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1 第 61 章

    ◎别放弃我◎

    脑子里不可控地, 想起张凯的那句话——他说这是你的孩子。

    周煜林也不知道自己是出于什么心情,问了句:“医生,过敏会遗传吗。”

    医生客观地回答:“会, 但只是有可能, 不是绝对的。”

    周煜林望着周木木,凝视着那跟自己五官相像的脸, 抿紧了唇,半晌没说话。

    后面就是开药拿药和付费的事儿了

    周煜林守着孩子在病房里输液,明黎跑上跑下去办事儿。

    等他把一切都办理妥当后, 再回来, 周木木折腾一宿已经累睡熟了, 而周煜林仍然是那副出神的样子,不知道在想什么。

    明黎搬了把椅子, 在他旁边坐下:“别担心,没事的,今晚我守着你们, 你睡一会儿?”

    周煜林只是摇头,为了让输进人体的液体温暖些,让周木木舒服点,他一直用手捂着输液管。

    明黎是个很敏锐的人,察觉到他的状态不对:“有心事?”

    周煜林静默片刻, 突然说:“师哥, 你说有没有可能,别人在我不知情的情况下,生下了我的孩子?”

    明黎脸色几分古怪:“前提是, 如果那个‘别人’是女生的话。”

    周煜林不说话了, 是啊, 他到底在乱想什么,疯了吧。

    全球这么多人,对同一种食物过敏的比比皆是,只是刚巧而已。

    而且,靳修臣自己也从没跟他说过,周木木是他的孩子。

    或许这孩子,是靳修臣从哪儿领养的,特意找的一个,跟他五官比较像,刚好有些地方也比较像的。

    比如对蓝莓过敏这点。

    毕竟两人在一起十年,靳修臣对他了如指掌。

    凭着靳家的财力和权势,又有什么什么做不到?找个这样特殊的孩子,轻而易举。

    周煜林搞不懂靳修臣想做什么,但靳修臣故意把这个孩子扔给他,让他又回忆起了那种不舒服的感觉。

    让他想起很久前,两人离婚后,靳修臣为了逼迫他,拿自己的命威胁,跳楼的事儿。

    这个人为了达成目的,可以不择手段。

    这个孩子,说不定就是靳修臣用来逼迫他的新招数。

    不是周煜林阴谋论,而是靳修臣在他心里的印象,已经是这样了。

    周煜林拇指掐着食指关节,眉头皱得越来越浓。

    等天一亮,输完液,他就把这个孩子还回去。

    不管对方耍什么花招,绝不妥协。

    他已经不是一年多前,那个因为念着过去十年情分,而优柔寡断,会被靳修臣轻易拿捏的人。

    正想得出神时,一只冰凉的手,忽然抚上眉头,温柔地将他眉间的皱褶展平。

    周煜林怔了下,扭头看向明黎。

    明黎笑眯眯:“你的样子好像欠了五百万。”

    周煜林勉强扯出一个笑:“没有。”

    要真是欠债那么简单的事儿,就好了,起码知道尽头在哪儿,也知道该怎么应对。

    明黎深深地看了他一会儿,很自然地转移话题:“你很喜欢孩子?”

    周煜林:“还好吧。”

    喜欢谈不上,只能说不讨厌。

    明黎:“我看你对这个孩子这么上心,还以为你很喜欢呢。”

    周煜林没答话。他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对这个孩子,有种难以言喻的亲切感。

    周木木身上好像有什么磁性一样,死死地吸牢了他的注意力,让他忍不住想呵护周木木。

    明黎一只手撑着脑袋,看着他:“如果将来你成家,会想养一个孩子吗?”

    周煜林垂着眼:“不知道。成家的事,太遥远了,没想过。”

    结过婚的人,除非过得非常幸福,否则没人会愿意再回到婚姻里。

    明黎意味不明:“是没有明确的对象让你考虑吗。”

    周煜林:“算是吧。”

    明黎嘴角轻微勾起:“有的吧。”

    周煜林:“嗯?”

    明黎两眼弯弯:“我说,能让林林考虑的追求者。”

    几分茫然在周煜林眼底浮现:“我有追求者吗?”

    明黎轻挑眉头,看来他表现得还是不太明显。

    他就那样安静地看着周煜林,忽然身子前倾,伸出一只手,捏住了周煜林的下巴。

    周煜林一顿,闻到了一股清新的香气,仿若山涧清泉混合着八月桂花。

    此刻这种气味儿,裹挟着朦胧的暧昧,萦绕在他周围,让他手指都蜷紧一瞬。

    周煜林下意识眼神闪躲开:“怎么了。”

    耳边传来男人好听的轻笑:“躲什么。自家师哥,还害羞?”

    ‘自家师哥’这几个字,被他放在舌尖辗转,缠绵,像是酒酿一样有几分醉人。

    周煜林指尖捻了又捻,不可控制地紧张了。

    今晚的明黎,跟以往很不一样。

    以前周煜林感受到的明黎,是水一样温和的,包容的,那是一个很温柔的人。

    但眼前这个明黎,给周煜林一种棱角分明的攻击性,好像一个攻城略地的土匪。

    眼看明黎靠过来,越靠越近了,周煜林几乎是用尽全力,才让自己坐在原地没动。

    快招架不住了。

    片刻,明黎忽然笑了声,捏着他下巴的指尖,在他的嘴角轻轻蹭了蹭,然后把手指递到他眼前:“看,沾上墨了。给你擦擦。”

    男人远离了,周煜林一颗提起的心脏,终于是缓缓落了地。

    他瞥了眼明黎的手,尴尬道:“嗯……可能是刚才医生让签字,那笔不出水,我甩了几下,墨甩脸上了……”

    周煜林放松着心脏,正自顾自解释着。

    下一刻,他的神经像是被拉满的弓,崩到了极限。

    因为明黎突然毫无征兆地,又凑了过来,这次距离更近。

    那张俊美的脸,骤然在眼前放大,近到能让人数清他纤长的睫毛

    周煜林呼吸都停滞了。

    明黎眯起眼:“林林,你现在,看见你的追求者了吗。”

    周煜林能感受到,喷薄在自己脸上温热的呼吸,机械地往后退了两分:“什么?”

    明黎轻声:“你要是还没看见,我再凑近一点,让你看清楚。”

    周煜林宕机的脑子,终于像是刚上了润/滑/油的生锈机器,不熟练地转动起来。

    好一会儿才明白明黎是什么意思,他惊讶地睁大了眼。

    师哥喜欢他?

    明黎笑起来,退了回去:“还不是太无药可救。”

    周煜林:“你……我……”

    怎么都找不到合适的话。

    周煜林轻吸一口气,索性说:“给我点时间。”

    便一个人背过身去,不知道在想什么。

    时间一分一秒,很快就半个小时过去。

    明黎看了会儿手机,再抬眼,周煜林还在入定状态。

    他索性闭上眼眯了一会儿,毕竟天亮后回去,是他开车,为了三个人的安全,得养好精神。

    眯到一阵脚步声响起,是护士进来,给周木木换打点滴的吊瓶,明黎才眨巴眼,醒醒神。

    正要去上个厕所,刚起身,周煜林就抓住了他的袖子。

    明黎低头,对上一双极其认真的眸子:“怎么了?”

    周煜林:“师哥,抱歉,你很好,但我只把你当师哥。”

    明黎愣了两秒,才反应过来自己被发好人卡了。

    他扶住额头,哭笑不得:“你想了一晚,就想出这个?”

    就这么简单的一句话,想了一晚?

    周煜林垂眼:“嗯。总要对别人的心意,给出最郑重礼貌的对待。”

    明黎的心脏被戳中,柔软了一瞬。

    周煜林:“我把我们认识后,到如今,所有的事情都想了一遍……是我太眼瞎,没看出来师哥心意,白白浪费了——”

    明黎打住他:“好,别说了。我的心意,我想给谁就给谁,从来没有浪费一说,浪费也是我乐意。”

    “我对你付出,看见你顺心高兴,我也高兴,我在你身上也获得了情绪价值,所以我们是两清,你并不欠我,不要抱有愧疚心理,明白?”

    周煜林紧张的心绪,被他一番话安抚平静了,浅笑:“明白。”

    又觉得,怎么会有这么好的人。

    但周煜林明白,他对明黎,没有那种感情,只有欣赏,是对任何一个优秀的人,都会有的那种无差别的欣赏。

    明黎拍拍他的肩:“我跟你坦明,不是要你给出回答,我只是想让你知道一下。”

    毕竟,追求是从告白开始的。

    明黎露出一个笑,眼里是难得的郑重:“今天开始,我会正式追求你。”

    周煜林正要说什么,明黎竖起食指放在他唇上:“别拒绝。你怎么就知道,未来的你不会喜欢上我?不要抹杀任何可能性。”

    周煜林只能点头。

    明黎满意地笑笑:“天亮了,我去买早餐,你休息会儿吧。”

    看着男人修长的背影逐渐消失,周煜林心情复杂地叹了声。

    算了,明黎说得对,不要去抹杀未来的任何可能性。

    随心而动吧。

    吃过早餐后,三人准备回家。

    路上时,周煜林指挥明黎把车子改了道。

    半个小时后,车子停在了一栋小别墅旁边。

    周煜林望着这个熟悉的地方,他比自己想象中,还要平静。

    把兔耳朵棉帽给周木木戴好,怕他冷,又用毛毯子把小家伙裹好,这才抱着他下了车。

    按门铃,按了好几下,始终没人应答。

    外面风雪都大,周煜林有些不耐烦了。

    他不明白,为什么他如今日子过得好好的,那个人又要鬼一样缠上来。

    还把个孩子扔给他。

    这是个孩子,不是没有生命的东西,也不是阿猫阿狗,而且就算是阿猫阿狗也不能乱扔。

    真是一如既往的一个烂人。

    周煜林越想,越心里有气。那人就是拿捏准了,他心肠软,不会不管。

    周煜林看了眼怀里的孩子,咬咬牙,索性把周木木放在地上,理了理毛毯,把人裹严实了,然后狠心地转身就走。

    不能被靳修臣拿捏。

    绝对不能心软。

    但还没走出一步,周煜林的脚就被绊住了。

    他顿了下,回头,看见周木木那么小一点人,拖着小毯子,伸出小手抱住了他的腿,神情茫然地看着他。

    周木木脸上,还有没消退的红疹子,让他的两颊看起来红红的,鼻尖也被风雪打得红红的,可爱到让人心软。

    似乎是知道自己被抛弃了,他一双大眼睛就那样汪汪地眨巴着,像是做错了什么,好不让人可怜。

    周煜林心脏抽疼一下,闭了闭眼。

    真是造孽。

    明黎在旁边看着,也心情复杂:“要是舍不得……”

    周煜林坚决:“不行,我了解那个人,他肯定在家,说不定正躲在哪儿偷看我们。”

    “等我们走了,他要是真疼孩子,自然会出来把人领进去。”

    明黎也不好插手:“你拿决定吧。”

    他知道周煜林很善良,所以相信周煜林会做出正确的选择,而自己要做的,是成为周煜林的后盾,无条件支持他。

    —

    林敬见靳修臣站在窗帘旁,望着外面出神,端着水杯走了过来:“该吃药了。”

    靳修臣机械地从他手里接过药,一口吞下,然后继续看着窗外,视线牢牢锁定在周煜林身上,半寸都挪不开。

    林敬:“这就是你想出来的法子?”

    靳修臣轻声:“要让林林接受这个孩子,只能让他们先培养一下感情。有了感情后,我再拿出证据,证明木木也是他的孩子,他就容易接受些了……”

    林敬轻叹:“你的分离焦虑很严重,离开了孩子,你怎么办?”

    就昨天一晚,靳修臣已经因为看不到孩子,发病被折磨得折腾了一宿,连带林敬都一整夜没睡。

    靳修臣耳边忽然响起周煜林的声音:“你去死吧。”

    轻飘飘的,很冷淡,却像是一把重锤,狠狠砸下,把人的心脏都砸得零碎。

    靳修臣眼眶一瞬发红,艰难地笑了下:“如果这是你希望的话。”

    林敬听他冒出来这么没头没尾的一句,皱眉:“我说过多少次了,不要把你幻听到的当真,也不要跟它们进行对话,这样你只会更严重。”

    靳修臣揉了把脸,淡淡地:“没事。我就这样听听他的声音。”

    林敬的话卡在了嗓子眼里。

    此时,靳修臣透过窗户看见,周煜林把孩子放在了地上,随后转身就走。

    靳修臣一颗心都猛然揪紧,双手死死攥着窗帘。

    林敬也望着窗外,突然说:“你有没有想过,他这个年纪,正是追求梦想,打拼人生的时候。”

    “你把一个刚满一岁,处处离不开人照顾的幼儿甩给他,对他来说是一种负担和拖累?”

    好像一声惊雷平地炸开,靳修臣脑子嗡了一下。

    他缓缓地,零点五倍速慢放般,机械地看向林敬,张了张嘴,却半晌没说出话。

    林敬拍拍他的肩:“而且,他旁边那个男人,八成是对他有意思的。他带着孩子……”

    本想说‘他带着孩子也不好组建新家庭’,话到了舌尖,还是咽了回去。

    怕刺激到靳修臣,要是靳修臣发病了,那他不是给自己找活儿吗。

    很久后,靳修臣才无力地捂住脸。

    耸拉的双肩,透着绝望又无助的弧度:“错了……又错了。”

    怎么到现在,还在犯这种错误。

    靳修臣想起周煜林日记里写过的,原书作者给他的设定和评价。

    只有极其精简的四个字——天生劣种。

    以前他还因此心生怨恨,拒绝承认,直到此刻,靳修臣才恍然发觉,原来他真的是个天生劣种。

    很多思维,都下意识地在自私自利,不顾别人的死活和感受,他甚至自己都察觉不到这点。

    他以为他如今捧出的,已经是一颗纯粹又充满爱意的心了,实际上在别人眼里,仍然是那样恶臭不堪,令人作呕。

    他不是个正常人,他是个劣种。

    原来如此……

    靳修臣悄无声息地,从袖子里抽出一个玻璃碎片,在自己胳膊上狠狠划了一道。

    果断又利落的动作,血痕瞬间显现,血珠子断线一样啪嗒啪嗒地落到地上。

    林敬头皮都要炸了,一把没收了凶器:“你要死啊!”

    靳修臣平静地注视着伤口:“这是惩罚。”

    他每做得不好,每犯一次错,就惩罚自己一次。

    他总在想,如果过去他没有做错,没有产生恶劣的念头,没有干下那些糊涂事儿,心没有游离……

    那他跟周煜林,还是那么幸福美满。

    哪怕他从没得到过救赎,哪怕他心里怀着那么多阴暗的事儿,日日煎熬,但他至少,不会失去周煜林。

    过去那些事,日日夜夜让靳修臣后悔,悔到如万箭穿心。

    这让他变得,不再能容忍自己犯一点错。

    所以要用惩罚,来规范自己的行为、思想,并以此减轻心里的负罪感。

    靳修臣相信,这样的话,他总有一天会改好的,改成被周煜林接受的样子。

    就算是刻在基因里的恶劣,他都要揪出来,全部抹杀。

    他愿意拔掉他所有的刺,打碎他的人格进行重组,再去爱周煜林。

    这不只是说说而已。

    再给他一点时间。

    林敬把他浑身上下的衣兜都检查遍了,确实没再找到利器,这才严厉地说:“如果下次你再不遵守医嘱,就找别人治吧,我治不了你。”

    下一刻,他的袖子就被扯住了。

    靳修臣低着头,看不清表情:“别……别放弃我……”

    看到曾经那样高高在上的一个人,低下头颅,林敬心情复杂,口是心非地说:“要不是看在工资高,我真懒得伺候你。”

    又望向窗外,此刻周煜林正蹲下身,似乎在跟周木木说着什么。

    林敬:“孩子你打算怎么办。”

    靳修臣表情一瞬痛苦。

    林敬的话点醒了他,他不想那样,不想给周煜林带去负担。

    但木木待在他这种人身边,又真的好吗?木木要怎么办啊?

    靳修臣目光投向窗外的一大一小两个人影,神情不可遏制地,逐渐变得温柔。

    那两个人,都是他的命,要让他取舍真的很难。

    半晌后,靳修臣艰涩道:“我会把木木接回来……”

    不能再继续错下去。

    这边,周煜林安抚了一下周木木,这孩子总算松手了。

    只是周木木的表情很委屈,那双漆黑的大眼睛,无措地闪动着。

    周煜林松了口气,站起身:“你就在这里等,等你爸出来接你走,不要乱跑,知道吗?”

    他说完转身就走,没看见周木木眼里氤氲起的泪珠。

    周煜林走出好几步,身后还没动静,他总算是安心些了,想要摆脱什么似的,不自觉加快脚步。

    就在他要上车的前一刻,突然一阵响亮的哭声爆发。

    周煜林回头就看见,周木木披着一床小毯子,兔耳朵帽子也掉了,毛茸茸的小短发露出来,两只小手扒着雪,在地上爬啊爬,边爬边抽着发红的小鼻子,哭着喊爸爸。

    那一刻,周煜林的心都碎了。靳修臣在楼上看着,心也碎了。

    最终,周煜林还是回了头。

    他把周木木从地上抱起来,温柔仔细地清理干净小人身上和手上的细雪,又用毛毯把他裹好。

    此刻周煜林对靳修臣的反感,达到了顶峰。

    他问明黎:“师哥,带纸和笔了吗。”

    明黎喜欢随身带小本,记录随时冒出来的设计灵感,他把自己的小本递过去:“有。”

    周煜林让周木木坐在他的胳膊上,很艰难地握着笔,写下一句话。

    写好后,用一根细小的树枝穿起来,固定住,插在了门口的信箱上,然后抱着周木木上了车。

    周煜林最终还是不敢赌。不敢赌靳修臣会心疼这个孩子。

    万一靳修臣就是故意要跟他犟着,不出来把孩子领走,这么冷的天,叫周木木一个一岁小孩儿怎么办。

    周煜林还是选择带走了周木木。

    等车子离开,靳修臣立马迫不及待地跑下楼,拿走信箱上的纸条看。

    看着看着,突然笑起来。

    这是他这么多天以来,露出的第一个笑。

    林敬都觉得奇怪:“写了什么,你这么高兴。”

    他也凑过去看,纸张上男人的字迹工整飘逸,大气美观。

    ——三天内,如果你没来找我把孩子领回去,我就去报警,告你遗弃罪,进去吃牢饭吧

    林敬:“……”

    【作者有话说】

    臣子看到的:三天内来找我

    臣子心里想的:他想见我

    62 第 62 章

    ◎病了就滚一边儿病去◎

    因为不知道一岁小孩儿该怎么带, 周煜林上网查了很多资料。

    又怕万一像之前那样,错给周木木喂了他过敏的东西,把人都吃出病了怎么办, 最终周煜林决定, 去超市买奶粉。

    总之小孩儿喝奶粉肯定是没错的。

    因为韩美美通宵打游戏,白天没空, 周煜林只能劳烦明黎一起,开车带他和孩子。

    自从昨天的事儿后,周木木变得很没有安全感, 一直黏着周煜林, 一看不到他, 就会难过地掉小珍珠。

    但他不会哭出声,可能是觉得, 自己哭会招人讨厌,掉眼泪时,都只是坐在那儿, 看着自己的小脚,轻轻抽鼻子。

    周煜林没办法,只能去哪儿都把他带着。

    越是相处,他就越对这个孩子心软,拿他没办法。

    上了车后, 明黎看着副驾驶座上, 一大一小依偎在一起的场面,心脏莫名变得柔软:“林林要是有孩子,一定会是个好爸爸。”

    周煜林只是礼貌浅笑一下。

    他现在面对明黎, 总有点不自在, 又不想让明黎察觉到, 只能尽量少说话。

    明黎余光很轻地瞥他一眼,随性聊天:“对了,老师布置的作业,你完成了吗,明天就是截止日期了。”

    周煜林:“嗯。快做好了。”

    明黎扯起嘴角,偏头看他:“哦?做的什么?”

    周煜林看向怀里的孩子:“一个,玉雕的长命锁。”

    是周木木给了他灵感。

    明黎:“不错。什么时候做的?我都没看见你做。”

    周煜林:“这两晚经常半夜起来,又睡不着,就下工作室忙活了。”

    因为周木木半夜会饿,还要上厕所,而且几乎两三个小时一次,很频繁。

    他得起来给孩子弄吃的,和伺候他排尿。

    周煜林也没想到,原来带孩子,这么复杂麻烦,他只带了两天,就觉得好辛苦。

    明黎忽然腾出一只手来,不知道从哪里摸出了一个盒子,扔给周煜林:“给你的。”

    周煜林打开,里面是一双指套,黑色的,布料很高级,他有些惊讶:“真的给我的吗?刚好我的坏了,还没来得及买。”

    他们自己下工作室做珠宝首饰,会使用很多机器,而且成型后的首饰需要打磨,比较费手,指套是离不开的。

    这份礼物来得及时,又很细致。

    明黎余光捕捉着他每一个表情:“别买了,用我送的。我喜欢看你用我送的。”

    周煜林正要说什么,明黎抢先看向他,竖起食指摆了摆:“别拒绝哦。你都给我准备了新年礼物,我怎么都要回礼的。”

    “而且,你送我的胸针和袖扣,我都在用着,你也得用我送的指套,这样公平。”

    这番话,有理有据,周煜林一时无言,只浅笑说:“好。”

    明黎笑眯眯地:“现在礼物你也收了,我可以提一点小要求吗。”

    周煜林:“……师哥,不带这样的。”

    那句师哥,让明黎的眼底的笑意又深了几分:“学到了吧,以后在收师哥的礼物前,记得先问师哥是不是有事。师哥的礼物,不是那么好拿的哦。”

    周煜林无奈,也顺着他开玩笑:“那我现在退了还来得及吗。”

    明黎眉梢一挑:“来不及哦。乖乖从了吧。”

    周煜林笑:“好吧,师哥有什么事。”

    明黎:“过一阵,我家族有个宴会,想邀请你参加。去……见一个人。”

    他语气忽然庄重很多:“师哥没求过你什么,这次,求你帮我一个忙。”

    周煜林:“好。”

    这么轻易就答应,让明黎有几分意外:“你不问问是去见谁?不怕我坑你?”

    周煜林只说:“我信任师哥。”

    明黎的心脏软了下,自顾自扯了下嘴角:“你呀……”

    要是这份信任,出自喜欢多好。

    逛超市时,周煜林抱着周木木,明黎就推着小推车,跟在他们身后。

    周煜林按照网上搜索来的攻略,挑了几款好的奶粉,又想了下,拿了包纸尿裤。

    在他挑选东西时,周木木的注意力被一个花花绿绿的东西吸引了,他睁着一双大眼睛,眨巴眨巴地望着旁边的零食区。

    等周煜林忙完后,注意到他的眼神,轻声问他:“想要哪个?”

    周木木咿咿呀呀的,瘦小的身子往摊子上探。

    周煜林抱着他,把他放低了些,让他能自己够着。

    周木木很费劲儿地,从里面捞出了一包糖果,但因为人太小了,力气不大,抓不起来,他着急地在空中扑腾着小手。

    见状,周煜林帮他拿了那包东西:“是这个?”

    周木木用力点头,很开心的样子,还扭头在周煜林脸上啵了一口:“啵啵!”

    周煜林心头一软,看着他:“别讨好我,过了这两天,我还是要送你走。”

    周木木眨巴眼,似乎愣了下,随后低垂着眉眼,把脸贴在了周煜林的脸上,还蹭了蹭:“啵啵……”

    啵啵这个词,是韩美美教给他的。

    韩美美太喜欢这孩子了,成天就抱着他亲,一边亲一边教说:“这是啵啵,喜欢谁就啵啵谁!”

    于是周木木就记住了,第一个就啵啵了周煜林。

    但周煜林没懂他的意思,只以为是小孩子撒娇罢了。

    明黎也买了点东西,看了眼推车,说:“差不多了,我们去结账吧。”

    周煜林点头,转身要走,却忽然撞到了一个人。

    他歉意道:“不好意思。”

    也没注意那人是谁。

    在他要离开时,一只手却突然抓住了他胳膊:“嘿!巧了不是!周煜林我看你今天躲哪儿去。”

    这个熟悉的声音和口吻……

    周煜林身体一瞬僵硬,浑身的血液都凉了。

    他缓缓转过头,果然看见了那张讨人厌的脸。

    男人:“哟,还带了孩子?结婚了?过得不错嘛。”

    周煜林甩开他的手,下意识抱紧了孩子。

    明黎见来者不善,抢先一步上前,把周煜林护在身后。

    周煜林警告:“你想做什么,周泰,这里是超市,别乱来。”

    周泰是他二妈和二爸的儿子。

    辈分上算起来,是周煜林的堂哥。

    周泰咬牙切齿:“你上回,仗着有人撑腰,把我妈打了,我讨个说法不过分吧。”

    剑拔弩张的气氛

    周煜林淡淡地:“是你妈不讲理。”

    周泰脸上怒气升腾:“她就是去讨个拆迁款,她怎么不讲理了?!你欺负几十岁的老人,你就讲理了!”

    “老子去外面等你,我告诉你,今天你碰着我,算你倒霉!”

    他丢下一句话就走了。

    周煜林心情顿时不太好,皱着眉头,眼睫低垂,不知道在想什么。

    明黎望着男人离开的背影,眯起了眼,眸色泛着冷光。

    很好,在来的路上,他好不容易才把周煜林哄开心点。

    这个人很好。

    明黎拿出手机,发了一通信息,只用了几十秒。

    然后转身,伸出手轻弹了一下周煜林的额头:“又皱眉,福气都要被你皱没了,笑一个。”

    周煜林很勉强地扯了扯嘴角:“师哥,等会儿我们分开走吧,你带着孩子先走。”

    那个周泰,从小就不学无术,是混社会的,他估计,等会儿得有一场恶战。

    周煜林不想把明黎卷进来。

    明黎挑眉:“休想。你一遇到事儿,就总想自己解决,这毛病什么时候能改改。你哪儿都好,就这点讨厌得很。”

    他撇了眼周木木:“孩子你就自己抱吧。”

    随后推着推车去结账了。

    周煜林无奈又觉得心暖,抱着孩子跟了上去。

    付完账,两人并排往外走,明黎似乎不理他了。

    周煜林用胳膊肘轻轻碰了下明黎:“师哥。”

    明黎不动声色地往旁边挪了点。

    周煜林又追上去:“师哥……理我,理理我。”

    很平常的语调,只是带点委屈,听在明黎耳朵里,跟撒娇似的。

    明黎心尖仿若有朵小花冒了出来,眼底压着笑意:“师哥也是有脾气的,以后还敢不敢了。”

    周煜林信誓旦旦地保证:“不敢了不敢了。”

    明黎掂着余光瞧了他一眼:“师哥原谅你了。”

    周煜林笑:“师哥真好。”

    明黎悲哀道:“我真是一个没有原则的人。”

    周煜林笑得更开了:“因为你是好师哥。”

    见他笑了,明黎也不觉跟着笑起来:“尽说好听的话。”

    等出了超市,周煜林本来还很担心,警惕地望着四周,生怕周泰从哪个犄角旮旯冲了出来。

    但望了一圈儿,没发现异常,这才松了口气。

    走出一段路后,仍然什么事都没发生,周煜林一颗心刚要落回到肚子里,一个人影突然跌跌撞撞地跪在了他面前。

    正是周泰。

    周煜林顿时进入战备状态。

    谁知,周泰突然大声说:“对不起!我以后再也不骚扰你了!”

    他那张横气的脸,竟然鼻青眼肿的,像是被人惨烈地揍了一顿。

    周煜林微讶,这是怎么了,短短的十几分钟,发生了什么。

    周泰朝他道完歉,连滚带爬地跑了。

    周煜林一脸莫名其妙。

    明黎以为是他安排的人做的,发了个消息问,结果他手下说,他们还没找到周泰。

    所以周泰是被谁揍了?

    明黎抿唇,视线绕着周围扫视了圈儿,忽然捕捉到了一个匆匆隐藏起来的身影。

    他顿了下,心里有几分明白了。

    两人上了车,周煜林突然说:“师哥,我这两天感觉怪怪的,出门好像有人在盯着我。”

    那种感觉,在刚才周泰离开后,达到了顶峰。

    明黎安抚他:“没事,估计是你带孩子太劳累了,错觉吧。回去好好睡一觉。”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他不想让周煜林不安。

    回去后,周煜林再没出过门。

    他花了一天一夜的时间,终于把长命锁做好了。

    给金锐成看过后,周煜林想了下,把这东西用链子穿起来,小心翼翼地,戴在了周木木身上。

    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这么做,就是心里想给周木木,所以就给了。

    周木木似乎很喜欢,小手摸着玉质的长命锁,咯咯直乐。

    忽然从自己的兜里,摸出了一个东西,攥在小手里,然后使劲儿朝周煜林挥手,示意他过来。

    周煜林犹豫着把自己的脸伸了过去:“怎么了?”

    下一刻,周木木的小手贴在了他脸上,然后这孩子笑了两声,又凑上去亲了他一口:“啵啵!”

    周煜林看了他一眼,回身捞起手机打开前置摄像头瞧,这才发现,自己脸上被贴了一个红色的爱心贴纸。

    这个贴纸,是周木木买的那袋糖果里赠的。

    周煜林:“……这个给我干嘛。”

    这时在旁边看动漫的韩美美突然插了句嘴:“这小孩儿挺机灵啊。”

    她一只手撑着脑袋:“之前我给我老公们的立牌,就是这么贴爱心贴纸的,贴完后亲一口,他学到了精髓啊!”

    周煜林:“……”

    他有几分无奈:“师姐,能不能教他点好的。”

    韩美美不赞同:“这怎么就不是好的了,我教他,这是爱一个人的表现,他不学得挺好的吗。”

    周煜林怔了下,整个人好像坠入了温泉,很难形容这种心软软的感觉。

    他恍然反应过来,周木木在超市硬要那袋糖果,不是馋了想吃,只是透过包装袋看见了这个贴纸,想要来送给他。

    半晌后

    周煜林低下头,在周木木的脸上也亲了口,学着他的样子:“啵啵。”

    这一瞬,周煜林对周木木是谁的孩子这件事释怀了。

    他只是觉得,小孩纯粹的爱意,应该得到回报。

    这是周煜林头一回,对周木木做出这么亲密的动作。

    周木木高兴得手舞足蹈的,回敬地亲了他一口:“啵啵!”

    韩美美在旁边拍手:“真棒!我教的都学会了!”

    于是周木木也学着她的样子拍手。

    周煜林笑着摇摇头,师姐都三十几了,还跟个小孩儿一样。

    下午时,周煜林突然收到通知,说是拆迁房那边有事儿,让他过去签一份文件。

    于是周煜林和明黎,带着周木木一起去了。

    车子停在小区楼下

    通知又说,负责跟他接洽的工作人员有点事儿,走开了,很快就回来,让他们在显眼的地方站着等一下。

    周煜林抱着周木木下了车,他老家的房子就在一楼,索性靠在门边等。

    明黎眼尖地注意到了周木木脖子上,戴的长命锁:“你给他了?”

    周煜林:“嗯。小孩子带这个,很合适。”

    明黎:“……”

    他该怎么说,其实他也想要的。

    但又不好跟一个孩子争。

    明黎上前两步,眼神直勾勾地盯着那个长命锁:“我能摸一摸吗。”

    周煜林:“当然。”

    明黎朝着周木木伸出手。

    周木木似乎有些抗拒,一双大眼睛警惕地看着他,两只小手把长命锁严严实实地护在怀里。

    明黎:“……我就摸一下,不抢你的。”

    周木木还是不肯。

    周煜林发话了:“给他摸。”

    周木木犹豫了一会儿,手缓缓拿开,又把脸委委屈屈地埋在周煜林的脖颈里。

    周煜林心软地抚摸他的头:“乖,没事。”

    明黎指尖摩挲着长命锁上的纹路,眯起眼,心里有些惊叹。

    这个师弟,才学了一年半,进步也太快了。

    不光是设计上可圈可点,动手能力也好强,这样细致的雕工,他跟韩美美都练了大概两年多才有。

    在他正看得出神时,一个拳头忽然朝着他的脸招呼了过来。

    对方似乎手腕有些无力,空有招式,力道却不重。

    但明黎没有防备,还是被惯性冲得后退了两小步。

    周煜林也惊了,微怒地瞪着突然杀出来的靳修臣:“你干什么。”

    靳修臣眼睛绯红,好似发了狂,又要冲上去按着明黎揍。

    后赶到的林敬,死命扯住他,又朝周煜林招呼:“快带着你的人走。”

    周煜林却不听,反而是一步上前,挡在明黎面前,居高临下地睨着靳修臣。

    那双眼睛,像冬日结冰的湖泊,平静,却寒意彻骨。

    一下就冷却了靳修臣所有沸腾的情绪。

    在这双眼睛的注视下,靳修臣仿若地沟里突然见光的老鼠,浑身都写满无所适从。

    他后退两步,眸子无措地闪动,像个做错事的小孩:“我……我……”

    周煜林:“道歉。”

    靳修臣喉咙被刀片卡住,嘴唇开始颤抖:“不。”

    他脑子好像要炸掉了,全是疯狂的嘶吼,让他想要大喊大叫,愤怒地发泄。

    但怕吓到周煜林,他拼命抑制着,用最轻的声音说:“林林你听我解释,我没有发疯。”

    靳修臣指着明黎:“是这个人,他不安好心,我看到他——”

    周煜林只是不耐烦地打断:“给他道歉。你对我发疯我都忍了,但我不能忍受,你对我的朋友发疯。”

    靳修臣的嘴唇还半张着,他怔怔的,眼眶逐渐发红:“你连我的解释,都不想听了吗。”

    周煜林点头:“对。不想听。”

    拉扯的过程没有意义,他只要看结果。

    这还是离婚前,靳修臣教会他。

    那时他给过靳修臣很多次机会,一直盼望着靳修臣回头,用自己的爱,自己的心,跟他耗着、拉扯着。

    但最后他得到了什么呢?只是让自己伤得更深罢了。

    周煜林懒得再理他,去查看明黎有没有伤到,语气轻柔:“疼吗?”

    靳修臣执着地看着周煜林,眸子颤动中,闪烁着痛苦。

    半晌后,他艰涩地笑了下:“你心疼他。”

    周煜林顿了下,没辩驳。

    靳修臣捂着脸,发笑的声音从他指尖泄露出来,像是难听的哽咽,他的双肩开始颤动,最后整个人都好像空中楼阁般摇摇欲坠。

    沙哑的嗓音,不断地轻声喃喃:“你心疼他……你心疼他……”

    周煜林眉头微皱,偏过身去,不想再看这个人。

    直到那阵让他不舒服的笑声停止,随后是一声闷哼。

    林敬的怒斥声传来:“你疯了!”

    怀里的周木木也突然哇哇大哭起来。

    周煜林这才肯扭头看那个人一眼。

    下一刻,他脑子猛然一昏沉,浑身的血液都凉了。

    周煜林看见,靳修臣的棉服敞开着,握着匕首,朝着自己腹部捅了一刀,鲜血涌出来,染红了男人的白色衬衫。

    靳修臣那样奢求地望着他,眼里满含悲伤,嘴角却是笑着的:“道歉够吗。不够吧。”

    “那这样够吗……”

    够得上换你的那点心疼吗。

    好半晌,周煜林才吐出两个字:“疯子。”

    靳修臣没再为自己解释一个字,他弓着身离开,仿佛背了一座山,每走一步都那么沉重。

    周煜林却叫住他:“把孩子领回去。”

    他上前将周木木直接塞到靳修臣怀里。

    周木木还在哭着,周煜林看着孩子哭红的鼻尖,怕靳修臣对周木木不好。

    又想起周木木被扔在雪地里,边哭边爬,让人心碎的场景,一股怒意涌上心头。

    他出声警告:“好好待他,不要再试图利用这个孩子,来逼迫我,威胁我。他不是你的工具。”

    靳修臣眼里是稀碎的痛苦,在无力和心死下,竟也拼凑出了平静:“我在你眼里,就是那样的人吗。”

    周煜林想起那些曾经,手逐渐攥紧,几乎毫不犹豫:“嗯。一个烂人。”

    饶是早就做好了心理准备,听到这个答案,靳修臣还是惨白了脸,站不稳地后退了两步。

    林敬见他情况不妙,忙上前来,暗示周煜林:“别说了,我这就带他走。”

    周煜林淡淡地:“他就是一个烂人,天生劣种,我说得不对吗。”

    没有一个正常人,会用跳楼去威胁爱人,会为了利用孩子把他扔在前夫家,会莫名其妙捅自己一刀。

    这样丧心病狂,让人无法理解。

    周煜林快要被这种无法理解,搞得脑子爆炸了。

    尤其是一想到,他本来过得好好的日子,又被这个人搅得一团乱糟。

    靳修臣就好像见不得他好一样,非要鬼似的缠着他,把他往地狱里拖。

    周煜林就控制不住地,情绪变得激烈,看向靳修臣的眼神也冰冷至极:

    “我看了剧情后,就该清醒的,不该产生一种救世主的错觉,还妄想拯救你,结果让自己被一个疯子缠上,超生都做不到……”

    林敬听不太懂周煜林在说什么,但他看着靳修臣越来越糟糕的脸色,态度变得强硬:“不要说了。”

    “他病了你不知道吗?”

    周煜林:“我知道,但关我什么事。”

    抑郁症而已,他又不是没得过。

    林敬:“那你知道他病了多久了吗?他病了快十几年了。”

    “你们还在一起时,他就病了,但你作为他的爱人,却丝毫没有察觉……”

    周煜林怔了下,指甲猛然掐进肉里,有那么几秒,耳朵里有种空灵的声音嗡嗡作响。

    林敬叹了口气:“我没有要指责你的意思,只是他都这样了,别再刺激他了。”

    周煜林垂下了眼,让人看不清他眼底的情绪:“严重吗。”

    林敬:“重度抑郁,加精神分裂。”

    周煜林睫毛微颤:“是跟我在一起时,就病了的吗。”

    林敬:“嗯。好多年了。”

    周煜林深吸一口气,抬头望了望天。

    难怪,难怪后来他觉得靳修臣的脾气,越来越坏,越来越暴躁,人也偏执多疑到让他难以理解。

    原来是病了。

    病了啊……

    周煜林突然笑了下,双肩随着这声笑,颤抖了好几下。

    林敬不舒服地皱眉:“你笑什么。”

    周煜林看看旁边脸色惨白如雪的靳修臣:“我在笑,好险,差点被你们道德绑架,甩一个大锅。”

    “我刚才回忆了我跟他过往的所有,然后我发现,我没有一点对不住他。”

    周煜林昂首挺胸地点头,肯定道:“对,没有任何一点。哪怕是我不知道他抑郁生病了,在正式说出离婚前,我给他的爱都是最好的,给他的情绪陪伴,也都是最充足的。”

    “为了照顾他越来越古怪的脾气,强烈变态的占有欲,和莫名其妙的不安,我连朋友都没有,事事以他为先,委曲求全。可以说,我超额尽到了作为伴侣的所有责任,我问心无愧。”

    “但他呢?他怎么对我的?”

    靳修臣脊背猛然僵硬,痛苦地别过脸去,不敢看周煜林。

    周煜林字字控诉:“一年的冷暴力,对我时好时坏的,想起我来了,就回家跟我亲亲热热,不想应付我,连条短信都不回。”

    “他不知道我在家等他吗?他知道啊,但他还是一句不回来吃饭都不跟我说,放任和享受我等着他,盼着他,看着我在期望他施舍一点爱的过程中,一点点暗淡下去,一颗心逐渐冷却。”

    “他但凡给我说一声,让我不要等呢?生病难道还能控制他这个?”

    这些都是周煜林感受到的,故意的恶意。

    因为是故意,所以加倍伤人。

    靳修臣安静地听着,眼眶逐渐模糊了,他只能弓着身子,抱紧周木木缓解心里细密的疼。

    周煜林嗓音也变得艰涩:“吵架时把我扔一边,故意凉着我,逼着我一次又一次低头,我不低头不认错,他就不回家,这就是吃准了我爱他……”

    “成天怀疑我跟靳修竹有一腿,无论我怎么解释,都不信任我,看着我被他的怀疑,伤到崩溃,他心软过半分吗?”

    “不,他不仅没有心疼我,还在我被同事诬陷时,站在一旁,眼睁睁看着那些人,泼我一身脏水,他却用这件事拿捏我,背刺我,逼我低头……”

    周煜林喉咙已经堵得说不出话,再回忆那些往事,比起难过,他更多的是难以压制的愤怒,以及心疼。

    这份心疼,不是对靳修臣,而是心疼自己。

    “还有他跟凌数的事儿,故意发暧昧的照片让我看到,折磨我,还在身上弄出暧昧的痕迹,装做出轨的样子,让我发现。这样来刺激我,很好玩儿吗?啊!好玩儿吗!”

    “他不知道这对一个爱他的人来说,是一种毁灭性的伤害吗?!我那天晚上,死了半条命,才说服自己不要去在意……”

    周煜林难忍哽咽,手握成拳头,放在自己的心口处,重重捶打了两下:

    “我请问呢,我到底是他的仇人,还是爱人?生病难道就能让一个人,这么恶劣吗?就是他这么对我的理由吗?”

    病不背这个锅。

    周煜林:“我做错了什么……就活该承受这些吗??!满腔的爱意,我对他毫不保留,从来没吝啬过,哪怕被他伤害,我也念在十年的感情,给过他很多次机会,我问心无愧!”

    他突然哂笑了下:“更何况,更何况这十年都他妈是假的。是他为了利用我,演出来的爱和深情。耍了我十年,是不是很好玩儿?”

    说到最后,周煜林咽了下喉咙,拼命压抑嘶吼着要冲出来的情绪。

    但他的手,还是发着抖。

    沉默半晌后,用一种极致的平静语气说:

    “病了就滚一边儿病去,别再来沾我。”

    靳修臣亲耳听着自己的恶劣事迹,恨不得给当初那个自己一刀。

    他心脏疼得只能弓着身子,把脸埋在手心里,不断地轻声喃喃:“对不起……对不起……”

    林敬也被这些事冲击到了。

    他一直给靳修臣做心理治疗,这些事在走流程的过程中,他早就知道了。

    但第一次从被害人嘴里,听到完整的、带有细节的部分,这种震撼还是让他久久不能回神。

    他突然意识到,其实感情里,不用有什么惊天动地的故事。

    那些不起眼的细节,才是最伤人的,那些无关紧要的小事,才是最让人心死的。

    林敬长长地叹了声,突然朝着周煜林郑重地鞠了一躬:“我为我刚才说的话,跟你道歉。对不起。”

    周煜林没理会他,把脸侧到一边,胸膛仍然起伏着:“不需要,带他走,我不想看见他。”

    林敬:“好。”

    他一只手推着靳修臣的背,突然回头,欲言又止:“有件事,我觉得还是应该告诉你。”

    “周木木,确实是你的孩子。”

    周煜林呼吸顿时屏住。

    【作者有话说】

    二合一,超级大长章QVQ 有存稿任性

    63 第 63 章

    ◎你就是一根劣质绳◎

    出了小区, 上了车后,林敬才问:“你为什么要揍那个男人。”

    靳修臣脑子里,周煜林那些话还像幽灵一样缠着他, 让他得不到解脱。

    很久, 才缓缓地,机械地吐字:“我看见他对木木下手……”

    林敬蹙眉, 认真地分析:“是又出现了幻觉吗。”

    靳修臣愣了下,手指倔强地掐着指关节:“不……肯定不是……我看见他掐木木脖子了。”

    “昨天在超市跟着他们时,我也看见他对木木不好。我忍了他很久了。”

    这几天, 靳修臣一直都暗地里偷偷跟着周煜林的。

    周泰一家子的事儿, 还有周煜林拆迁房的事儿, 都是靳修臣私下里处理的。

    林敬叹了声,头疼地扶额, 看样子是病症加重了。

    他理智又耐心地给自己的病人剖析:“如果不是幻觉,周煜林为什么不阻止呢?你的爱人难道在你眼里,是那种会看着别人欺负一个一岁小孩儿的人吗?”

    靳修臣死鱼般的眼珠子, 终于动了两下。

    他望向车窗外,缓慢又平静地说:“林医生,我是不是快疯了,快从抑郁症变成精神病人了。”

    林敬:“不会。抑郁是心理疾病,不是精神疾病, 你只是出现了幻觉。”

    他沉思片刻:“我想, 应该是,你接受不了周煜林跟明黎亲近,潜意识对明黎产生了很大敌意, 但你又没有理由, 也没有身份和立场, 去阻止明黎靠近周煜林。”

    “所以你的大脑,欺骗性地编造了一些,对明黎不利的东西,让你能名正言顺地肯定他是个坏人……”

    然后就能借此,让周煜林远离他。

    人的大脑很神奇,会自己进行逻辑自洽。

    很多时候病人察觉不到这是幻觉,就是因为大脑伪造出来的场景,一定程度上,是符合现实的,并且是顺着病人心里所期盼的。

    靳修臣始终望着窗外,也不知道有没有把话听进去,只是他的侧脸,沧桑,疲惫,年纪轻轻,鬓角的一撮白发却那么扎眼。

    林敬看了眼他染血的内衬,转移话题:“你的伤口需要处理,我们先去医院吧。”

    他正要系上安全带,突然手机响了,林敬接了电话,语气越来越急促,最后他啧了声嘴,扭头对靳修臣说:

    “我有点私事儿得去处理,你不要自己开车,张凯过年还没回来,我给你叫个代驾,你跟木木在车上等一会儿。”

    靳修臣没说话,但很轻地点了下头。

    林敬这才放心下车。

    车内只剩下靳修臣和周木木两个人了。

    但安静的气氛,只持续了一会儿,很快,周木木哭了起来。

    靳修臣被孩子的哭声,唤回了一点精神,抱着他轻拍:“不哭了宝贝,怎么了?”

    周木木仰着小脸,哭得哇哇作响:“帕帕!要帕帕!”

    靳修臣一怔,汹涌的酸涩感,从心头滋啦地往外冒,像是吃了一整颗没熟的柠檬,酸到心脏被针扎似的发疼。

    他一只手托住周木木的头,又低头把自己的脸,贴在周木木的小脸上,每个字都滚刀般艰难:“我也想他……我也想要他……怎么办……”

    周木木听不懂他在说什么,只是哭闹得更厉害了。

    孩子跟周煜林相处了好几天,这几天里,两人吃睡都在一起,周木木已经对周煜林,产生了一种依赖。

    这种依赖,在被迫离开周煜林后,让他产生了难受的戒断反应。

    周木木挣扎着,越哭越大声。

    等靳修臣从绝望又无力的情绪中抽离出来时,才发现,孩子哭得要断气了,小脸都涨得通红,越哭越喘,像是坏掉的风箱。

    靳修臣瞬间慌了,拍着他的背:“宝贝怎么了?喘气,快喘气。”

    周木木还在哭,伴随着剧烈的咳嗽,四肢也变得僵直。

    靳修臣手足无措,一把打开车门:“我带你去见爸爸,我们去见爸爸好不好,别哭了,求你了。”

    周木木似乎听懂了,虽然还是喘气急促,但哭声停顿了一瞬,眨巴着眼睛看着他。

    靳修臣见有效果,露出一个又哭又笑的疯癫表情,珍惜又后怕地把孩子抱在怀里亲了亲:“好,我们这就去见爸爸,这就去。别吓我,求你了……”

    靳修臣抱着周木木,在雪地里跑得飞快。

    下腹的伤口被撕扯得更大了,白色的毛衣被血浸染了很大一片,他却似乎感知不到疼痛。

    —

    周煜林坐在沙发上,安静地看着地面,不说话,也没什么情绪。

    明黎想安慰他,但又觉得,此刻周煜林更想要的是独处。

    于是只坐在一旁无声地陪伴他。

    过了很久后,敲门声突然响了,明黎飞快起身,想去开门,周煜林却拦住他,淡淡道:“我去吧。”

    明黎看向他的眼神很担忧。

    周煜林只以为是工作人员来了,没多想,直接就打开了门。

    等看见门口的一大一小时,周煜林眼里的攻击性瞬间展露,像是一只领地受到侵犯的猫,利爪都明晃晃地亮了出来。

    周煜林:“你还来干什么。”

    靳修臣像个做错事的孩子,呼吸都不敢太大声:“木木,木木离不开你,想见你……他一直哭,我没有办法了……”

    说话时,周木木就朝周煜林伸出了手,想扑进他怀里。

    但周煜林冷眼看着,后退了两步,同他们保持距离。

    周木木愣了下,歪着头看着周煜林,似乎不理解,上午还对自己那么疼爱的爸爸,为什么下午就不疼他了。

    他委委屈屈地低下头,失落地缩回了自己短短的小胳膊。

    靳修臣看着,心一揪一揪的疼,轻声又艰涩地出声:“林医生的话,你也不信吗,木木真的是你的孩子。”

    周煜林眼里波澜不起:“谁知道他是不是受你的指使,还编出男人生子这么离谱的事儿,别太搞笑。”

    “我问你,你还有什么做不出来的,你做人做事,有下限吗?”

    靳修臣心上被狠狠扎了一刀,他的指关节用力到泛白,几乎是从嗓子眼里挤出来一句:“我有证据,我们可以现在就去做亲子鉴定。”

    两人间安静了片刻,周煜林似乎陷入了思考。

    靳修臣以为他动摇了,眼里亮起一丝微光:“只要做了亲子鉴定,就能确认,林林,我们去做好不好。”

    周煜林浅淡地看了他一眼:“我刚才只是在想,医院是否能被收买,亲子鉴定的真假性,可不可靠。”

    一瞬间,靳修臣耳朵轰鸣了一阵,他嘴唇颤抖着,悲伤又无力地看着周煜林,说不出话来。

    他恍然明白了一件事。

    无论他拿出什么证据,去证明周木木跟周煜林的亲子关系,周煜林都不会相信。

    在两人心有芥蒂,没有信任可言时,一切解释和证据,都是徒劳。

    周煜林轻描淡写:“原来这就是你弄出个孩子的目的。就为了用他绑定我,困住我?你是不是太小看我了。”

    他转身回屋,背对着靳修臣:“哪怕男人真的能生子,哪怕这个孩子,真的是我的,我也不接受。”

    就算是在婚姻里,是否要孩子,都需要夫妻双方共同决定,因为孩子意味着责任,都确认要孩子,那两人就要共同承担养育孩子的责任。

    但周煜林起初对周木木的存在,毫不知情,忽然就冒出来一个孩子,要他承担责任,对方还明显是带着道德绑架的目的。

    休想。

    门关上了

    靳修臣望着这扇隔开他和周煜林的大门,只是望着,整个人好像被抽走了灵魂。

    周木木又开始哭起来,哭着喊爸爸。

    然后再次哭到,呼吸性碱中毒,喘不上气地抽着胸膛。

    靳修臣心疼地抱紧他,对着门内的人,红着眼乞求道:“林林,你看看他好不好……看看我们的孩子……”

    他的嗓音都酸涩到颤抖:“疼疼他吧……求你。你怎么对我都可以,求求你疼疼他……”

    门内,周煜林站在门边,低着头。

    周木木撕心裂肺的哭声,利爪般撕裂着他的神经,让他心脏微微发疼。

    周煜林不是木人,这几天的相处,他是真的开始喜欢周木木了。

    但现在,他倔强地不想承认。

    不管他以任何方式对靳修臣妥协,那他都对不起过去自己吃的那些苦,受的那些委屈,还有犯的那些贱。

    周煜林轻吸一口气,对着门外的人说:“只有不结实的绳子才会断掉,如果我买回来的绳子,它从一个地方断了,我就知道,它是一根劣质绳。”

    “就算我把它断开的地方,打上结接好继续用,下次它还会从另一个地方断。所以我选择,直接扔掉它。”

    靳修臣听完这番话,明白了他想表达什么,视线逐渐变得模糊。

    周煜林:“你就是一根劣质绳,天生劣种。我不会再次蠢到,把一根断过的劣质绳捡回来,每天惶惶不安地守着它,担忧它下次再从哪里断。”

    “所以,无论你怎样,我绝不回头。你明白了吗?”

    靳修臣已经快呼吸不了,五感都变得麻木。

    他只隐约听见自己喉咙里,发出难听的嘶哑声:“明白……对不起。”

    —

    周煜林一转身,见明黎正望着他,那些翻涌起来的情绪,顿时被按了暂停键。

    一种名为难堪的感觉,瞬间席卷了他的心脏。

    在周煜林还不知道怎么开口前,明黎朝他走了过来。

    然后伸出手,轻轻抱住了他。

    这个拥抱,不含任何暧昧的杂质,只是出于一种心疼。

    周煜林睫毛微颤,垂下眼盯着地面。

    明黎双手轻拍着他的背,轻声说:“辛苦了。靠一会儿吧,别撑着。”

    他以为周煜林会忍不住哭,起码也会委屈地发泄一下。

    但周煜林只是低下头,安静地把额头,抵在他的肩膀上,一言不发。

    明黎:“你可以骂他诅咒他,可以砸东西发泄,也可以揍我出气。”

    周煜林摇摇头:“发脾气,解决不了任何问题,一个连自己情绪都控制不住,给别人带去麻烦的人,是还没长大的巨婴。”

    明黎抬手轻轻抚摸他的软发,这个人怎么这么让人心疼呢:“我不是别人,别怕麻烦我。亲近的人,就是用来麻烦的,就是用来分担你的负面情绪的。”

    周煜林又摇摇头:“亲近的人,应该更加珍惜疼爱,而不是把自己不好的情绪,都发泄到他们身上。”

    明黎愣了下,很轻地笑了笑:“是。你说话总是很有道理。”

    原来这就是,周煜林情绪那么稳定的原因。

    因为不想伤害任何人,因为珍惜身边的人,所以他即便有负面情绪,也只是一个人安静地躲在角落,悄悄把伤口舔舐好。

    这个人怎么又好,又让人心疼。

    过了会儿,周煜林推开他,进了卫生间,把门关上,很久都没出来。

    明黎也不问,不催,只在卫生间外,靠着墙面安静地陪着他。

    不知道过了多久,周煜林再从卫生间出来时,整个人已经完全平复。

    他的生命力和自愈能力,强大到让明黎惊叹。

    明黎:“好了吗?”

    周煜林浅笑:“师哥,别担心,我不是伤心,我只是心里有点乱。”

    他不可能到如今,还会为那个人渣难过,那他这一年,岂不是白活了,半点没长进?

    两人准备从老房子里离开时,周煜林突然接到了一个陌生来电。

    他看了眼,犹豫着接了。

    林敬:“喂?!靳修臣出车祸了,马上要动手术,需要你作为监护人签字!”

    【作者有话说】

    风水轮流转

    小小提一嘴,臣子和林林,签订了意向监护协议书,他们互相是对方的监护人,当年离婚后走得急,忘了去取消哈。这里只有林林能帮他签字,因为他妈晋婉是精神病人,他哥靳修竹就更不用说了哈

    64 第 64 章

    ◎原来他绝情起来能把人伤死◎

    半个小时前

    靳修臣从周煜林的老房子门口离开, 孩子哭得太厉害了,根本哄不住,他需要带周木木去看医生。

    路上, 靳修臣抖着手掌控方向盘, 脑子里很多声音在凄厉地尖叫,嘲讽, 逼着他发疯。

    周煜林冷淡的嗓音间杂在其中,不大,却那么清晰, 每一句话, 都像是咬在他心尖上的一条毒蛇, 让他的心脏一抽一抽的疼痛。

    身旁,周木木的哭声也如洪水般源源不止, 撕裂着他的神经。

    靳修臣终于忍不住爆发了,他狠狠捶打着方向盘,嘶吼道:“别吵了!”

    “要我怎样!到底要我怎样!我他妈去死行不行!我这种人……”

    他眼眶通红, 艰涩地哽咽,抓着方向盘的手用力到骨节泛白:“我这种人……死了就好了。”

    死了大家都痛快了。

    死了,就不用再悔恨过去,不用再承受失去周煜林的痛苦,不用再去想他为什么是个烂人, 不用再焦头烂额地考虑孩子要怎么办。

    他死了, 周煜林也会松一口气,不用担心哪天他这个疯子哪天又冒出来,搅乱自己的生活。

    靳修臣的眼神, 逐渐变成了死气的木然, 像是被烈火燎过的荒原, 毫无生机。

    周木木还在哭,但他已经听不见了。

    他脑子里回响着周煜林说过的话。

    “你就是一根劣质绳,天生劣种……”

    “……一个烂人。”

    “无论你怎样,我绝不回头……”

    什么都抓不住。

    不管他怎么努力,都不会有一点用。

    他永远失去了。

    他被永远抛弃了。

    这辈子,他有得到过什么好东西吗。

    从小被佣人虐待,性格扭曲,爹不疼娘不爱,十来岁就独自在这个乱糟糟的世界里,挣扎生存,养活自己,他拼命地往上走,拼命地活着。

    好不容易有了周煜林,原本他是该按照书里写的,被周煜林救赎,过上幸福的日子的,但他偏偏看了那个日记本,他偏偏是那么一个阴暗,又劣根性的人……

    本该得到的救赎也没有了,本该拥有的幸福变成了煎熬。

    他这一生,到了如今,到底还剩下什么?

    爱情,亲情,友情,哪怕一样,哪怕一丁点。

    母亲晋婉厌恶怨憎他,恨不得杀死他,十几年的兄弟陆序,一夕之间背叛……

    爱人也在被他伤害后,弃他而去,犯错的惩罚是,让他永失所爱。

    这悲惨又毫无意义的一生。

    今天天气不错,阳光明媚,路上的雪也化了不少,大家都在说,今年的雪格外大,瑞雪兆丰年,明年一定是一个丰收的好年。

    所有人都能看到美好的未来。

    但靳修臣看不到。

    于是他缓缓地闭上了眼……

    他想象着,多年前,他扑进周煜林怀里的那种感受,那么温暖,踏实,那种拥有了全世界的喜悦。

    然后微笑着,松开了握着方向盘的手。

    车子在一段平缓的驰行后,朝着路边的一堵墙撞了过去。

    在巨大的碰撞声响起前,靳修臣的耳朵恢复了听觉。

    首先听到的,是由远及近,逐渐清晰的孩子的哭声,胳膊似乎被抱住了。

    靳修臣愣了下,低头就瞧见,周木木仰着一张哭红了的小脸,紧紧地抱着他的胳膊,张着嘴哭得那么可怜。

    那一瞬,靳修臣的心脏揪疼得厉害。

    不对,他还有孩子。

    他如今有木木了。

    靳修臣后悔了。

    但已经来不及了。

    在车子撞上墙面的那一刻,靳修臣只能猛地俯身,把孩子护在了怀里。

    车祸发生了。

    但因为车子的行驶速度并不快,再加上靳修臣及时做出反应,周木木被保护得很好,没有受伤。

    只是靳修臣伤势比较严重,肋骨骨折,断裂的骨头插进了肺里,痛到不能呼吸。

    他扭曲地倒在驾驶座上,眼睛被额头上流下的血液糊住,只能艰难地伸手,抹了把脸。

    很奇怪,这种情况下,他竟然平静到不可思议。

    有条理地拿出手机,用快捷键拨通了紧急联系人的电话。

    但等电话拨出后,靳修臣看着手机屏幕上那个号码,又怔住了,眼睛变得酸涩。

    那是周煜林的号码。

    这么多年了,紧急联系人的号码,他都没换过。

    心里隐秘地长出了一点期待,连带着,让心跳都快了两分。

    但很快,电话里传来的‘无法接通’,又让他的心脏狠狠坠落了下去

    意料之中的结果。

    靳修臣却比想象中更加难过。

    他想起离婚前,周煜林有次动手术,躺在手术台上,也是这样给他打电话。

    但他那时,只想着惩罚周煜林,磨一磨他的傲气,于是他挂了一个又一个的电话。

    靳修臣喉结艰涩地滚动,自虐般继续拨号。

    一遍遍拨打着那个不可能接通的电话。

    身体好疼,肺部疼到轻轻呼吸,都宛如被刀刮一般,带着辛辣的刺疼,疼到满头的冷汗,手指尖都变得麻木。

    快疼昏过去了,大脑变得馄饨,视线也逐渐不太清晰。

    当初周煜林阑尾炎躺在手术台上时,会比他现在更疼吗?

    比他现在更孤独、绝望,和无助吗?

    那时周煜林听着一遍遍被爱人挂断的电话,也像他现在这样心碎吗?

    一次,两次……十次,到十六次拨号后,靳修臣自虐般的行为,终于停下了。

    是了,他当时,差不多挂了周煜林这么多次电话。

    靳修臣终于肯切出界面,换着拨通了林敬的号码。

    一分钟内,冷静理智地交代清楚了事件和地点。

    电话挂断。

    在最后失去意识前,靳修臣眼皮无力地闭上,轻声说:“还给你……我有还清一点吗……”

    —

    听到林敬的话,周煜林轻缓眨眼。

    他倒是都忘了,他跟靳修臣虽然离婚了,但曾经签的意向监护协议书还在生效。

    靳修臣的亲人,就晋婉和靳修竹两人,晋婉有精神病,一直被关着,而靳修竹在国外。

    是啊,只剩下他有权利了。

    林敬嗓门大了些:“说话啊!快来!我把地址短信发你手机上!”

    周煜林却只是说:“他人昏迷了吗,快死了吗。”

    林敬卡壳一瞬,低头看了眼因为剧痛而脸色惨白,那么期望又眼巴巴地看着他的男人:“没有。”

    周煜林又说:“他的手断了吗,还在吗。”

    林敬:“……嗯。还在。”

    受伤的是胸膛,断了的肋骨插进了肺里,需要马上动手术。

    周煜林点点头:“那他为什么不自己签。”

    “我当初疼到昏死,躺在手术台上时,都是自己签的。”

    林敬哑然了。

    而躺在旁边的靳修臣,眼里的光,含着剧烈的痛苦颤动几下后,终于破碎了。

    然后一点点熄灭,直到最终,彻底归于绝望的死寂。

    他其实早知道答案,但还是抱着那么一丁点希冀。

    他明白,他就是拿捏准了周煜林温柔善良的本性,所以在林敬给周煜林打电话时,想看看,如果天平的一头是他的命,周煜林会不会有一点心软。

    结果输得,一败涂地。

    原来这个人,这个一贯温柔心软的人,曾经哪怕被他伤害,也会一次次给他机会的人

    绝情起来能把人伤死,伤到心肝脾肺都捅烂。

    靳修臣闭上眼,一滴泪从眼角细缝里滚落出来,没入碎发间。

    他哑着嗓子:“林敬,挂了吧,不要打扰他。”

    “帮我……跟他说句对不起。”

    靳修臣的声音很微弱,但周煜林听得很清楚。

    他没什么反应,只是在电话挂断后,把手机收了起来,然后继续往前走。

    明黎跟在他身后,也一言不发。

    走出一段路后,周煜林忽然问了句:“师哥,你觉得我绝情吗。”

    明黎静默片刻,一只手拍拍他的背:“你不是绝情的性子,甚至温柔到有点优柔寡断。”

    “过去在他那里,一定受了很多委屈吧。”

    因为在靳修臣身上,耗尽了自己所有的耐心,所有的温柔,再也没有温柔可以给他,能拿出来的,就只剩下一地的冷漠了。

    听到这话,周煜林怔了下,眼眶缓缓发红。

    明黎:“不要怀疑自己。你很好。”

    周煜林:“嗯……我只是,只是确认下。”

    后来一段时间,周煜林过上了比较平静的日子。

    这个年已经过完,马上又要开学了。

    在开学前,还有两件事让周煜林比较在意。

    一件,是明黎之前邀请他,去参加家族宴会的事儿,就在这两天了。

    另一件,是凌数带着靳修竹出国治病,快要回来了。

    凌数再次约他出来谈谈:上回你让我先别说,让你过个好年,所以你这个年,过得好吗

    周煜林:还行

    如果忽视靳修臣的出现的话。

    凌数:那你现在愿意听我说说,关于靳修臣的事儿了吗

    周煜林:等你回来再说吧

    如果可以,他甚至不想听,这还是看在凌数的面子上。

    过去的事情不提,就这一年多,凌数确实把靳修竹照顾得很好。

    有时视频通话时,周煜林能看见靳修竹肉眼可见地,变得有生机,心情似乎也不错,脸上总带着笑。

    要是靳修竹跟着他,不光治不好腿,周煜林也没把握能在兼顾学业的情况下,把人照顾好。

    总体来说,周煜林还是感谢凌数的。

    凌数:好,那回国见

    凌数:你做好心理准备,我要跟你谈的事儿,可能会再次颠覆你的认知

    周煜林表情很淡,还有什么,比一个医生跟他说,靳修臣生下了他的孩子这种事,更加颠覆认知的。

    感觉好像不管什么事,沾上靳修臣这个人,都会变得魔幻,变得疯癫,但又很奇怪地合理。

    周煜林没再管这件事。

    又过两天,到了明黎邀请他参加家族宴会的日子。

    周煜林按照宴会的标准,穿上了一身白色的西装。

    这套西装,还是明黎给他挑的。

    出门前,韩美美和金锐成看见他这副打扮,都非常满意地竖起了大拇指:“帅,帅炸天!今天你就是最靓的仔。”

    周煜林只当他们调侃自己,笑了笑:“夸张。”

    出了门,明黎早早就在车旁等着他了。

    看见他这一身,男人眸子很分明地亮了,随后眯起眼,带着笑意评价道:“像个王子。”

    语气都是不自觉的温柔。

    周煜林被他直白的目光,打量到有几分不好意思:“你也不错。”

    上车后,明黎一边开车,一边给他说了点事儿:“等会到了后,你跟着我就好。”

    “别人要是同你打招呼,你愿意回就点个头,不想回也可以不回。”

    周煜林认真道:“不回不太礼貌。”

    明黎轻笑:“在我这里,你什么礼貌、礼节,都可以不遵守,我会帮你挡下一切。你只需要舒舒服服地做自己。”

    他就是从小被家族的规矩束缚着,他清楚那种被规训的压抑感觉,所以不想让周煜林感受半分。

    周煜林沉默了。

    明黎对他太好了,好到他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但又无法回应这个人的感情,所以他选择了最不伤人的沉默。

    车子很快到了目的地。

    明黎先下了车,很绅士地帮他拉开车门:“这位先生,今天我为您服务。”

    周煜林浅笑:“那谢谢你哦。”

    明黎挑眉:“我的荣幸。”

    两人并排着进了大厅,很多人,多到周煜林看不过来,还有点憋气的胸闷。

    他并不适应这种场合,只能亦步亦趋地跟在明黎身后。

    确实有很些人主动朝他打招呼,都是看在明黎的份儿上,想跟明黎搭上桥的。

    起初周煜林还礼貌点头,后来就有点累了。

    明黎一直在旁边观察着他,在他露出疲惫的一瞬,就发现了,轻笑道:“我就说你会累吧。”

    他朝周煜林wink一下:“你去找个地方坐会儿。等会儿我来找你,带你去见一个人……希望你别被吓到。”

    周煜林点头,走向了一个人少的角落。

    沙发上,一个看着很洋气的男人,抬头打量他一番,忽然说:“你是,周煜林吧?”

    周煜林已经坐下,跟他坐得很近,不搭话就不太礼貌了,于是点头:“我是。”

    那人笑了:“嘿,真巧啊,你不记得我了吧?我是温浩!”

    “就那个,小时候想跟靳修竹玩儿,经常绕着你跟靳修竹打转,靳修臣却嫌弃我长得胖,丑拒的那个。”

    一个胖胖的,胖到脸都有点方的小男孩形象,浮现在了周煜林的脑子里,他睁大了眼:“想起来了。你变化……有点大。”

    温浩笑笑,臭屁道:“可不是嘛,我现在减肥成功,可帅了,在国外留学,一堆人追。”

    周煜林:“是很成功。”

    温浩一抹自己头发:“那是,对了靳修竹怎么样了,我在国外消息不太灵通,就听说他家好像换人掌权了。”

    周煜林:“嗯。”

    温浩:“换了他弟弟是不,就那个,从小就可阴暗的一小孩儿,大家都怕他,都不跟他玩儿。”

    还是聊到了那个人身上,周煜林淡淡道:“嗯。”

    温浩若有所思:“他现在还缠着你不?”

    周煜林顿了下。

    温浩凑近了他一点:“你都不知道吧,他小时候,跟个变态一样,一直鬼一样偷偷缠着你……”

    “被我抓住好多回,我说要去告他,他还揍我……以前,那真是哪儿有你,哪儿就有他,也不知道他想干嘛。”

    周煜林越听,眉头皱得越深,不太理解。

    温浩还在说:“我起初还以为,他只是心血来潮,谁想,这小子从几岁开始,对你一缠,就是十多年……”

    周煜林感觉耳朵嗡了下,脑子好像被什么卡住的老旧机器,怎么也转不动:“什么?”

    【作者有话说】

    等会儿出门,怕来不及更新,所以早点更QVQ么么么(飞吻)

    65 第 65 章

    ◎你跟他在一起了吗◎

    周煜林:“你说他——”

    话音还没落, 肩膀忽然被拍了下。

    周煜林的话被打断,下意识回头,就对上明黎一双笑眯眯的眸子:“我好了, 走吧。”

    周煜林犹豫了下, 看了眼温浩,最终选择站起身跟明黎走。

    不是他心里没有疑惑, 而是他对靳修臣这个人,已经心力交瘁,很难再有探知欲。

    刚才的时机很好, 周煜林确实被温浩勾起了一点什么。

    就像一根快要燃烧殆尽的蜡烛, 被偶然的火星子点燃了下。

    但火光还没来得及烧得足够大, 一阵风吹来,瞬间又灭了。

    然后就再也没有, 点燃自己的力气。

    走出几步,温浩却忽然追上来:“诶,好歹咱也算是从小认识, 半个青梅竹马,加个微信呗,今天还没聊完,咱回头接着聊。”

    周煜林没有拒绝的理由:“好。”

    明黎站在旁边,看着两人交换了联系方式, 脸上始终挂着温和绅士的笑。

    等周煜林收起手机, 他才问:“好了吗。”

    周煜林:“好了。走吧师哥。”

    两人并排走出几步,明黎看着前方,漫不经心地说:“你有好多青梅竹马。”

    语气带酸。

    周煜林:“小时候家境还不错, 父母也是做生意的, 几家大人认识, 经常串门,再加上小学、初中和高中,都上的同一所学校,还都读的理科,很难不熟。”

    明黎挑眉,这人是一点没听出他话外的意思,他索性把话说得更明白些:“我真后悔。”

    周煜林:“?”

    明黎毫不掩饰自己的惋惜,摊摊手:“我小时候为什么要去国外,跟着外公外婆住,如果我留在国内,那现在,我们也是青梅竹马。”

    周煜林笑了下:“现在这样不好吗,温浩他们,也只算半个熟人,但师哥是实打实的熟人。”

    明黎:“还行。但青梅竹马的名头好听,”

    他意有所指地看了周煜林一眼:“而且,我要的不是青梅竹马,而是近水楼台。”

    爱情里的时机很重要,先来的人就是占优势,比如靳修臣。

    就算如今周煜林对靳修臣心里怨恨,但起码,他留给周煜林的感觉,是深刻的,是任何人都绝对无法替代的。

    恨也好,爱也好,明黎就想要这份独特。

    明黎看了眼身旁的人,周煜林只是很浅地笑了下,没什么表示。

    他心里无奈地叹了口气。

    打出去的球,对方怎么都不接,有点失落呢。

    周煜林:“师哥要带我,去见谁?”

    明黎:“我爷爷。”

    周煜林:“??!!”

    他脸上少有地显露出了焦急的神情:“你不早说。”

    明黎笑着揉了下他的头:“没什么好说的,你只要往他跟前一站,让他看一看你,你的任务就完成了。”

    周煜林:“但是,见长辈,没带礼物总是不好的。”

    明黎拍拍他肩:“放松点,你想,他虽然是我长辈,但对你来说,他就只是个第一次见面的老头子,陌生到在街上遇见,都不用理会的那种老头子。”

    周煜林:“……”

    话是这个话,他还是有些紧张。

    但两人已经走到了一扇门前了。

    明黎一只手放在门上:“记住,你就进去给他看一看,他问话你都可以不答,然后我让你走,你就出去,不要有任何心里压力。”

    周煜林越发搞不懂了,到底要做什么。

    门被推开,屋里的正上方,坐着一个庄严的老人。

    听见脚步声后,他原本微闭的双眼,睁开了一只,看见周煜林后,很快又睁开了另一只。

    明黎牵着周煜林,站到了老人面前:“爷爷。”

    虽然明黎交代,他可以不用出声,但本着礼貌,周煜林还是问候了一句:“您好。”

    老人笑了下,冲他点点头,又看向明黎:“这就是你选的人?”

    明黎嗯了声,神情不像平时那样,总笑眯眯的有种别人学不来的松弛感,但也说不上严肃。

    真要形容的话,大概,是一种疏离的冷感。

    周煜林还是头一回,在明黎身上,感受到这种气场。

    老人:“他挺好的。但你大伯他们,不会同意的。”

    周煜林感觉这爷孙俩,像在打哑谜一样,让他听不懂。

    在他还没搞清楚状况时,明黎突然扯了下他袖子,温和道:“你出去等我。”

    周煜林眼神闪烁,看了老人一眼。

    明黎两眼弯弯,又露出了一贯柔和的笑:“听话。我很快出来。”

    周煜林只能嗯一声,又对老人行了个礼,这才出去,还细心地帮他们把门带上了。

    房间里只剩下两人。

    老人说:“是个很有礼貌的孩子啊。”

    明黎神情也温柔一瞬:“是的。他很好。”

    老人:“家庭背景呢。”

    明黎垂着眼:“他只是个普通人。没有背景。”

    老人顿时皱眉:“那肯定是不行的。他过不了你大伯他们那一关。”

    明黎静默片刻,忽然双膝跪下,朝着上方磕了个头。

    额头抵着地面,没有抬起来:“爷爷。帮我一次吧。”

    “凭我的能力,完全没有必要,用我的婚姻去换明家的前程。”

    老人叹了声:“人心不足蛇吞象,人就是很贪的啊,你大伯他们,就是想要更多,跟你有没有能力,没有关系。”

    明黎抬起了头,眼里是倔强:“但您明明之前说过,如果我有喜欢的人,把他带到你面前来,就做主帮我挡下大伯他们。”

    “爷爷,您要食言吗。”

    老人沉默了很久:“我以为,你眼光那么高,看上的起码也是圈子里更有头有脸的人……”

    谁想,去哪儿领回来个连背景都没有的人。

    明黎:“但爱情,跟权势和财产无关。我就是喜欢他。”

    老人深深地看了他一眼:“那孩子,不喜欢你吧。我能看出来,他对你客客气气的,只有尊敬,眼里没有那种感情。”

    明黎所有话,顿时卡在了嗓子里。

    他头一回,被周煜林不喜欢他这件事刺痛到,有些难过地垂下头。

    老人重重拍了下椅子的扶手:“把头抬起来。明家的孩子,谁都配得上。”

    “不要因为别人不喜欢你,你就觉得是自己不好。”

    明黎轻吸一口气,又磕了一个头,从地上爬起:“爷爷,现在下定论还太早。我会再努力一下。”

    话到最后一句,他的嗓音变得飘忽的轻。

    其实明黎心里有数,他喜欢周煜林不是一个月两个月,而是快两年了。

    在周煜林还没入学的时候,在爱尔兰的那场旅行中,他就丢了自己的心。

    一年零九个月,明黎悉心耐性地呵护,就像在往一片干裂的土地上浇水,但不论他倾倒了多少水,这片土地,都没有因为他产生一丁点变化。

    这是一片,注定无法开出属于他的花的土地。

    但放弃又怎么甘心。

    老人朝他挥挥手:“算了,你去吧。你大伯他们只是有那个意思,还没给你定下谁,我再拖一拖。”

    毕竟他老了,就是个老东西而已,早就退居幕后,家族的实权,不在他手里,谁会那么容易听他的话啊。

    没把他连人带椅子,从家里扔出去自生自灭,都算是这群狗崽子有良心了。

    大家族,就是这么黑暗,龌龊不堪。

    明黎不再说话,沉默着往外走。

    打开门,对上周煜林那双温润平和的眸子,一瞬间,他的心脏又变得柔软。

    明黎轻声:“等久了吧。”

    周煜林摇摇头:“还好。”

    两人并排着往外走,周煜林问:“师哥,能告诉我刚刚怎么回事吗,我想知道。”

    明黎想了想:“好,或许后面还用得着你帮忙,我讲给你听。”

    于是明黎,把他大伯想逼他联姻的事儿,以及他跟爷爷之间的谈话,都跟周煜林说了。

    但只是避重就轻,更多说的一些家族现状,关于他认定了周煜林这件事,刻意没说。

    明黎不想让周煜林有心理压力。

    周煜林听完,微微蹙眉:“那你怎么办。”

    到现在,他才理解,为什么韩美美经常说,明黎没有自由,是个可怜虫这种话。

    明黎朝他笑:“别担心。我把你带给爷爷看,就是想骗骗他,骗他我对你爱到不可自拔,这辈子非你不可,撒泼让他帮我挡一挡家族中的其他长辈。”

    周煜林:“你对我……”

    明黎挑着眉梢,两眼弯弯,逼近他几分:“怎么,担心我真爱上你?”

    周煜林无言,但神情微局促。

    明黎眼里的落寞一闪而过,但很快他又笑着伸手,轻弹了一下周煜林的额头:

    “别自恋啦。明家的孩子,谁都配得上,多少豪门贵子等着我挑呢。你比他们还差一丢丢。”

    “我就是有那么点喜欢你。只是喜欢而已,谈不上特别深沉厚重的爱,你把心放肚子里,别给自己找压力。”

    周煜林确实松了口气,浅笑:“好。但如果师哥要我帮忙,比如在你家长辈面前装情侣,记得跟我说,我不会推脱。”

    明黎静默片刻,望着他的侧脸,眸色变得复杂:“只能装情侣吗。”

    周煜林停住脚,回头看他。

    却望进了男人眼里,汹涌深切的渴望中,宛如一池深潭。

    这一瞬,周煜林心口烫了下,他眸子飞快地闪躲开。

    明黎忽然上前一步,扯住他的胳膊,将他拉入了走廊深处。

    昏暗的光线下,明黎将他抵在墙边,一只手捏着周煜林的下巴,轻声呢喃:“我们真的,一点可能都没有吗。”

    不甘心啊。

    周煜林喉结微动,不看他。

    沉默是最体面的回答,但也最伤人。

    明黎咬紧牙,又松开:“说话。让我死心。”

    周煜林无奈地叹气,扯扯他袖子:“师哥……别这样。”

    话挑明了,他们之间,往后就只剩下尴尬了。

    他不想跟明黎走到那一步。

    明黎眼里稀碎的痛苦闪烁着,他扯了扯嘴角,抬起周煜林的下巴,跟他对视:“你这个人,到底是温柔呢,还是残忍呢。”

    他缓缓俯下身,视线从周煜林的眼睛,着陆到鼻尖,最后垂落到单薄的唇上。

    然后心底那些隐秘的欲望,求而不得的酸涩,快两年都得不到回应的爱慕,还有深沉的无力感,在这一刻全数爆发了。

    周煜林心头一跳,想要挪开头。

    但明黎很强势地掰正他的脑袋,那么缓慢又折磨地凑近他。

    周煜林深吸一口气,拳头已经硬了。

    这时他眼角余光却瞥见,不远处有个熟悉的人影,正僵硬地站在那里,直勾勾地注视着他们。

    周煜林猛然生出一股,他自己都无法理解的心虚感。

    但同时,又有一种逆反心理,让他强压着自己,原本要推开明黎的手,竟没有抬起来。

    本以为一个吻会落下来,身上的人却突然撤退。

    周煜林有几分茫茫然。

    咚的一声

    明黎一拳捶在墙上,力道重得,指关节的皮肤都破了。

    他收回手,抹了把脸。

    转身再次面对周煜林时,明黎脸上又恢复了平常的神色:“抱歉,失态了。”

    “我刚才是不是很混账?下次我再这样,不要客气,一拳头把我打醒。”

    周煜林却下意识往刚才,那个人站的地方看去。

    人影已经消失。

    周煜林:“还好。师哥,以后别再做让彼此都困扰的事了。”

    明黎笑容勉强:“对不住。我去上个厕所。”

    “你……随意吧。如果还愿意跟我一起走,就在这里等我。”

    周煜林嗯了声,等明黎离开后,他想了想,还是独自走了。

    这个氛围不太对,他们还是分开的好,都冷静一下。

    但刚走出几步,周煜林的胳膊,就被人从身后拉住了。

    他回头,第一眼看到的,是靳修臣那张憔悴至极的脸,然后视线又定格在了男人鬓角的一撮白发上。

    周煜林没有说话,甚至没有思考,只是甩开他的手,继续往前走。

    就像他一直以来做的那样。

    靳修臣却不依不饶,再次拉住他。

    周煜林冷眼睨着他:“有事就说。没事就滚。”

    靳修臣眼底布满了血丝,嗓音沙哑:“你……跟他在一起了吗。”

    周煜林:“没有。”

    这一瞬,靳修臣有种被从地狱拉回来的感觉,窒息的心口终于能喘口气了。

    他艰难地笑了下:“谢谢……”

    如果周煜林真的,真的跟明黎在一起了,那他……就活不下去了。

    周煜林淡淡地补上一句:“但以后会不会,就说不定了。毕竟,我怎样都跟你没有半点关系。”

    靳修臣的心脏,瞬间又被揪紧,他袖子底下的那只手,用力到青筋泛白。

    但最终,靳修臣什么话也没说,只是轻轻地,缓慢地,松开了拉住周煜林的手。

    周煜林正要离开,余光却忽然瞥见,靳修臣脖子上戴着一个熟悉的东西。

    是他给周木木做的玉雕长命锁。

    周煜林猛然蹙眉,直接朝他脖子伸出手,抓住了长命锁,然后猛然一扯。

    力道大得,让靳修臣踉跄地站不稳,脖子上都被勒出了一条深刻的痕迹。

    周煜林默然地拿着长命锁看了会儿,直接往地上一摔。

    刚才看见周煜林跟明黎亲密,都尚且能理智,维持住表面镇定的靳修臣,在这一刻惊慌失措又心碎地喊出了声:“不要!”

    周煜林:“孩子的东西你也抢?要不要脸。给你我嫌糟蹋了东西。”

    说完他没有看靳修臣一眼,转身就离开了。

    靳修臣狼狈地蹲下身,看着被摔成三瓣的长命锁,抖着手,心疼地去捡起来。

    把它们那么珍惜地捧在手心里,贴在心口的位置。

    有人路过瞧见了这一幕,还好心提醒他说:“碎了的长命锁不吉利,晦气得很,扔了吧,捡它干啥。”

    靳修臣也不说话,只是用力地,小心翼翼地,去把东西拼起来。

    不懂。他们都不懂。

    这是他如今,能得到的,唯一一件周煜林的东西。

    是他的念想。

    摸着这块长命锁,他就总觉得,这辈子他只要坚持下去,总能等到一个跟周煜林在一起的机会,所以他要好好活着,活长一点,用力地去等。

    从大厅出来后,周煜林想离开了。

    他把车留给了明黎,自己用打车软件叫了出租。

    在等车的时候,一辆骚包的红色跑车忽然停在他面前。

    温浩那张熟悉的脸从车窗探出来:“哟,帅哥要搭便车吗,上来!”

    周煜林犹豫着。

    温浩:“别墨迹啊,跟我客气什么,外面冷死人了,赶紧的!”

    周煜林说了声谢谢,坐上了他的车。

    温浩很自然地找了个话题:“话说,靳修竹去哪儿了?我都回来一个月了,硬是没见着他人。”

    周煜林:“他最近去了国外。”

    温浩恍然,说了句难怪,又说:“嘿你知道我刚才在宴会上看见谁了吗?”

    “我看见靳修臣了!我还跟他打招呼了,虽然他没理我。”

    周煜林把脸别向窗外,没接话。

    温浩:“他现在变化也可大了,看着倒是不像以前那样阴暗,就是估计日子也不太好过吧。”

    “年纪轻轻的,头发都愁白了一撮……人看着也没生机,跟快死了一样……”

    “诶,你咋不说话?”

    周煜林现在只想下车:“没什么好说的。”

    温浩安静片刻,似乎在思考:“你是不是知道他以前跟踪你的事儿后,心里对他不舒服?”

    周煜林一顿,手指微微蜷紧。

    又来了,那种被勾起一点什么的感觉。

    他本来很排斥知道有关靳修臣的事儿的,但偏偏排斥中,又带着一点反骨。

    就好像,不信邪一样,不信自己会被动摇,会被打败。

    仿佛只要他在面对跟靳修臣有关的事时,做到了心如止水,毫不动摇,就能证明什么似的。

    所以周煜林这次,偏要选择逆流而上,跟自己心里的排斥感对着干:“你说他跟踪我,缠着我十几年,是怎么回事。”

    66 第 66 章

    ◎他到底图什么呢◎

    温浩啊了声:“那时, 咱还在上小学吧,我看见他老是跟着你,跟屁虫一样, 但好像又不敢让你发现, 只敢偷偷摸摸的尾随……”

    “起初还以为,他是看不惯你, 想找机会收拾你呢,我还警告过他,结果被他揍了一顿。”

    周煜林望着车窗外出神。

    小学……他记得那时, 他根本不认识靳修臣。

    倒是听说过靳修竹有个弟弟。

    但靳修竹和靳家伯父, 都说那个孩子性格不好, 又恶劣,让他如果看见靳修臣了, 也不要搭理。

    很奇怪的是,从小学,到高中, 那么些年,周煜林都没见过靳修臣。

    直到高中后,有一次他路过学校后面偏僻的小巷,看见一拨人把一个少年围了。

    因为看不惯,就上去管了下闲事, 说自己已经报警了。

    到底都是学生, 还是会被‘报警’两个字吓到。

    等众人散了,周煜林终于看清了被人群包裹的那个少年。

    眉眼是桀骜的,阴暗的, 让人看着就有种不太舒服的感觉。

    那是周煜林第一次跟靳修臣见面。

    他救了靳修臣, 但靳修臣连一句谢谢都没有, 低着头,捂着伤口,看也没看他一眼,身子擦着他离开了。

    后来周煜林才知道,原来那个被欺负的少年,是靳修竹的弟弟靳修臣。

    再后来的十多年里,周煜林都一直以为,靳修臣之所以会在他人生的低谷期出现,拯救他,把他从深渊里拉出来,都是因为那次自己无意中的善意,给了这个人一点温暖。

    直到日记本的事儿后,周煜林又以为,靳修臣是为了按照原书里的剧情线,走到最后成为靳家的掌权者,所以故意接近他,利用他的。

    而现在,温浩嘴里的,却是另一个截然不同的故事版本。

    这个视角下,靳修臣似乎更早地对他有所图谋。

    但到底是图什么,才能让一个人,有那么大的决心和毅力,把自己隐藏起来,偷偷注视了另一个人十几年?

    周煜林感觉,脑子里原本一些很清晰的事儿,忽然开始变得模糊,让他仿若站在迷雾中一样。

    很久,周煜林才问:“他跟踪我干什么。跟了那么多年……他是变态吗。”

    温浩偷瞄周煜林一眼,看他脸色不太好,以为他是要找靳修臣算账,嘴角抽了下。

    天爷,他不会捅娄子了吧。

    温浩咳了声:“那个,都是好多年前的事了,他跟踪你,可能也没别的意思,我没见过他做过对你不好的事儿。”

    温浩并不知道周煜林跟靳修臣在一起过,还结了婚的事,毕竟他在国外很多年了,也不太关注国内,消息不通。

    所以随口道:“既然都过去了,就算了吧。你就当没听见我今天的话。”

    周煜林没应答,只是说:“我到了,就这个路口把我放下吧,今天谢谢了。”

    温浩:“客气。”

    回到自己房间,周煜林把外套脱了,舒舒服服的躺倒在床上。

    今天确实有些累了,宴会这种地方,他真的不适应。

    就那样睁着眼睛,望着天花板,放空自己。

    什么都不想去想,也不想思考。

    脑子却有些不听使唤,温浩说的那些话,总是有意无意地冒出来,找存在感。

    周煜林有点烦,再加上今天宴会上没怎么吃东西,他的胃开始隐隐不舒服了,正想蒙头睡觉,手机响了下。

    是张凯的消息。

    张凯:我从老家回来了!

    周煜林缓缓打字:这个年过得好吗

    张凯:嗐,忙死了,大年初二,我妈就病了

    张凯:我忙着跑上跑下,带她去医院看病,又在病床前守了半个多月

    周煜林:阿姨还好吧

    张凯:还行,也不是啥大毛病,就一个小手术

    得亏靳修臣给他批长假,还给他预支了几个月的工资。

    听说靳修臣助理这个位置,上一任助理干了很多年。

    难怪能干那么久呢,在对待下属这方面,靳修臣确实挺有手段,恩威并施,还厚道,比大多数只知道剥削员工的老板强太多。

    要换他,他也这辈子都愿意在靳修臣这里干。

    张凯:对了,你之前问我那事儿,怎样了?我老板的孩子……

    周煜林:还给他了

    张凯:哦哦,你俩……没咋滴吧?

    虽然按照周煜林这个性格,怎么也不可能打起来。

    周煜林:还好

    张凯忍不住感慨:你俩咋就走到了今天这个地步呢,高中时你俩那么好

    张凯:你不知道吧,在你还不认识靳修臣的时候,他就经常托我给你带吃的,说你性格不擅长社交,让我多照顾你了

    那时候,刚上高中不久,周煜林还没觉醒小说剧情,他的父母也都还在。

    而张凯被班里的刺儿头王康霸凌,靳修臣路过救了他,从此,张凯就是靳修臣放在周煜林身边的一张明牌。

    周煜林握着手机的手,缓缓收紧。

    又是过去

    又是他不知道的事

    又是他没看过的视角

    温浩的话也再次响起,这些从未听过的、新的信息点,像是一颗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激起了一圈又一圈荡漾的涟漪。

    周煜林:你说的,具体是什么时候的事情?

    张凯:刚上高一那会儿吧

    张凯:因为靳修臣让我照顾你,我才跟你熟起来的,然后发觉你人其实很不错,才逐渐跟你成为朋友

    周煜林轻吸了一口气

    张凯:怎么了?

    周煜林闭了闭眼,等他再睁开眼,整个人又恢复了平静:没什么。问问

    原本温浩的话,他还不相信。

    他认为,是温浩误会了什么。

    但现在听了张凯的回答,挨骂有一点,周煜林能确定了。

    靳修臣对他有所预谋的接近,远比他想象中的还要早,比他觉醒剧情,写下日记的时间更早……

    到底为什么?

    那个人图什么呢?

    周煜林深吸了一口气,抬起胳膊搭在眼睛上。

    胃好难受。

    身体不舒服的时候,脑子也连带转不动了。

    他起身去找胃药,但找出来的却是一个空瓶子。

    没药了。

    周煜林想了下,还是从床上爬起来,穿好外套出了门。

    叫了辆车,直接开到了医院。

    在路上时,周煜林的胃更痛了,痛得他冒冷汗。

    按理说,哪怕一顿不吃,也不会疼成这样。

    下了车,周煜林两只手抱着肚子,脚步虚浮地往医院里走。

    这个点已经是晚上九点,医院里人已经不多,大厅都空荡荡的。

    周煜林感觉视线有点模糊,他使劲儿往前迈步,但脚踩下去,却跟一脚陷进泥潭一样。

    他整个人摇摇欲坠一番后,眼看要直直地坠落在地,一个温暖的怀抱就接住了他。

    周煜林失去意识前,没看清那人的脸,但感受到了一种很熟悉的气息。

    —

    医院办公室

    林敬穿着一身职业白大褂,手里拿着本子在写什么:“告诉你多少次了,安眠药每天只能吃那么点。”

    靳修臣很平静:“睡不着。”

    林敬:“睡不着也不能再吃了,吃多了要出毛病的,你想死啊。”

    靳修臣点头:“嗯。”

    林敬啧了声:“你想让木木当孤儿?”

    靳修臣不说话了,沉默了会儿补上一句:“他有爸爸。”

    林敬翻了个白眼,走过去:“把袖子撩起来,我检查下。”

    靳修臣照做,手指缓缓撩起衣袖。

    于是密密麻麻的伤痕,深的浅的,粗的细的,带血的,结痂的,都露了出来。

    林敬两眼一黑,心里是崩溃的。

    天杀的

    他有时候真觉得,医生上辈子一定是屠夫,杀人太多,这辈子当医生是来还债的。

    想骂一句‘你真他妈是有病’,但他觉得面前这个人会点头,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

    林敬:“其他地方还有伤口吗。”

    靳修臣:“没有。”

    林敬扶了下额头:“你是我带过最难治的病人。”

    作为医生,他心里清楚,抑郁症的患者,即便你跟他说,不要伤害自己,要想开,要开心快乐,也根本没有用。

    如果患者能做到,那就不会抑郁了。

    靳修臣垂下眼,看着自己两只胳膊上的疤痕:“就让我这样吧。反正,也死不了。”

    把心里的痛苦,转移出来,让□□承受一部分,只有这样,心里才会好受点。

    林敬叹了声:“也别悲观,你最近脾气比以前好多了,情绪也稳定了。”

    靳修臣只是抚摸着被他强行修复后,带着裂痕的长命锁:“因为,没有人会喜欢一个,歇斯底里的疯子。”

    他仍然像过去那样,能听见脑子里那些嘲讽的,尖叫的,让他痛苦的声音。

    过去靳修臣忍受不了,就会暴戾地发泄出来,大吼,砸东西,都是为了跟那些东西对抗,缓解压抑。

    但如今,与其说他是学会了平静面对,不如说他学会了冷漠。

    冷漠地看着、放任自己受苦。

    然后在心里说,哦,原来不过如此,也就这样了。

    不及他失去周煜林那种痛苦的万一。

    林敬看他这幅样子,忍不住说:“你们谈恋爱的,都有点癫,我怎么都理解不了,为什么会有人谈个恋爱,就把自己整成这样。”

    “更理解不了,你这种要死要活,离了他就活不下去的。”

    靳修臣静静地看向窗外:“是啊。我也不理解。”

    “可能我是个脑子不正常的神经病吧。”

    像林敬,或者陆序,他们之所以都不会为了爱情,要死要活的癫狂,是因为,他们得到过很多东西。

    比如亲情,友情,比如一个即便普通,但还算幸福的人生。

    他们都有爱自己的家人,从小哪怕日子过得苦,但有亲人陪伴,给予关爱,还有很多朋友,从来没孤单过。

    这些东西,带来的幸福感,成为了他们人生和精神内核的支柱,所以即便他们没有爱情,也不会觉得日子太难熬。

    但靳修臣不一样,他什么都没有。

    从小到大,靳修臣得到过的,唯一的一件好东西,就是周煜林。

    他从几岁就看着、望着周煜林,一直悉心呵护着这朵玫瑰。

    他的精神支柱,他的人生内核,就是周煜林。

    如果没有周煜林,靳修臣的人生将毫无意义,他就是会死。

    但没有人理解他,旁人只会觉得他是个神经病。

    到现在,靳修臣自己也开始觉得,他或许真的是个神经病。

    林敬看了他一眼,拍拍他的肩:“别这么说。走吧,我给你拿点药,木木还在车上等你。”

    两人一起出了办公室

    在路过大厅时,靳修臣突然瞥见一抹熟悉的身影,他的脚步下意识停住了,想上前但又很犹豫。

    这时,周煜林刚好因为胃疼,昏了过去,眼看人就要栽倒在地,靳修臣瞳孔一缩,猛地上前把人接住了。

    —

    周煜林再次睁开眼,发现自己正躺在病床上。

    抬了下胳膊,手上正打着吊瓶,于是他又不动了。

    躺平望着天花板出神时,一张肉乎乎的小脸突然凑了上来,咧着嘴露出两个清甜的酒窝朝他喊:“帕帕!”

    周煜林一怔,缓缓蹙眉:“你怎么……”

    又很快反应过来,周木木在这里,那说明,靳修臣也在。

    周煜林扭头扫视了下屋里,却没发现人。

    不在?

    又把孩子丢了?

    周煜林挣扎着,双手撑着床艰难坐起来。

    周木木就在旁边爬,从床上爬到他身上,最后自己在他怀里找了个舒服的姿势坐着。

    周煜林怕他摔下去,把他抱在怀里,轻声说:“你爸呢。他怎么三番两次把你丢了,我这次真的要报警了。”

    话音刚落,门就开了。

    周煜林一抬头,就跟站在门口的靳修臣对上了眼。

    男人有一瞬的无措,但很快又调整好,平和地走了进来,随后把一个热水袋递给周煜林。

    靳修臣:“我去临时买的,将就用一下。”

    周煜林只是看着他。

    靳修臣手支在半空一会儿,见他仍然没有要接的意思,就自顾自地掀开被子,把热水袋放在周煜林的肚子上。

    随后他拉过凳子,坐下后朝周木木伸出手:“过来。”

    周木木小脑袋摇成了拨浪鼓。

    靳修臣又重复了句:“过来,不可以打扰病人休息。”

    周木木委屈地看了眼周煜林,这才从他身上爬了下去,扑进了靳修臣的怀里。

    周煜林怀里热乎乎的小团子没了,空荡荡的,他莫名有点不舒服。

    靳修臣:“你睡会儿吧。医生说还要输两瓶液,我守着你。”

    周煜林淡淡地:“不用。不麻烦你了。”

    靳修臣没说话,但也坐着没动。

    屋里气氛一时间变得沉寂,然后逐渐压抑,让周煜林很不自在。

    他也不好赶靳修臣走,毕竟自己刚接受了这人的帮助,翻脸不认人这种事做起来怪膈应的。

    靳修臣突然开始抱着周木木逗起来:“上次教你说的,‘对不起’学会了吗?”

    周木木眨巴眼,舌头好像不听使唤:“最卜起。”

    靳修臣:“是,对——不——起。再来。”

    周木木用力到手脚都在使劲儿:“最不起。”

    靳修臣:“是,对——”

    周木木:“对。”

    靳修臣:“连起来,‘对——不——起’。”

    周木木:“对,卜,起。”

    靳修臣摸摸他的头:“宝贝真厉害。”

    周煜林在旁边看着,他发现,靳修臣真的变了好多。

    以前的靳修臣,绝对不会有这样的耐心,估计教不了两句,就会暴躁到摔东西。

    或许是因为孩子吧。

    人总要变的,就像他如今,不也变得冷漠和果断了。

    这时,周木木的玩具掉地上了。

    靳修臣一只手揽着孩子,弯腰去捡。

    动作间,他脖颈上带着的长命锁很自然地漏了出来。

    起初靳修臣还没察觉,直到发现周煜林的目光,直白地落在他的胸前。

    靳修臣心头一跳,紧张又慌乱地捞起长命锁,重新塞进了自己的衣服里。

    再小心翼翼地去看周煜林。

    后者似乎没什么反应,表情很淡地移开了目光,靳修臣这才松了口气。

    周煜林突然说:“上次宴会,我遇见温浩了。”

    瞬间,靳修臣的心脏又被揪起,他垂着眼,佯装忙碌地给周木木理衣服:“是吗。”

    周煜林意味不明:“他说小时候,你经常跟踪我,有这回事吗。”

    啪的一声,靳修臣手里拿着的儿童玩具,猛地掉了。

    67 第 67 章

    ◎我们不是一路人◎

    两秒后, 靳修臣才弯腰把玩具捡起来,语气平静:“有什么误会吧。”

    他把玩具用纸巾擦了擦,才给周木木:“我只是在跟着靳修竹, 你同靳修竹每天都黏在一块儿, 他误会也很正常。”

    听着这人辩解开脱的话,周煜林捕捉着他每一个细微的表情反应:“哦。我还以为, 你小时候就那么变态。”

    靳修臣狠掐了下手指,庆幸又后怕地垂下眼,呼吸都轻了些。

    周煜林收回审视的目光, 也没出声了。

    刚才只是一个试探。

    在看到靳修臣整个人都变得僵硬后, 周煜林就已经得到了答案。

    温浩说的是真的。

    但这又能证明什么呢?

    只能让他越发搞不懂靳修臣这个人, 到底为什么要那么做,到底对他抱着什么样的企图?

    周煜林心里隐隐感觉, 靳修臣似乎还有事瞒着他,他目前看到的、所知的,仍然只是冰山一角。

    他们之间的事, 似乎要更复杂一些,还有很多他不知道的隐情。

    但一想到那些用力纠缠的过往,周煜林就心累,再加上身体上的疲惫,他也懒得管这人为什么说谎。

    周煜林闭上了眼, 很快便睡着。

    等再醒来时, 天已经亮了,吊瓶早就挂完,手臂上的针也在他没有察觉的情况下撤掉了。

    周煜林环视了下屋内, 空无一人。

    靳修臣已经离开。

    但床头旁的桌上, 放着一份早餐粥, 还没凉,还冒着白色的热气。

    估计人刚走不久。

    周煜林端起粥吃了点,自己去医院前台缴费,被告知费用已经有人交过了。

    走出医院后,周煜林心情有点复杂。

    这样平和、不纠缠的靳修臣,他还是第一次见。

    挺好,大家都轻松些。

    回家后,周煜林刚打开门,就看见正坐在沙发上的明黎。

    又想起昨天的事儿,一时有点尴尬。

    明黎站起身,递给他一杯水:“昨晚去哪儿了?我回来也没找到你。”

    他嗓音很轻,带着点小心翼翼。

    周煜林如实说:“胃疼,去医院挂水了。”

    明黎蹙眉:“要紧吗?怪我。”

    周煜林笑了:“关师哥什么事,我胃疼是好多年的老毛病了。”

    明黎望着他,神色终于松弛些,也笑:“我没把咱们师门的小骄傲照顾好,当然是我的责任。”

    “而且我还以为……”

    周煜林:“?”

    明黎看着他,轻缓地咬字:“还以为我昨天太过分了,把你吓跑了,你不愿意再见我。”

    周煜林浅笑:“怎么会。我们的感情,没有师哥想的那么脆弱。”

    明黎心里悬了一晚上的石头,终于落地了:“什么样的感情?”

    周煜林简简单单:“师哥跟师弟的感情。好朋友的感情。”

    明黎做出一副受伤的样子:“师哥难过了。”

    周煜林却看向他,眼神认真,头一次正面回应了明黎:“师哥,我们不是一路人。”

    明黎顿了下:“这就是你拒绝我的理由吗,你怎么就知道,我们不是一路人?”

    周煜林:“我就是知道。”

    明黎沉默了,见周煜林往里走,他一步一步跟在身后:

    “那你是哪一路的,我改道跟你一路。”

    周煜林没忍住笑:“师哥,我没跟你开玩笑。”

    他转过身,面对明黎:“在感情这种事上,我们不是一路人。你给不了我想要的,所以,我不会明知这是一个坑,还往下跳。”

    说实话,明黎真的很优秀,各方面都吊打别人的优秀,长相也非常符合周煜林的审美。

    性格更别说了,温柔细腻,情绪稳定,谈笑间幽默风趣,却从来恰到好处地有分寸,好到无可挑剔。

    这么一个人,每天在身边晃悠示好,一般人很难抵抗得住攻势。

    周煜林要不是暂时不想谈感情,也许明黎是他最好的一个选择。

    但经历了昨天的事儿后,他更加明确了,他们根本不是一路人。

    周煜林不想享受着明黎给他温柔和好处,还吊着别人,所以思考了一晚上后,他才终于选择跟明黎剖开谈。

    明黎少有地皱了眉,沉思片刻:“为什么?你怎么就知道我给不了你想要的?你想要的又是什么?”

    周煜林微怔,缓缓低下头:“不知道。但我直觉,师哥给不了。”

    明黎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眸子里满是无奈,他苦笑了下:“你都不知道,还拒绝我?”

    语气里有几分委屈。

    周煜林诚恳:“抱歉。但感情这种事,我相信自己的直觉。”

    明黎拉住他的手,低声说:“林林,那我等你。等你想清楚,弄明白你到底想要什么,到时候你再拒绝我好吗?”

    周煜林还要说话,却被明黎打断:“不然我真的不甘心。”

    “被这么一个是是而非的理由拒绝,我会觉得自己很差劲儿。”

    “所以,为了你师哥的自信心着想,再给我,也再给你自己一些时间,好吗。”

    周煜林叹息:“好吧。”

    ——

    回了房间后,周煜林接到了靳修竹的视频通话。

    靳修竹比起以前,更有精神些了,眉梢眼角都是意气风发:“林林,你看我的腿!”

    他站起来,艰难地走了两步。

    周煜林也为他开心:“是治好了吗?”

    靳修竹:“对。但还需要做一段时间的康复治疗。”

    毕竟坐了一年多的轮椅。

    虽然有凌数每天帮他按摩,但双腿肌肉还是无可避免地,变得僵直。

    现在就像是老旧生锈的机器,要重新运作一样,得费些劲儿了。

    周煜林:“那你们快回来了吧。”

    靳修竹笑:“对,就这几天的事儿了。”

    周煜林:“要我去接你吗?”

    靳修竹:“你来也行,如果忙,那你还是先顾着自己的事儿。”

    周煜林嗯了声,两人又闲聊了下国外的风景。

    等通话快要结束时,靳修竹的神情忽然变得认真了些,他轻声说:“林林,我在大脑动手术前,给了你一个笔记本,让你帮忙保存,还在吗?”

    周煜林怔了下:“在。我一直好好收着的。”

    靳修竹看着远方,他已经三十了,并不年轻了,但五官却散发着一种少年人的朝气。

    不知道是因为被凌数养得好,还是因为只有十九岁记忆的原因。

    靳修竹缓缓开口:“这次等我回来,你把本子给我吧。”

    周煜林:“好。”

    当初他们约定的,如果靳修竹不开口问他要那个笔记本,周煜林就帮他一直保存着,也不用提醒他有那么一回事。

    周煜林抿唇:“哥,你是想起了什么吗。”

    靳修竹慢悠悠地说:“嗯,也该想起了……”

    周煜林直觉,靳修竹跟凌数这一年多,应该也发生了很多事。

    现在靳修竹开口问他要笔记本,应该是那个本子里写了什么重要的东西。

    周煜林欲言又止。

    靳修竹笑了笑:“我知道你想说什么,我就是这一年多,陆陆续续记起一些事,但又记得不全。总觉得,我跟他之间,还有更多的隐情。”

    周煜林手指扣着手机壳:“其实你可以选择,不去看那些隐情。”

    这样的话,会过得更轻松,更能随心所欲些。

    毕竟靳修竹跟凌数的过去,复杂纠缠。回头看过去,只会让自己心累,把自己推向更纠结的境地。

    那还不如不知道过往,不知道那些藏起来的隐情,恨也好,爱也好,就凭着当下的想法,自由地活着。

    这句话出口后,周煜林微怔了下。

    他发现,这些其实是他对自己跟靳修臣之间,现状的看法。

    在面对靳修臣时,他就是这样做的。

    不管过去有多少东西,他都不再看,或者说,不愿意再回看。只管自己坚定地往前走。

    可这有什么不好呢??

    他确实过得比以前更好,更恣意洒脱,更轻松快活。

    有时周煜林会觉得,他这样的想法有些利己主义,但又觉得,谁活着,不为自己?

    难道为别人?脑子有坑吧。

    他也可以为别人,前提是,对方值得。

    但靳修臣如今,显然不配。

    靳修竹叹了声,语气飘忽:“我知道你的想法,确实这样目前会过得轻松。”

    “但……我总不能冤枉了他吧。”

    周煜林喃喃:“冤枉……”

    靳修竹:“是啊。就算现在选择不去看那些过去,不去看那些隐情,但人这辈子这么长,万一哪天倒霉的,突然就知道了过去的一些什么……”

    “我怕自己接受不了。毕竟冤枉和误会一个人的滋味,很不好受。人还是要活得问心无愧一些。”

    周煜林轻吸一口气,心里默念那四个字——问心无愧。

    他不怕问心有愧,他能背负得起愧疚。

    他更怕在他日子越来越好的时候,突然冒出来什么,打乱他的脚步,给他晴天霹雳。

    靳修竹抿唇:“看个人的选择吧。林林你想做什么就去做,不要怕,不要瞻前顾后,都不像你了。”

    周煜林沉默很久,突然说:“哥,你知道小时候靳修臣就认识我的事吗。”

    他问出这话,不是因为勇气,也不是害怕冤枉了靳修臣,问心有愧。

    而是觉得,他跟靳修臣之间的关系,已经烂到底了,无药可救了,事情不可能更糟糕了

    又接连几个人都不断地跟他提过去,向他昭示过去似乎有什么,确实勾起了他的好奇心,还有逆反心

    于是周煜林索性就借着这个时机,以及突然冒出来的动力,问出了口。

    他倒要看看,过去到底有什么。

    如果有雷,那刚好早点顺手挖了

    省得哪天他日子过得好好的,又突然冒出来,把他炸得稀里哗啦。

    靳修竹:“知道。他小时候经常偷偷跟踪你,还被我抓住过好多次。”

    周煜林:“……”

    全世界都知道他被跟踪了,就他不知道。

    他以前的心,到底有多大啊。

    靳修竹:“我之前跟你讲过吧,他小时候就是那种,会虐待小动物的坏坯,天生的恶人。”

    “我怕他伤害你,让父亲敲打过他,警告他不要接近你。而且就是因为知道他喜欢跟着你,我那时才去哪儿都带着你,跟你寸步不离。”

    “他不敢靠近我,所以只能远远地跟着。我又觉得,没必要让你担惊受怕的,就把这事儿没告诉你。”

    周煜林安静地听完:“那你知道,他为什么要跟着我吗。”

    靳修竹想了下:“不懂。他性格本来就阴暗,谁能清楚他心里想什么。”

    “后来我知道你跟他在一起后,非常地吃惊,所以才极力反对。但我那时怎么劝你,你都不听……”

    看周煜林垂着头,似乎在沉思,靳修竹忽然想起一个人来:“对了,你想知道过去的事儿,你可以问温浩。”

    “温浩跟靳修臣一个班的,每天跟他一起上下学,他知道的肯定比我多。”

    毕竟靳修竹比他们都大,上学时年级都不同。

    周煜林:“好。”

    通话挂断,周煜林盯着屏幕看了会儿,点开了温浩的微信。

    周煜林:过去靳修臣跟我之间的事儿,你知道多少?

    周煜林:方便告诉我吗

    温浩秒回:啊,你不会是要找他算账吧

    周煜林:不会,放心,就是想了解下真相

    温浩松了口气,开始噼里啪啦地倒话。

    温浩:其实过去吧,他对你蛮好的,自己有点什么好吃的,好玩儿的,都趁着你不在的时候,偷偷塞你书包了

    周煜林指尖微动,没有说话。

    难怪他小时候,书包里总莫名其妙冒出一些东西,什么草编的蝴蝶、蚂蚱,新奇的糖果,还有最时兴的卡片。

    他一直以为,是靳修竹想给他惊喜,偷偷塞给他的。

    现在想来,靳修竹不是会做那种事的人,就草编蝴蝶,靳修竹那种娇生惯养的少爷就编不出来。

    温浩:你不知道吧,你其实小时候,是那种很讨厌,还很容易被人欺负的性格,你还清高……

    从小学到高中,周煜林都是班长,还兼任课代表,在他眼里,班长就是老师的眼睛,替老师和班级做事儿。

    本来这种观念,没什么不好的,不至于让他惹很多麻烦。

    但周煜林的性格就坏在,他是个很古板的人。

    同学犯纪律,再小的违规举动,他都一定要打报告,老师交代他管理班级,他一定要完美完成任务。

    就比如老师说,让周煜林想办法,督促同学们按时完成作业。

    他直接就每天早上第一个到教室,然后站在班级门口,来一个学生,他收一份作业,绝不通融。

    好多学生根本没做作业,都是在早自习补。周煜林这样,直接把人的后路给堵死了。

    这样下来,从小到大这一路,周煜林得罪的人不少。

    而且周煜林一直上的贵族学校,一群纨绔子弟本来就仗着家世嚣张跋扈,老师都不太敢管,冒出这么一个人,跟有病一样,成天约束他们,难受得要死。

    他们早就看不惯周煜林了,背后很多次商量着怎么整死他。

    温浩:你都不知道有多少同学恨死你了,要不是靳修臣,你会从小学开始就被校园霸凌,一直到高中毕业。

    温浩:那时他们想尽办法整你,全是靳修臣背后帮你处理的,他也没别的手段,靳家也不做他的靠山

    温浩:他只能跟那些整你的人,一个个约架,群架也约过,我有幸目睹,场面太惨烈了,他被揍得都爬不起来,鼻青脸肿的。但那些人也没讨到好

    这就是为什么靳修臣从小到大,在学校里都是让同学害怕的刺儿头的原因。

    为了护着周煜林,他揍的人太多了,打架又猛又狠,导致大家都对他有心理阴影。

    温浩:就这种情况,从你小学,一直持续到你高中。所以我觉得,他其实对你还挺好的……

    温浩自己说了一通,这才发现,周煜林没回他的话。

    温浩:喂?喂?还在听吗

    周煜林盯着屏幕上的字,很久才打出一句话:在听

    68 第 68 章

    ◎不恨你了◎

    还有几天快开学了, 周煜林也该准备回美国了。

    但在走之前,他还有一件事要做。

    那就是祭拜父母。

    本来韩美美和明黎说,陪他一起去的, 但周煜林拒绝了。

    今天天气不太明朗, 半空太阳都没有,只有一团黑压压的云, 似乎要下雨了。

    周煜林一个人来到墓地,他沿着那条蜿蜒的小路,走了很久。

    一边走, 一边不可避免地回想起过去的一些事儿。

    父母去世后, 有很长一段时间, 周煜林走不出来。

    无法走出来。

    因为周煜林总觉得,是自己害死了父母。

    如果他没有觉醒, 没有提前知道父母即将离婚的剧情,没有自作主张地去篡改剧情,没有选择逃避, 那他如今还是个有爹妈的孩子。

    这份沉重的愧疚,曾经一度差点逼死他。

    不知不觉中,周煜林已经到了,他站在两块依靠在一起的墓碑前,发现, 这里似乎被人仔细地收拾过。

    墓碑前还放着两束新鲜的花。

    看来是有人来过了。

    周煜林也没多想, 蹲下身,把自己带来的包打开,从里面一一拿出贡品摆好。

    嘴里轻声喃喃:“去年没来, 去年在国外, 今年纸钱什么的, 给你们补双份。”

    “以后我尽量每年祭日的时候,回来看你们。”

    “对了,家里的老房子拆迁了,当年你们就留给我那么一套房,现在也不在了。”

    周煜林坐在墓碑旁,一个人碎碎念着,像是小时候跟父母聊天那样。

    他顿了下,才继续说:“还有件事忘了告诉你们,我跟靳修臣离婚了,离了快两年了吧。准确来说是一年零九个月。”

    “原来没有谁能一直陪着谁,我那些年没长进,还跟小时候一样,害怕孤单的一个人,所以离婚的时候,也是下了很大决心。”

    “但现在,发觉一个人其实也还行,还能活。就是……”

    周煜林说到一半,顿住了,开始盯着地面出神。

    这时,天空忽然淅沥沥的一阵响,随后细密的雨夹杂着雪花落了下来。

    但周煜林坐着没动,一些雨水落到脸上,他眼睛不舒服地眨了眨:“算了。”

    雨越来越大,开春后气温回暖了,雪都化了一些。

    周煜林想着再坐一会儿就走,一道黑色的阴影却团在了他的上方,隔绝了雨水和细雪,将他整个人笼罩住。

    抬头,细密的雨幕中,黑色的长身大衣肃穆庄重,再往上,是男人五官优越、平和又透着疲倦的脸。

    那张脸上,一双带着疼惜的眸子,正安静地注视着他。

    耳边是零落的雨声,两人仿佛被按了暂停键般,无声的对望。

    靳修臣先开了口:“回去吧。你胃不好,淋了雨寒气入体会胃疼。”

    周煜林收回目光,把地上的东西收拾了下,这才站起身。

    头上的那把大伞,始终安全感满满地罩着他。

    就好像过去的十年多年一样。

    周煜林没理会靳修臣,拿好东西转身就要走。

    却被靳修臣拉住:“林林,伞。拿上吧。没必要让自己的身体受罪。”

    周煜林抓着包,又是好一会儿没动。

    靳修臣就安静地举着伞,陪他在墓地里站着。

    不知过了多久,周煜林忽然没来由地说了句:“你有过一点真心的吧。”

    靳修臣愣了下,握着伞柄的手缓缓收紧。

    周煜林偏头看向他,目光定定的:“过去十年。一点点,有过吗。”

    风雨骤停

    一股酸涩又委屈的感觉,铺天盖地地席卷来,打得靳修臣眼眶瞬间红了,他咬紧牙,喉咙艰涩:“有的。”

    周煜林点点头。

    靳修臣嘴唇都在发抖:“你,你愿意信我了?”

    周煜林又摇头:“不。”

    于是靳修臣又从天堂坠入了地狱。

    周煜林只是在做一道证明题,他从别人那里印证了,过去靳修臣确实对他有过真心。

    温浩嘴里描述的那个,他不知道的又一个十年,确实有一点打动他。

    他的真心是真心,可别人的也是。

    周煜林总不愿意辜负别人。

    后来的靳修臣有罪,但少年时的靳修臣,他的真心和付出,是实打实的。

    周煜林在不知情的情况下,享受了少年靳修臣的真心,总该还一点点的,这是他欠下的债。

    因为这个,周煜林愿意暂时抛开恨和厌恶,跟靳修臣谈一谈,再听听这个人说的话。

    周煜林:“婚后一年,你的恶意也是真的,对吗。”

    靳修臣脸色一下惨白,他握紧了拳头:“嗯……我不想骗你。”

    时隔一年多,两人再次谈到这个问题,周煜林已经心如止水:

    “那你因为我受的这些苦,一点都不冤。”

    靳修臣拉住他的胳膊:“林林,你听我解释……”

    周煜林转过身,面对着他:“嗯。你解释吧。”

    一年多前,他因为极度的愤怒,只顾着质问,没有听靳修臣解释分毫,今天就听听。

    靳修臣有一种,拥抱到月亮的惊喜和无措,他努力组织着语言:“我、我没有利用过你。”

    “跟你在一起,确实是因为你的日记,但不是为了走剧情拿到靳家。那十年不是骗局,我们的爱情是真的,我真的——”

    他喉咙哽咽了下,嗓音小心翼翼又带着压抑的疼:“真的爱你。”

    周煜林客观理智道:“这一点有待考证。”

    因为靳修臣过去的行径太过恶劣,他们之间已经没什么信任可言,所以靳修臣的话,周煜林并不会太相信。

    除非,还有像温浩那样的第三者视角,能证明这个人不是在说谎。

    靳修臣脸上露出受伤的神色,他垂着头继续说:“婚后对你不好,是因为我看到你日记里说,我是一个不值得爱的人,我以为你不爱我……只是为了走剧情,才跟我在一起。”

    本来过去十年多,靳修臣就一直在伪装自己,害怕周煜林看清他的真面目后,对他厌恶,时间久了,他都分不清,周煜林爱的是他,还是他装出来的假人。

    又也许根本谁也不爱,只是为了走救赎剧情,才按照剧情里写的那样跟他在一起。

    靳修臣:“再加上那时,我病了,控制不住自己。我总是没有安全感,每天睁眼看到你,我都感觉我在做两个梦,一个美梦一个噩梦。我特别害怕,怕你真的不爱我,怕到快崩溃了……”

    周煜林:“所以你选择,用刺痛我,看着我为你痴狂,为你让步底线,为你低头,来证明我是爱你的,得到片刻的安全感。”

    靳修臣表情一瞬痛苦,他低着头不敢看周煜林:“对不起。”

    嗓音很轻,却很郑重,这几个字哪怕他已经在脑子里演练了千万遍,但真的说出口时,还是那么艰难。

    周煜林只是平静道:“我不接受你的道歉。”

    好像有一只手,无形中狠狠捏了把他的心脏,靳修臣沙哑着声:“我理解。你不用接受,但我必须为自己犯过的错误道歉。”

    周煜林又说:“虽然感觉这个问题很可笑,但还是想问一下,你当初说,对我腻了,这是真的吗。”

    靳修臣呼吸都很轻:“我、我分不清……我对那种每天都惶惶不安,恐惧又煎熬的日子腻了,对每次看到你,都会想你到底爱不爱我这种事也腻了……我受够了,所以我当时,潜意识排斥你,我不知道,那到底是不是腻了……”

    因为看见周煜林,就意味着他将陷入恐慌,脑子里会有很多个声音,在嘶吼、尖叫,一遍遍跟他说,周煜林不爱他,他不值得被爱。

    那时靳修臣不知道自己病了,他被那些脑子里幻听的声音所左右,被心底那些恶劣的念头左右,怎么抗争都没用。

    最后原本就性格多疑、恶劣的他,终于在周煜林面前失控了。

    说靳修臣对周煜林的那些恶意是故意的,不如说,他原本就是那样一个劣根性的人。

    他的恶意,来自于他本身恶劣的本性,甚至是无意识的。

    只是此前十年,因为爱周煜林,他一直都在伪装,而且藏得比较好,爱意又本身就具有美化功能。

    而婚后,靳修臣恶劣的那一面,终于因为病症的催化,在周煜林的面前展露了出来。

    就好像,一条原本就会咬人的恶犬,除了主人外,看见谁都会发疯地咬。

    但在主人面前,它却是一条会摇尾巴、会撒娇示爱的乖巧好狗。

    有天这条狗病了,得了狂犬症,于是最后的理智和情感也丧失了,它看见主人照样发疯咬。

    人都说,要去爱一个本身就很好的人,就好像,买狗的时候,要去挑一条本身就温顺乖巧不咬人的狗。

    但周煜林没办法,他就是碰上了这么一条性格恶劣的疯狗,这条狗好的时候,对他也是极致的温柔乖顺,但后来发病了,就开始咬他。

    听完这些,周煜林心里大概有数了:“我懂了。我不会原谅你,但我也不再恨你。”

    两个十年,就当前后抵消吧。

    周煜林在知道温浩嘴里的那个十年后,他一度陷入混乱,这种感觉,就好像当初他被靳修臣伤害,一边想分手,一边又念着过去的感情,心软和挣扎交叠。

    宛如身上有个点又痛又痒,想挠,却不知道往哪儿挠,怎么都挠不到。

    周煜林想了好几天,他的情感经历了一场难受的拉扯,他不断地反问自己。

    要原谅吗?

    但过去让他那么痛苦,这个人确实伤害了他

    不原谅吗?

    但这个人也真切地对他好过,在他不知道的时间里,不求回报地对他好过

    如果他故意抹掉那些好,装作不知道,不去看,那他往后该怎么面对自己?

    他还能挺起胸膛做人吗。

    到这个时候,周煜林才明白,靳修竹说的‘人要活得问心无愧’,这句话多有道理。

    最终,周煜林选择取折中,他不再恨着靳修臣,但也对曾经那些伤害,以及靳修臣利用他、欺骗他感情的事儿,保持不原谅的态度。

    而且,他们在一起的那十年,周煜林如今想来,靳修臣也不是对他全然没有过真心。

    陆序以前有句话问得很对——在火炉旁烤火的人,会感受不到温暖吗?

    周煜林是真切地,感受过温暖和爱意的,就是因为感受过,得到过,所以在婚后,靳修臣突然变了后,他才会有那么大的落差,被伤得那么深。

    其实这一点,在过去的一年多里,周煜林心里是隐约明白的。

    他就是感情上接受不了,自己被欺骗和利用。

    所以他故意不回头看,故意去忽略曾经靳修臣给过他的爱和好。

    因为只有这样,他才能恨得那么干脆果断,那么理所当然,才能大步地勇敢往前走,绝不回头。

    如今,温浩告诉周煜林的那些事,在他的心上开了条口子,强迫他去正视、审视过去。

    周煜林也终于不得不承认,其实靳修臣对他有过真心,他感受过的。

    听到‘不再恨你’这句话,靳修臣木然地怔在那里,连呼吸都忘了。

    周煜林:“我不恨你,不是因为你,只是为了我自己好,我的人生中没有过道德污点,不想以后心有愧疚。”

    “过去十年,你欺骗我,利用我的事儿,我也不计较了。”

    “所以,你放过你自己,也放过我吧,好好养病。”

    周煜林说完这些话,就转身离开了。

    他始终那样淡然,适从,全程都很平静。

    心里却有一种,说不明的轻松感。

    而靳修臣,僵硬地站在原地,看着周煜林一步一步地,从他视线里消失。

    很久后,他才抖着手,捂住自己的脸,双肩颤抖不停。

    他都不敢相信,自己真的……真的被周煜林从恨意中解放了。

    就宛如一直以来,拴在脖颈上让他窒息的锁链,终于被卸下。

    他终于,能喘口气了。

    —

    回家后,周煜林本打算好好睡一觉,但一只脚刚踏进客厅,就看见韩美美和明黎正坐在沙发上,脸色凝重。

    周煜林走过去:“师姐,师哥,出什么事了吗。”

    韩美美嗐了声:“你师哥,他家里长辈突然逼婚,要他跟一个面都没见过几次的纨绔子弟结婚,真可怜,可怜虫一个。”

    明黎:“好了,不要跟林林说这些。”

    周煜林也不知道该怎么安慰,便顺手倒了杯热水给明黎:“那师哥打算怎么办?”

    明黎一脸轻松地笑:“凉拌。”

    韩美美手撑着脑袋,懒懒地靠在沙发上:“诶,要不你脱离家族撒,跟他们划清界限。”

    明黎扫了她一眼:“说的是人话吗。”

    家族是他爷爷的心血,后来交到了他父亲手上,父亲也为这个家殚精竭虑,再后来父亲去世,家族就交到了他手上。

    他不可能让两代人的心血白费。

    韩美美叹了声:“你说说你,你好歹也是家族的掌权人,怎么就被你叔叔伯伯拿捏了。”

    明黎垂着眼:“我虽然掌权,但家族也不是我一个人的家族,叔伯们手里也握着能跟我抗衡的权利。”

    他跟家族中的长辈,算是互相制衡掣肘。

    在面对家族发展的事情上,大家同仇敌忾,一致对外,但内部争权夺利的斗争,其实从未停歇。

    明黎坐在那个位置上,也并不好过。

    他又本来就不擅长,也不屑于那些工于心计的钻研之道,只喜欢珠宝设计,面对叔伯们的算计,他日子过得一直都很艰难。

    韩美美:“嗐呀,怎么办啊,小明你可怎么办啊。”

    周煜林想起上次的事儿:“师哥你不是说,你爷爷会帮忙拖住长辈们吗。”

    明黎垂下眼:“爷爷忽然病了。”

    老爷子一病,那些长辈们就觉得这是个好时机,开始算计明黎。

    势必要榨干明黎的最后一丝价值,为家族、或者说是为他们自己,谋取更多的利益。

    而明黎的婚姻,是他们盯上好久的肥肉。

    两个大家族联姻,其中带来的利益可想而知,所以大家族中的子弟们,才有那么多被迫联姻的。

    凌数跟靳修竹之间的悲剧,也是这么开始的。

    周煜林拍拍明黎的肩:“师哥别担心,会好的。”

    明黎只能勉强撑起一个笑。

    韩美美在旁边看着两人,脑子忽然一转:“我有个绝妙的主意,要不要听听?”

    两人都看向她。

    韩美美来劲儿了,坐起来,拉着两人的手放在一起:“你俩在一起不就行了吗?”

    周煜林和明黎都是一惊。

    明黎表情复杂:“族里长辈们不会同意。”

    韩美美啧了声:“明黎你是不是脑子读书读傻了,用得着他们同意?你直接跟小宝,先斩后奏,你们都已经在一起了,那些老东西还能怎么着?”

    明黎轻吸一口气,下意识看向周煜林。

    周煜林似乎在沉思,抿着唇没有说话。

    明黎试探说:“怎么先斩后奏。我说我跟他在一起了,别人信吗。”

    韩美美:“当然是,想办法让大家都看到,昭告天下啊。等圈子里所有人都知道了,那你的叔伯们信不信还有什么关系呢?”

    “就算那时他们还是不放弃,但圈子里的人,都知道你有爱人了,谁煞笔啊还愿意跟你联姻?这些大家族的子弟,大家也是要脸面的,说出去也不好听是不。”

    明黎琢磨了下,这个办法,确实是眼下的最优解,他眸子都亮了几分。

    再次把目光投向周煜林,明黎欲言又止:“林林,你怎么想。”

    周煜林静默片刻:“其实这个人,不一定非得是我,对吗。”

    明黎的心,一下凉了半截,但他面上仍然露出一个笑:“对。”

    韩美美摆摆手:“漏漏漏,前阵子,明黎带小宝去家族宴会上露脸了吧,还见了明家的老爷子对吧?”

    周煜林怔了下,点头。

    韩美美:“那就非得是你,这样可信度才高,那天的宴会,肯定很多人都瞧见你了。老爷子一出来作证,那不相当于官方认证吗。”

    “而且明黎这人,一门心思钻进了珠宝设计,他身边除了咱俩,都没有人,他要找别人,谁会信?”

    韩美美其实是抱着撮合两人的心的,这一年里,明黎对周煜林百般呵护的好,她都看在眼里。

    而且,开始一段新的恋情,对周煜林也有好处,这样他才能彻底忘记上一段感情中受过的伤害。

    两人这么般配,不在一起可惜了。

    韩美美眨着眼,推波助澜:“小宝他可是你亲师哥,帮个忙呗。反正是假装做戏呢。”

    嘿嘿,做着做着就成了真的。

    小说里先婚后爱都是这么写的。

    明黎看周煜林很犹豫,打断韩美美:“好了,别说了。”

    他站起身,拍拍周煜林的肩:“林林,你就当没听见这些话。”

    他不想勉强周煜林,也不愿意让周煜林为难。

    周煜林原本想说什么,听见明黎这话后,又沉默了。

    帮个忙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事。

    但他想到以后,他跟明黎会绑定在一起,所有人都会认为他们是一对爱侣……

    心里就,莫名不太舒服。

    周煜林也不知道,自己在不舒服什么。

    他好像,不太愿意让自己属于别人,哪怕是名义上的属于。

    这次谈话,就这么散了,事后明黎和韩美美也没再提过这件事。

    周煜林便当没这回事,他也没精力去关心别人了。

    因为,凌数带着靳修竹回来了。

    69 第 69 章

    ◎当年的事是我撒的谎◎

    机场

    凌数和靳修竹穿着同款的黑长风衣, 两人都是一米八几的大个子,走在一起抓眼得就像是群星中的太阳,引得路人都频频侧目。

    周煜林浅笑着迎了上去, 很轻地抱了下靳修竹:“欢迎回来。好久不见。”

    靳修竹拉着他左看右看:“林林, 你怎么还长肉了。”

    周煜林笑:“回国后一直住老师家,有人管生活, 就吃得比较好。”

    靳修竹捏了下他的脸:“挺好的。走吧,一起吃个饭,给我接风洗尘。”

    周煜林说好, 扶着靳修竹一边走, 一边跟他聊天。

    三人一起回了凌数的别墅, 家里早有阿姨把一切都安排好了。

    热热闹闹地吃完一顿饭后,靳修竹有午休的习惯, 就去睡下了。

    周煜林和凌数两人在客厅,面对面坐着。

    安静片刻,凌数问:“你跟靳修臣, 怎么样了。”

    周煜林手里捧着杯子:“跟之前一样。你不是说,有关于他的事要找我谈吗。”

    凌数点头:“嗯。你还记得一年多前,我跟你说的,靳修臣藏了你日记本,知道所有剧情的事儿吗。”

    周煜林呼吸轻了些:“记得。”

    不知道为什么, 他开始有点紧张, 就好像地震前,因为感受到某种磁场,而惴惴不安的小动物。

    凌数看着他, 眼神很认真, 几分郑重:“首先我要跟你道个歉。也跟靳修臣道个歉。”

    周煜林心头一跳:“你什么意思。”

    凌数朝他低下了头:“那件事, 是我撒的谎。”

    周煜林眉头也皱起:“什么叫是你撒的谎?”

    凌数缓缓开口:“当年,靳修臣把你们之间的所有事都告诉了我,你不知道吧,他从很小的时候,就喜欢你。”

    “他对你,几乎是发了疯的痴狂。因为喜欢,所以他一直注视着你。但又由于各种各样的原因,他没办法正面去认识你,接近你,所以只能偷偷看着你……”

    周煜林怔住,双手缓缓握紧,他闭了闭眼:“说重点。这些跟他看过我的日记本,有什么关系?跟他利用我,欺骗我十年感情,又有什么关系?”

    发觉周煜林的情绪,开始有些不稳定,凌数嗓音带了丝安抚:“别急。因为你的日记本,是促使他走到你面前的关键。”

    “他那样自卑又敏感的人,原本他是不打算让你看见他的,但在知道你们有一条救赎感情线后,知道你就是为了他而诞生的角色后,他起了贪念,他想光明正大地拥有你,所以才靠近的你。”

    周煜林感觉脑子在经历一场海啸:“这跟他骗我有什么关系。”

    凌数卡壳了一瞬,他抿唇组织了下语言:“所以他不是因为知道了剧情,想要得到靳家,才去接近的你,他没有在利用你,也没有欺骗你。”

    周煜林静默了很久,把脸埋在掌心,声音从指缝中漏出:“也许你说的没错,他是因为喜欢我,才接近的我。”

    “但这跟他知道剧情后,想要利用我,才接近的我,两种可能,没有冲突,是可以同时存在的。”

    “所以怎么就能确认,他接近我的动机,只是单纯地因为喜欢我,不存在任何一点利用的心思。毕竟权利和财富,对一个人的诱惑不小。”

    凌数哑然:“你……”

    “你对他的偏见,会不会太严重了?还是说——”

    凌数深深地看了他一眼:“你不敢相信我说的这些,不敢承认是你误解了他,不敢面对自己伤人的恨意。”

    周煜林的手抖了下,他深吸了一口气。

    屋里安静了很久

    再抬头时,周煜林眼里是平和的冷漠,带着锐利的攻击性:“是,我是不敢承认,不敢面对。”

    “这不是我懦弱,面对不了。而是因为,每个人在误解别人后,都会产生一种类似愧疚的情绪反扑,谁都会一时间无法接受,这很正常,我没必要因为这个,苛责自己。”

    “但事情到如今这个地步,都是因为谁?”

    凌数低下了头,诚恳道:“抱歉。”

    周煜林死死捏着杯子:“你当年,到底为什么要这么做?看着我跟他走到憎恨的地步,你很高兴吗凌数。”

    “你是觉得,恨着一个人,能活得很轻松吗?”

    “我原还以为,你是个君子。没想到……你跟靳修臣有什么区别。”

    凌数喉结艰涩地滚动:“因为,你当时要跟我抢靳修竹,有靳修臣帮着你,我就占不到优势,所以我必须让你们彻底决裂。”

    “如果失去他……我做君子跟做小人,又有什么区别。”

    周煜林把水杯咚的一声放在桌上:“很好。那你又为什么,一年零八个多月,有无数次机会,都不告诉我真相。”

    凌数:“我提过。你忘了吗,每次你跟靳修竹通话,我都试图跟你提靳修臣,但你总是很不耐烦,很厌恶地不想听。”

    周煜林怔住一瞬。

    凌数继续说:“所以我何必强行去跟你解释呢?我没必要因为他,跟你闹僵,让你不痛快。”

    “你不痛快,靳修竹就不会痛快,我不想让靳修竹不开心。反正,你跟靳修臣之间都已经无可挽回了,就算没有我编的那个谎话,你们也不会和好。”

    “那我又何必为了给他解释,热脸贴你的冷屁股,给自己找不痛快。”

    周煜林冷冷地看着他:“虚伪。”

    凌数点头:“你说我虚伪我认。为了靳修竹,我也可以做一些没有下限的事儿,当虚伪的小人。”

    “这次如果不是靳修臣求我,我看他实在太可怜了,也不会特意约你过来解释。”

    周煜林掐着手指:“他求你了?”

    凌数:“嗯。在我跟靳修竹出国前。”

    周煜林难以想象,那么高高在上、不可一世的靳修臣,有天会低下头,去求别人。

    还是去求一个,曾经污蔑过自己的人。

    这种事,换了任何人来说,都是一种难堪的羞辱。

    周煜林咬了咬牙,他对凌数这个人,已经无话可说,索性站起身就走。

    再多待一会儿,他都觉得膈应。

    这时,靳修竹刚好午睡醒了,一出门见他要走,就叫住他:“林林,留下来吃个晚饭吧,我们好久没见了。”

    周煜林回头看了眼凌数,眼里是刺骨的冷意,一字一句:“不吃了。他家的饭,我吃着反胃。”

    靳修竹皱眉,他打小就认识周煜林,周煜林的性格一直很温和,哪怕是生气,也很少说伤人的话。

    这还是头一回,看到周煜林露出这么有攻击性的一面。

    看样子,是被彻底惹毛了。

    靳修竹刀了一眼凌数:“你把他怎么了。”

    凌数只说:“没什么。我跟他之间的事。”

    周煜林冷哼一声:“哥,你以前经常告诫我,靳修臣不是好人,让我小心。”

    “现在我把这句话还给你。”

    又看向凌数:“以后我在的地方,你最好别出现。我们互相拉对方进黑名单吧。”

    周煜林临走前,带着一点发泄的力道,把门哐咚一声摔上的。

    这天,周煜林一个人在寒冷的大街上走了很久。

    醒醒脑子。

    等天色逐渐暗沉时,他整个人已经平静。

    大概是,这两年发生的事情太多,变故太大,周煜林的承受能力提高了,这种事,他也只用了那么几个小时,就收拾好了自己。

    回到家,周煜林还没进门,就听见院子的角落里,哐咚一声巨响。

    他放轻了脚步找过去,就看见,明黎正面向墙壁,背对着他。

    一只手抵在墙上,指关节已经破皮流血了,另一只手正握着电话在讲。

    明黎:“我说了我不愿意!听不懂吗!”

    “非得把人往死里逼?!”

    “随你们折腾吧,我不去就是不去。我有喜欢的人,你们休想在结婚这件事上逼我。”

    电话被挂断,但明黎却僵硬地杵在那儿,很久都没动。

    周煜林犹豫着要不要出声时,面前的男人突然转身,发泄地狠踹了一脚墙根。

    明黎胸膛剧烈起伏着:“都是利欲熏心的饿狼!没他妈一个好东西!”

    周煜林半张着嘴,微讶。

    认识明黎这么久了,这是他第一次,看见明黎这么失态的样子,也是第一次听见明黎带脏地说话。

    大概,是真的被逼到绝境了。

    一时间,周煜林有些心疼。

    估计明黎也不愿意被人看到这幅样子。

    周煜林正要装作什么都没看见,悄没声地离开时,明黎忽然瞧见了他。

    气氛默然

    好一会儿,明黎才勉强露出一个笑:“都看见了?”

    周煜林:“嗯。”

    明黎叹息一声:“看来师哥的好形象,是要败坏在今天了。”

    周煜林摇头:“每个人都会遇到自己扛不住的难事,发脾气很正常。师哥对自己要求太高了。”

    紧绷的神经,因为周煜林的这番话松懈了些,明黎随便在屋檐的台阶上坐下,望着半空也不说话。

    周煜林陪着他坐下:“师哥要是心情不好,可以跟我聊聊。”

    明黎安静片刻,嗓音疲惫:“好累啊……”

    “我以为这么多年了,我都已经习惯这种窒息的生活了,没想到还是觉得累。”

    周煜林:“如果是不好的生活,就不要去习惯它,一旦习惯了,人创造和寻找幸福的能力,会降低。”

    “就好像被压弯了腰的麦子,它习惯了弯腰,那它的顶端就注定只能面朝黄土,很难再晒到太阳。”

    明黎偏头看他,眼睛逐渐眯起,随后缓缓勾起一个笑:

    “要不要听听师哥的故事?我觉得,你应该不会可怜和同情我,所以我愿意跟你讲。”

    周煜林就是有那样的魅力,让人能安心在他面前袒露伤疤和脆弱,不用担心被他看不起。

    而且相处越久,明黎越觉得这个人,像一坛醇香厚重的酒,越品越有滋味,让人回味无穷。

    周煜林:“好。师哥说吧,我听着。”

    明黎:“你注意过我平时怎么拿筷子吃饭的吗。”

    周煜林简短回忆了下:“嗯。师哥喜欢把筷子拿得很短。”

    寻常人吃饭,一般握着筷子的中上部分,但明黎不同,他喜欢握着筷子的中下部分,几乎快靠近吃饭的那一头了。

    第一次看见的时候,周煜林还问过,这样拿筷子夹菜,不会不方便吗,还容易被饭菜的热气烫到,当时明黎只是笑了笑,没回答。

    明黎看向远方,视线变得飘忽:“我小时候就爱这样拿筷子,因为那时候人小,家里父母为了追求美观和优雅,筷子是用金银打造的,又粗又滑,我拿不动,于是只能拿下面一些。”

    周煜林了然地点头。

    明黎:“然后父母就说,我这样拿筷子不优雅,在外人面前吃饭,会失了明家的体面,他们就训练我,一定要逼我按照他们的心意拿筷子。”

    明黎:“每次吃饭,就让管家拿一把戒尺在我旁边站着,只要我拿筷子的姿势不对,就打手。”

    “起初的时候,一顿饭下来,手都被打红了。再长大一点,我终于学会了正常拿筷子,挨的打就少了,但这个规矩,一直被保留了下来。”

    “直到我二十岁,在家里吃饭,还是会有管家拿着戒尺站在我身旁。那种窒息的感觉……”

    周煜林听完,心情复杂地叹了口气。

    拿筷子只是一件特别微小的事,小到平常人都没注意过,但明黎尚且被这么严格地规训,其他事可想而知。

    周煜林:“后来呢。”

    明黎:“后来,我父亲去世了,终于轮到我当上家主了,当家的第一天,我就在吃饭时,当着我母亲的面,故意不好好拿筷子。”

    这不仅仅是筷子的事儿,而是他对这么多年窒息的生活,无处不在的规训和压迫,做出的反抗。

    明黎笑起来:“我妈那天看我的眼神,我到现在都还记得,那种匪夷所思的表情,真的很好笑。”

    “她就问我,她说,这么多年了,你不已经改过来了吗。我说,不,我从来没改过,只是以前我在家没有话语权,不得不听你们的。现在我要自己做决定了。”

    周煜林轻声:“然后呢。”

    明黎喃喃着:“然后啊,然后她什么也没说,只是看了我一眼就走了。”

    “但是第二天,我的经济来源就被切断了,那时我还在上大学,只不过放假回国在家,我自己搞了个珠宝设计的工作室,没钱后,一天都过不下去。”

    明黎自嘲道:“我当时才明白,我这个家主,就是个屁,什么也不是。名义上好听罢了。只要不让他们顺心,分分钟就能让我下台。”

    他们需要的也不是明黎,而是一个家族的象征,这个象征需要足够体面,足够优秀,能为家族带来足够的荣誉,而从小就是家族里最优秀的孩子的明黎十分符合。

    明黎这个家主,说白了只是一个在家族这面墙上,高高挂起的徽章。

    周煜林抬手,拍拍他的肩,想给予他一点安抚。

    明黎吸了吸鼻子:“他们要的是我好好拿筷子吗?不。我怎么拿筷子,都影响不到家族的荣誉,也影响不到家族的生意。”

    “他们为什么就是抓着我这件事不放呢?因为他们要的,是我听话,完全听话。所以哪怕是在拿筷子这么小的一件事上,都绝不允许我叛逆。”

    安静片刻,明黎调整好自己的心情,才继续说:

    “又过了几年,我成了珠宝行业有名的顶尖设计师,给家族带来了荣誉,对掌管公司的手段也熟练了很多,我终于开始有一点话语权了。”

    “然后我再也没好好拿过筷子,哪怕是当着我妈、我家里所有长辈们的面,我就不好好拿筷子。起初时,他们也呵斥过我,但我直接把饭桌掀了,既然这样,谁都别吃了。”

    周煜林:“干得好。”

    明黎笑了下:“是啊。掀桌确实畅快。我第一次觉得活着好畅快。他们也拿我没办法。”

    “但是,接下来半个月,他们开始到处给我使绊子,用自己在公司的权利,打压我,给我施压,趁机给自己捞油水,搞得整个公司都乌烟瘴气的。”

    “我妈哭天抢地地骂我,说我难道要把公司、把父亲的心血,就这么败了,那半个月差点把我逼崩溃。”

    周煜林:“然后呢。”

    明黎揉了把脸:“能怎么办,我只能妥协,低头。但他们也稍稍让了步,而我获得的,不过是能自己决定怎么拿筷子的自由。”

    明黎看向周煜林,笑起来,但眼眶发红:“我是不是像个笑话一样,抗争了这么多年,只实现了拿筷子自由。”

    周煜林摇头:“不。你很勇敢。”

    这么多年,从小在那种环境里长大,但从来没丢失过自己抗争的心,没有被家族同化,这就已经很难得了。

    明黎:“……但是这次我恐怕,很难熬过去。婚姻这种大事,牵扯到的利益巨大,他们怎么舍得放弃。”

    不过如今情况比当年好,公司里明黎进行了换血,有很多都是他的人,他那些叔叔伯伯们想从公司那边动作,能干的事儿也不多,翻不起大波浪。

    但难就难在,明黎的母亲,在这件事上,跟他的叔伯们是站一块儿的,也非常强势地要逼婚。

    而且他母亲病了,动不动就用自己的命威胁,明黎根本无法违背母亲的意愿。

    只能像韩美美说的那样,既然内部放弃不了,那就从外部入手,逼他们放弃,让圈子里所有人都知道,他已经跟别人结婚了,那大家都是要脸面的人,也不至于说当小三撬墙角。

    如果没有人愿意跟明家联姻,那长辈们不管打什么主意,都是一场空。

    周煜林沉默了很久,突然说:“师哥,我帮你吧。”

    明黎对他那么好,到了该他还的时候了。

    明黎顿住,扭头看他。

    周煜林:“我想帮你。我们结婚吧。”

    【作者有话说】

    明黎是好人,不会插足和拆散主角俩的哈,明黎有很重要的使命,所以戏份多了点QVQ

    70 第 70 章

    ◎他大概是输了◎

    出国返校的前两天

    金锐成突然告诉三个孩子, 他办了一个慈善拍卖会。

    作用嘛,一是处理这一年内,他制作失败的珠宝首饰, 二是为了给一些特殊病症的孩子们, 筹集一些公益医疗费。

    还让周煜林他们,也把自己做好不用的珠宝首饰, 都放进去,顶着金教授徒弟的名号,也能拍卖到一个好价钱。

    虽然这个拍卖会是临时举办的, 金锐成只是在自己的微信上, 发了条朋友圈, 但来的人很多。

    金锐成不常在国内,大家都想趁这个机会, 在他面前刷一刷脸。

    当天,周煜林和明黎负责接待客人,韩美美在后台偷懒躲清闲。

    明黎小声同周煜林说:“我大伯他们也要来。”

    周煜林了然:“那我们, 是今天就开始装情侣吗。”

    而且今天场面这么大,也正好是公布两人关系的好时机。

    他们之前商议好了,既然决定了做戏,就做全套,在国内装恩爱情侣, 等出国返校后, 就立马去国外领证。

    到时候结婚证往那儿一摆,谁都无法反驳。

    明黎总觉得,心有愧疚:“林林, 委屈你了。”

    但又觉得, 周煜林答应跟他领证, 会不会有那么一点,喜欢他。

    他要的不多,一点点就好。往后再慢慢培养感情。

    周煜林摇摇头:“反正我是单身,帮师哥一个忙而已。”

    他既然决定了帮忙,就会帮到底。

    明黎眼神柔和:“等……等你想要自由的那天,我会澄清我们的关系。”

    周煜林浅笑:“好。”

    于是明黎朝周煜林伸出手:“牵一下,可以吗。这样看起来更亲密些。”

    周煜林低头看着他的手,看了两秒,才缓缓把自己的手搭了上去,双手交握的瞬间,有些不自在地动了动手指。

    感受着肌肤相触的温度,明黎不自觉扯起嘴角,又怕周煜林不舒服,只是稍稍贴着,没有握紧。

    这边刚牵上,那边明黎的家族长辈们就过来了。

    明黎的大伯看见他们俩牵着手,不可置信地愣了下,血压都高了,他快步过来,挡住明黎,低声呵斥道:“你给我松手!”

    “这是什么场合,我之前给你挑的王家的孩子,今天也要来,被他看见了像什么话!”

    明黎皮笑肉不笑:“就是要让他看见,让所有人都看见。”

    “我早跟您说了,我有爱人,您不听,事情到了这个地步,丢的也是您的脸皮。”

    大伯指着他鼻子,气得脸红:“你!”

    到底还是要脸,他平复了下心情:“你不怕把你妈气死吗?”

    明黎淡淡道:“今天过后,圈内人都会知道我有爱人,包括你说的那个什么王家的孩子。”

    “我妈那个人比您精明,她明知道事情无可挽回,再气也是糟践自己的身子,自然就不气了。”

    大伯语气冷了一度:“好啊你,我真是小看你了。这么多年乖巧听话,一出手就来了个大的是吧。”

    他瞥了眼周煜林:“我收拾不了你,我还收拾不了他?”

    明黎骤然冷了脸:“你敢。”

    大伯哼了一声,拍拍周煜林的肩:“你要是个识相的,别掺和这趟浑水,否则就算金锐成是你老师,也没办法。”

    明黎一把打掉他的手:“别碰他。”

    周煜林却很镇定,淡淡道:“我胆子很大,什么家族我看不上也不怕。你有什么招数,就使出来吧。”

    大伯:“很好,特别好。你真是个有种的。等着吧。”

    周煜林回了他一个礼貌的微笑:“里面请,您慢走。”

    等目送明黎的大伯离开,周煜林感觉跟他十指相扣的手,在慢慢撤回。

    他猛地握紧,回头看向明黎:“没关系。”

    明黎有些心烦了:“我怕他们狗急跳墙,你会受伤。”

    周煜林却说:“不怕。我家里就我一个人,我也没什么软肋和牵挂,他拿捏不住我。”

    说到底,人之所以会被别人威胁到,都是因为心里有在意的东西。

    而周煜林,他孑然一身,什么都没有,没有在意的事,没有在意的人,这就是他无所畏惧的底气。

    明黎不说话了,抿着唇一脸担忧,似乎在思考什么。

    后面陆陆续续来了很多人,看他们牵着手,一副情侣的样子,有些人自然会问一嘴。

    两人就说他们是彼此的爱人。

    于是这个消息,很快就成了拍卖会上众人嘴里的谈资。

    有人三年前,曾经参加过周煜林跟靳修臣的婚礼,总觉得看周煜林眼熟。

    但时间过去太久了,再加上婚后,靳修臣就没让周煜林在大众面前露过脸,众人也都没想起来。

    直到靳修臣忽然出现。

    看见周煜林跟明黎交扣在一起的手时,靳修臣只觉得心脏被狠狠刺了一刀,眼前昏黑了一瞬。

    前几天,周煜林说不恨他了,他还那么高兴,不夸张地说,那是他这两年来,最高兴的几天。

    他原本还以为,自己跟周煜林复合的可能性又大了几分……

    靳修臣站在不远处,就那样看着周煜林,脚下好像陷进了黑色的地狱,有什么沉重的东西在拼命拉扯着他的腿,让他怎么都迈不动步子。

    这时,周煜林的余光随意地扫了过来,在触及到靳修臣后,瞳孔下意识反应剧烈地收缩了下,握着明黎的手也徒然用力两分。

    明黎察觉到了,安抚地回握他。

    周煜林很快恢复镇定,收回了目光。

    靳修臣一步步,缓慢地朝他走过来,然后站在了周煜林的面前。

    周煜林喉结微动,同他对视,像接待其他人那样,公式化又客气地说:“欢迎,请进。”

    靳修臣死死地掐着自己手指,倔强又暗含委屈地看着他,眼神里是厚重的痛色。

    一阵风吹过来,让他的头发微微凌乱,鬓角那一撮沧桑的白发更扎眼了。

    周煜林不小心瞥见,飞快地挪开视线。

    他怕靳修臣在这种场合闹起来,让大家都不好看,就冷淡地提醒道:“快进去吧,外面人多。”

    靳修臣喉结艰涩地滚动,执着地看着周煜林。

    有一种苦味,从他的舌尖蔓延开,浸入四肢百骸,苦得他难以忍受。

    但最终,靳修臣什么也没说,背影落寞地入了会场,每一步都仿若背了一座大山般。

    周煜林盯着地面想,这个人的病,应该好点了吧。

    起码能出现在公众场合了。

    很快拍卖会开始

    周煜林跟明黎两人在台下,并排地坐在一起。

    靳修臣的目光,始终追随着周煜林。

    脑子里有很多个声音,嗡嗡的,让他的头很痛。

    他们在一起了吗?

    这个想法一出来,靳修臣徒然胸口窒息的闷痛。

    他深吸一口气,额角的青筋暴躁地跳动,眼前的世界逐渐模糊。

    这是要出现幻觉的前奏。

    靳修臣收回目光,闭上眼,选择不再去看。

    不管是幻觉中,还是现实中,他都接受不了那种可能性,这对他来说,是一种毁灭性的打击。

    或许,刚才瞧见周煜林跟明黎牵手的场景,只是他的幻觉。

    对,一定是。

    他要再去问问,哪怕是招周煜林烦,他也要问问。

    不然他真的,熬不下去。

    在周煜林没有察觉到的时候,已经有些人,顺着靳修臣的目光,注意到了他。

    然后想起了,周煜林是三年前那个,让靳修臣在婚礼上放了满城烟花,只为博他一笑的人。

    于是稀碎的流言开始扩散开,最终传到了明家长辈们的耳朵里。

    拍卖会一结束,明黎的大伯就拉着明黎去了角落。

    周煜林不放心,跟着去看。

    大伯看到周煜林,人都要昏倒了,斥骂明黎:“你是不是脑子有病?!你知不知道他是谁?!”

    明黎:“知道。”

    大伯指着周煜林,手都在抖:“这、这是靳修臣的人!你真是挑的好啊,你是不是疯了,想拉着明家一起完蛋?!”

    周煜林平静道:“我跟靳修臣已经离婚了,现在是单身,恋爱自由。”

    大伯两眼一翻,对他的态度,也不敢像之前那样不客气:“你,你请别说话。我处理家事。”

    虽然明家,家大业大,不是一般的小家族,但仍然怕靳修臣。

    应该说,圈子里的人,没有谁脑子有坑,会愿意去惹靳修臣。

    他们对靳修臣的畏惧,不在于靳家的权势,而在于靳修臣这个人,疯狗一样的狠劲儿,报复心极强,还非常有头脑、有手段。

    就说靳家到了他手里,还没两年就发展迅速,一举拿下国内的多个市场,在多个行业独占鳌头,这一点就足以说明,这个人非常地有能力。

    只是靳修臣太疯癫了,做事完全不计后果。

    如果别人不顺他意愿,他宁愿两败俱伤,甚至玉石俱焚拉着对方一起完蛋,也要达到目的。

    俗话说得好,不怕横的,就怕不要命的。

    这种人,没有人愿意去得罪。

    大伯苦口婆心:“当我求你,别跟靳修臣的人搅合在一起。我们家怎么经得住他报复。”

    明黎不以为然:“大伯也有怕的时候?”

    大伯:“对对对,我怕,我真怕。你行行好行不行。”

    明黎:“别怕。现在怕还早了点。等我跟林林去国外领了结婚证,到时候你再怕。”

    本来这事儿他不该说出来的,最好的效果是先斩后奏。

    但看见明家的人这么怕靳修臣,明黎忽然心里有了另一个主意,或许不用委屈周煜林。

    这消息宛如晴天霹雳,大伯都差点没站稳:“你!你要跟他领证?!你反天了!”

    明黎正要说话,这时,身后忽然传来咚的一声响动。

    是什么东西掉落在了地上。

    三人都下意识回头,看见靳修臣时,各自的表情都很精彩。

    大伯第一时间捂住自己的嘴

    而明黎,第一时间看向了周煜林。

    周煜林那一瞬的表情很复杂,心虚中,又夹杂着矛盾的理直气壮。

    他甚至在心里确认了一遍,自己已离婚,是单身,自己跟靳修臣早就毫无关系。

    然后才能继续维持他淡定的神情。

    靳修臣望向周煜林,好像在从地狱仰望人间。

    他艰涩地,缓慢地,每个字都宛如泣血般地问:“林林,你要,要跟他,结婚?”

    心脏的疼痛蔓延到了喉咙,大脑似乎也失去了组织语言的功能,让他甚至连一句话,都不能连贯地说完。

    周煜林只是看着他,看着这个人站在风里,瘦骨嶙峋到可怜。

    那双曾经年少时让他着迷的眸子,如今完全失去光彩,还暗淡地铺了一层死气,又在听到他要结婚的消息时,痛到不住地颤动,像是碎了一地的星星。

    周煜林垂下了眼,不再看他。

    靳修臣哑着嗓子:“你说话。说话好不好,求你。”

    当着明黎和明家人的面,周煜林没办法否认,他觉得自己也没必要去否认,去向靳修臣解释什么:“嗯。”

    这个嗯字,让明黎松了口气,他心里有一瞬的欢喜。

    还有一种,打败了正宫的微妙的优越感。

    他赢了。

    但对靳修臣来说,这个嗯字,宛如落下的铡刀,宣判了死刑。

    靳修臣的心脏骤停,他的眸子不再颤动,手也不再发抖,甚至脸上也没什么剧烈的表情。

    他只是,缓慢地,沉重地,又狼狈地缓缓转过身,一点一点往前迈步。

    但没走出两步,突然一口鲜红的血喷了出来,随后他整个人像是断线的风筝,直挺挺地坠落了下去。

    还好跟着一起来的林敬,及时扶住了靳修臣。

    林敬朝周煜林打了个招呼:“是急火攻心,没事不严重,交给我。”

    周煜林欲言又止,没有看靳修臣:“嗯。”

    人群散了,天色逐渐暗了

    热闹一天的庄园,也重归寂静。

    周煜林坐在屋檐下,安静地望着院子里的腊梅树,不知道在想什么。

    明黎站在他的身后,注视着他的背影。

    他看见了。

    在靳修臣倒下的那一瞬,周煜林那只下意识反应要伸出,但最终克制住,只是颤抖了一下的手。

    明黎看不懂,但在那个时刻,隐约明白了一件事。

    他大概是,输了。

    不管周煜林对靳修臣恨也好,还是其他什么复杂的感情都好,在周煜林心里,靳修臣这个人,永远是特殊的,能让他的身体快于大脑,下意识做出反应的。

    但周煜林却又克制着这种反应,说明,他自己也没搞明白,内心还在迷茫,还在抗争。

    忽然就想起之前,周煜林说,他们不是一路人,自己给不了他想要的东西。

    周煜林想要的,需要的,到底是什么呢?

    明黎转身回屋,关上房门后,他拿出手机和一张名片。

    然后给靳修臣发了消息:我是明黎,有空吗,见一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