿,安静地擦拭湿哒哒的头发。
穿透窗棂的风拂过,吹起紫纱帷幔, 于她身后荡起逶迤的弧度,美不胜收。小姑娘的发尾亦被风撩起,露出一截白皙的后颈,肌肤细腻,曲线动人。
苏晋眸光幽暗,收回视线,随意瞥了眼桌边一摞账册契书:“府中事向来繁琐且杂多, 莫要累着自己,有拿不准的地方,尽可问我。”
赵明檀歪头看向他, 冲他一笑, 露出两排白生生的小牙:“还好, 家里没什么遗留的陈年旧账旧事,我应该能应对,若碰到实在解决不了的事情再来叨扰夫君。”
苏晋颔首。
待头发半干, 赵明檀撂了毛巾,走到苏晋身旁:“夫君,我想在紫昙小筑起一个小厨房,平时做点宵夜点心小菜之类的,就不必麻烦后厨那边生火,哪怕是半夜饿了,也很便利。”
“你安排即可。”
苏晋的手自然而然地落在赵明檀头上,触到半湿的头发,眉心微凝,拿起干毛巾,不甚熟练地帮她擦拭起来。
等小厨房安排上了,美食的便利倒还没先享受到,熬药却是比以往更为勤勉便利,一碗不曾落下。
苏晋:“……”
路漫漫其修远兮!
……
接连几日,府上断断续续处置了几名犯事的婆子婢女杂役,皆是以不同的罪名,以下犯上、中饱私囊、偷盗财物、与人通/奸等罪名,被发卖出去或扔到庄子上去。
这些事都是由王继禀告过赵明檀后,再行处置。
证据确凿,赵明檀也就没说什么。何况,这些事不是专职负责内宅的高管事和胡娘子经手,而是王继出手,必然是苏晋的授意。
倒底是何事,必须要以其它名义处置仆婢呢?
赵明檀稍作思索,便大致明了一二。
怕是为了新婚夜那壶酒吧?
既是为了她着想,又意图给陈湘儿留一份情面吧。
东苑。
翠枝惊惧地跪在地上,惶恐不安地看着脸色发白的陈湘儿:“表姑娘,杨婆子、李婆子、翠喜……等几人都被发卖出府,听说还是剪了舌头,下一个肯定轮到奴婢了,姑娘可一定要救救奴婢!奴婢是表姑娘身边最得力的人,也是表姑娘最信任的人,没了奴婢,表姑娘以后在这府上可真真就是外人了。
老夫人对新妇是见天儿的一日赛过一日喜欢,对姑娘的态度也跟着变了不少,老夫人对表姑娘亲,可倒底越不过自己的亲儿子和媳妇,还请表姑娘千万保下奴婢,否则以后跟表姑娘商讨出主意的人都没了,姑娘可就真是孤立无援了。”
陈湘儿转头看了一眼翠枝,伸手扶了把:“先起来,没人会动你。”
晋表哥只责罚了手下人,并未直接对她和身边的婢子发难,便说明晋表哥没想把这件事捅出去。
他……倒底是对她留了几分薄面?
陈湘儿本想着,他既然可以娶亲,为何不能纳妾?
才会突然想出那般浑招儿,趁着苏晋在前院应酬宾客,将新娘子迷晕藏起来,再由她代替新娘子。大喜之日,苏晋少不得多喝几杯,若再喝上几口加了料的酒,她跟他的好事便成了。
虽不至于真正行鱼水之欢,但肌肤相触却是避免不了的,待新娘子醒来目睹那场面……必定羞愤难忍。
她想过无非两种情况,一是新娘子替苏晋隐瞒,后寻个合适的时机纳她为妾;二是新娘子不管不顾将事情闹大,索性他们三人都成为盛京城的笑话,不论苏晋会不会为她负责,她都是内阁首辅大人桃色绯闻上的重要一笔。
她对苏晋过于魔怔了,竟想以此成全她对他的执妄。
然而,她却失败了。
苏府能被她收买的眼线,也被他给除掉了。
*
趁着闲暇无事,赵明檀带着高管事去食店铺子巡视了一圈,重点转悠的一品轩,她专门挑的午饭时辰,其它店皆是饕客爆满,这里却是寥寥无几,店里的跑堂小二都快闲的打瞌睡,就连大厨也无用武之地,前头点一份菜,又要过许久才会再来一份。
赵明檀尝了几样招牌菜,味道无功无过,谈不上吸引人,却也算不上难吃,适合那些不追求口感单纯果腹充饥的寻常百姓。可店里装潢气派奢华,一看就是上档次适合达官贵人的酒家,消费必是不低,普通人望而生畏是不会踏入的。而那些权贵有身份的人,又嫌弃味道不出众,亦是鲜少光临。
就这般上不上,下不下的,生意惨淡至极。
再者,地段也有问题。
背街竟是花柳巷子,那是什么地方,本就是寻欢作乐吃酒的地方,哪里需得另找吃饭的地儿。前街是几家药堂,几家鲜肉米粮铺子,也没多少食客来源。
大致知晓了问题,便可对症下药。
“地段不好这个问题,除非将一品轩卖了,重新搬迁换至新的地段,但食肆肯定少不得重新装潢一番,得费不少功夫和时间。而这一品轩装潢不过两年,折腾来折腾去的,还未赚利,又要舍进去不少银子。不如先试试,如果办法都试过了,还是没法改善经营状况,再行转卖即可。”
“大厨的手艺确实不太行,得换掉。还有……”
赵明檀仔细交代了高管事一些事后,便去寿安堂给苏母请安。
到的时候,陈湘儿也在场。
苏母拿着一些青年才俊的画像,正在给陈湘儿物色议亲对象。
陈湘儿面上一派恭谨带着浅笑,但那笑却是不达眼底。
“明檀,你来了,快过来帮湘儿选选。”苏母招了招手,亲切地唤道。
赵明檀走过来,走到苏母身边坐下,目光略过一众画像,笑着问道:“母亲,这是要选什么?”
苏母笑着瞥了眼陈湘儿:“自是给湘儿挑选夫婿了。”
赵明檀抬眸觎了一眼陈湘儿,笑意微敛:“是得好好选选!湘儿表妹生的如此可人,定得挑个知情识趣懂得疼惜人的夫君,生儿育女,和和美美,共度一生,莫让母亲和夫君为湘儿表妹担忧。”
这话说得苏母极为熨帖。
但陈湘儿听得甚为刺耳。
知情识趣懂得疼惜人?是说苏晋不是这样的人,让她不要一腔心思扑在苏晋身上吗?
何况,话里话外皆是赵明檀和苏晋夫妇一体的意思,陈湘儿的心里很不是滋味。
其实,赵明檀没有敲打宣示主权的意思,是真的希望陈湘儿如前世那般与人生儿育女,生活和满。
前世,苏晋都没娶陈湘儿。
这世,苏晋如愿娶到赵明檀,更不会有陈湘儿什么事。
陈湘儿暗自咬唇:“湘儿这厢可得多谢表嫂好意了,表嫂正值新婚,莫要嫌湘儿碍眼便是。”
赵明檀盈盈笑道:“岂会?夫妻情意正浓,是湘儿表妹莫要嫌我们碍眼才是。”
苏母左右看了一眼赵明檀和陈湘儿,挑出一张画像,对陈湘儿说道:“这李侍郎家的三公子不错,去年在张老夫人的寿宴上见过一眼,生的一表人才,为人又大度,适合做夫婿。到时让你表哥找个名头将人约到别地,互相瞧上一眼,若合眼缘,便可将亲事定下来。你已过二旬,真的蹉跎不起了。”
‘二旬’这个字眼刺痛了陈湘儿脆弱的神经,年龄是她的诟病,苏晋蹉跎到二十大好几,依旧能娶到家世样貌好的年轻女子,而她身为女子却不能。
她立誓非苏晋不嫁,哪怕蹉跎至死,做一辈子的老姑娘。
可现在,姨母让她议亲,晋表哥也巴不得她早日嫁出府,免得碍了他的眼。没人愿意她留在苏家,曾以为苏家是她的庇护之所,是她的家,如今看来,再也不是了。
可她仍是不可抑地想要留下来,哪怕是躲在暗处偷偷看表哥几眼也好。
陈湘儿敷衍性地瞄了一眼:“姨母,李三公子是娶续弦,听说他跟前妻伉俪情深,眼里再难容他人,我嫁去了,当真能得他青睐吗?”
“是续弦没错,可他已从前妻之死的阴霾走出来了,想来已做好迎娶新妇的准备,否则家里也不会遣媒人物色说亲人选。”苏母看出陈湘儿的不愿不甘,心里直叹气,早知道当初就该早早将陈湘儿嫁出去,也好早早绝了她的念头,拖至双十年华,依旧没在阿晋那头落得半分好,反而将她亲事给耽搁了。
以阿晋如今的权势,想要为陈湘儿谋求一个上上婚选,亦是轻而易举的事,但那大多是奔着阿晋这层关系,而阿晋似乎也不愿给陈湘儿施舍这份便利。
苏晋给苏母的这些画像,都是苏晋精心挑选过的,不会跟苏家有更深层次利益牵绊的门户。不算好,也不算差,都是些中规中矩之选。
苏母只能尽量挖掘这些人的闪光点从旁劝诫,但陈湘儿总能跳出那些议亲对象的缺点,赵明檀瞧了瞧这些男子的画像,发现并无陈湘儿前世所嫁夫郎,便也就没怎么插话。
陈湘儿同上辈子所嫁的男子,并没传出什么不好的事,想必两人是适合的。她并不想改变陈湘儿的人生轨迹。
赵明檀转头见苏母面色有些气馁,遂道:“母亲,姑娘的婚事不可草率为之,湘儿表妹多挑挑总没坏处,两个人过日子总要看对眼才行。”
陈湘儿恼恨不已,又觉得赵明檀这话是在映射自己,映射苏晋对她就看不对眼,陈湘儿的面色越发不太好看。
苏母叹气:“你表哥发话了,这些人中挑不到合适的,他就要亲自帮你挑选一二了。”
陈湘儿道:“姨母,那便劳烦表哥替湘儿好生选选夫婿了,以表哥的眼光,湘儿相信定不会差。”
话甫一落,苏晋便挑开帘子,进到明间。
陈湘儿脸色白了又白。
苏晋先是看一眼赵明檀,见她眸色熠熠,遂收回目光,又转向苏母问了安,方将手中画轴展开置于桌上,没什么情绪地开口:“既然表妹如此相信我的眼光,那便他了。”
陈湘儿看了一眼画像,脸色一阵青一阵白,比刚才更难看了。
苏母也面带不悦,似乎不太满意苏晋选的人。
赵明檀不明所以,探头一瞧。
画上人是个健硕硬朗的男人,孔武有力,一看就是行伍出身,瞧着也不像京中人士,不知出身是哪里。但男人的轮廓神态跟陈湘儿前世的夫君对上号了,就是此人,只是这男人较前世更为粗壮豪迈了几分,许是同陈湘儿成亲后,瘦了也未可知。
原来,陈湘儿的夫君是苏晋强行定下的。
苏母比较认可文人形象,看了一眼快要哭出来的陈湘儿,倒底不忍她婚事不如意,转向苏晋道:“阿晋,还是再挑挑罢。这男人一看就是五大三粗的汉子,言行举止必是率性自由不拘小节,哪里懂得女儿家的细腻,若真强行凑到一处,以后过日子怕也是鸡同鸭讲,各说各话,过不到一处儿。”
苏晋缓缓道:“母亲,此言差矣!母亲也瞧见了,那些儒雅酸腐文士无一人可入表妹的眼,既不喜文士,便是认可武将。而这画上男子也并非寂寂无名之辈,是承州军的一方小将,虽非上阵杀敌,建立不世功勋,却也清缴过几次叛匪,护一方百姓安居,是个血性男儿。表妹柔弱温婉,有如此威猛的小将军护着,无人可欺。”
大周兵制无非分为京卫守城军,地方军,戍边军(即平西军)。这承州乃仅次于盛京的第二大城池,承州地方军的小将官阶不算高,却也不算低,配陈湘儿一介孤女绰绰有余。
以陈湘儿不耻之所为,反而是她高攀。
苏母面有忧虑:“夫妻之间常有口角发生,万一是个手脚不知轻重的,出手打人,湘儿焉能受得住?”
苏晋不置可否:“母亲过于杞人忧天,将士护国护百姓,自也护家中妻子!何况,此人于军中素有口碑,从不恃强凌弱欺负妇孺,母亲一查便知。表妹生性温柔文静,即使是铁汉,想必以表妹的性子和手段,也会为之变得铁血柔情。”
一顿,眸光幽幽沉沉地扫了眼陈湘儿:“儿子知轻重,万不会拿表妹的婚嫁开玩笑,母亲大可放心!”
陈湘儿的脸色已经不能用难看来形容了,身躯隐隐发颤,悲戚苦涩道:
“晋表哥,你是想我与苑表姐一样,远嫁他乡么?你是想绝了一切亲眷血缘关系连累你仕途的可能么?”
陈湘儿虽是拘束于后宅的女子,可大致也能猜到苏晋得圣眷的缘由。世间有才之士颇多,能让苏晋以流犯之身重入朝堂巅峰,有他自身和时世的原因,自也有其它。苏晋看似权力通天,实则亦是孤家寡人一个。
“你跟阿姐不同,你嫁的可没有阿姐远,阿姐也不会如你这般……”苏晋的唇边浮起一抹讥诮,语气也带了彻骨的冷意,“想我。”
承州距盛京不过相隔两个城池,远不及褚州遥远。若没有新婚夜那茬事,苏晋本意是将陈湘儿留在盛京,苏苑已远嫁,自小在苏母膝下长大的陈湘儿若再远嫁,苏晋担忧母亲不适。
何况,苏苑的婚事是她自己选的,嫁去褚州也是她自己做的选择,苏晋想让苏苑留在盛京,可苏苑不愿,苏苑知道苏晋走的每一步都很艰辛,盛京世家勋贵盘根错节关系复杂,她不愿置身这些漩涡,也不愿为苏晋的官场之路铺下隐患。
而苏苑的头婚更是苏家难以启齿的隐痛,是当时落魄处境之下不得不的委身,其间夹杂了一些黑暗不可知的秘辛,虽然苏晋已暗中将相关人等处理干净,但苏苑始终认为有漏网之鱼,那么多的人如何真能处理干净,就她那前夫生不见人死不见尸,如何能让人心安,京中风头太盛,她怕那些尘封的记忆有朝一日被揭开,她会承受不住。
更重要的是,苏苑选择二嫁的人是她曾错过的良人,她想拼尽全力抓住,不愿再错过。
赵明檀见苏晋神色不对劲儿,伸手勾住了他的小指,对他甜软一笑。
苏晋侧首,看着身旁明媚的小姑娘,神色怔忪而恍惚,耳畔犹自响起苏苑凄楚的话。
“阿晋,我不想留在盛京,如果有一天那些过往被人掀开摆在阳光下,成为诋毁你的利器,我会活不下去。我满身污秽,身心俱坠地狱,若非你和母亲,我早就死在了泥潭子里,绝不会苟活至今!”
那一年,他于绝境中遇到了赵明檀。
而同年,他的长姐却沦落到了比抄家流放更深重的深渊!
虽然,他和母亲尽量遗忘阿姐曾遭受的痛苦,努力往前看,可这已经几乎用了他们全部的心力才能暂时忘却,而他的阿姐自脱离魔窟,只要在他和母亲面前,却是始终笑着,仿佛那些肮脏事不存在一般。
阿姐越是这样,他越是恨自己的无能,恨自己年轻气盛,恨自己羽翼未丰为何要冒险回盛京,为何没有将阿姐和母亲安顿周全?
他恨不得将推阿姐入魔窟的人碎尸万段,可那人却是生死不见。这么多年,也不知派了多少暗探,始终一无所获。就连藏匿了近五年的吴王叔,已被他查到一丝蛛丝马迹,那人却是踪迹难寻。
世间事难料,可若没有返京被通缉,他也遇不到明檀?
无数辗转的黑夜中,他数次问自己,若有机会重来,启东元年,他会离开阿姐和母亲吗?
答案是:不知。
一室寂静,气氛诡异的静。
赵明檀看看苏晋,又看看苏母,亦是缄默无言。
良久,苏母神色复杂地看着陈湘儿,重重叹气:“湘儿,你比阿苑幸运,你……你就知足罢,你表哥不会害你,你的婚事就让他做主,我累了,不过问了。”
陈湘儿凄声道:“姨母……”
苏母由胡娘子搀扶着,微微佝偻着身子往内室而去,整个人都透着一股子沧桑疲累感。
她的阿苑,才是真的苦啊。
……
没过两日,苏晋抽空安排陈湘儿和那个叫做李甫林的男人见了一面,陈湘儿的婚事便这样定了下来。
陈湘儿对李甫林千般不愿意,百般挑剔男人的不是,但李甫林明确表示自己看上了陈湘儿,苏晋便拍案将亲事议定。
陈湘儿哭过闹过,也哀求过苏母,但不知苏晋跟她说了什么,她好像就认命了。
赵明檀撑起下巴,看着正给木雕人像打蜡的苏晋,半开玩笑地问道:“夫君,我比较好奇你跟湘儿表妹说了什么,就让她由不愿意到愿意这门亲事了。”
苏晋抬眸:“分析利弊,晓之以理,动之以情。”
赵明檀垂眸,视线落在苏晋那双骨节分明的手指上,哼哼唧唧道:“我才不信呢。你这表妹像是那般容易被说服的人吗?”苏晋也不像是那般能好言相劝的人。
苏晋动作一顿,问道:“你觉得李甫林此人如何?”
赵明檀正儿八经道:“人不错,爽朗豪迈,与湘儿表妹性子互补,想必以后日子定能过得和美。”
苏晋挑唇:“娘子高见,为夫亦是这般认为。”以陈湘儿的性格,必要找个互补之人,且能拿捏住她。
赵明檀瞬间瞪圆眼睛,又惊又喜道:“你唤我什么,再唤一遍。”
“娘子。”苏晋眼尾含笑,“不应该吗?”
赵明檀唇角微翘,愉悦道:“当然应该,可你之前都没这般唤过我。”
那是没意识到。
回府路上见一夫妻,男的称呼女的为娘子,女的笑得一脸甜蜜,他方才意识到自己是不是也应该唤明檀为娘子,更能拉近感情。
苏晋脸上的笑转瞬即逝,他刚要说什么,脖子便被一双小手勾住,脸侧也印上了一抹软软甜甜的吻,如蜻蜓点水。
赵明檀:“夫君。”
苏晋眉眼含笑,又低低唤了一声:“娘子。”
赵明檀被晃瞎了眼,整个人轻飘飘地犹如踩在云端,思绪早就偏离了正常轨道,飞向瑰丽的幻境。
等苏晋将木雕人像递至她手上,看着栩栩如生身穿凤冠霞帔的自己,赵明檀心里更是如同抹了厚厚的一层香蜜,哪儿还记得其它。
“好漂亮!”她不吝夸赞,“夫君工艺娴熟,精雕细琢,方得巧夺天工的雕像,不过也亏得我的美貌,让夫君更能完美的展现木雕奇艺。”
苏晋失笑,伸手揉了揉小姑娘的头发:“你喜欢便好!”
小姑娘瘪瘪小嘴,却没制止他的动作。
42.第42章 情逝
陈湘儿将自己关在屋子里, 一连几日,连内院都没踏出过。一想到自己即将嫁给粗鲁的莽夫,远离盛京,陈湘儿顿觉生无可念, 可看着线篓里的剪刀, 她几次拿起, 又几次放下, 讽刺的是,她意识到自己反抗不了、哪怕再是不愿却没有自戕的勇气。
不得不承认, 她其实怕死。
前日,苏晋主动找她谈话,细数这桩婚姻的好处, 一一向她道明李甫林的优点,那是他对她从未有过的耐性,情意涌动下,她便将自己的真心和执念悉数捧到他面前,也是第一次真正的对他诉衷情思,将那份爱慕明明白白的告诉他,摆到了台面上。
她说:“苏晋, 这么多年,我对你的心、对你的情当真无动于衷吗?我倾你,喜你, 爱你, 爱到能为你而死, 离了你,离了苏家,我会活不下去!若执意逼我出嫁, 便只会看到我的尸体!”
当时,这把尖锐的剪刀就被她抵在腹上,大有苏晋强逼就捅死自己的念头,她确实存了死志。
苏晋只是冷冷地瞥了她一眼,不紧不慢道:“为我而死?请便!不过,我不喜欢收拾残局,以你的力道,捅一刀恐怕死不了,多捅几刀恐怕又办不到,不如我给你提个法子,你将剪刀对准喉咙,狠狠地戳下去,鲜血迸溅,必能成功。若你嫌脖子上留个窟窿丑陋不堪,不如将剪刀对准手腕,将那条最粗的血管戳断,任由血一点点流,也能如愿,只是时间久点。”
陈湘儿浑身抖如筛糠,不可置信道:“我可是你的亲表妹,你怎么……能……”
如此冷血无情!
苏晋一脸淡漠地理了理袖口,不解反问:“不是你自己求死?”
陈湘儿的手开始颤抖,却怎么都捅不下去。
“为我而死……呵?”
那一瞬间,苏晋意味深长的目光犹如猝了冰,冷得让陈湘儿通体生寒,手中的剪刀剧烈抖动,再难握稳。
砰地一下,落在地上。
苏晋看了一眼落地的剪刀,起身往外走:“陈湘儿,别自欺欺人了!你没有你自己说的那般可以为了一份无妄的情念去死,死不了,便等着出嫁!”
陈湘儿瘫坐在地,泪流满面。
一旦缴械投降,想要再次拿起剪刀结果自己的性命,就难了。
哪怕是嫁给不喜欢的男人,可她依然想活着。
吱呀一声,翠枝推门而入,将饭菜摆在桌上。
翠枝看向床上消沉萎靡的陈湘儿,轻叹一声,开口道:“表姑娘,奴婢端了几样你最喜欢的菜,你多少还是吃点,这样不吃不喝的,身子可如何受得了?”自府上发卖了一批仆婢,翠枝作为‘漏网之鱼’,更愿意作为陪嫁丫鬟,陪陈湘儿嫁到他府。
饭香四溢,陈湘儿无神的眼珠儿动了动,却没起身。
翠枝盛了碗鸡汤,端到床边:“鸡汤是现熬的,可香了。”
陈湘儿转头定定地看向翠枝,也不知在想什么,而后扬手将汤碗给掀翻了,怒道:“端走,我不吃!”
翠枝强忍着手背被烫伤的痛楚,一边收拾碎瓷片,一边劝道:“表姑娘,你何苦跟自己较劲儿呢?你就是饿出好歹,大人也只是无动于衷,反倒将老夫人的情分磨没了,老夫人对你一向心软,就算出嫁,也会为你备上丰厚的嫁妆,以后在夫家有什么事,亦会是你的依仗。”
苏母能护着陈湘儿,苏晋自也会护着一二。若苏母都不管陈湘儿的话,苏晋怕是更不会搭理。
陈湘儿惨然一笑:“姨母……也变了。”
这几日,姨母都没派人问过她只言片语,若是往常,姨母早就宽慰她了。
寿安堂。
“湘儿这孩子都没怎么吃东西,她是要绝食吗?”苏母又是心疼又是气恼,“不行,我还是得过去瞧瞧湘儿,这孩子死心眼,看着明面上是答应了这桩婚事,心里指不定如何痛苦,她能应下,定是阿晋使了手段逼她,这哪儿像阿晋所说的湘儿是真心实意满意这门亲事,说不定还对我们生了怨怼?”
苏母嘴上说着不再管陈湘儿的终身大事,可听到陈湘儿不吃不喝的,顿时有些坐不住,想要过去瞧瞧情况。
胡娘子见状,赶忙上前:“夫人,你能让大人娶了表姑娘吗?”
苏母脚步一顿,面露不悦:“这不明摆着么,自是不能。”
“那夫人可愿表姑娘终身留于苏家?”
“也不能,湘儿必须嫁人生子。”
“既如此,长痛不如短痛。”胡娘子道,“夫人这一过去,表姑娘少不得哭闹一番,若表姑娘以死相迫,夫人情急之下肯定会应允表姑娘推拒了这门亲事。”
苏母迟疑:“这……”
胡娘子凑到苏母耳边,低声说了句:“表姑娘前儿个当着大人的面,已经寻过一回死了。”
苏母一惊:“什么?”
沉默半晌,方道:“吩咐厨房按照湘儿的口味做几样清淡可口的小菜,以我的名义送过去,再请一名大夫给她诊诊脉。”既然寻过死,那么这回绝食便是做给她看的。
这孩子,怎就不懂得及时止损?
阿晋固然好,可却不会成为她的良人。
胡娘子应诺,扬手挑开珠帘,对屋外的婢女吩咐了几句,又折返回屋。
“听说明檀这两天在折腾一品轩的事,大有让生意回笼的架势?”苏母说,“每回来我这儿,话没说上两句,凳子都没坐热,就走了。”
“是!府上虽不短缺银两,可人情往来衣食住行哪样不花银子,那银子是流水般的花出去,少夫人若真能将亏损的食肆拉回正轨,便又是一笔大的进账,谁会嫌银子多呢。”
胡娘子笑着道,“大人以前是内宅外头两处忙,底下人拿不准主意的少不得请示大人,现下好了,有少夫人将府中庶务应承起来,大人也会轻松些,在朝堂受了累,回府便不必为这些琐事烦心。”
苏母是觉得新妇抛头露面不太好,外面打交道的事交给高管事即可。可她听说明檀不仅面见询问新来的厨子,还要跑出去亲自试菜,其实让小厮多跑几趟端来苏府也可。
胡娘子看着苏母,话锋一转:“而且,奴婢瞧着大人和少夫人的感情甚是亲昵,大人闲时捣鼓木雕,少夫人便在大人身侧打转,端茶倒水,给大人擦汗,体贴又周到,真真是夫唱妇随。等大人身体好转,府上怕是要添丁热闹了。”
苏母心情好转:“听说阿晋喝药是一顿不曾落下,照现今情况,不出三年五载,便能彻底痊愈。”苏母请的名医告诉她,只要按时进药,不出意外,三年五载便可治愈。
说罢,又叹了口气:“阿晋若坚持喝药,喝到现在,只需一年半载就好了。”
胡娘子笑了笑:“大人和少夫人尚年轻,子嗣的事不急,三五年的时间眨眼便过。”
胡娘子不同于以前的李嬷嬷,她除了照料苏母的生活起居外,也要在苏母耳边‘煽风点火’。
这是苏晋的吩咐,一为防陈湘儿,二便是为赵明檀铺路。
苏晋能坐到首辅之位,不只懂得朝堂权利之争,也懂得后宅之道。何况,他底下的情报网收集的朝堂百官之事,腌臜事层出不穷,尤其是糟糕的婆媳关系,更是随处可见。
收拾旧仆,安插得力新人,是他提前走得一步棋,颇有先见之名。
*
陈湘儿得知是苏母送的饭菜,沉默了良久,倒底是囫囵用了两口。
且说赵明檀这会子不在苏府,正在一品轩,试新厨的菜品。
高管事精心挑选了业界的十名大厨,已被赵明檀粗略筛选过一回,留下四名待选,然后从中选两名聘请。赵明檀不擅经营之道,但选哪个厨子做菜好吃还是有所心得。
这厨艺都是比真章,好不好吃的,一尝便知。
赵明檀邀了秦珊珊过来一道品尝,至于蒋瑶光是她自己厚着脸皮来的,那回的避火秘戏图可还没揭过,虽然苏晋从未将那事放在心上,可一对上苏晋幽幽寂寂的目光,她就浮想联翩,思绪飘飞,少不得要想上两回秘戏图。
不能想,不能想,一想就……
赵明檀收回脱缰的思绪,本不想理睬蒋瑶光,但耐不住她像狗皮膏药贴上来:“小样,本县主的礼都收了,你这气劲儿还没过啊,有好吃的好玩的,都不邀我?”
蒋瑶光大咧咧地坐到赵明檀对面,眨啊眨眼睛。
赵明檀:“……你这不来了吗?”
秦珊珊白了蒋瑶光一眼:“不请自来。”
蒋瑶光哼声,正要反驳,却听得秦珊珊转了话题:“明檀,你可知赵明玉已不在盛京?”
赵明檀放下茶盏,抬眸看向秦珊珊,神色一肃:“发生了什么?”
蒋瑶光不以为然:“不在就不在呗,腿长在她身上,想往哪儿去就往哪儿去。”
秦珊珊道:“赵明玉是平西王离京那日出的城,我也是昨日才知晓。”
蒋瑶光迟钝了一瞬,还没领悟过来,赵明檀已率先回过味儿,得出一个不可置信的结论:“她去追周淮瑜了。”
秦珊珊点头:“嗯。”
昨儿个,秦氏过秦国公府探望老夫人,方才说起了此事,话里话外皆是指责赵明玉不计后果不懂事。
秦珊珊也这般觉得,太跌份了。
“哇哟,快给说道说道,里面有甚么内幕?”蒋瑶光顿时来了兴趣,两眼燃烧着八卦之光。
赵明玉居然跑去追七舅舅了。
秦珊珊没好气道:“能有什么内幕?不就赵明玉倾慕周淮瑜想要倒贴?明檀成亲前,托你我帮忙带着赵明玉去一些茶话宴走动,你那眼睛瞎了不成,没瞧见赵明玉去的大多是周淮瑜在的地儿,那眼珠子都快黏在周淮瑜身上了,就差明晃晃的投怀送抱,简直没眼看,全无半点女儿家的矜持。”
蒋瑶光揉揉鼻子道:“赵明玉又不是什么多了不起的人物,我哪儿会随时看她。”
赵明檀蹙眉道:“那可是军营,她身为女子,如何进得去?”
秦珊珊道:“好像是扮了男装。”
赵明檀:“既然知道下落,二叔他们可派了人尽快将人寻回?”
没传出什么风声,应是被二房那边将事情捂了下来。
说起这个,秦珊珊就更来气儿,撩起帕子扇了扇风:“寻什么寻,就开始人失踪了,暗中找了几回,后收到赵元稹半道派人送回的书信才知是跟着去了军营,你那二叔二婶就没寻人的打算了,这是什么意思,还用挑明么?对了,他们还让你哥多多照应,真当军营是什么阿猫阿狗都能进的,为了攀高枝,什么面子名声都不顾了。”
赵明檀撑起下巴,倒没像秦珊珊那般气愤,只是觉得赵明玉此举过于莽撞,搞不好,名声全毁了。但搞得好,她就在周淮瑜那儿上了位。
比起赵明玉所作所为,明檀觉得就自己对苏晋的明里暗示,都做得算隐晦了。
就这儿,她还给自己做了诸多心里建设,也不知打了多少气,才稍稍主动了些。
不过,依着赵明玉前世能成为周淮瑜的宠妃,定是有两把刷子,否则怎么干的过后宫层出叠现的妃嫔?
如果将赵明玉出京去军营的事宣扬出去……念头刚起,就被赵明檀给否决了。
这位堂姐对她做过的恶,无非是无视、袖手旁观。
万一连累兄长怎么办?
比起赵明玉和周淮瑜再续前缘,她倒更担心周淮瑜是否会问鼎九五之尊。
苏晋是否还会同周淮瑜联手?
上辈子,周淮瑜之所以能顺利返京登基,暗中少不了苏晋的助力。
她虽不关心国事,但知道太子不是好的储君,不堪为帝。至于周淮瑜,或许是一位合格实干的帝王,但她不希望下一任为君者是周淮瑜。
这是她的私心。
放眼皇嗣,若有能替代周淮瑜的皇子出现,就好了。
现下皇位之争还不明朗,到时再问问苏晋的意见,反正万不可支持周淮瑜那厮。
秦珊珊碰了碰赵明檀的胳膊,揶揄道:“瞧你这脸色,寻思什么,别不是憋着坏招儿。”
赵明檀回神,笑了笑:“我在想赵明玉都不顾声名负累追逐挚爱而去,你们俩何时才能找到自己命定的良人?”
秦珊珊呸了她一口:“操心你自己去吧。”秦国公夫人可着劲儿留意京中的大好才俊,那一叠叠的画像跟书一样厚,秦珊珊看得可烦了。
蒋瑶光也道:“反正我不着急,娘说明年再给我选夫婿。”
赵明檀点了点头。
蒋瑶光的事确实不着急,但她隐约记得秦珊珊的亲事议了大半年,是来年春议定的,议了宋家旁家子弟。
她忽然问道:“珊珊,你喜欢什么样的男子?”
秦珊珊被突然问及这种问题,斜眼睨了一下赵明檀,垂眸,似有羞敛:“凭白的,问我这作甚?左右婚事都是父母做主!”
赵明檀:“……”
秦珊珊可不像是‘父母做主就能出嫁’的人。
电光火石般,赵明檀突然想到了什么。
所以,秦珊珊前世的夫君应是秦家顺着她的心意挑选,是秦珊珊自己要嫁入宋家。
宋家人惯是衣冠禽兽,擅伪装,人前人后两副面孔,同太子不遑多让。
赵明檀:“具体点,总不可能什么歪瓜裂枣,你都行吧?”
秦珊珊还没开口,倒被蒋瑶光抢过了话头:“本县主喜欢打架干不过本县主的男子,事事得听我的,我说往东,他便不能往西,我说吃肉,他便不能喝汤,嗯,还有能陪我闯荡江湖仗剑天涯,生死之际,能舍命相付,替我挡刀子的。”
蒋瑶光摸了摸下巴:“暂时就想到这么多,以后有啥要求,再行添补。”
赵明檀:“……这单论第一条,打架都干不过你,你遇到困难时,如何替你挡刀子,怕是自个儿就先翘了辫子。”
蒋瑶光迟疑道:“那就……跑得快,反正拳头不能比我厉害。”
赵明檀:“……”
瑶光前世的未婚夫,那人确实跑得够快,在蒋瑶光提刀杀入东宫后,退亲撇清关系,那叫一个利索。
蒋瑶光转头打趣起秦珊珊:“快给说说,你倒底喜欢什么样的,藏着掖着的,有啥意思,你都在议亲了,怕什么羞!”
秦珊珊瞪了一眼蒋瑶光:“合乎心意!”
那便是喜欢了。
赵明檀默了默,果真是秦珊珊自己选的。
上一世,她们三人的婚姻都不顺。
她已经如愿嫁给苏晋了,秦珊珊和蒋瑶光也将有所改变。
说话间,厨房那头过来递话,菜已做好。
赵明檀颔首,着人上菜,十六道膳食依次呈上。
四名大厨,各自四道拿手好菜,综合色泽口感,挑出最优秀的两位大厨聘用。
等品完菜,赵明檀又听取秦珊珊和蒋瑶光的意见,留下了王李两姓的厨子,让他们花几天时间分类定好菜谱,尤其是招牌特色菜一定要慎之又慎,招牌菜是要打出口碑,马虎不得。
出了一品轩,已过午时,赵明檀见天色尚早,便提议去梨园听戏,哪知今日排的戏不甚精彩,听了半场,三人坐不住便走了。
秦珊珊不快道:“今儿这出新戏还没排好,就搬到台子上,也不怕砸了自家招牌。”
赵明檀:“确实不怎么好看,那武打动作也不怎么流畅。”
“这可还有大半日,怎么消磨,我可不想这么早回府。”
蒋瑶光左右望了望,忽见一处酒肆横挂条幅写着以对会酒,那酒楼门前亦是人山人海,瞧着分外热闹,不禁怂恿赵明檀和秦珊珊,“走,我们也去瞧瞧,看那酒肆捣鼓什么名堂。”
那酒肆名为春风醉,缘由自家独酿的酒春风醉,千金难求,是盛京炙手可热的名酒,贵客宴上必备之物,它酿制工序繁琐耗时长久,限量供应,绝不为求产量收益而多酿一坛,引得好酒之人追捧。
春风醉酒肆每年都会举办一场活动,拿出十年以上的春风醉作为彩头答谢宾客,陈年佳酿可比新酿的春风醉贵重,不只千金,却不售卖。每年这日,酒肆便被四面八方慕名而来者围得水泄不通,多是权贵之流,亦不乏凑热闹的普通百姓。
而今年尤为特殊。
酒肆老板将酒窖珍藏数年的春风醉拿了出来,是老板和老板娘成亲之年所酿,埋窖近五十年,堪称酒中之王。那老板之所以愿将这坛酒拿出来,是因为发妻于今年去世,无心经营春风醉。这酒肆是夫妻俩共同创立,这酒也是夫妻俩情浓时研制所出,没了对方,只剩踽踽一人,便没有存在的意义。
除了这坛酒中之王自凭本事所得,酒窖其余的酒全部赠予光顾过的贵客,不再酿制此酒,从此世上再无春风醉。
这对爱酒之士,可谓致命打击。
这对老夫妻没有子嗣,传承之人也没有,众人纷纷让老板闭店前将酒方公诸于世,或传给可靠之人继续酿制,但老板心如死灰,只说道:
“贺某意已决,酒方已毁,此后若再出现春风醉,也断然不是贺家所酿。”
说话的老板是一位鹤发苍颜的老者,姓贺。
众人哗然。
“贺老板,你与其让春风醉绝迹,莫不如将酒方卖出,传承百世,后人也会记得你和发妻的耄耋深情,为后世传道也。”
有人附和:“贺老板,你可将酒方默写而出,我愿出万两银子买下。”
放此豪言者乃盛京有名的富商。
贺老板摇头,花白的头发随之摆动,语气怆然:“众位不必再劝,世上好酒万千,不差春风醉一家。这酒是贺某和拙妻所创,自也由我们带走。”
贺老板虽存过让春风醉传承与世的心思,可离了他们的春风醉,在利益熏心的商贾经营之下,不会是当初纯粹的春风醉,不过是虚有其名罢了。
忠恩伯府也是春风醉的忠实客人,尤其是赵子安特别推崇贺家酿的酒。是以,赵明檀隐约耳闻一事,贺家夫妇曾生有一对双生子,但被别有居心的徒弟害死了,就是想夺取酿酒秘方,不愿传给贺家子嗣,不知这位老者执意让春风醉绝迹,是否有此缘由。
看着那凄然含泪的白发苍苍老者,赵明檀心里微微有些酸涩。
没有儿女的情况下,两夫妻能相伴几十年,这份深情让她敬重不已。
对于重情义之人,最怕的是被留下之人,该如何度过每一个漫长的孤寂之日,这是何等的肝肠寸断?
胸臆激荡,又莫名想到上辈子的苏晋,那些个酗酒成瘾的日日夜夜,她的心口蓦地抽疼了起来,宛若针扎。
这一世,她定要好生爱护自己,好好吃饭,好好睡觉,要活得比他长久,绝不能走在他前头。
“诶,我问过规则了,很简单,对你们来说小菜一碟,就对对子,谁的对子出彩,谁就能赢得那坛酒中之王?这可是五十年的佳酿,赢了可就赚到了,没赢……嗯,有你们在,必赢!”蒋瑶光挤过人群来到赵明檀和秦珊珊身边,兴奋地说道。
那副志在必得的样子,仿佛酒已落到她手上似的。
众人唏嘘过后,贺老板便将提前拟定的题目公布。贺老板的发妻不仅同他一样爱酒,也爱对对子,这些题都是发妻生前未解之对。
谁能全部对出,便可拿走这坛珍藏五十年的春风醉。
因着对联一出,现场瞬间脱离方才压抑情沉的氛围,重新喧嚣活跃起来。
斜对面二楼一处雅间,苏晋挑指拨开窗子,一双凤目淡淡地瞥了眼酒肆,将杯盏轻轻置于桌上,目光也顺势移至杯中,盯着浮沉的茶叶。
对面的周景风问道:“你确定此举可行?”
“不确定。”
周景风哽了一下,只听得苏晋又道:“吴王叔早年独好春风醉,嗜此酒如命,当年叛逃出京曾冒险将酒通过密道全部运往京外,可见吴王叔对此酒有多留念,这可能是春风醉存世的最后一批酒,尤其是那坛号称埋窖五十年的春风醉,就算无法引得吴王叔现身,手底下之人总能浮出一二。”
吴王叔曾是春风醉最大的顾客,豪掷钱银将数批春风醉购买,存入酒窖。好的酒越存越香,吴王叔一直有屯酒的嗜好,就是为着品尝经年岁已久的陈酿美味。
当年疏忽,让吴王叔将酒运出了盛京。这几年也通过春风醉这条线索查探过吴王叔的踪迹,可吴王叔有陈酒,很是沉得住气,从未派人买过春风醉。
不过,五年的时间足以让吴王叔的存酒急剧减少。
周景风合上扇子:“这就要看是命重要,还是酒重要?”
这时,王继敲门进来禀告。
“主子,少夫人同秦姑娘、瑶光县主皆在春风醉。”
苏晋眉心微凝。
他记得明檀不是爱酒之人,怎会去酒肆?
不过,赵子安倒是挺爱酒,那日归宁回门,苏晋特意备了几坛春风醉,赵子安便颇为高兴,瞧他的眼神都由畏惧忐忑变得……慈爱了点。
许是为了家父才去的酒肆。
“酒肆人多且杂,多留意着点。”
苏晋又补了一句,“别惊扰了她。”
43.第43章 没,没受伤
十道宣纸自二楼栏杆处飘落, 纸上皆书写对联的上联,书墨飘香,笔法遒劲。
对联由左往右一排展示,难易程度亦是由简到难。
贺老板发妻去世, 不过半载竟苍老了十岁不止, 去年头发尚且半白, 如今却是须发皆白。老者白发苍颜, 佝偻着身子坐于正中之位,他的身边同周遭的人流隔绝, 苍壑般的手略显吃力地举起那坛绑有红绸的春风醉:
“拔得头筹者,可得!”
众人摩拳擦掌,欲欲跃试。
大堂人多熙熙攘攘, 就连二楼空处亦是挤满了人,但相对大堂已是好了许多。赵明檀和秦珊珊在蒋瑶光的保驾护航之下,成功挤到了二楼,寻了个视野相对较好的位置。
赵明檀身子歪了歪,不小心撞到旁侧的人,她赶紧伸手扶了一把被撞的年轻女子:“抱歉,是我失礼!可有伤着你?”
那女子看了赵明檀一眼, 不悦地甩开她的手,冷声道:“不必!”
许是女子动作幅度过大,袖口略往上卷了些, 露出皓腕处一道丑陋的疤痕, 赵明檀愣了愣, 正要仔细瞧一下,那女子已然扯袖遮住了伤疤。
女子并非独自前来,而是同旁边的中年妇人一道儿, 赵明檀隐约听见女子唤那中年妇人为娘,原来是母女。
可中年妇人皮肤黑黝,不似年轻女子的白皙肤色。
皮肤黑糙的妇人能生出雪白肤色的女儿吗?
高台上有人细说对联的规则。
众人一边听,一边思索下联,等到正式开始,便没这么多的思考时间。
秦珊珊扭头看向赵明檀,捻起小手帕捂了捂唇:“前五道交给我,后五道交由你。”
赵明檀:“……后面更难,好吧?”
现场看似人多,可大多数就被前面三道看似简单的对联难住了,这既然是贺老板发妻生平未解之对,哪怕看起来简单,实则已是难对的程度。
没多时,大半人数缴械放弃。
秦珊珊自然成功将前五道对了出来,除此还有其它九人,都是盛京久负盛名的大才子,但让赵明檀意外的是竟还有那位被她撞的女子,只不过那女子每吟诵一对子,中年妇人便要在她耳旁低语几句,像是中年妇人在指点她一样。
赵明檀忍不住多瞄了这对母女几眼。
秦珊珊的精妙对子赢得了不少掌声,她高抬下巴,指了指兀自出神的赵明檀,温婉笑道:“我与这位姑娘同行而来,接下来的对联便由她代替我作答。”
蒋瑶光咻咻地拍了一下赵明檀的肩膀:“明檀,接下来看你的了。”
赵明檀回神:“勉力一试。”
下一刻,人群中倏忽冒出一道清朗的男声。
“既如此,在下也如方才这位姑娘所言,后五道由我的堂妹宋清络代答。”
说话的男子身穿一袭蓝色锦袍,长相俊朗,风度翩翩。
“哇,宋大才女也来了。”
美人之间的对决,向来比才子更引人注目。
这下,可有的看头了。
赵明檀探究的眼神在秦珊珊和蓝衣男子之间打了个转,这男子是宋清络的堂哥,那便是宋清京了。
这、这不就是秦珊珊上辈子的夫君吗?
要说宋清京有何大错,倒也没有,不喝花酒,不贪色,与秦珊珊成亲三载,也没纳过妾,可此人愚忠愚孝,他对秦珊珊看似体贴呵护,就算秦珊珊怼他讥讽了他,他也是乐呵呵的模样,可当秦珊珊和其母或家族发生口角矛盾时,他的不作为深深刺伤了秦珊珊。
他从不会为了秦珊珊,同他的家族说半个不字。
当她死于东宫,秦珊珊怒而笔诛讨伐太子时,就落得个休弃下场。
而宋清京做了什么呢?什么都没做,只是屈服于父母,顺从于家族。
秦珊珊不悦地瞪了一眼宋清京:“这位公子凭白无故的拾人牙慧,可就没意思了。我说换人上,你便跟着换人,就想不出旁的新花样了?”
对前面五道对子时,此人每次都稍稍快于秦珊珊对出,着实令秦珊珊感到不快。其实,这也不算招惹到她,说不定人家就是刚好比她快上几息想出下联,可秦珊珊就是莫名觉得不舒服。
宋清京也不气恼,脸上挂着得体而不礼貌的微笑。
而后转向看台上的贺老板,宋清京问道:“贺老板,可曾定下不能让人代答的规矩?”
贺老板捋了捋花白的胡子:“不曾。”
宋清京遥遥望了一眼秦珊珊,温声道:“姑娘,抱歉!”
秦珊珊冷哼了声。
赵明檀小心翼翼地打量了一下秦珊珊的脸色,生怕她对宋清京看对了眼。
“珊珊,别气!能跟女子一般见识的男子,都不是什么好东西,莫不是被家中长辈管束得紧,不敢忤逆半句,被压制着,心里不痛快,就故意找我们弱女子的茬?”
秦珊珊讶异:“这可不像你。”赵明檀几乎从不诋毁别人,可这话里之意犹似带着对宋清京的怨怒。
赵明檀笑眯眯道:“他惹我们珊珊生气,当然不是好的了。”
蒋瑶光听不懂对联的好坏,也就转头插话道:“欸,珊珊,你还真别说,这宋清京真不怎样,有次宫宴开席前,我偶然在御花园闲逛看见他不小心撞了个宫女,将宫女捧的琉璃盏给摔坏了,他就说了几句不痛不痒的话,勉强道了个歉,赔偿的事只字不提,也不说帮着解释一句。结果,那宫女被杖刑了,她说是宋家公子摔坏的,人家管事嬷嬷还不信呢。”
赵明檀眼珠轻转,煞有介事地帮腔道:“品行恶劣,自己的错还让小宫女承担,全无昂扬男子的责任与担当。这种品性的男子就算娶了妻,也不会懂得维护妻子,说不定还会将妻子推出去挡灾。”
秦珊珊的不舒服感更甚了,也觉得宋清京是个坏胚子,劣迹斑斑。
她略一抬头,就见宋清京又朝她们这边瞄了过来,更是加深了对宋清京的坏印象。
宋清京看了一眼秦珊珊所在的方向,收回视线,问旁边的宋清络:“你不是不感兴趣吗?怎么又要……”
宋清京是慕酒而来,但宋清络对此全无兴致。近段时日,宋清络憋闷在家,面色郁郁,消瘦了不少,似有心事,宋清京便拉她出来散心,顺便帮他拿下这坛酒。
宋清络的才情颇高,若碰到对不上来的对联,到时提点他几句,那坛酒中之王便是他的囊中之物。
宋清络抬眸,清清淡淡地看了一眼赵明檀的方向,垂眸道:“没什么,就想试试。”
她与赵明檀经常被比较,人们说起她一向是论她的诗词才学,提及赵明檀不仅说她精通琴棋书画,提的更多是说她的容貌,那赵家明檀许久未见,最近又变漂亮了,出落的水灵标志,也不知花落谁家。
她们从未在公开场合真正比试过,赵明檀所谓的琴棋书画皆精只是流于旁人的言语中,赵明檀赴的宴远不及她多,展露才情的机会也是寥寥无几,就连上次安南公主府,赵明檀提早离场,亦是无缘对比。最后,她的赋昙诗作反倒被苏晋指点得体无完肤。
除了美貌略胜于她,她就想看看赵明檀的才学是否真的优于她。
那日苏晋的犀利之言犹在耳畔,宋清络眸光略微暗了暗。
她让自己耀眼,可他似乎看不见。
此起彼伏的吟诵声不断响起,引得满堂喝彩。越到后面,对联越难,待到了第九道对联后,在场竟只剩下三位姑娘,即赵明檀,宋清络和那位不知名女子。
那些自负学识渊博的才子们羞愧不已。其实,也并非他们想不出来,若多给点时间,也能对出下联。只是有时间限制,更加考验临场急智和反应速度,才会败北。
第九道上联为:“赛诗台、赛诗才,赛诗台上赛诗才,诗台绝世,诗才绝世。”(1)
赵明檀对的下联是:“望江楼、望江流、望江楼下望江流,江楼千古,江流千古。”(2)
宋清络略微迟疑,也对出了下联:“映月井,映月影,映月井中映月影,映月万古,月影万古。”(3)
而那名女子着急地看着中年妇人,过了时间,仍未对出,以失败告终。
中年妇人尤为不高兴,黑脸拉得老长。
女子扯了扯妇人的衣角,轻声道:“娘,春风醉已是别人的了,我们快走吧。”
妇人不甘地看了一眼那坛酒,同女子往楼下走去。
这对母女下楼之际,赵明檀比宋清络更快地想出最后一道对联,毫无疑问,赵明檀获胜。
在贺老板宣布拔得头筹者后,正要将那坛酒递给赵明檀时,意外发生了,不知从哪儿窜出一钩鼻长脸的男人,一把夺了贺老板手上的春风醉,凶煞煞道:
“小爷不服,宋家姑娘也对了出来,凭什么就这女人独得这坛酒?”
“哪儿来的混球,速速将酒还来!”贺老板身旁的奴仆厉喝道。
贺老板怕毁了这坛陈年佳酿,抬手制止了意欲上前抢酒的仆役,劝道:“宋姑娘虽对出,可却比这位姑娘慢了一步,自是无缘春风醉。”说着,指了指赵明檀的方向。
男人摇晃晃地举着酒坛,浑话连篇:“哪里慢了,小爷瞧着分明是宋家姑娘先对出来。宋家姑娘是宋国舅的爱女,一群不知天高地厚的东西,也敢欺负!敢得罪皇亲国戚,不要命了!”
“你!”贺老板气得直哆嗦,赶忙坐下顺气儿。
宋清络脸色难看至极。
哪里来的蠢货!
宋清京看了一眼脸色不太好的宋清络,说:“此人名为王鹏程,父亲是兵部库部主事王奎,上月才从外省调任到盛京。大堂伯父的寿宴上,我见过此人,有所印象。”大堂伯父,即宋国舅,宋清京是宋国舅堂弟的儿子。
王鹏程的父亲巴结上宋国舅,才得以从外省官员升迁至京官。这王鹏程以前在外省时就是一方欺女霸市的小霸王,刚来盛京,还以为跟他在地方一样,还没搞清状况认清现实,天子脚下遍地都是皇亲国戚、权柄重臣家眷,岂是能随便招惹的?
有识得赵明檀身份的人,大嚷道:“不知所谓的小子,可知你抢的是哪家夫人的酒?”
“小爷管她是哪家夫人,欺负宋家姑娘就是不行。”
王鹏程在寿宴上见过宋清络,癞蛤蟆想吃天鹅肉,有心巴结,想做宋国舅的乘龙快婿,自以为是仗义帮美人,殊不知宋清络已恼恨到咬牙切齿的地步。
左一个宋家姑娘,右一个宋家姑娘,可知会给她和宋家带来多大的困扰。
“这位可是当朝首辅夫人,小心吃不了兜着走!”
“首辅夫人就能仗势欺人,小爷不信还没得王法了。”
什么都没做、什么都没说就被定义为‘仗势欺人’赵明檀:“……”
秦珊珊忍不了,刚动了动嘴唇,就被赵明檀制止:“且看看宋家如何行事?”
说着,又转向准备拔刀动手的蒋瑶光:“你也别冲动,对方是男人,又带着随从,不一定是对手。”
蒋瑶光不以为然,但倒底收刀归鞘:“还能怕了他不成?”
这时,宋清京说话了:“王公子,家中堂妹确实比首辅夫人稍慢了几息,在场有学之士皆有目共睹,请你原物奉还!来之不正之物,我们宋家人绝不会要。”
秦珊珊不禁看了宋清京一眼,赵明檀赶紧说:“定是装的,人前要脸面。”
秦珊珊:“……”
王鹏程压根没听进去,抱着酒坛子,径直往宋清络的方向走过去,嘴上还说着:“宋公子大度,可小爷大度不了,也看不过去宋姑娘被人如此欺辱,是首辅家眷就了不起,小爷今天就不信了,你们将这坛酒拿走,还能反了天去!”
那对母女已走至大堂中央,但听到首辅的名号,不禁暂停了脚步。
秦珊珊哼了哼:“生平没见过这种蠢货,蠢得没边了。”
王鹏程谄媚地将酒递给宋清络,宋清络看着眼前令她恶心的嘴脸,并没接过来,只是对宋清京说道:“烦劳堂兄将这坛酒送还给……”
她抬头看向赵明檀,慢慢道:“首辅……夫人。”
赵明檀蹙眉,随即展颜笑道:“多谢宋姑娘。”
宋清京正要将酒坛子接过来,哪知道王鹏程抱着酒坛子转了个弯,两眼放光地瞅着宋清络:“宋姑娘,我知道你是不愿得罪当今首辅的家眷,这酒,你不要,那女人也不能得。”
王鹏程觉得宋清络心里是想要的,却碍于这样那样的原因,只能强忍着不要。否则,怎么会作对子,分明就是想赢得这坛酒。
秦珊珊抚额而叹,并没刻意压低声音:“长得像人,却没长脑子。”秦珊珊敢说这是她生平所见最蠢之人。
王鹏程狠狠地瞪了一眼秦珊珊,知道这是骂他蠢货的话,当即就要骂回去,却被另外一道女声给打断了。
是赵明檀。
她定定地看着宋清络,眸光流转:“宋姑娘,这位公子硬要将不属于你的酒强夺给你……”
“废话那么多干什么!对付这种无赖,就是要比谁的拳头硬。”
眼见到手的美酒被抢了,蒋瑶光早已失了耐性,好话歹话人家油盐不进,蒋瑶光还是奉承无法以理服人时拳头最有用。
当即提足掠了过去,一刀往王鹏程脸上虚晃过去,顺势将酒坛子抢夺了回来,并狠狠踹了王鹏程一脚,将人踹得四脚朝天。
“屎混蛋,敢抢本县主的酒,活腻歪了!”
“什么你的酒,你都没对对子,你他娘的才叫明抢!泼妇!臭婆娘!”
“快,快给老子抓住这个死娘们,给老子打死!”
王鹏程被踹得龇牙咧嘴,大吼着让随从抓人。
这个土鳖蠢蛋,哪里知道眼前的县主是公主之女,只当他爹是傍上国舅爷的朝廷大官,抓个女人算什么鸟大事。
一时场面不可控,蒋瑶光几个来回从包围圈抽身而出,将酒坛子递给赵明檀。
“快走,给我拿稳当了。老娘不收拾这个土鳖,不把他打得满地找牙,让他知道天有多高地有多厚,我蒋瑶光的名字就倒着写!”是可忍孰不可忍,犯浑犯到太岁头上了。
蒋瑶光双目充血,被王鹏程的恶俗字眼‘泼妇、臭婆娘’刺激得战斗力爆表。
赵明檀抱紧酒坛子,双手往下沉了沉,这坛酒可真重。
眼瞅着蒋瑶光怒红了眼,非要同人斗殴,她急忙喊道:“一起走,别逞强!”
话音未落,蒋瑶光就跟王鹏程的随从纠缠上了。
因着这一出变故,现场顿时混乱不堪。
伴随着一系列砸桌子砸凳子的巨响,众人蜂拥往外涌逃,甚至踩踏了不少人。贺老板急得让仆役维持秩序,又要劝架,然嗓子吼哑了,也没人搭理他,反而场面愈发失控,气血上涌之下,竟气得晕死了过去。
大堂一片乱象,人挤人。
宋清京看了一个方向,略作迟疑,护着宋清络往外走。
人流中那对母女齐齐望了赵明檀一眼,只不过中年妇人是贪恋地看着赵明檀手中的酒,而那女子则是眼神晦涩地盯着赵明檀本人。
首辅……夫人?
赵明檀探头往楼下大堂瞧了一眼,被踩踏的人鬼哭狼嚎的,她们实在不好往外挤,何况她还抱着一坛子酒,别到别没挤出去,反倒让人给踩死了。
“珊珊,我们先找个安全的地方躲躲,别误伤了,此时出去可能更会受伤。”
秦珊珊深表赞同:“去那边角落。”
说完,秦珊珊往前开路。
赵明檀抱着酒坛,忽然发现人群中有几人反向朝她和秦珊珊快速挤过来,都是健硕的中年男子,一看就是练家子,赵明檀心思一动,转身往另一个方向而去。
几人对了一下眼神,又转道往赵明檀身边而去。
赵明檀心里一紧,果然是冲着她来的。
“少夫人在干什么?”
这几人是苏晋手下的暗探,得了吩咐,要优先保护少夫人的安全。所过之处都是人,没等他们挤过去,赵明檀又换了方向,等他们转向,赵明檀再次换了方向,就像捉迷藏似的。
几人:“……”
蒋瑶光以一敌多渐显吃力,毕竟她的拳脚功夫有些花拳绣腿,真正的实战经验甚少,又是面对五大三粗的汉子。
赵明檀转来转去,反而转到了蒋瑶光这边。
一抬头就见王鹏程操起一把凳子就要往蒋瑶光头上砸去,赵明檀一急,啥也顾不得,直接将酒坛子砸到王鹏程背上。
一坛子好酒就这么毁了。
因着冲劲儿,赵明檀后退了几步,才堪堪扶着墙站稳。
蒋瑶光哀嚎不已:“我的酒!”
不止蒋瑶光惋惜,那些爱酒之士亦是痛惜不已。
趁着王鹏程没反应过来,蒋瑶光气得又是一脚踹了过去。
那些随从操着家伙,蜂拥而上,再次围住了蒋瑶光。
王鹏程反手摸了一把后背,全是血,气得就要抓赵明檀:“贱人!”
赵明檀赶忙后退,冷声道:“你敢伤我,你们王家的仕途也就到头了。”
王鹏程身上多处受伤,背后更是火辣辣的疼,酒坛碎片刺入后背,鲜红的血迹渗透而出,哪儿听得清赵明檀说了什么,只想让这个可恶的女人付出同等的代价。
恰在此时,苏晋已至酒肆门口,与那对可疑母女擦肩而过时,目光略停驻了一瞬,抬眼间就看见王鹏程抬手打明檀这一幕。
凤目一寒,未及反应,手中利刃已然飞射而出。
与此同时,还有一把暗器直射了过去,出自没法近身的暗探之手。
赵明檀本已退至壁角,无处可退时,眼见着男人蒲葵般的大手朝自己挥来,第一反应就是,护住自己的脸。
哪儿都可以受伤,就脸不行。
她双手捂脸,然却没感受到预料中的疼痛,而是听到一声凄厉的惨叫。
她悄悄将手指移开一道缝。
只见王鹏程右手掌扎着一把锋利的匕首,刀刃几乎刺穿了他的整个手掌,手臂上还有一颗梅花状暗器没入皮肉里。
整条手臂鲜血淋漓,后背亦是血,跟个血人似的。
男人左手抓着右手,疼的惨叫连连。
“住手!”
乍然响起一道冷冽至极的厉喝声,赵明檀闻声转头,只见一道熟悉的身影从人群头顶掠过,纵身跃上栏杆,直往她而来。
衣袂翩跹,风姿卓然,清绝似仙。
怔然间,她的夫君已至眼前,揽她入怀。
那张谪仙般的脸上写满担忧和急色,他低问:“有没有受伤?”
苏晋第一时间就是检查她是否受伤,也不等她回答,便拉起她的手看了看,又是她的脸、脖子,但凡露出外面的地方都被他瞧了个遍,又见她衣衫略皱,却没任何撕痕,才算是彻底安心。
赵明檀后知后觉,这才摇了摇头:“没,没受伤。”
说话的底气明显不足,不知为何,莫名有些心虚。
她暗暗扫了一眼四周的情况,更心虚了。
酒肆内一片狼藉,椅子凳子打砸得遍地都是,之前的宣纸条幅早已撕扯得稀巴烂,二楼凭栏亦被砸了裂痕,那些挑衅生事的随从几乎全都挂了彩,因着自家主人那骇人的惨状以及苏晋的威压而停了手,没再围堵着蒋瑶光斗殴。
然而,蒋瑶光的情况也好不到哪儿去,头发凌乱,手上的弯刀滴着血,正一脚踩在翻跷的凳子腿上,整个人如一头被激怒的小兽,打杀得双眼通红,俨然打架未尽兴的模样。
空气中弥漫着浓烈而香醇的酒味,赵明檀的目光停顿在满地的酒坛碎片,只一瞬,便不自觉地移开了视线。
虽然……虽然现在的混乱不是她所造成的。可,那坛子好酒却是她砸的。
也不知苏晋是否看见她抱着那么大的酒坛子……砸人的样子。
有损形象,简直有损形象。
她可是肩不能扛手不能提的娇娇美人,这坛子酒委实不该是她能砸的。
就在她脑补瞎想之际,苏晋紧握她的手,以护卫的姿态将她护在身侧,冰冷森然的目光横扫过现场滋事斗殴之人,就连向来天不怕地不怕的蒋瑶光都忍不住瑟缩了一下,更不要说其他人,两腿发软,差点直接跪了下去。
单就目光,就让人畏惧。
王鹏程的随从走狗不禁吓得退后了几步,然王鹏程本人却是蠢到无敌了,竟还想做最后的反扑,疼的牙齿打颤,却不忘恶狠狠的威胁:“我爹是宋国舅的心腹,你他娘的谁,敢伤老子,信不信老子让你吃牢饭!”
众人倒抽一口凉气。
真是不知天高地厚的蠢小子,别说宋国舅的心腹,就是宋国舅本人面对当朝首辅都是笑脸相迎。
谁都知道苏晋对于政敌绝不心慈手软、睚眦必报!
老子的乌纱帽都快被蠢儿子作没了。
苏晋轻蔑地看了一眼王鹏程,那眼神犹如看地上的蝼蚁,这种眼神让王鹏程受不了,自己何曾被人如此轻视过,抬起能动的腿就要往苏晋踹去。
哪知刚有所动作,苏晋轻飘飘地一挥手,王鹏程整个人斜飞出去重重地撞在廊柱上,砰地一声,落到地上,甚至能听到脊骨断裂的声响。
王鹏程呕吐一大口血,瞬息哑壳了,再也发不出声音。
苏晋挥手间,仍不忘挡住赵明檀的视线,宽大的衣袖将她娇小的身子遮掩,也挡住了她的眼睛:“别看,血腥。”
在她面前,他从未有过如此暴戾的时刻,他不知她是否能接受。
被家人保护得不谙世事的天真小姑娘,应该是怕见这种场面。
她刚才都吓得蒙住眼睛,可想而知有多害怕。
赵明檀被他保护着,小手轻轻地扯着他的衣摆,细细弱弱道:“嗯,太可怕了。”
想了想,又补了一句:“我不看。”
其实,这些比起她前世见过的血腥场面,真不算什么。
她曾见过他亲手斩杀数人,将人的脑袋砍下,也看过他审讯囚犯的手段,比之锦衣卫的诏狱更为恐怖。当时,她作为阿飘,尚且吓得缩在玉佩里发抖,明知他不知她的存在,也不能触碰到她,可依旧被他吓得自闭耳目,再也不敢窥伺于他。
害怕过,恐惧过,可看到他对她坚守数年的情思以及对她家人的暗中保护,却从未让秦国公府和忠恩伯府知晓,她便开始认真审视苏晋这个人。
苏晋开口道:“京师重地,尔等宵小之辈竟敢当众行刺瑶光县主,全部押入大牢,等候发落!”
以行刺县主之名,可比普通的挑衅斗殴罪名大多了。
众人摇头唏嘘,蠢儿子倒底是牵连了老子的乌纱帽。
苏晋又转向蒋瑶光,淡声问道:“瑶光县主,可有异议?”
蒋瑶光一愣,随即摇头:“当然没有!也不知哪儿冒出来的死…….恶徒竟敢抢本县主的酒,口出狂言,屡次辱骂本县主,在场百姓皆是证人,本县主只不过是小惩大诫,稍加责罚,这可恶贼子竟扬言要杀了本县主,若非本县主有些自保能力,今日便要命丧于此,着实可恶可恨!如此混账东西,按大周律例以下犯上行刺皇族中人者,当斩!”蒋瑶光昂首挺胸,说得那叫一个义正言辞,大义凛然。
赵明檀和秦珊珊都忍不住为她点赞,难得嘴皮子这般利索,律例国法都搬了出来,先扣上一顶大帽子将自己摘干净再说。
王鹏程指使家奴要打死蒋瑶光,可不就坐实了行刺的罪名么?
王家的狗腿子们登时吓得跪地求饶,方才嚣张打人的架势不复存在,顿如霜打的茄子焉了。
他们哪里想到这举止粗鲁的女子是皇族中人?
王鹏程死死地瞪着蒋瑶光,想说话,奈何受伤太重,半个字都说不出来。
苏晋点了点头,又道:“烦劳瑶光县主走一趟,去京兆府当堂陈诉实情,若罪证确凿,这些刺客皆移交大理寺定刑!”
“没问题!”蒋瑶光表面硬气,心里却一片呜呼哀哉,完犊子了,娘知道她闯了祸,肯定要收拾她。
虽说错不在她,可她跟那么多人打架……
算了,到时就说是替明檀出气,拉明檀出来挡一挡,实在不行,只能找病秧子老爹哭诉了。
为何移交大理寺?
赵明檀蹙眉,略一思忖,便明了。
大理寺卿同宋国舅走得近,这是要把宋国舅也牵扯进来的节奏?
高啊。
儿子犯了事,当官的爹定会求新巴结上的高官宋国舅,倒底是保还是弃呢,反正不管怎样,宋国舅都会惹一身骚。
赵明檀不禁仰头,眉眼弯弯地看着苏晋。
苏晋略低头,正好撞进那双澄亮的明眸。
一愣,那眼神是崇拜?
他手抬起,又缩回,倒底是忍住了大庭广众之下揉她脑袋的冲动。
不远处的宋清络看了一眼楼上宛若璧人的男女,黯然地收回目光。她扯了扯宋清京:“堂兄,走吧!”
还没走出酒肆,外面就是一阵喧闹。
“怎么回事?我们又没犯事,怎么连我们这些平头老百姓都围堵了?”
“就来瞧个热闹,我们又没有生事,打架挑事的是别人,拦着我们做什么!”
“里面滋事的人已被控制住了,难不成还要强拘我们这些普通老百姓?”
外面吵吵嚷嚷的,原是春风醉酒肆早已被京城守卫军层层围堵,但凡进入过酒肆的客人,必须排查过后方能离开。刚才逃出酒肆的人也都被扣留下来,整条街道都被封锁了,看这架势不单单是为着春风醉斗殴的事。
“外面怎么了?”赵明檀问。
苏晋回:“公事。”
听闻是公事,赵明檀便没再多问。
苏晋眉心微凝,抬眸看了一眼楼梯上歪七倒八的人,一把揽住赵明檀的细腰纵身跃至一楼大堂。
刚站稳,就听得蒋瑶光的惊呼:“珊珊!”
赵明檀转头,正巧看见秦珊珊从断裂的栏杆处坠下,蒋瑶光急忙伸手去抓,只堪堪抓到一片衣角。
“珊珊!”
赵明檀也吓了一跳,正要让苏晋出手搭救时,千钧一发之际,一道身影已然飞身掠了过去。
周景风将扇子插入腰间,伸手接住了秦珊珊,刚接住,就颇为嫌弃似的将秦珊珊推到了赵明檀这边。
赵明檀赶紧扶住秦珊珊:“珊珊,没事吧?”
秦珊珊脸色发白,不停地喘气,显然惊吓过度:“无、无事!”
真的是快吓死了,差点以为自己就要交代在这里,就算不交代,也是非死即伤。
秦珊珊心有余悸,想到救她之人,忍不住抬眸看了一眼周景风。
周景风哗地展开扇子,桃花眼一笑:“举手之劳,秦大姑娘不必放于心上,也不必言谢,周某可当不起。”
秦珊珊扭过头,破天荒什么都没说。
……
苏晋看了一眼被逐个排查的百姓,吩咐王继护送赵明檀回府。
秦珊珊和赵明檀、蒋瑶光不同路,便先行上了马车离开。
蒋瑶光要先去京兆府,正好跟苏府一个方向,就跟赵明檀同坐一车了。
“可惜了,那坛春风醉就被你给砸了,你换个东西砸也行啊。”蒋瑶光不忘惦记着早已与尘土混为一体的酒。
赵明檀没好气道:“当时手上只有酒坛子,你让我换什么物件。比起让你挨那恶霸一凳子,一坛酒算什么,要不是我出手快,你脑袋就被开瓢了。”
蒋瑶光扯了扯袖子,嘟囔道:“这坛酒挺贵的,怕是值不少银钱。”
赵明檀觎她一眼:“你缺银子?”
“不缺,但谁会嫌少呢。”蒋瑶光本意是得了这坛子五十年的春风醉,自己先尝尝鲜,然后进献给皇帝外祖父,外祖父一高兴就能赏赐她许多珍贵物件,绝对比一坛酒值钱。
对哦,这不就是最完美的理由么?
自己是因为给外祖父赢这坛酒才与人发生了冲突,娘不就没理由责罚她了?到时去了京兆府,也这般说。
皇帝老儿的酒都敢抢,不要命了?
蒋瑶光眼睛一亮,觉得自己真是绝顶聪明。
赵明檀抬眸看向模样颇为狼狈的蒋瑶光,秀眉微蹙,抬手帮蒋瑶光整理发鬓,却被她躲开了:
“不能理,这是那杂碎的犯罪证据。”头发差点被那混账给薅秃了。
赵明檀:“……”
视线落至蒋瑶光手上,一愣,赶忙抓过她的手:“可是受伤了,怎么全是血?”
蒋瑶光嘿嘿一笑,顺手将把血抹在了衣袖上:“别人的。”
赵明檀见她脸上也没伤,顿松一口气:“还好没伤着。”
“其实……”蒋瑶光正要说自己被那些狗腿子给砸了两凳子,但话还没说完,就瞥见一队锦衣卫疾驰而过,愤而甩下车帘,“倒霉!”
“怎么了?”
“你自己看。”
赵明檀疑惑地撩起车帘,往外瞧了几眼,便看见谢凛带着锦衣卫从马车旁疾奔而过,去的方向似乎也是春风醉酒肆。
赵明檀秀眉蹙起,作深思状。
究竟出了何事?何以惊动了守城卫兵和锦衣卫?
当看到围困春风醉的守城卫兵时,她便知道苏晋能及时出现,绝非路过。
怕是一直就在附近。
上辈子,这个时间点,她已入了东宫,没有去过春风醉,对宫外的事情也了解得不多,但朝堂事却是略知一二。
她绞尽脑汁回忆这一年发生的大事件,脑海忽的闪过一件事,吴王叔落网?
春风醉,吴王叔?
她想起来了,吴王叔嗜春风醉如命,纵然好酒多,独爱春风醉。吴王叔落网之前好像潜回过盛京,但却逃脱了。到年末时,是苏晋找到吴王叔逆党的藏匿老巢,才将其抓获。
但是,苏晋在抓捕吴王叔的过程中,受了重伤。
一想到苏晋会受伤的事,赵明檀心里咯噔了一下。
蒋瑶光将刀上的血迹擦拭干净,收归刀鞘,不禁揉了揉手腕。干了这么大一架,手腕也酸得不行。
赵明檀盯着蒋瑶光的手腕,似想起了什么,忽而问道:“瑶光,你以前跟周西林打架时,是不是好像伤了她?”
这可是蒋瑶光的战绩,她记得十分清楚:“自然!周西林小小年纪就那么恶毒,竟然拿剑往我脸上刺,想毁我容,我当然得好好回报回报她,就一刀砍在了她手腕上。当然,要不是把她伤得有些严重,我也不至于狠狠地挨了一顿板子,躺了半个月。”这事儿,她记得可清楚了。
“瑶光,我有事,你先走。”赵明檀说完,便让车夫停了车,提裙往酒肆的方向去。
若她没猜错,那年轻女子就是西林郡主,周西林。
那么吴王叔……
如果苏晋这次能将吴王叔逆党抓捕归案,那么后面就不会受伤了。
44.第44章对峙
王继几个跨步追上去, 伸手拦住赵明檀的去路,恭敬道:“少夫人,主子命属下送你安全回府,你有什么要紧事需办, 尽管差谴属下即可。”
以吴王叔的狡诈谨慎, 绝不会孤身进京, 一旦冒险混回京师, 必有其它同伙。王继担心到时乱起来,会伤了赵明檀。
赵明檀被迫停下, 略带焦急地看向王继,气息微喘:“你脚程比我快,快去给苏晋递个消息, 混在人群中的一对母女特别可疑,尤其是那年轻女子左手腕有刀砍伤的疤痕,很可能是吴王叔之女周西林。”
她稍喘了口气,又将那对母女的年纪衣着穿戴佩饰等特征大概说了。
王继诧异不已:“可是……”
“别可是了,晚了,周西林就逃了。”赵明檀推了一把王继,催促道, “我没事,别耽误了大事。否则,等再要抓吴王叔逆党, 可就难了。”
当年, 吴王叔叛乱时, 周西林年纪尚小,或许是被其父所牵连。但随父逃亡这几年,她是否无辜, 却未有定论。
“少夫人,请尽早回府。”
王继看了一眼不远处的马车,留下随行的四名侍从,转身往昌平街的方向跑去。
速度之快,眨眼间,就没了人影。
赵明檀稍松一口气,提裙,准备折返回马车。
下一瞬,变故骤然发生。
四支利箭破空而来,四名侍从应声倒地。
一行蒙面黑衣人从天而降,训练有序,杀气腾腾。
赵明檀正要大叫,嘴却被人从身后捂住,脖子上也悄然袭上一把散着寒光的匕首:“闭嘴!否则,要你命!”
赵明檀甚是听话,立时噤了声,也不反抗。
那叫一个识时务。
内心却呜呼哀哉,甚么情况?自己这是被劫持了,还是打击报复?
谁跟她有深仇大恨?她在脑海中搜索了一遍,自己向来秉持正面不得罪人的原则,说话做事给人留有余地,如果真要论谁跟她有怨的话,赵明溪恐怕算一个。
可据她所知,赵明溪在东宫处境艰难,自顾不暇,哪有能力调动这么多杀手。
那便是……苏晋的缘故。
为首的黑衣人见她识相,不禁多看了她一眼,毕竟听话的人质谁不喜欢,少麻烦又省心。
这些出手狠辣的黑衣人绝然不同于王家的那些弱鸡狗腿子们,显然是杀手刺客级别。
他们还想抓蒋瑶光,幸亏蒋瑶光没下马车,对于自己的实力也尚且有清晰的认识,她见势不妙,看了眼倒在血泊中的侍从,在车夫未及反应时,一脚踹在马屁/股上。
马蹄急遽扬起,平素温顺的马儿如同疯了般疾速朝熙攘的主街狂奔。
到了主街,迎面遇上闻讯往春风醉酒肆赶的京兆府尹,蒋瑶光见状,径直跳下马车,手肘蹭在地上,疼得她嘶了一声。
什么都顾不得,蒋瑶光翻身跃起,一把拽住京兆府尹的胡子,一边让京兆府的扈从制住失控的马车,一边让他赶紧救人。
京兆府尹惊魂未定,刚避开撞过来的马车,就见自己的胡子被瑶光县主扯在手里,疼得脑瓜轰轰的:“什、什么?”
蒋瑶光见京兆府尹那老头疼的脸部扭曲,意识到自己抓错了地方,当即松手改抓手臂,扯着老头就走:“我说救人,明檀被一伙儿黑衣人抓了。”
等她拽着京兆府尹林莫生老头回到原处,哪儿还有人影子。
只余满地浓郁的血腥味。
……
昌平街,春风醉。
被围堵的百姓皆人心惶惶,不过是来看场热闹,哪儿知道不只遇到了砸场子挑事的恶霸,又先后遇京城守卫兵和锦衣卫的双重排查,甚至由首辅和锦衣卫指挥使两大重臣坐镇。
都惊动了这两号大人物,显然绝非普通事。
苏晋安抚百姓的说法是宫中失窃案,前不久,今上丢了一件重要之物,事涉国本,希望大家配合官府行事。前段时间,宫中确实隐有流言传出,玄德帝丢了一件心爱之物,但未掀起任何风波,也未大肆抓捕窃贼,世人只当绯闻罢了。
可什么涉及国本之物,能同时惊动首辅和锦衣卫指挥使,要知道这两个部门职权并没交集。
等候排查的百姓们有怒不敢言,现场人虽多,却是噤若寒蝉。
尤其是不敢惹谢凛这尊活阎王,也不敢提出异议,稍不配合,锦衣卫就以妨碍公务之名拘捕进诏狱喝茶,前有某官员之子就是拒不配合,就被谢凛当场拿下。比起谢凛,当今首辅苏晋虽面色冷漠,看似威正不通人情,却没有动不动就拿人下狱的嗜好,甚至还同百姓解释了几句,显得和颜悦色多了。
而谢凛到场就给了一句‘奉命办案’,便再无二话。
排查疑犯的方式很简单,那些一眼就能判定身份的人自是被优先排除,先行走人。例如宋清京和宋清络这种世家之女,富商名贵,经常活跃在盛京的知名人物,排查起来较为简单。至于面生的老百姓,自是重点排查对象。
最后,被留在后面的都是这些普通百姓。
原本只是苏晋这边排查一遍就放人,后锦衣卫也来了,谢凛直言不放心,还要再行排检一次。
苏晋不虞,倒也没同谢凛正面起冲突,只冷冷地道了一句‘请便’。
酒肆门口摆着两张椅子,苏晋和谢凛一左一右分坐两边,但谢凛的排场架势明显比苏晋大,身边端茶倒水打扇的人可谓将谢凛伺候得无比周到,茶凉了立马有人换热茶,风扇大了赶紧调整/风/力。相比之下,苏晋这边就显得冷清多了,他随时观察着兵卫的盘查情况,时不时扫几眼人群,看似漫不经心的眼神实则锐利无比。
谢凛看着手边刚换的热茶,又转眸瞧了一眼苏晋,阴恻恻地吩咐手下:“去,给苏大人斟杯热茶。”
苏晋未看谢凛一眼:“不必!”
“都是同僚,苏大人何必跟下官如此见外,一杯茶而已。”谢凛一顿,看着苏晋清冷孤傲的面孔,似有所悟,“难不成苏大人怕茶水有毒?”
苏晋面色不见喜怒,声音无温:“锦衣卫有两样罕见之物为世人津津乐道也,其一便是茶难喝,而本辅向来对难喝之茶无感,不想勉强自己。”
一为茶难喝,谢凛喜欢的口味向来不走寻常路,又苦又涩,还有一种怪味。二为其心之毒,锦衣卫办案,从不问无辜对错,只论结果,刑讯更是恐怖如斯,跌破无限伦常。
谢凛一噎,阴阳怪气道:“苏大人口味刁钻,下官的茶确实不配入大人之口。”
苏晋总算给了谢凛一个眼神,但那眼神颇有些意味深长的味道,像是说‘知道就好’。
这时,王继匆忙赶来,只略略扫了一眼人群,便大致锁定了那对可疑母女,目光未做停顿,便直奔苏晋跟前,附耳将赵明檀的话告知。
苏晋面色不显,略微颔首。
余光不经意地掠向人群一眼。
此刻,那名对得上号的中年妇人正在接受第一遍排查,脸上表情诚惶诚恐,与周遭百姓呈现的情绪一般无二。
而那年轻女子则排在妇人后面,两人并未挨在一起,中间隔了十余人的位置。
苏晋猛然想起进入酒肆时,这两人是并行出门,而在他开始排查可疑人等时,她们却是分开的。是他自己的话,是绝对不可能将她们联系成母女。
毕竟中年妇人皮肤黑且糙,像是经历过风霜雨打过的,而女子却是大家闺秀的白腻模样,未经霜寒凄苦。
明檀既说是母女,那便是听到了她们的称谓。
没想到吴王叔没出现,倒派了周西林入京。也是,姑娘家张开了容貌变化大,大家就算对周西林有印象,那也只是停留在小女孩的阶段。
苏晋略作思忖,低语吩咐了王继几句,然后就听见底下人盘查过后,得出一个没问题的结论。
锦衣卫正要将人弄过去继续排查时,苏晋突然开口了,状似随意地问道:“不知这位大娘家住何处?听着像是盛京人士,可口音似乎夹杂了别地的乡音,不知家中劳力是做何营生?”
中年妇人颤颤地说了一个住址,是盛京北边的一处民宅。苏晋有所印象,那边聚集着众多来自天南地北的人,做什么的营生都有,可谓鱼龙混杂。
只听得妇人继续道:“我家劳力是南方渭北人士,也不是什么正经生意,大字不识,就是卖苦力的营生,可能组家呆久了,就沾了我家那口子的地方音。”
谢凛放下茶盏,略瞥了一眼苏晋。
这话问的…….这话又回的……
竟还专门解释了口音的问题,颇有此地无银三百两的意思。
苏晋不动声色道:“大娘有闲心来此处,都已将至午时,怕是无人给你家劳力做午膳了,再说将儿女独留家中,可会不放心?”
家住最北边,春风醉却在南边,绕大半盛京城就为了此凑热闹,这妇人也当真够闲的。
妇人不经意握紧拳头,面皮微颤,自觉出话里的漏洞,补救道:“儿女大了,不由草民操心。”
只一句,便不再多说,生怕说多错多。
苏晋略抬眸,余光瞥了眼王继的方向,继续说道:“没什么可问的了……”
一顿,俊脸霎时冷沉下来:“将嫌犯拿下!”
与此同时,王继也迅速出手,快准狠地擒住那名女子,将刀架在女子脖颈上。
一切发生太快,百姓们顿时慌乱起来。
谢凛突然站起身,反手抽出绣春刀,刀背映着他阴冷发狠的面色:“嘘,别乱动!否则,本座的绣春刀该见血了。”
骚乱的百姓骤然鸦雀无声。
谢凛将绣春刀缓缓收回刀鞘,又道:“就地蹲下,抱头,不然……视为从犯?”
众人立马抱头蹲下,生怕动作慢上一步就变成了窃贼从犯。
谢凛邪肆一笑,甚为满意,这才转头看向苏晋:“苏大人,剩下的百姓依旧要例行公事接受排查,这两名嫌犯还请苏大人交由锦衣卫,由下官带回去审讯一二。”虽是请示的语气,但任谁都能听出话里的强势。
这是明晃晃的抢功。
见过不要脸的没见过这般不要脸的。
王继着实气得不轻,架在女子脖子上的刀都颤了颤,差点划破女子娇嫩的皮肤。
女子脸色白了白,眸眼里溢出愤恨之意。
苏晋似不以为意,慢条斯理地抻了抻袖摆,云淡风轻道:“确定疑犯身份,自会移交锦衣卫。”
事出反常必有妖,谢凛见苏晋这般好说话,一时愣住没接话茬,反倒思索起苏晋是否给他挖坑了。
这时,那名年轻女子怒不可遏:“你们凭什么抓我们……我?”
“我们?”苏晋冷嗤,“难道不是母女?”
说罢,苏晋的视线若有似无地落至女子身上,眸光锋锐,语调却是不紧不慢道:“竟不知西林郡主其母尚在人世……也罢,欢迎重回故土!”
谁不知道吴王叔满门被斩首示众?
周西林眼前浮现母妃死无全尸的惨状,情绪一时失控,浑身抖如筛糠:“苏晋,你!若不是你,我岂会沦为今日境地?”
当年拜苏晋所赐,否则爹早已荣登大宝,而她则是公主之尊,尽享世间尊荣。
而不是现在……只能如老鼠般躲在阴暗之处,见不得光。
苏晋淡漠道:“追捕窃贼,没想到竟有意外之喜。”
确定此女乃逆党之女,苏晋当即便要履行承诺,将两名逆党交由锦衣卫。
远处却乍然响起一道厉声:“苏晋,立马放人。否则,你新娶的夫人就要香消玉损了。”
苏晋瞳孔骤然一缩,抬头看过去。
只见远处一高楼上,赵明檀双手被反剪,嘴也被帕子堵住,锋利的刀尖正抵在她脆弱的脖颈,而她周围还有十数名手持弯弓的黑衣人。
营救的可能性微乎其微。
一瞬间,苏晋慌了。
持刀抵住赵明檀的黑衣人叫嚣道:“我的耐性有限,若郡主无法安然走出盛京城,不妨同归于尽!”
周西林暗恼魅影为何要掳持赵明檀,要劫也劫个有分量的皇族子嗣,她不认为一个小小的赵明檀就能让苏晋和谢凛同时放人。但看到‘妇人’转瞬恢复镇定的模样,不知为何,又相信了。
这应该是爹的意思。
原本他们能顺利脱困的话,自然不用上演这出利用人质出城的戏码。
毕竟两队人马围堵住他们,里三层外三层,街道两旁的高楼上亦埋伏有弓/弩手,强攻的话,不一定能完好无损地逃出盛京。
此次进京,本就属于冒险行为,但她又拗不过爹。
45.第45章
时值深秋和初冬交接时令, 天儿说变就变了,忽的狂风大作,天边翻滚的乌云齐聚上空,正酝酿着雨雷电闪。
赵明檀立于高楼, 哪怕被人用刀子抵住命门, 那张好看的脸上未见任何惊恐和慌张, 镇定得不可思议, 与周遭如临大敌的黑衣人形成鲜明对比。
她身着浅紫色的裙赏,层层叠叠的衣裳被风吹得鼓起, 荡漾起缱绻的弧度,长发飞舞,如狂风中脆弱的蝴蝶展翅, 竟带着别样的惊绝之美。
她静静地看着苏晋,掩在袖中的手指颤抖不停,其实她不像表面那般淡定,只是觉得面对这种双方对峙的大场面,万不可输了气势丢了人,也不可给苏晋找麻烦,影响他的判断和决定。
幸亏嘴被堵了没法说话, 要不她绝对能哭出来。
她怕的不是苏晋放弃她,因为任何情况下,她才是他最重要的。可她怕刺客手抖, 万一将她曲线动人的脖颈刺破怎么办, 脖子是要露出来给人看的, 留下伤疤可就不好看了。
好吧,其实她最怕的是绑匪撕票。毕竟,抑郁病死和被人杀死的感觉不大一样。
瞎想一通, 能较好的缓解她的紧张感。
忽然,她只觉得身子一歪,整个人被魅影从高楼推下。
赵明檀瞳孔急遽瞪大,这是什么路数,还没成功救到人,就要她死?
苏晋脸色骇然大变,步伐踉跄着往前急奔。
然而下一瞬,赵明檀又被魅影堪堪扯住腰间的系带,轻易拽了回去,那动作无不透着危险。
万一系带突然断了……
苏晋胸间剧烈激荡,几乎不能承受那种结果。哪怕是他设想的,他也无法承受。
奔出去的短短几步,足以让魅影认清赵明檀对苏晋的重要性。
魅影阴声道:“我耐性不足,可等不了你慢慢权衡。”
苏晋闭了闭眼,再次睁眼,眸光冷如冰雪:“放了周西林。”
只放周西林,至于那位妇人……
魅影正要让苏晋一并放了那位妇人,却被周西林抢先说了出来:“还有我干娘,必须一起放了。”
魅影皱眉。
“不行,周西林乃朝廷捉拿的钦犯,绝不能放!”谢凛冷不丁出声道。
与此同时,锦衣卫齐刷刷亮出绣春刀,持刀对峙,并火速缩小包围圈,将周西林和那妇人围困中央,暗处的弓/弩手也悄然拉满弯弓,森冷的箭尖对准嫌犯。
自也包括包围圈的百姓。
当然,这些微不足道的生命不在锦衣卫的计算之内,可以说不在谢凛的考虑范围之内。
“谢凛!”
苏晋咬牙低斥,那张万年不变的俊脸骤然染上显而易见的沉戾,煞气外泄,那股强烈的暴怒让谢凛都有一瞬间的呆滞。
印象中,苏晋喜怒不言于表。
哪怕是平常真惹怒了这位内阁首辅,也只是隐带不虞,何曾如此动过怒。
谢凛皮笑肉不笑:“下官是奉皇命办差,除了朝廷要犯,一切人和事皆与锦衣卫无关。大人若要救自家夫人,下官绝不会阻拦,但不能拿钦犯交换,下官可担不起任何风险……”
话音未落,一道裹挟着寒风的弯刀突然从侧后方挥向谢凛,他头也未回,面色陡然阴狠,反手抽出绣春刀就要朝那人手臂砍去:“何方贼子胆敢偷袭本座……”
“老娘!”一声娇喝乍然响起。
意识到是何人,谢凛没来由地一震,收势卸了大半力道,将绣春刀一转,刀柄击于蒋瑶光手臂,震得她的弯刀当即脱手落地。
“可恶!什么东西,明檀是本县主至交好友,你敢不救,我让外祖父砍你头!”
蒋瑶光抬脚去踹,却被谢凛轻而易举抓住脚踝。
谢凛眸光阴鹫,全无怜香惜玉之心,用力一推,就将蒋瑶光给推了出去。
刹那间,苏晋动作迅捷,快若闪电,一把夺了谢凛的绣春刀,反手架在他脖子上。
同一时间,那名妇人看准时机,见蒋瑶光落于包围圈,趁着兵卫分神空隙,摆脱桎梏,一把将蒋瑶光拉至身旁,抬手扼住她的脖颈:“退开!”
用力之大,几乎掐的蒋瑶光频翻白眼,一个字都吐不出。
她自诩功夫不错,虽干不过刺客,想着总能偷袭谢凛一两招,让他吃点亏,哪知却被碾压了,又被一个丑妇人吊打。
蒋瑶光愤恨地瞪向谢凛,磨牙切齿。
谢凛则恼怒地盯着苏晋,沉声道:“苏大人,这是何意?”
现场局势反转太快,众人皆愣住了。
赵明檀也愣了愣,苏晋竟然挟持了谢凛。
如今的情况是,赵明檀被魅影挟持,蒋瑶光被妇人拿为人质,周西林被王继制住,而谢凛被苏晋钳制。
锦衣卫和守城兵卫同室操戈,亦是持刀相向。
敌我双方,勉强算是二对二?
看了眼底下场景,魅影收回目光,又转头看向手上的人质赵明檀,了悟道:“没想到苏晋竟也有了软肋。”
赵明檀眼珠左右转了转:才不是?
魅影竟然看懂了:“你不信?”
赵明檀眨眨眼睛:是。
魅影道:“且看着罢,王叔对苏晋的了解远比你这位正牌夫人多。”
毕竟是当年令吴王叔功亏于溃的对手,不知己知彼,岂可言胜?
苏晋能娶妻,只能是因为心之所向,绝不涉及其它考量。
赵明檀自是相信苏晋,只是不能对敌人表露出那份笃定。
空气中寂静了一瞬。
赵明檀抬眸望向苏晋。
苏晋略看了她一眼,便对谢凛道:“瑶光县主因你之故,落于敌手,意欲残害皇族宗亲,又该论何罪?”
谢凛挑指拨向刀刃,苏晋手腕一动,锋利的刀口顿时划破谢凛的手指,再重那么一点力道,谢凛的手指怕就被当场削断。
“下官之罪,自有陛下裁定。”谢凛盯着指上的血迹,眸光诡谲,“既然瑶光县主也被当做人质,兹事体大,下官这就派人进宫,请示陛下?”
苏晋拧眉,倏尔压低声音:“听说那位外室女是你替太子梳拢,外置宅院,不知陛下知晓实情,作何感想?”
谢凛眸色冷戾,旋即扬起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大人不是想拖延时间么,下官自当配合!不过现在看来,倒成下官的不是了。”
语罢,若有似无地扫过一个方向:“想来世子爷进宫便利,不妨派他入宫走一趟,也好省一些时间。”
谢凛说这话时,周景风刚从暗处冒头,魅影立时警觉,一把拽起赵明檀往城门方向掠去:
“苏晋,你卑鄙无耻!既然毫无诚意,在下也就没甚好说的了。一炷香之内,在北门交换人质,过时不候,苏大人届时可娶续弦!”
身后黑衣人如影随行,成护卫之势。
这其实就是一场博弈,孰轻孰重?谁能舍弃,谁就赢了主动权?
在苏晋迈出那几步后,便输了。因为,苏晋冒不起险。
周景风失了先机,一挥扇子,其余准备现身的暗卫也顺势掩藏了身影。
他将扇子挥得哗啦啦作响,气得直想骂天。
谢凛,这个狗东西。
谢凛晃了晃染血的手指,笑得邪气凛然:“都道苏大人睚眦必报,可谢某人也绝非什么大度之人,都见了血,大人也得伤点肉,不是?”
一顿,扬手吩咐锦衣卫退下。
苏晋冷冷地盯着谢凛,一脚狠狠地踹在谢凛腿弯,直将人踹得半跪于地,绣春刀依旧压制在他肩上:“等着!”
*
北城门。
魅影等黑衣人徘徊于城外。
此时,赵明檀双手被绳索反绑于背后,见她没有挣扎和抗拒,魅影随手收了刀,又取出她嘴里的帕子,赵明檀重重地喘了口气,没有刀架在脖子上,不用担心刀尖随时划破自己的肌肤,无形中的恐慌忐忑减轻了些许。
地上随意插着一炷香,火光忽明忽暗,虽是背风处,却依旧被渗透过来的残风吹得加快了燃烧速度。
说是一炷香时间,怕是只能缩短至半柱香。
赵明檀盯着香,脸色不太好。
魅影看出她的意思,说道:“天老爷之过,我也没办法。苏晋能在香燃尽之前赶过来,自能见到完整的你,不能……谁叫你嫁的人是苏晋呢?”
赵明檀抬头看了一眼天边翻滚的乌云,雷鸣电闪,暴雨即将倾盆而至。
她忽然问道:“以天下如今之势,你……你们当真以为吴王叔能卷土重来,东山再起?”
魅影沉默了一瞬:“应是不能!”
“既如此,何不助朝廷捉拿吴王叔,亦可将功赎罪。”
魅影冷声道:“将功赎罪?可是给个好死法?别忘了,我们亦是叛党!”
当年控制住玄德帝可是经由他们死士的手,又非三岁稚子,岂会如此天真?皇帝会放过他们?笑话!
赵明檀滞了滞,再接再厉:“就算不能将功赎罪,跟着吴王叔也是迟早有一日落入朝廷之手,倒……”
倒不如……
恍然意识到自己在说什么,赵明檀突然住了嘴。
她竟想说让这些刺客放弃吴王叔,别为吴王叔所用。可这些人背叛吴王叔,又不能收归朝堂,以后干的还不是杀人放火刀口舔血的营生。
倒不如最后跟着吴王叔被一锅端了,省得祸害。
为了多争取一线生机,她这算不算无所不用其极?
魅影看向赵明檀:“你想说什么?”
赵明檀眸光轻动,冷笑道:“倒是我觉得你们这些刺客干的尽是杀人营生,手法肯定干脆利落,犹甚于刽子手。如果我非死不可,想必你们有的是法子能让人痛苦备受折磨而死,或无知无觉毫无痛苦的死去,我怕痛,看在我这么配合的份上,你们生平恐怕没见我这么听话的人质吧,记得给我个痛快,感激不尽!”
想了想,又伸手捂着脖子,冷冷地补了一句:“不能砍我脖子,丑!当鬼也不能有损我的美貌,必是女鬼中的佼佼者。”
魅影:“……”
确实是他有生以来所遇最配合之人质。
如果顺利,可以给个痛快。
恰在此时,苏晋带着人疾奔出城。
香被风吹落最后一点灰烬,时间恰好。
苏晋立于城门之下,身姿挺拔,清俊的面色似结了冰霜,玄色衣袍被吹得猎猎作响,浑身上下渗透着冰寒冷沉气息。
赵明檀下意识往前走去,刚走了几步,一把明晃晃的刀横在她面前。
赵明檀退后一步,讥讽道:“以我这身板和速度,还能逃了不成?”
46.第46章 受伤
魅影早已彻底失了耐性, 也不跟苏晋废话和周旋,当然是对苏晋没了最基本的信任,只猖狂凶狠道:
“苏晋,你没资格跟老子谈筹码和条件, 立马给老子将郡主母女都放了!如果你不在乎新夫人的性命, 尽管给老子试试, 多说一句屁话, 老子就在你夫人身上放一刀血。”
说着,就把刀放在赵明檀脸上:“第一刀从这里开始。”
赵明檀大惊失色, 却强装镇定地看向苏晋:“没,没关系的。”
如果她的脸没有瞬间褪色成苍白的话,就显得此话可信多了。
苏晋看着她那失去血色的小脸, 唇线绷紧,声音冷如寒潭:“放人!”
互换人质时,那名妇人依旧劫持着蒋瑶光,同周西林并行往刺客的方向走去。见她们走了一小段距离,魅影方才收起刀,用力推了把赵明檀让她往对面走,虎视眈眈的黑衣人依旧箭指赵明檀的后背。
赵明檀深呼一口气, 边摸着自己的脸边加快步子,待与周西林于中间狭路相逢时,周西林恶狠狠地瞪了她一眼, 而周西林身旁的妇人猛地把蒋瑶光往她身旁一推。
蒋瑶光被推得撞在赵明檀身上, 连带着赵明檀又往回退了好几步。
苏晋瞳孔一缩, 急忙朝赵明檀奔去。
刹那间,一阵地动山摇的巨响瞬间划破长空,震得脚下土地都晃动了几波, 伴随着城墙坍塌瓦砾飞扬以及哀嚎惨叫声。
城墙根下竟埋藏了大量的火/药,威力巨大。
许多身处爆炸中心的侍卫和城墙内的百姓皆被炸得血肉横飞。
飞沙走石中,赵明檀没看见苏晋的身影,心里顿时慌乱起来,也顾不得晕头转向的蒋瑶光,拔腿就要去找苏晋。
他不会有事的,一定不会。她重回过去,不是为了让他短命的。
赵明檀满心满眼担忧着苏晋的安危,结果没跑几步,衣领就被那名妇人拽住:“想跑儿,没门!”
而蒋瑶光则被周西林一把抓住,蒋瑶光被妇人掐的差点要了半条命,刚缓了口气,力气还没恢复,就不管不顾地抬掌攻击周西林,但她却低估了如今的周西林。
周西林一拳揍在蒋瑶光胸口,就将她给揍得毫无还手之力。
下一瞬,随着一声口哨响起,十几匹千里良驹不知从何处跑过来。
妇人拽着赵明檀,周西林抓着蒋瑶光分别跃至马背,十几名黑衣人紧随其后翻身上马,一行人顿如离弦的箭飞奔离去。
待浓烟稍散,苏晋推开身旁的死尸,捂着胸口勉强站立,毫不在意地抹了抹嘴角的血,纵身跃上马背,带着剩余的寥寥几人急追了过去。
周景风灰头土脸地大喊:“苏晋,你不要命了!”
说着,便要追上去。
苏晋回头道:“回城调兵。”
*
酝酿已久的暴雨倾盆而下,雨势颇大,伴随着狂风雷电,天色也暗沉得不像话,整个天空像是能吞噬一切的恐怖妖兽。
暴雨之下逃命赶路尤为不易,道路变得泥泞不堪,艰涩难行。马蹄深一脚浅一脚,更会留下明显的踪迹。
那名黑黝的妇人皱眉看了一眼身后清晰的马蹄印,转向周西林道:“兵分两路,老地方会合。”
一顿,将赵明檀扔到魅影的马上,给了个别有深意的眼神:“一旦……你知道该怎么做!”
赵明檀腰腹重重地撞在马背上,疼的她一哆嗦。
她浑身湿透,头发湿哒哒地黏在面颊,模样甚是狼狈,豆大的雨水直往口鼻灌,又冷又难受。可当她听清妇人粗犷浑厚绝然不同于之前的声音时,陡然涌起的惊骇掩盖了身体上的痛苦。
这妇人竟是男人乔装而扮?
他就是……吴王叔?
难怪前世苏晋一时大意让吴王叔和周西林逃出了京城?苏晋怎么都没想到吴王叔竟男扮女装进了盛京!
妇人装扮的吴王叔弃了马,只带了两名黑衣人转向另一条小道,瞬间隐没了身影。
赵明檀略微惊诧,转瞬便明白了。
是因为雨势太大、马蹄易留痕、带上人质不便逃命,吴王叔才不打算带她这个累赘人质,让周西林吸引苏晋和锦衣卫的注意力引开追兵,方便他逃走。
虽将大部分人马留给了周西林,不过也只是为了牵制追兵罢了。
能叛乱者,果真心肠极硬。
亲生女亦可利用舍弃。
赵明檀忽的捂住肚子,神情颇为痛苦:“肚子疼,停、停下。”
疾风雷雨中,魅影并没听清她的声音,依旧加快鞭子赶路。赵明檀只得拽了魅影一把,提高声音吼道:“快停下,我肚子痛。”
魅影总算听清了,古怪地看了赵明檀一眼:“你想干什么?”
赵明檀表情痛苦至极:“就一小会儿。”
魅影好似理解了她的意思,顿时勒住缰绳,让她下马,丝毫不担心她逃跑。
赵明檀下了马,绣鞋踩在脏污的泥泞里,裹紧湿衣服,踉跄着走向旁边的林子,磨蹭了好一会儿,才出来。
魅影二话不说,一把捞起赵明檀甩在马背上,朝周西林的方向追去。
周西林扭头看见追上来的魅影,恼道:“刚干什么去了?”
魅影:“她说肚子疼。”
周西林冷冷地瞪了赵明檀一眼:“事多。”
说完,又看向旁边被手下黑衣人钳制住的蒋瑶光:“等脱了困,再跟你们算账,新仇旧恨一起算。”
蒋瑶光被堵了嘴无法发声,只能挣扎着愤怒地瞪向周西林,赵明檀却能开口:“只有旧怨,何来的新仇?”
周西林好不要脸道:“皇帝老儿灭我满门,苏晋毁我爹大计,皆是不共戴天之仇!”
蒋瑶光的外祖父下旨抄灭吴王叔一脉,苏晋力挽狂澜阻挡吴王叔问鼎九五之路,这就是周西林所谓的深仇大恨。可她是不是忘了,如果吴王叔没有发动叛乱,何来后面之事?
他们将京师搅得天翻地覆,发动不义之战,还有理了?
赵明檀默了默,冷不丁说道:“周西林,吴王叔利用你拖住追兵,为自己争取逃跑的时间,你可心有不愤?”
周西林恼恨道:“闭嘴!赵明檀,你再敢多说一句,信不信我割了你舌头!”
赵明檀眼眸轻垂,不再说话。
果然,那名妇人就是吴王叔。
魅影看了一眼周西林,眼神复杂,动了动唇,倒底也没说什么。
郡主只是继承了主子的狠辣,而无其它。
……
赵明檀环紧双臂,又冷又饿,渐渐体力不支,颇有种头重脚轻的混沌感。两辈子都没淋过这么大这么久的雨,她勉强辨认着周西林逃跑的路线,发现完全就是徒劳,她又不认识路,方向感又弱,两眼一抹黑啥也不知道,也就不为难自己了。
原以为会是苏晋率先追过来,结果却是谢凛带着锦衣卫赶在苏晋前面追了过来。
赵明檀眸子一紧,手不由自主地揪起衣摆。
难道苏晋真出事了?
那些火药不是普通的刀剑利器,动辄就能变成尸山血海,即使武功高强之人,也无法徒身与毁灭性极强的炸药相抗衡。
一瞬间,赵明檀心乱如麻。
锦衣卫不是吃素的,在赵明檀忧心苏晋时,那些黑衣死士便被解决了将近一半。周西林眼见情况不妙,怒吼道:“可恶!你们当真以为我不敢杀了蒋瑶光和赵明檀?”
显然恐吓错了人,谢凛邪肆一笑,不以为意道:“她们,只对苏晋有用,对本座来说不值一提。”
扬手一挥,锦衣卫疯狂捕杀。
黑衣人这边节节败退,毫无胜算。
魅影急道:“郡主,快走!”
周西林咬牙切齿道:“将她们给我带上。”
魅影只点了几名黑衣人带上赵明檀和蒋瑶光策马而逃,剩余的黑衣死士全部留下断后。
但不一会儿就被锦衣卫追上了,并围困至悬崖边。
眼见着身边的死士一个接一个倒下,魅影忽然道:“对不住了。”
尖锐的匕首应声刺向赵明檀胸口,眼前寒光闪现,赵明檀还没反应过来,魅影就被不知何时脱困的蒋瑶光猛推了一把,刀锋顺势一偏,堪堪划过赵明檀的手臂。
鲜血混着雨水而下。
蒋瑶光拽起赵明檀往旁边躲去,心里却将谢凛这个狗东西骂了千百遍。
魅影见一刀落空,毫不犹豫地提刀再次挥向两个姑娘。
然而下一刻,刀锋却忽然转了个方向,击落半空中的利箭,一支射向周西林的箭。
周西林听闻身后的动静,抬手杀了一个锦衣卫,扭头便看见不远处的魅影倒在了血泊中,身体被箭矢贯穿整个前胸,他的手指着她的方向,嘴唇翕动似有千言万语,却什么都说不出。
她没来由地一慌,大喊道:“魅影!”
谢凛手持弯弓,慢悠悠地搭上一支利箭,再次对准周西林。
而赵明檀和蒋瑶光则趁此机会,悄悄地往旁边的小路溜去。谢凛不值得信任,以他方才所作所为,很有可能将她们两个弱女子灭口,趁乱先逃方为上策。
蒋瑶光看了一眼赵明檀手臂上触目惊心的伤:“能不能坚持?”
赵明檀咬了咬牙:“没事,不是致命伤,我们快走。”
她脊背一僵,忽然推了一把蒋瑶光,受伤的手臂随之一痛,就被反扑过来的周西林死死抓住。
周西林眼睛赤红,周遭的死士已死绝,全无从锦衣卫手中逃脱的可能性,她抱着必死的决心力求抓一个垫背,整个人犹如发了疯般,将赵明檀拖至悬崖边,不管不顾地跳了下去。
蒋瑶光紧随其后,飞扑至悬崖边,危急关头拽住赵明檀另一只手臂,愤怒吼道:“周西林,你要死别拉着明檀,我们可从不欠你什么!”
周西林狂笑道:“蒋瑶光,以前你就处处同我作对,不就仗着你外祖父是皇帝,今日正好,我们一起到地下清算前账……”
周西林使劲儿将赵明檀往下拽,意图连带蒋瑶光一起拽下去。
“瑶光,快松手!”赵明檀急着让蒋瑶光松手,可蒋瑶光却只是摇了摇头。
就在这时,一道带着倒钩的铁索朝周西林钩去。
周西林不甘地松开赵明檀,坠入无尽的深渊。比起落入锦衣卫的诏狱受尽折磨逼问其父的下落,她宁愿死得痛快些,免受其罪。
雨势渐小,山体有滑坡的趋势,崖边土石亦有松动的迹象。
谢凛站在悬崖边,有一下没一下把玩着铁索寒钩,完全无视两个一脚踏入鬼门关的姑娘,只是阴冷地看了一眼深不见底的悬崖,挥手:“死要见尸,活要见人,下崖搜人!”
说罢,便要带着锦衣卫找路下悬崖。
“谢凛!”
“谢凛!”
两道女声同时响起。
谢凛脚步一顿,回身看向悬崖边。
蒋瑶光放软了语气:“谢凛,以前骂你是我不对,我向你道歉。你先将明檀救上来,好不好?”
赵明檀道:“谢凛,你不想救人是因为苏晋吗?如果是这样的话……你将瑶光拉上去,不用管我的死活。”
谢凛冷笑一声:“呵,你们还真是太高估了自己。本座救不救人,向来只凭心意。”
两个妙龄姑娘命悬一线,不,确切的说应该是亟需救援的赵明檀处境更为堪忧,蒋瑶光只要轻轻松手便可自保,不必被拖拽至深渊。然而,赵明檀手臂被鲜血染红,蒋瑶光的手亦被被悬崖边的怪石磨得伤痕累累,因使力手背血筋暴起,却始终没有松手的迹象。
若是平时,何须谢凛帮忙,蒋瑶光便可轻易将赵明檀拉上来。可此刻,蒋瑶光被周西林那一脚踹出内伤,胸闷气短,压根使不上全力。
蒋瑶光愤恨地瞪向谢凛:“究竟要如何,你才会救人?”
“县主,你听不懂人话?我已经说过了,全凭心情!”谢凛比较好奇蒋瑶光究竟会不会撇下赵明檀,他可没有救对手妻子让对手承情的想法,何况苏晋让他无法手刃仇敌,于公于私,谢凛都不想让苏晋痛快。
苏晋不痛快了,谢凛就痛快了。
谢凛的目光落在蒋瑶光身上略顿了一下,颇为好心地提醒道:“县主想要活命,其实法子很简单,手臂自然放松,五指慢慢松开……”
蒋瑶光/气得要吐血,破口大骂:“狗东西,你以为本县主是你这种无情无义之人,为了求生便可放弃好友的性命,本县主可没你这般龌龊不堪,自私自利。”
因情绪激动,蒋瑶光手指抖动,赵明檀的身子也跟着颤了颤,看着将坠不坠,颇为胆战心惊。
赵明檀因疼痛恐惧而脸色惨白,她咬紧了嘴唇,眸光掠过一望无际的深渊,说不害怕是假的。但她也算是明白了,谢凛是当真不愿意不愿意救她。
锦衣卫已尽数找路下悬崖搜捕周西林,而今崖边,只有谢凛居高临下地看着她们深陷险境,全无施以援手的打算。
蒋瑶光放软姿态并不能让谢凛改变想法,索性不管不顾地骂起谢凛,而谢凛也因蒋瑶光这番颇具侮辱性的痛骂而变了脸色,声音冷如森寒的地狱:“本座龌龊不堪,不配同高尚伟大的县主说话,就此告辞!”
说完,毫不犹豫地转身。
蒋瑶光:“你!”
赵明檀看了一眼蒋瑶光,再看蒋瑶光被石壁磨得渗血的手,很想说瑶光你放手吧,可话语蠕动到唇边,却怎么都说不出口。
她想到了苏晋,想到若是自己死了,他会不会又变成前世那个乖张狠戾的苏晋,成为平西王手中一把杀人的利器?
犹豫不决时,她看到蒋瑶光的身子被她拖拽到一点点往下滑,她想活却不能白白搭上瑶光,细白的手指搭上蒋瑶光的手:“瑶光,帮我告诉苏晋,他是我此生心之所向,唯一挚爱!”
蒋瑶光瞳孔瞬间放大:“你干什么!不要!”
赵明檀想要掰开蒋瑶光的手,刚掰开一根手指,就听见不远处传来一道惊怒声。
“明檀!”
是苏晋。
赵明檀动作一顿,抬眸看向他。
身影闪现,她只看见苏晋惊慌到极致的眸眼,踉跄的步伐,那是一种前所未有的恐惧和慌乱,素来镇定自持的苏首辅彻底慌了,比魅影用刀架在脖子上还让他惊惶失措。
魅影挟持她是有所图,苏晋心慌,却也知道交易没兑现前,魅影不会伤她性命。
可方才,他看到明檀挂在悬崖,蒋瑶光堪堪拉住她,而她为了不连累蒋瑶光竟然想要自我放弃。
如果晚上一步,就一步之差,他可能就要彻底失去她。
直到将赵明檀从悬崖拽入自己怀里,那颗几欲跳出胸腔的心依旧难以平静。
苏晋用力地抱住她,嘴唇直哆嗦:“对不起,对不起,是我不好,是我不好,是我来的不够快!”
下一刻,冷冽的眼神陡然转向谢凛。
一掌毫不客气地挥出,将谢凛打向了悬崖边。
苏晋那一掌几乎运了全部的内力,是下了死手,完全没有顾及同僚情面。如果不是半路遭到锦衣卫的阻截,他早就追了上来,何至于让明檀置身险境。
幸亏谢凛反应够快,后脚稳扎使力,绣春刀插入岩石,才不至于当场被击落悬崖。
苏晋冷声道:“一为你阻我,二为你漠视两位姑娘的性命。”
谢凛眸光鹰隼,抬袖插了插嘴角的血迹,正要说什么,爬起来的蒋瑶光猛地抬掌推向他:“混蛋,见死不救,该死。”
谢凛下意识躲避,蒋瑶光推了个空,身子不可避免地扑向了悬崖。
蒋瑶光大叫,两手在空中胡乱抓取。
鬼使神差的,谢凛竟然伸出了手。
两人一起落了下去。
赵明檀还没从死里逃生余悸中缓过神,就见蒋瑶光坠入了悬崖,她的身子摇摇欲坠,脸色骤然失去了血色:“瑶光,瑶光……”
47.第47章 一直在
紫昙小筑。
苏晋一动不动地看着床上陷入昏迷的赵明檀, 惨白的小脸,紧皱的黛眉,即使昏睡亦是不安稳的姿态,以及手臂绷带下掩藏的森然伤口, 无不让他心痛悔懊。
哪怕自诩站在如今的位置, 权柄在握, 已非曾经被流放的青稚少年, 哪怕自持羽翼已丰,他依旧让她陷入了险境, 差点生离死别的险境,而他自己也被敌人逼的几乎丢盔弃甲。
当她被吴王叔劫走,当锦衣卫半路拦阻他, 他快气疯了,恨不得屠尽一切阻他碍他之徒。
他几乎不敢想,她半坠悬崖之景。
更不敢想,她竟为了不拖累蒋瑶光而甘愿自弃性命。
苏晋只觉一阵目眩袭来,身体控制不住的晃荡,他撑住床柱,才勉强缓过心神。
张太医给赵明檀处理好伤势, 又诊了脉象,一抬头就见苏晋又戚又痛的神情,兀自一顿, 印象中清傲冷厉的首辅向来是泰山崩于前而不变色, 何曾露出如此萎靡神色。
“情况如何?”
冷冽的声音袭来, 张太医再瞧之下,苏晋已然恢复平素清威之色,让人只觉方才一瞬间似为错觉。
张太医不敢对眼前这位比自己小两三轮的年轻首辅有所怠慢, 赶忙恭敬回道:“少夫人的外伤并无大碍,未曾伤及筋骨,休养一段时间便可痊愈。只是体虚累乏,心神又受了刺激,才会昏迷不醒,待臣开几副安神滋补的方子调治即可……”
一顿,又道:“少夫人淋过雨,寒凉侵体,恐半夜高热,臣另开两副发汗解表的方子。如果未发热,按之前的方子进药便行。”
赵明檀幼时经常找张太医诊病,张太医对赵明檀的病情较为了解,半夜多半是要发热的,担忧大晚上的又被苏晋拖来,便提前预防了。
苏晋颔首:“有劳。”
一旁的苏母拍了拍胸口,高悬的心总算能稍微落至原处:“还好有惊无险,只是这好端端的,明檀为何会被劫持?我前两天还说,一品轩的事交给底下人办就好,少出去,女孩子不比男儿,外面的危险真是无处不在,这还是盛京城天子脚下都能生出事端……”
苏母不知当时的凶险之境,只觉得妇道人家少抛头露面,便能免去诸多危险和麻烦。何况,这个儿媳是长得真真好看,好的皮相是福,但也可能遭觊。
苏母并无埋怨之意,只是见明檀遭了罪,难免多了几嘴。
苏晋低声道:“是我的错,是我没保护好明檀。”
苏母看了一眼苏晋郁结的脸色,说:“阿晋,你也累了,担惊受怕了一天,先去休息会儿,这里有我照料着。”
苏晋摇了摇头:“不用,天色不早了,母亲回去歇着罢。”
“也好。”苏母叹了口气,没再坚持。
“表哥好生照顾……表嫂,湘儿陪姨母去休息。”
陈湘儿接受了即将成亲的事实,也接受了自己其实没那么爱表哥的事实,整个人颓然不堪,也没甚么心思生幺蛾子,她抬头看了看苏晋,又看了看昏迷不醒的赵明檀,便老老实实地扶着苏母离开了。
烛光摇曳,昏淡的光亮映着赵明檀虚白的脸。
苏晋坐在塌边,轻轻地握着赵明檀的手,不言不语,就那般痴迷地看着她,瞧着她,那般深情专注的眼神,像是要将她刻入自己的血肉骨髓,印入灵魂最深处,永生永世再难忘记。
待香柳熬好药进屋,手中汤药便被苏晋一把端走。
苏晋挥手:“出去。”
香柳应诺,掩门退下。
苏晋放下药碗,小心翼翼地避开赵明檀的伤臂将她扶起来,让她靠在自己身上,这才重新端过药碗,待汤药稍凉些,舀了一勺伸至赵明檀唇边。
然而,无知无觉的人儿哪会自行张口,苏晋尝试了两三回,半滴汤药都未灌入。
他眉头轻皱,低眸看着那抹泛白的唇,略微沉吟,便想到了好法子。
以嘴渡药。
苏晋喝了一口,慢慢凑近那抹香甜的少女唇,撬开她的唇舌,就这般一口又一口将药全部渡了进去。
这药确实苦涩。
赵明檀即使毫无意识,眉头皱的又深锁了几许。
苏晋不舍地离开那抹香甜,动作轻柔地将赵明檀掩入温暖的被褥,又贴心地掖了掖被角,确保夜里的寒凉没有机会侵入一丝一毫,而他就着床边陪着她,寸步不离。
饶是他再如何精心照料,明檀半夜依旧发起了高热,初时手脚冰凉,继而全身滚烫似火。
苏晋又火急火燎地让婢女熬退热汤药,他则用热水擦拭明檀的身子试图降温。
衣衫解开,姣好的酮体展露无疑。
苏晋没有任何旖旎的念头,有的只是如何让她好受。
“不要……苏晋……不要……”一声呓语夹杂着无限痛苦溢出。
苏晋以为是碰到了她的伤臂,自责之下,动作越发的轻柔。然而,明檀似乎梦魇了,嘴唇不停翕合。
他凑近,低问:“不要什么?”
“不要……不要变成那样,我一直都在你身边……二十载……”断断续续的呓语,显然是烧糊涂了。
苏晋眉心微凝,定定地看着她:“变成哪样?还有……什么二十载?”
明檀及笄之龄,未曾到双十年华,何故说出二十载这般奇怪的话?
而她的脸色瞧着竟是如此痛苦,不是那种身体之痛楚,而是仿佛历经世事沧桑所呈现的——情感上的悲痛。
可她是长在深闺中的娇娇女,除了幼时被病痛所折磨,向来都是家人捧在手心里的至宝,何曾经历过什么苦痛和人情练达。即使幼年体弱多病,可在他印象里,她依旧是个活波伶俐的小姑娘,从未被阴霾遮蔽。
“你……你不要同……”
明檀似乎又说了什么,声音低若不可闻,苏晋听的不甚明白,他想要听的更清楚些,耳朵几乎凑在她唇上,等了半晌,她却什么都不说了。
苏晋无奈摇头,伸手摸了摸她额头,转身拧起一方温热的帕子覆在她额头,又取过另一方帕子继续擦拭她的身子。
“大人,退热的药熬好了。”
“放桌上,出去。”
“是。”
香柳将药碗放在塌边的矮桌上,便退了出去。
48.第48章 ……
门外, 采蜜探头探脑地往里瞧,香柳看一眼她,顺势将门关上。
“香柳姐姐,大人真的懂得如何照顾病人吗?”采蜜用一脸怀疑的表情, 小声问道。
“嗯。”香柳戳了戳采蜜的脑门儿, “肯定比你懂, 比你会。”
采蜜嘟囔:“那还不是你没给我机会, 每次姑娘生病,都是你在跟前忙前忙后, 我都插不上手。”
香柳气笑了:“让你照顾姑娘,你倒自个儿先打起瞌睡,我放得了心么?”
采蜜自知理亏, 不好意思地笑笑,又凑到香柳耳边道:“这些天我瞧着大人对我们家姑娘是真好,原想着首辅大人肯定不能嫁……呜呜呜……”
话还没说完,就被香柳一把捂住了嘴。
香柳将采蜜拉到暗处,没好气地低骂:“大人就在屋头,你也不怕被大人听见,长没长脑子?下次再这般胡沁, 嘴巴不把门儿,就让姑娘遣你回赵府。”
采蜜委屈巴巴道:“好姐姐,我错了。”
……
苏晋没让婢女帮忙, 又是喂药又是擦拭降温, 皆亲力亲为, 就这般折腾了半宿,明檀总算烧的没那么厉害,但她的眉头依旧深锁。
“明檀。”苏晋低喃, 慢慢抚平她紧蹙的秀眉,略微一顿,黑眸深邃无比,“我不止要你的二十载,短短二十载如何够,我要你长命百岁,要你的一生一世。”
若世间真有轮回,我更想要你的生生世世。
一生,也太短了。
“主子。”门外响起王继的声音。
苏晋看一眼赵明檀,走至门外,并掩上房门:“说。”
王继面带喜色:“吴王叔落网了。”
苏晋拧眉:“在哪儿抓获?”
“周世子带兵于离京三十里地的东泉村将吴王叔擒获,东泉村背靠大山,以往搜查到东泉村时,吴王叔逆党便躲于深山,后与当地的里长勾结,将整个东泉村变成了大本营。”
王继顿了顿,继续说道:“据周世子传回的消息,深山中藏有一处铜矿,被逆党用于兵器冶炼。”
“原来如此。”苏晋勾唇。
最危险的地方便是最安全的地方,苏晋曾陷入一种思维误区,认为以吴王叔狡诈的性子,他能想到的,吴王叔定也能想到,必不会躲于盛京或京郊。殊不知,吴王叔偏要反其道而行,而东泉村隐藏的天然铜矿更值得吴王叔冒险。
“找到瑶光县主没?”苏晋问。
王继摇头:“我们的人,还有锦衣卫都在找县主和谢指挥使,但只发现了周西林的尸体……血肉模糊,差点都无法辨认,恐怕……”
悬崖高约数十丈,恐怕是凶多吉少。
苏晋扫了一眼王继:“继续找!有谢凛那个命硬的家伙在,没那么容易死。”
说罢,便转身回了屋子。
苏晋负手而立,静静地盯着赵明檀,良久,他从袖中掏出一支发簪,正是赵明檀被劫持当天所佩戴的簪子,后被遗失在了树林。
发簪仍带着皮屑泥土,应该是被插在树上的。
“东泉?”
明檀怎知吴王叔的老巢在东泉村?
赵明檀似乎魇入了光怪陆离的梦境,一会儿是东宫郁郁寡欢的日子,一会儿是苏晋爱而不得的痛苦以及他掀起的尸山血海,一会儿又是她如愿嫁给他的婚嫁场面,一会儿又是深坠悬崖边的恐惧,前世今生的诸多景象如浮光掠影般在脑海里交织拉扯。
前世?今生?
不,前世已成过去。今生,她已嫁给了他。
不止嫁给了他,她和他还要携手走过无数春秋岁月,绝不会如上辈子那般早早就阴阳两隔,前世的遗憾和痛,今生定不会重演。
所以,她要活着,任何时候都要好好活着。
荒芜的墓碑前,一抹清俊消瘦的身影扶着她的碑悲痛欲绝,整个人仿若瞬间苍老了十岁。
他说:“明檀,我悔,我恨……”
他好难受,好伤心,她还想握住他的手,好想抱抱他,好想告诉他,她就在他身边。
可她仿佛被什么控制住了,那双手怎么都伸不过去,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自暴自弃,看着他在仇恨中浮沉扭曲,变成一个恐怖如斯的佞臣,可他原本是一个多么风光霁月的人啊。
赵明檀无意识地挥手,手落在一个宽大温厚的掌心,触感熟悉。她下意识地反握住他的手,睁开眼睛,入目正是那怎么都抱不到的人。
“苏晋,我在,一直都在的。”她眼眶泛红,嗓子干哑的厉害,却一遍遍地说着,“我一直都在你身边,你都不知道。”
“明檀。”
赵明檀不知梦境和现实,猛地坐起身,伸出双臂紧紧地拥抱住苏晋,牵扯到手臂上的伤,痛的她恍然回神,脑子一下子清醒了过来。
苏晋将她揽到自己怀里,心疼道:“你受伤了,疼不疼,要小心啊,莫要这般大幅度的动作。”
他的语气既温柔又多情,赵明檀只是怔怔地望着他,任由他握着自己的小臂,轻轻吹着她的伤口。
他轻哄:“乖,吹吹就不痛了。”
她的眼睛红的越发紧,偏头偎依在他胸膛,听着他的心跳,终于哭出了声:“苏晋,衍之哥哥,夫君,我……我真的好害怕……”
她怕死,怕的要死。
幸亏,他来了。
苏晋轻轻拍着她的后背,说:“我也怕,还好,你现在偎依在我怀中,在我身边。”
那一刻,如果他救不了她的话,他会追随她而去。
等到赵明檀好不容易止住眼泪,脑子混混沌沌的,好像忘了什么事,正当她努力回想时,秦氏和秦珊珊风火火的进来了。
她们一来就把苏晋挤到了旁边,赵明檀颇为无奈地看了一眼苏晋。
“明檀,你可吓死母亲了,天可怜见的,你何时遭过这么大的罪?”
秦氏心有余悸,明檀昏迷的这几天,暗地里不知流了多少眼泪,这还是苏晋未详尽当时全貌只粗略说了明檀被劫持之事,如果秦氏知道明檀命悬一线差点天人永隔,估计能哭晕死过去。
秦珊珊也难得没有‘讽刺’明檀,捻着小手帕,红着眼睛说道:“可算是醒过来了,大难不……大难之后必有后福。”
49.第49章 ……
赵明檀虚弱道:“母亲, 珊珊,让你们担心了。”
苏晋动了动嘴唇,正要说话时,门外不合时宜的响起管家的声音。
“大人, 宫里来人了, 陛下有召。”
苏晋转头看了一眼赵明檀, 对秦氏和秦珊珊说道:“母亲, 秦大姑娘,明檀此番受了惊吓, 我有事在身,无法陪伴左右以宽其心,有你们陪她谈心叙话, 我便放心了。”
秦氏道:“公务要紧,这里有我们,不必担心。”
苏晋离开后,秦氏对赵明檀说:“昨日我来过一趟,眼见着苏晋衣不解带地照顾你,不假手于人,我才算是真正打消疑虑, 一介首辅能做到如此地步,他是真的将你放在心上,就算是你父亲对我也未必能放下朝堂公务亲自照料受伤或生病的我, 你嫁给这般一个知冷知热懂得心疼人的夫君, 我本该将心放回肚子里, 可你这回竟被人劫持了,母亲又有了新的担忧……”
怕你成为别人对付苏晋的软肋。
赵明檀大概知道秦氏的忧虑,她握了握母亲的手, 软声说道:“这次的事真是意外,那些贼人不是专门劫持我的,就连瑶光也被劫持了……”
“瑶光!”赵明檀总算反应过来忘记了什么,一脑海全是魅魍之景,竟忘了自己被苏晋救下而蒋瑶光却摔下悬崖的事,她急忙问道,“瑶光呢?她在哪儿?还……活着吗?”
说到底瑶光是受她拖累,真出了好歹,她万死难辞其咎。
秦珊珊忙道:“明檀,你别激动,瑶光还活着,她跟个泼皮猴儿似的,老天爷可懒得收她。你先好好养伤,等养好身体,我们一起去看她。”
赵明檀刚松懈的心,瞬间又悬了起来:“她伤的严重不?”
那么高的悬崖摔下去,定是受了伤。
秦珊珊宽慰道:“不重,就腿上受了点伤,过来苏府之前,我已经去安南公主府看望过瑶光。”
“那就好。”赵明檀说。
秦珊珊和秦氏对视一眼,默契的没再说蒋瑶光。其实,蒋瑶光的情况算不得好,只是顾忌赵明檀的身子状况怕她伤神,才没说的那般详尽。
赵明檀昏迷了整整三天,而蒋瑶光也是坠崖后消失了三天于今天早上才回到公主府。
这三日,公主府闹得人仰马翻,安南公主更是哭成了泪人,蒋瑶光和谢凛落崖后,不论是锦衣卫,还是苏晋专门派遣搜寻的兵将和公主府的侍卫,都没在崖底找到人,结果今早上城门开启后,蒋瑶光便被谢凛给抱回了公主府。
只是蒋瑶光的样子可谓要多狼狈就有多狼狈,珠钗乱鬓,衣衫破碎成了布条,摔骨折的腿被简单处理过,是用谢凛的衣服撕成布条缠绕包扎,而她身上披的也是谢凛的衣服,整个人虚弱至极,面色惨白惨白的,那副样子就像是惨遭蹂/躏似的。
谢凛就这样抱着她去了公主府,一路所过,落在外人眼里难免想入非非。
秦氏和秦珊珊来苏府的路上,恰巧看到这一幕,便先绕道去了公主府。
安南公主见爱女如此,便质问谢凛,究竟发生了什么。
谢凛只说:“如公主所见,瑶光县主受了伤,本座好心救了她而已。”
说完,便扬长而去,着实将安南公主气得够呛。
而蒋瑶光从始至终就没开过口,一句话都没说,仿佛受了莫大的刺激瞬息得了失语症,安南公主也不忍心多加盘问,派人去请了太医给她检查身体治伤。
左腿摔骨折了,伤筋动骨一百天,怕是要坐一段时间轮椅。
对于爱跑爱动的蒋瑶光来说,属实太难过。
*
天牢。
吴王叔身戴枷锁,手脚皆被铁链所缚,他狂笑着,动作幅度之大将铁链拉扯的哐哐作响。
“要真论起谋略本事,你有哪点及得上我,你我既不占长也不占嫡,你之所以胜过我,只不过胜在比我年长一岁,先帝才选了你继承大统,这该死的长幼有序,天下江山本该归属于我,我不服,我不服,就这一岁,我便同皇位失之交臂。”
玄德帝冷眼看着吴王叔:“天不选你,时不待你,叹奈何?就算你强于朕又如何,德不配位,朝臣不拥戴你,百姓不臣服你,即使你坐上此位焉能长久?”
当年储君太子病逝后,先帝曾在五皇子和六皇子之间犹豫不决,要说聪明才智可能身为六皇子的吴王叔略胜一筹,但要说身为五皇子的玄德帝有多平庸那也是谈不上。而且,五皇子比六皇子的性情稳重,为君者切忌被人肆意窥探想法,在这方面六皇子则稍显浮躁,虽然先帝更喜欢六皇子,但思来想去,先帝弥留之际还是选了五皇子,封六皇子为吴王。
吴王叔对此积怨已久,从未屈服于命运的安排,一直暗中垂涎皇位,这才有了五年前的吴王叔叛乱。
多年筹谋布局,玄德帝亦被控制于手,眼看皇位唾手可得,最后却因为苏晋而失败。
吴王叔岂能甘心?
“哈哈哈,德不配位,不过是成王败寇罢了,历史真相从来都是胜利者书写。”吴王叔神情扭曲,状若癫狂。
“陛下,苏大人到了。”
玄德帝点了点头。
苏晋一身绯色鹤纹官袍缓步踏入:“臣见过陛下!”
吴王叔一见他,便狂舞着铁链痛骂,赤色双眸全是生啖其肉的仇恨之意:“无耻小儿,屡次三番毁我大业,他日我必化为厉鬼取尔性命!”
苏晋脸上没什么情绪,就连语调都没有任何起伏,只淡声道:“恐怕要让阁下久等了。”
玄德帝看了一眼苏晋,说道:“爱卿运筹帷幄,捉拿反贼,护我朝安定,功不可没。”
苏晋眸眼轻动,不卑不亢道:“陛下,吴王叔逆党由周世子抓捕归狱,要论首功,当属周世子,臣不敢妄自居功。”
“爱卿自谦了。”
“好一副君臣谦睦的模样!”吴王叔讽刺道,“我落网究竟是周景风那个纨绔小儿的功劳,还是这位智及则妖翻手可定乾坤的首辅的功劳,难道五哥心里不清楚吗?”
50.第50章 ……
“现在是年轻人的天下啊, 五哥,我们都老了,你已日落西山,再看看你身边的年轻人, 正当壮年, 你竟然还能安然入睡?如此开阔胸襟, 是我就难以做到。”
“我筹谋十数年的大业, 就这样被一个年轻人摧毁,当真是心有不甘哪, 逃亡将近五年,意图东山再起,竟又再次败北。”吴王叔看着玄德帝, 神情是前所未有的疯狂,你说他疯,可他的思维却又是如此清晰,“五哥,你一手扶持起来的锦衣卫全都是废物,处处落于苏晋之后,可叹大周危矣, 我就算篡夺了皇位,可祖宗的基业仍在,这个天下仍旧姓周, 等到五哥宾天, 就不知谁主天下?”
“哈哈哈, 谁主天下,谁主天下?”
苏晋拧眉,撩袍而跪:“逆贼吴王叔居心险恶, 意图挑起君臣不睦,且不知陛下乃盛世之明君,心如明镜,知人善用,岂会中了宵小之徒的离间之计?臣的前程,臣的家族荣辱皆系于陛下,臣对陛下从无二心,天地可鉴,臣只愿大周国祚绵长,海晏河清,百姓安居乐业,而臣能有幸与前朝贤相并论,便是臣此生之鸿愿。”
玄德帝眸眼深暗,忽的笑了:“疑人不用,用人不疑。拙劣不堪一提的离间计也好意思拿出手,六弟,这些年当真是没甚长进,退步了。”
“是啊,我退步了。长江后浪推前浪,要论阿谀奉承拍马屁之功,要论隐匿二心,我还真是比不上现在的年轻人。”吴王叔眼波诡谲,“我的结局已注定,可大周的结局还未定。”
话音未落,吴王叔嘴角便溢出鲜血,笑得越发诡异。
玄德帝眸子一紧:“那批兵器炸药藏于何处,快说!”
吴王叔却看向苏晋,森然道:“苏晋,你手眼通天,权倾朝野,眼线无数,肯定知道……那批武器藏于何处”
说完,吴王叔倒地不起,口里鲜血越发汹涌。
苏晋凤眸沉了沉,探手试了试吴王叔的鼻息,又掰开吴王叔的嘴:“陛下,叛贼嘴里藏了毒,已自戕身亡。”
玄德帝深深地看着他,长叹道:“锦衣卫审讯逆党得知,吴王叔曾于东泉山私自炼制了一批数量庞大的炸药兵器,威力之巨大,足可摧毁数座城池,不论落于何人之手,对我大周都是极大的威胁。爱卿思维敏捷,原本召爱卿前来,便是为着能否从吴王叔嘴里套出一些有用消息……”
“罢了。”玄德帝顿了顿,瞥了一眼吴王叔的尸体,说,“这批兵器火药的下落就交由爱卿追查。”
苏晋:“臣领旨!”
“终究是手足一场,殓尸,择一处风水宝地,入土为安。但愿吴王来世做一清正之人,莫要投身皇族。”玄德帝看了一眼吴王叔的尸体,转身朝天牢外走去。
大太监汪拱道:“陛下仁德。”
苏晋站在天牢外,抬头看着幽远的天际,天边云卷云舒,可他却无法享受这份惬意。
即使恪守为臣本分,也经不起君心试炼。
良久,苏晋极淡地扯了一下唇角,缓步往苏府而去。
*
窗蒲半开,帘卷秋风。
赵明檀身披厚实的披风坐在窗边,微眯着眼睛瞧着窗外风吹起的落叶,神情怔忪而专注,就连苏晋何时站在她身后都不知晓。
苏晋伸手,轻触她的脸庞,光洁如玉的触感,温热的肌肤,彰示着他的小姑娘保暖措施做的很到位。
赵明檀猛地回头,眼眸晶亮:“夫君,回来了。”
“嗯。”苏晋应声,握住她暖和的小手拥入怀中,“身子才好转,怎么就坐在窗边吹冷风?”
“躺了好几天,再不起来动动,手脚都快废了。唔,什么东西,好硬啊。”
赵明檀歪头靠在苏晋胸膛,娇嫩的脸蛋似乎咯到了什么硬物,她微蹙着眉头,探手在苏晋胸前一阵摸索,结果摸出了她的发簪。
她留下做标记的那枚簪子。
依靠前世的记忆,她记得吴王叔的老巢在离京不远的东泉村,苏晋就是在那里将吴王叔一党全部抓获,并受了重伤。
被劫持时,她便抱着试一试的态度,故意借口肚子痛找到机会在树上用发簪留了讯息,没想到真将吴王叔抓捕归案。更重要的是,苏晋没有受伤。
苏晋看着她,说:“得亏明檀的提醒,才会不费吹灰之力抓住了吴王叔。”
赵明檀笑笑:“我从周西林那儿试探出那位老妇人就是吴王叔,又恰好偷听到他们的谈话,好像听到了东泉二字,没想到误打误撞真缴了他们的老巢。”
苏晋揉揉赵明檀的脑袋,笑而不语。
以吴王叔的精明,怎可能这么不小心就暴露自己的老巢?
看来,他的小姑娘有很多他不知道的小秘密。
赵明檀仰头:“对了,周西林呢?”
苏晋道:“摔死了。”
赵明檀愣了愣,一阵后怕:“还好瑶光命大。”
哪里是命大?不过是蒋瑶光和谢凛那厮一同坠崖,谢凛救了蒋瑶光罢了。若让蒋瑶光单独掉下去,以她那半吊子功夫,岂会有生还的机会。
苏晋没有揭穿,顺着明檀的话说:“是是是,你的小姐妹命大。”
赵明檀挺了挺胸,骄傲补充道:“不过,我的命比她更好,我都没落崖就被夫君及时救了上来。”
“明檀。”苏晋敛眉,语气刹那间变得前所未有的严肃,“你有机会留下行踪,为何留下的是吴王叔的踪迹,而不是你被劫持的方向?”
吴王叔逃亡的是东泉村方向,而周西林劫持赵明檀逃的则是另一方向。如果他追去了东泉村,那现在恐怕就是永失所爱。
当时,他已改道往东泉村而去,只是同周景风会和后,不知心底为何会越来越不安,才会让周景风继续追,而他则掉头。他不知道掉头的方向是离她越来越近,还是越来越远,直到遇到锦衣卫的拦截,严刑拷问了一名锦衣卫,方才得知自己的预感是正确的。
直到将她从悬崖边救回,他都后怕不已。
赵明檀噎住:“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