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1 第 81 章
◎你爹爹是谁,说实话◎
靳修臣直勾勾地看着周煜林, 心跳有些剧烈,整个人像是被抛上云端一般:“林林是在关心我吗。”
周煜林眉头动了下:“不是。只是忽然觉得,我好像不够了解你。”
过去靳修臣好的样子, 和坏的样子, 重叠在一起,竟让周煜林不能确定, 哪个才是他。
那个曾经一直守护他的人,会为了保护他打架,为了让他日子好过点, 去工地上做苦力, 看见他皱眉就紧张得不行, 稍微闹一点矛盾就主动认错,见不得他受一丁点委屈的人。
跟那个曾经对他施加冷暴力, 逼迫他低头,故意刺痛他,脾气暴躁又恶劣, 自私自利的人……
这两者过于割裂了。
周煜林:“我现在,有些分不清哪个才是真实的你。”
靳修臣专注地看着周煜林:“当年我在你面前,对别人的好和温柔,都是装的,但对你的好, 对你的温柔, 没有一点假。”
“爱你的我,就是最真实的我。这一点我能保证,林林你信我吗?”
他的目光很认真, 满是恳求, 像是坠入崖底的人, 想要抓住一根救命的绳子。
这些其实周煜林心里能感受到,他并不是一个迟钝的人:“好了。不说了,现在再来说这些没有意义。”
靳修臣愣了下,扯出一个勉强的笑:“好。你不愿意聊这个,就不聊了。”
周煜林垂下眼,脑子里不断地想起,那个小姑娘躁郁症发作的样子。
到头来,当年那段痛苦的日子,也不只是他一个人在痛苦,原来大家都不好过。
一个念头在周煜林脑子里闪过——如果他当时知道靳修臣的病,那一切会有所改变吗。
但回想起过去,哪怕他不知道靳修臣病了,他仍然尽了自己最大的努力,他给靳修臣的爱,一直都是充足的,最好的,他已经拼命了。
所以他知不知道,其实没什么差别。
因为他当时已经榨干了自己,再也给不出更多、更好的东西了,他付出的已经是他的全部了。
而且即便他知道一切,又能改变什么呢?
他难道能忍受对方的爱里,掺杂着恶意吗?不管那些恶意是因为病还是什么,真的能接受一直所爱的人,把刀口对准自己吗。
他难道能忍受自己被不断地伤害吗。每个人的心都是肉做的,被伤得痛了,自然会失望,逐渐绝望,最终选择离开。
他那时又能接受,自己的爱人,其实那么恶臭、丑陋又不堪吗。
都不能,所以这道题,无解。
他们走到如今,是必然。
也许是注定,他们只能陪着对方走一程路,而无法相伴一生吧。
还好现在,各自都有所成长,靳修臣也已经改变。
周煜林把那些复杂的思绪甩开,不再去想。
安静片刻,他听见靳修臣说:“你来医院,是胃又不好了吗?我之前找了很多养胃的食谱,等下我发给你,回去你照着食谱调养一段时间,会好一些的。”
周煜林摇头,把袖子撩起给他看:“前段时间捡了一条小狗,今天被咬了一口,来打针。”
看到那个带着血,深入肉的牙印时,靳修臣眼底戾气涌动一瞬,但很快又被他压了下去。
他伸手,轻轻碰了下周煜林的伤口,眼里是绵软细密的心疼:“是不是很疼。你最怕疼了。”
周煜林:“还好。”
靳修臣:“伤人的狗凶性太大,你性子又温和,肯定舍不得下手调教它。那条狗,把它处理了吧。”
好歹也是一条生命,周煜林不舒服地皱了皱眉。
靳修臣立马说:“我不那个意思,没有想伤害它。我是想说,你把它送到我那里,我请专门的人调教它。”
“如果你想养狗,我可以再挑一条性格温柔的,给你送过去。”
这话让周煜林的脸色松缓了点,他把袖子扯下来,遮住伤口:“没事。它以前是流浪狗,刚到家戒备心还很重,等过段时间就好了。”
靳修臣欲言又止:“好。那我陪你去打针。”
周煜林没有拒绝。
于是靳修臣跟着他一起站起身,但刚动弹,就被疼得到抽一口冷气,怕被周煜林发现,他强忍着没露出声色。
周煜林却敏锐地捕捉到了,想起刚才那个差点砸到他头上的杯子,意识到什么,微微蹙眉:“怎么了?是不是刚才伤到哪里了?”
靳修臣眷恋地看着他,想要把周煜林关心他的神色,深刻地印在脑子里:“我没事。你打针要紧。”
周煜林很坚持:“你不要让我背负愧疚感,起码现在我知道了,还能付个医药费。”
医院的走廊很安静,靳修臣四处扫视一圈,没有人过来,这才解开衣服的扣子。
衬衫被拨开,肩膀的位置,有一处淤青,已经青紫了,而且好大一块,看着就吓人。
毕竟一个装满水的保温杯,还是挺有分量的,从那么远的距离抛过来,被砸到还是挺严重。
周煜林紧抿着唇,伸手试图去碰那个伤口:“疼吗。等会儿去拿点药吧。”
话音刚落,一只手忽然捉住了他的手腕,将他悬空在伤口上的手,强行按了下去。
周煜林仿若一脚踩空,心脏重重跌落了一瞬,音调都不自觉拔高了:“你疯了,不疼吗。”
靳修臣疼得额头冒冷汗,脸都白了,却笑着看他:“不疼。”
有这一刻,他死了都值了。
过去四年,他做梦都不敢想,有一天周煜林会关心他。哪怕这个关心,仅仅是出于人道主义。
手下的肌肤是舒服的温热,体温正常,但周煜林却觉得,掌心烫得厉害,连带他指尖都有些发麻。
他不自在地别过脸,强行把手抽了回来:“去拿药。我会付钱。”
本以为靳修臣会像以前那样,撒撒娇说疼,对他耍无赖,利用他的关心得寸进尺。
那样的话,周煜林就会借势冷脸,警告这个人保持分寸,注意界限。
但靳修臣只是说了句好,然后松开他的手,把自己的衣服整理工整,一副什么都没发生过的样子。
于是周煜林那些警告的话,也说不出口了。
他看着靳修臣,看了很久,又想起这段时间相处时的很多细节:“你变了。”
变得学会隐藏自己的伤口,隐藏自己的疼痛,变得为对方着想,不再自私自利,学会了不让别人为难,体谅别人的情感。
靳修臣温柔浅笑:“林林,人总要变的。你也变了不是吗。”
这一瞬,周煜林忽然有些感慨,是啊,他们都变了:“走吧。”
离开医院时,靳修臣提出开车送他,周煜林拒绝了。
这个点,刚好是他跟小朋友约定的时间,地方又不远,用不着坐车,步行过去就行。
两人分开还没多久,周煜林就受到了靳修臣的微信消息。
是两份文档,点开看,一份是训狗的一些守则。
一份是养胃、对身体好的食谱,密密麻麻的,周煜林足足翻了几十页才翻到头。
而且上面,每一页,都有写着批语的红色小字,详细地解说这份菜的功效,甚至按照周煜林的口味,标准出了最多能加多少辣椒。
通过说话的语气,周煜林一眼看出这是靳修臣自己写的批语。
这么庞大的数量,可以推断出,这份食谱,靳修臣怕是早就准备好的。
估计是以前怕他不收,一直没找到送出去的合适时机,直到今天。
周煜林打字:谢谢
靳修臣:你会用吗
周煜林:有空试试吧。平时我不太喜欢做这么复杂的菜
靳修臣:你愿意用它就好
周煜林正要回复什么,忽然看见不远处,开来一辆豪车。
本来这不是什么值得他留意的事,但他看到张凯从车里下来了。
周煜林想起,回来这么久了,他还没找张凯叙过旧,就收起手机,想要过去。
结果下一刻,他瞧见张凯打开了副驾驶座,然后一个熟悉的小孩儿从车里下来。
周煜林怔住了,站在原地反应了几秒。
过往的很多细节,在他脑子里展开。
比如第一次见面,这孩子就对他自来熟。以及周木木跟他说过的,爹爹工作忙,爸爸不要他。
还有上次他去寺庙,也是这小孩儿提示的,然后他就那么巧合的,在那里遇见了靳修臣
……
周煜林攥紧了手机,脸色一点点难看下去。
直到一只小手拉住了他的袖子,周木木仰着小脸喊他:“你没有等很久吧。”
周煜林回神,目光深深地看着他,像是要穿透他看清什么。
这种眼神,让周木木有些惴惴不安,嗓音都变得犹豫:“怎么了。你见到我,不开心吗。”
周煜林仍然看着他。
周木木有些慌乱,大眼睛忽眨忽眨的:“你说句话好不好。”
很久后,周煜林才轻吸一口气,他蹲下身,让自己跟周木木同样高,这才问:“你告诉我,你爹爹是谁,爸爸又是谁。”
周木木愣了下,眼神开始闪烁,小手揪着衣角。
周煜林严肃一些:“说实话,不然你爸爸永远不会喜欢你。”
这话对一个小孩儿来说还是太重了,周木木顿时眼里就有了泪光:“我、我,我爹爹,是靳修臣。我爸爸,是……是你,周煜林。”
周煜林闭了闭眼,缓缓站起身。
他转身要走,大腿却被周木木一把抱住。
周煜林看向他,对上那双氤氲着泪的水眸,却怎么都做不到严厉。
只能无奈地轻叹一声:“松开。让你张凯叔叔送你回去,一个小孩儿放学就要回家,外面很危险。”
周木木抱得更紧了:“不松。你不要走好不好。”
“不要因为我是爹爹的孩子,就嫌弃我好不好?我给你带了糖,还有我最喜欢的零食,你不想尝一尝吗。”
他的眼泪已经在打转了,周煜林心里揪疼一下。
其实他在意的,不是周木木是谁的孩子,现在他跟靳修臣的关系已经缓和,就算周木木是靳修臣的孩子,他也能做到像以前那样相处。
周煜林在意的,是这个孩子,总是抱着目的来接近的他。
而很显然,这么小的孩子,懂得并不多,那就只能是大人教的。
他还是高看靳修臣了,都过去四年了,还在妄图利用孩子来绑定他。
死性不改。
此刻周煜林有种被欺骗的感觉,他尽量告诉自己,孩子是无辜的,才让自己平静一些。
周煜林:“回家吧。今天就先这样。我有事要忙。”
他并不想弄哭周木木,所以找了个借口。
但周木木那么聪明,怎么会看不透,他不愿意让周煜林为难。
于是他没有问周煜林是不是真的有事要忙,没有问周煜林为什么,只是把眼泪憋回去,红着眼眶说:
“那以后,你还会见我吗,还会叫我小宝贝吗。”
周煜林咬了咬牙,柔声说:“会。今天就先回家吧。”
小孩儿忘性大,等过一阵,说不定就忘了。
周木木终于松手:“好。”
他朝着自家的车走过去,一步三回头。
周煜林站在原地,朝他挥着手。
上车后,周木木终于忍不住,有些难过地抱紧自己。
过了会儿后,他把小书包打开,一样一样把里面的零食拿出来,然后拍照发给了周煜林。
不吃蓝莓:“这些都是我最喜欢的零食,这次没让你吃上,你自己回家时买来尝尝吧。都很好吃的。”
周煜林:嗯,谢谢
虽然周煜林的回复,跟以往似乎没什么不同,也许是心理作用,周木木就是觉得,爸爸对他冷淡了很多。
回家后,靳修臣叫住他:“要吃饭了,去洗手准备。”
今天靳修臣心情很不错,脸上都是带着笑的。
但周木木却满脸怨气,抱着小书包站在客厅里看着他。
靳修臣:“怎么了?谁惹你了。”
周木木:“以后我不在你身边了,你要学会独立,一个人也要好好生活。”
靳修臣:“??你什么意思?说清楚。”
周木木只是摇摇头,转身进了自己的房间。
关上门后,他拿出手机,给林敬发消息:“林叔叔,你上次让我找的东西,我没找到。”
“我把爹爹的书房,还有家里到处都翻遍了,也没找到。”
已经是下班时间了,林敬秒回:啊,你去他的枕头里找,他重要的东西,都爱放那儿
毕竟林敬是靳修臣的心理医生,病人有什么秘密,他都套得差不多了。
周木木翻身就下了床,要进行搜索行动。
林敬想起什么,嘱咐他一句:对了,找到后,直接交给周煜林就好
林敬:小孩子不要打开看,少儿不宜
毕竟太过暴力血腥了,有些超出小朋友的接受范围,他怕周木木看了,会留下什么心理阴影。
那他不是造孽了吗。
周木木:“爸爸看了那个,就能确认我是他的宝贝,就会爱我对吗。”
他就能搬去跟爸爸一起住,永远在一起吗。
林敬:对,他想赖都赖不掉
这绝对是能证明,周木木就是靳修臣生下的孩子的铁证。
哦,如果周煜林信了靳修臣能生孩子,但不信这个孩子是他的,那林敬也没办法了。
这就要考验,周煜林对靳修臣,有没有基本的信任了。
反正四年前,周煜林是死活不信的。犟种一个。
周木木出了房间,偷咪咪地打量一圈,靳修臣正在厨房忙活。
于是他飞快地溜进了靳修臣的卧室,按照林敬说的,在枕头的套子里,找到了一个银色的U盘。
又麻溜地回了自己房间,拍照给林敬确认。
万一拿错就不好了。
林敬:对,就是这个。小孩子不准打开看啊
周木木:好,谢谢林叔叔
林敬:不客气~
周木木切出跟林敬的聊天界面,点开同周煜林的对话框。
不吃蓝莓:“你明天有空吗,我想见你,想给你看个东西。”
周煜林没回,周木木有些失落。
晚饭过后,他又抱着手机等消息。
但直到临睡前,周煜林的回复才过来。
周煜林:抱歉,有些忙
周木木以为他是推脱:“就一小会儿好吗。”
周煜林:后面几天我都不会出门,因为要参加一个比赛,我的参赛作品还没完成
周煜林:我需要专心去打磨作品,不能分心,所以不是故意不见你,明白了吗
周木木失落一瞬,但同时也稍微高兴了点:“我明白了,那你什么时候有空啊。”
周煜林看他那么执着,叹了声:“这样吧,等我比赛的事完了后,我们照样约在那家宠物诊所的门口见面。可以吗?”
周木木的心情又好了点,他安静了会儿,还是忍不住问:“你是因为我是靳修臣的孩子,才对我冷淡的吗。”
周煜林怔了下,这孩子心思也太敏锐了,哪怕他只是冷淡了一点,都能察觉到。
周煜林你如实回答:不是
其实周煜林今天回来后,他心里也不太好受。
总是想起周木木那双带泪的眼睛,还有周木木为了逗他开心,给他讲的笑话。
他能感受到,周木木是真的很喜欢他。
就这么不明不白地疏远,确实有些伤人,周煜林索性就把话问清楚。
周煜林:是靳修臣教你来接近我的吗,我要听实话
82 第 82 章
◎你让我当你的狗好不好◎
语音里, 周木木小声否认:“怎么可能。爹爹还不准我打扰你,连手机上都不准我多跟你聊几句……”
“是我太想你了。”
他抠着被子上的小象花纹,稚嫩的嗓音难忍委屈:“你都不知道吧。你在国外那些年, 爹爹每年都带我去看你, 我想离你近一点,他却不允许。”
“我每次, 只能站在一个离你很远的地方,安静地看上你一会儿。”
“我不喜欢那样。我想跟你近一点,再近一点。但爹爹说, 我还小, 什么都不会, 生活都不能自理,我会拖累你……”
小孩儿的声音很轻, 还有几分小心翼翼,像是生怕惹他反感,周煜林的心软成了一片。
同时也说不明地, 松了口气。
周煜林垂着眼:但你很乖。很可爱。
周木木忙问:“那你喜欢我吗。”
周煜林:任何人都会喜欢你这样的小宝贝
于是周木木笑了:“跟你讲,我很听话的,而且我在学习做家务了,等……等以后,我照顾你。”
周煜林神情变得柔软:睡吧, 晚安
周木木最后确认一次:“那我们说好了, 等你比赛的事完了后,就在那家宠物诊所的门口碰面,我有东西拿给你。”
周煜林回了个嗯, 放下手机后, 他疲倦地靠在沙发上, 一只胳膊抬起,搭住眼睛。
回忆了下,寺庙那次巧合相遇,靳修臣看见他,似乎比他还吃惊,应该不是那人故意谋划的。
也许,他应该试着信任靳修臣的。
既然决定了做朋友,连基本的信任都没有的话,那岂不是很可笑?还不如当个陌生人。
哪怕现在还做不到信任,起码在某些时候,也应该理智思考一下,不要很随意地,武断地,就擅自把黑锅扣在靳修臣身上。
冤枉一个无辜的人,周煜林自己也不好受。
他真的不想五年前,因为凌数造成的那种惨剧再发生了。
那会显得,他很蠢。很好骗。一个成年人,没有自己的判断力。
情绪再上头,也应该理智冷静地思考。
周煜林轻叹一声,站起身去喂小狗。
之前满满咬了他后,似乎平静了很多,也不知道为什么。
小狗的心思也难猜。
周煜林拿了一块骨头,在狗窝旁蹲下,想唤它出来喂食。
但满满始终把自己藏在窝里,而且情绪似乎也不怎么样,喉咙里发出警告的低呜声。
周煜林想,是不是他离狗窝太近了,满满没有安全感?
他试图后退一点,但满满的情绪不但没有缓和,反而开始冲他狂吠。
这情况,让周煜林一头雾水。
又怎么了?
他干脆把骨头放在地上,结果他的手还没收回来,满满突然扑过来,凶狠地在他手上咬了一口。
咬的是大拇指靠近掌心的位置,周煜林感觉整只手都麻了下。
飞快地推开满满,他迅速站起身后退,跟狗窝的位置保持距离。
这才发现,原来刚才他蹲的地方,有一块排骨,是他中午喂的。后退的时候,刚好给踩了一脚。
满满估计是以为,他要抢食,所以才爆发出攻击性。
周煜林叹了口气,看了眼自己多灾多难的手。
这次被咬得不重,只是破了点皮。
一天之内被咬两次,下午才打了狂犬疫苗的针,应该不用再去打一次吧。
周煜林觉得,他真的有必要好好学习下怎么调教小狗了。
但现在,还是忙比赛的事情要紧。
就两三天的时间了。
卫远甚至发了嘲讽信息来,让他千万别输了,不然丢人。
接下来的几天,周煜林都把自己关在工作室里,几乎不眠不休。
终于到了比赛的那天,他去赛场提交了自己的设计作品,因为连续高强度几天的工作,人有些累。
想到靳修臣的公司就在附近,他有间独立办公室,索性就打了个车过去,准备在公司等比赛结果。
但因为周煜林太累了,紧绷的神经松弛下来,竟然在办公室的沙发上,窝着睡着了。
等醒来时,周煜林发现自己身上,多了一个小毛毯。
他眯了眯眼,懒洋洋地起身。
一杯冒着热气的水,被递到他跟前。
熟悉又温柔的嗓音响起:“醒了?累坏了吧。”
周煜林顺手接过,看了眼靳修臣:“几点了。你来这里多久了?不会就看着我睡觉吧。”
靳修臣浅笑:“下午四点。刚来。想跟你一起等比赛结果。”
实际上他来了有两个小时了,看见周煜林睡得那么香,心脏软成了棉花,于是就坐在旁边,盯着周煜林看了两小时。
但这种实话靳修臣不敢说,怕吓到周煜林,给他造成心理负担。
周煜林掀开毛毯,摇晃着站起身:“我该去会场了,马上就要公布结果了。”
靳修臣:“我开车陪你去。”
周煜林没拒绝,两人坐上车,十分钟后到达现场。
卫远已经在那里了,见周煜林过来,他几乎是拿鼻子瞧人。
周煜林却主动跟他打招呼,朝他挥挥手。
卫远僵硬地愣了下,收回了目光。
很快,颁奖典礼开始,主持人上台说了些冠冕堂皇的话。
靳修臣看向周煜林,虽然周煜林面上很淡定,但他能感受到男人隐藏起来的,细微的紧张。
靳修臣从兜里摸出一个东西,悄无声息地把手伸过去,再把那个东西塞进周煜林的手里。
周煜林:“??”
他低头看,掌心正安放着一团软绵绵的塑料小球,球上面还画着可爱的笑脸,不知道是什么材质做的,但捏起来非常舒服。
周煜林忍不住捏了一下又一下:“这是什么?”
会场人太多了,嘈杂的声音交错。
靳修臣凑近他耳畔,一只手掩着嘴:“这是捏捏。缓解压力和紧张用的。”
他今天来公司的路上专门买的,想着,就算周煜林不紧张,给他捏着解压玩儿也好。
周煜林手指陷进小球里,忍不住笑了下:“多大了,还玩儿这个。”
靳修臣只是温柔地看着他,因为周煜林的笑容而满足。
不管周煜林多大,在他这里,都是值得被宠着,被护着的。
走神间,主持人已经开始念获奖的设计人的名单。
周煜林的情绪瞬间被调动起来。
不远处的卫远,也正襟危坐,眉头紧蹙着,死死地盯着台上的主持人。
第三名是一个不认识的设计师。
第二名,不出周煜林的预料,是卫远。
听到自己的名字后,卫远的心就死了一半了,他这辈子,是不是就是个当第二名的命?!
到了第一名时,主持人故意买了个关子,然后才说:“让我们恭喜,周煜林先生!”
场下霎时间掌声雷动,众人纷纷为他喝彩。
主持人:“周先生是金锐成老教授的弟子吧,金教授如今可是脸上有光了……”
主持人说了很多客套话,周煜林却都听不太清了,他耳朵有几瞬的失聪。
这是他回国后,拿到的第一个全国性的大奖,意味着他在国内的顶级设计师中,有了一席之地,周煜林难免有些激动。
一只手忽然捏了捏他的大拇指,周煜林回神。
靳修臣轻声说:“该去领奖了林林。”
后来就是一些简单的流程,直到颁奖典礼结束,周煜林整个人才如梦初醒。
出了会场后,他看着手里的奖杯,忍不住勾起笑。
靳修臣看着他闪闪发光的样子,也很替他骄傲:“晚上去庆祝吧。毕竟这么大的事儿。”
周煜林有些犹豫。
靳修臣忙说:“公司上下一起庆祝,毕竟你现在是我们公司的王牌设计师了,有些高层想认识你一下。”
“还有你跟卫远打赌的事儿,刚好可以在饭桌上谈好,卫远已经答应去聚餐了。”
周煜林想了想:“好吧。”
卫远的事儿,确实该及时处理了,夜长梦多嘛,不然他晚上睡觉都不踏实。
周煜林:“你先送我回家,我换身衣服。”
靳修臣顿了下。
周煜林:“怎么了?不方便?”
靳修臣笑起来:“送你,天堂还是地狱,都方便。”
他只是没想到,有一天周煜林会愿意让他接送,他们的关系,真的已经是朋友的程度了。
但,这还不够。远远不够。
—
按照靳修臣分享的地址,周煜林到了公司定的餐厅。
推门进去后,发现屋子里已经坐了好多人,卫远也在。
大家看见周煜林进来,象征性地打了下招呼,周煜林也点头示意作为回礼。
随后他走进去,挑了卫远旁边的位置坐下。
卫远的眼神满是不服气:“别以为你赢了我这次,你就能赢我一辈子,迟早有天,我会超过你。”
周煜林浅笑:“嗯。我相信你有那个实力。”
这下轮到卫远卡壳了,他耳朵逐渐发红,憋了半天憋出一句:“你、你这是口是心非,故意收买人心的好听话!”
周煜林:“我只是实话实说,你确实有成为一流设计师的实力,我是真的欣赏你。”
“如果你觉得我的话好听,那说明我们很合得来。”
卫远瞪着他,咬牙切齿:“谁跟你合得来。”
又来了,他每次跟这个人交锋,都有种一拳打在棉花上的无力感。
而且怎么回事,心里还有股子酥酥麻麻的爽感……
他根本就不是那种,爱听漂亮话的人!
这一定是什么蛊惑人心的高级手段,他绝对不能中招!
周煜林给他倒了杯茶:“但这次比赛,你确实输了。来我的工作室吧。我需要你的才华。”
卫远斜眼瞥着那杯茶,哼了声:“我愿赌服输。去就去,怕你啊。记住你承诺过我的工资。”
周煜林浅笑:“好。我就知道你很讲信用。不愧是我欣赏的人。”
卫远双手紧握成拳,从耳朵红到了脖颈子:“谁要你欣赏!”
两人聊完事情,周煜林抬头发现,靳修臣还没来。
他想着,要不他今天就先走,本来就不适应这种人多的场合,他又是因为卫远才来的。
如今卫远的事情已经处理完了,他就没必要再待下去了。
周煜林给卫远打了下招呼:“我先走了。后面我租好工作室的办公楼后,再发消息通知你。”
他说完就站起身,转身正要走,忽然有人叫住他。
“周老师,周老师这就着急走啊,坐下来喝两杯嘛。”
那人是个头顶秃成了地中海的中年男人,应该是公司的某个高层,但周煜林不认识。
于是他只是礼貌回说:“不了,我不喝酒。你们喝好,我先回家休息了。”
地中海却说:“诶,周老师先别走。公司这边,还有些事儿需要您配合,得跟您交代清楚。”
周煜林眉头很轻地蹙了下,他记得,靳修臣发给他的合同里,写明了,他不需要配合公司的任何事,他的本职就是给公司做珠宝设计。
但又想,或许是他看漏了,或者忘记了某些条款呢。
周煜林:“大概是什么事。”
地中海笑呵呵的,端着一杯酒过来,又给他满上了酒:“周老师先喝酒,咱喝酒联络下感情,再谈事情就容易了不是。”
周煜林坚持:“我不喝酒。”
地中海脸色难看一些了:“您这样,怎么在职场上生存呢。该喝的酒,还是得喝。”
周煜林只是重复:“我不喝。如果你硬要我喝……”
他抬手,端起酒杯,然后泼地上了:“这样就当我喝了吧。”
这举动,无疑于当场下了地中海的面子,他脸都绿了。
周煜林把杯子放回去:“有事说事。没事我要走了。”
地中海忍着脾气:“首先就是宣传工作吧,您现在也算是有一定的号召力了,过两天公司会有个采访会,您得出席一下,配合给公司做宣传。”
周煜林抿紧了唇:“这个,不是我的工作。合同里没写。”
他最讨厌这种冠冕堂皇的社交,如果合同里有这一条,他根本不会签。
另一个留着胡子的男人说:“合同是死的,人是活的嘛。你既然来了我们公司,现在是我们公司的人,就得服从公司的管理。”
“就算你拿了全国赛事的第一名又怎么样,还不是资本的一条狗。公司让你做什么,你就得做。”
周煜林轻吸一口气,他明白了。
活了这么多年,周煜林一直知道,职场会有一种‘服从性’测试。
总的来说就是,老板检测下属有多听话,方便拿捏他们,同时也是借机彰显自己的权威。
但因为以前周煜林都是在靳修臣的公司工作,后来在国外留学毕业后,进的也是老师的公司,算是一直有人罩着他。
所以他基本没在社会上吃过苦,也没经历过一些乌漆腌臜的事儿。
今天还是周煜林第一次碰到这种,确实挺败坏心情的。
如果他妥协了,那就说明,他在‘服从性测试’中,选择了服从。
往后的日子可想而知,只有对方得寸进尺,而他被不断压榨的份儿。
知道是怎么回事儿后,周煜林反而平静了:“我只按合同里写明的规章办事儿。如果你们想要增加我的工作量,让你们老板来跟我谈。”
胡子男人发出嗤笑:“你不会以为自己拿了个奖,就多伟大了吧?还配见我们老板? ”
像这种自命清高的艺术家,他们见得多了,早就能很熟练地对付这些硬骨头。
公司花了那么大的代价去捧周煜林,没道理他成功名就了,就要一脚踢开公司。
胡子男人:“你要是不愿意配合,你信不信,公司有办法分分钟让你身败名裂。”
周煜林最不怕被人威胁,他淡淡地看了那个男人一眼,正要说什么,一道低沉的嗓音先他一步在屋里响起。
靳修臣:“你要怎么让他身败名裂。”
屋内众人,几乎是噌地一下,整齐划一地站起了身:“老板。”
外面下着雪,靳修臣站在门口,他的头发和衣服上,还残留着细雪,他脱下外套,随手递给张凯,这才信步走进屋内。
胡子男人觉得老板来了,有人给自己撑腰了,没有理气也壮:
“老板,就这位刚拿奖的大~设计师,架子可大了,让他配合公司做一点宣传活动,他都不肯。”
这时一直安静的卫远,忽然跳出来说:“明明是这两个欺负人,合同里都没写,那人家凭什么要做额外的工作啊。”
周煜林看了他一眼,浅笑起来。
看吧,他就说卫远这个人,不坏的。
他这辈子,除了靳修臣,就没看走眼过人。
见周煜林一副不在乎的样子,卫远牙都咬紧了:“笑笑笑。有什么好笑的。趁着老板在这儿,你赶紧解释啊。”
周煜林却只是安静地看着靳修臣:“需要我解释吗。”
屋里没座位了,靳修臣站着扫视一圈儿,对周煜林旁边的人使了个眼色,那人立马起身让座。
靳修臣挨着周煜林坐下,双手合十搁在桌上,笑容柔和:“不需要。你愿意做什么,就做什么。没人能强迫你。”
胡子男和地中海面面相觑一番,为难:“但是老板,宣传部的人,已经替周老师接了几个采访了,他不到场,回头媒体那边就该说我们没信用了。”
周煜林眉头皱起,正要说‘谁让你们替我做主的’,靳修臣又抢先他一步开了口:
“谁让你们替周老师接采访的?没有事先跟老师商量,出了这种事,谁接的,谁去处理,处理不好,就是工作能力不行,公司不养废物。”
男人嗓音淡淡的,声音也不大,却掷地有声,山一般有威严,压得人喘不过气。
满屋寂静,地中海和胡子男人根本不敢出声。
周煜林心里的火,忽然就消散了。
这时,他袖子被扯了下,周煜林低头,就见靳修臣正望着他笑,用口型说:“林林,坐下来。”
周煜林依言坐下。算了,这种事出身社会多的是,不值当他在意。
靳修臣对着满屋的高层说:“以后周老师想做什么,就做什么,谁也没有权利管他。谁要非得朝他打一杆子,就是跟我过去不去。”
大家都连声说是,同时也都不理解,靳修臣这种身份,为什么要这么讨好一个设计师。
趁着所有人在懵逼的空挡,靳修臣用只有两人才能听到的声音,同周煜林轻声说:“林林,喝水吗,今晚有麻辣小龙虾,你以前最爱吃,我特意让餐厅做的,等会儿我给你剥虾好不好。”
周煜林:“不用。”
靳修臣却自顾自地,拿起周煜林的杯子,想给他倒水,却忽然闻到一股酒气。
他把杯子凑近鼻子,仔细闻,脸色一点点冷了下来。
半晌后,靳修臣不轻不重地问:“谁让周老师喝酒了。”
众人齐刷刷看向地中海。
地中海瞬间就慌了,他只是,按照以往的惯例,在饭桌上用喝酒做一点服从性测试,想管教一下这个设计师……
靳修臣看向他,却是笑着的:“没事,别紧张,我就问问。”
又满脸亲和地对大家说:“周老师胃不好,喝不了酒,大家就当放他一马吧。”
众人配合地哈哈笑起来,活跃气氛,只有地中海满额头冒汗。
他总感觉,他今晚要出事儿。
屋里的氛围缓和很多了,这时,周煜林忽然起身。
靳修臣抓住他胳膊:“林林,去哪儿。”
周煜林:“我上个厕所,等会儿回来就走。”
靳修臣:“好,我送你吧。”
周煜林没拒绝,自己出了包间,卫远紧跟他身后。
等他走了,靳修臣忽然拍拍手:“老张也算是我们公司的老臣了,趁着今晚这个机会,让我们多敬他几杯。”
又笑眯眯地看向地中海:“老张啊,这里的酒可都是好酒,一瓶好几千上万呢。我刚才叫了十瓶,你今晚敞开了喝,就当享受一把。”
地中海腿肚子都发抖,他就知道,他今晚要完。
地中海跟着靳修臣七八年了,这两年,靳修臣吃斋念佛,信了佛教,脾气好了不少,也不像以前那样满身戾气,做事不择手段了。
但他们这些人,还是怕靳修臣。
总觉得,靳修臣这人心里装着一头野兽,虽然这两年,这头野兽被关了起来,但只需要一个触发开关,野兽出笼,照样恐怖。
地中海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但他明白,他今晚可能,倒霉催地触到了靳修臣的开关。
其他人听到靳修臣这话,还不明白他是什么意思吗?
为了讨好老板,拼命给地中海灌酒。
胡子男拍拍地中海的肩,同情道:“安心,我给你叫救护车了,等会你人一倒,立马就送去医院。”
地中海闭了闭眼:“你还是担心你自己吧。我有预感,你也要完。”
—
周煜林上完厕所,在洗漱台洗手,抬头时却从镜子里瞥见了卫远。
他礼貌浅笑:“好巧。”
卫远双手抱臂,靠在墙边:“你跟那个靳修臣,什么关系?”
他就坐在周煜林的旁边,两人之间的小互动,能瞒过其他人,但瞒不过他。
又想起那天面试时的事儿,很明显靳修臣在给周煜林放水。
要说这两人之间,没点什么,他是怎么都不信的。
周煜林顿了下,收回目光,继续洗手:“朋友关系。”
卫远冷哼一声:“你把别人都当傻子吧,全世界就你一个聪明人。”
周煜林直起身,从镜子里同他对视:“那你想要我怎么回答你。我跟他之间的事儿,又跟你有什么关系。”
卫远:“问一问还不成?我接下来,可是要进入你的工作室,还要跟靳修臣的公司签合同,这可都是因为跟你的那个赌约。”
“你不理解,我这种穷人家的孩子,一步错就是万丈深渊,总得谨慎些吧,我不问清楚,心里没底,万一你俩联合坑我呢。”
周煜林叹了声:“算了,告诉你也没什么。”
“他以前,是我的爱人。但已经分手五年多了。现在就只是朋友关系。”
屋里安静好半晌,卫远惊得嘴都快合不拢了。
卫远:“难怪,难怪他刚才,那么给你出头,你们是复合了吗?”
周煜林眉头跳动一下:“没有。”
卫远显然不信:“没有他还那么维护你?”
周煜林面色淡了下来:“这些跟你没关系。还有别的要问吗。”
卫远:“我不信。”
周煜林拳头微微握紧:“事实就是这样。”
卫远看他一副要急了的样子:“我就问问,你这么生气,是不是他把你甩了啊?那我跟他公司签合同,未来你俩关系有变数,会不会影响我?”
这人真的情商很低,很没有眼力见儿,有时让人挺生气的。
周煜林语气冷了点:“是我把他甩了。我不要他了。就这样。”
卫远哦了声,若有所思:“那你以后还要他吗?”
周煜林忍无可忍:“不要。我不要他了。以后也不要。”
突如其来的安静
卫远也像是被按住暂停键的雕塑一般。
周煜林莫名其妙地看了他一眼,扯过盒子里的纸巾,擦擦手就要离开。
结果刚转身,就看见靳修臣站在门口。
男人的面色很平静,正如潭水般平和地望着他,只是眼眶通红,眼底还有血丝。
周煜林心口堵了下,站在原地有些不知道该怎么办。
卫远挤开他出去:“那个,我先走了,你们慢慢聊。”
卫生间里的灯光有些昏暗,两人面对面站着,互相对峙,很久都没有动。
直到周煜林忽然醒过神,不是,他刚才说的难道不是实话吗,他为什么要心虚。
周煜林动了下,结果靳修臣也动了。
靳修臣长腿迈进卫生间,一步一步朝他靠近。
周煜林下意识后退,直到他的手,摸到了身后的墙。
眼看靳修臣靠他越来越近,那张帅气的脸朝他过来,周煜林神经有些绷紧了,他慢慢皱起眉:“你干什么。”
靳修臣垂着眼,很难过的样子,低声喃喃:“你不要我了……以后也不要是吗……”
一股浑浊的酒气,随着他的靠近,将周煜林整个人包裹住。
他才发觉,这人喝醉了。
周煜林别开脸:“这件事,你不是早就知道了吗。”
靳修臣的身体颤抖了下,他似乎在笑:“是,我早就知道,但亲口听见你说,还是好难过,好难过……”
他捉起周煜林的手,放在自己的心口上:“你摸摸,它碎了。”
周煜林心头一跳,下意识要把手撤回来,但挣扎了好几下,都没成功,他只能皱着眉说:“你喝醉了。快放开我。”
靳修臣却像是没听到一般,还捏着周煜林的手指,戳戳自己的心脏,自言自语:
“它因为你,碎了好多次,但又因为你,不断地自我拼凑起来,愈合,然后再碎,再愈合……我快被折腾死了。”
忽然有一股酸涩感涌了上来,像是没熟透的柠檬,酸得周煜林喉咙发堵,说不出话来。
靳修臣轻轻抱住他,把头埋在他的颈窝:“林林,我好苦,心里苦。我知道我活该,也没有资格在你面前说这些话……”
“我就是,就是,忽然之间忍不住。对不起,真的对不起。”
听着他的碎碎念,周煜林静默了很久:“松开我吧。你喝醉了,该回家休息。别做出让自己后悔的事来。”
靳修臣却忽然抬起头,直勾勾地看着他:“后悔的事?什么事?”
周煜林垂下眼:“会让我厌恶你的事。”
‘厌恶’两个字,像是一把尖刀,刺进靳修臣的胸膛,痛得他倒抽了一口冷气。
靳修臣眼眶越发红了,执着又痛苦地看着周煜林:“那你收回那句话。那句以后也不要我的话。”
“我会死的。我就因为这么个希望,才活着,如果这个不可能了,我真的会死……”
周煜林怔了下,他想起了在寺庙时,那个解签的大师说的话。
这些年靳修臣就是因为,相信着他们会重逢,相信他们还会在一起,相信自己会回到他身边,所以才能好好治病,好好活着。
这件事,对靳修臣来说,就是活着的希望。
耳边,男人乞求的嗓音还在继续:“林林,你行行好,就当骗骗我好吗,骗我说收回也好,我真的会死……”
周煜林眼睛变得酸涩,指尖蜷缩起来,却说不出话。
他没办法骗靳修臣,到目前为止,他心软过,也同意了跟靳修臣做朋友,甚至在尝试给靳修臣多一点信任。
但他唯独,没有想过,要跟靳修臣复合。
一次都没有,一丁点念头都没动过。
他不是个会因为心软,就吃回头草的人。
因为心软就回头,那不是蠢,那是恶毒,对自己恶毒。这种人,活该一辈子都过不好,一辈子吃渣男的苦。
周煜林撒不来谎,给了人假的希望,那是不道德的事。
等以后假希望破灭时,难道不会更痛苦吗。
在他犹豫的时候,靳修臣眼里的光,一点一点暗淡了下去,最终变成了死亡的星星,碎成了一地。
但当他低头,看到周煜林因为被小狗咬,而贴着创口贴的手时,一簇火苗又噌地燃气。
靳修臣抓着他的手,着急忙慌地说:“林林,你把我当你的狗好不好,求求了。”
周煜林完全理解不了,这人的思维是怎么跳跃的。
连这种自我羞辱的事,都能做得出来。
周煜林:“你真的醉了。”
靳修臣抱紧他:“不,你就把我当成一条狗……”
狗咬了周煜林一次,周煜林原谅了它,还愿意让它待在自己身边。
甚至咬了周煜林第二次,周煜林还是会原谅它,不把它抛弃。
靳修臣不明白,为什么,为什么自己就不行呢。
他只是,咬了周煜林一口,然后周煜林就永远地抛弃了他。再也不愿意要他。
为什么不把他当狗……他宁愿自己是周煜林身边的一条狗。
靳修臣乞求又可怜地望着他:“你让我当你的狗好不好?好不好,求求了。”
周煜林用力推开他:“靳修臣,别发疯。”
靳修臣那么委屈,委屈得眼泪流了下来,他发狠地把周煜林推到墙上,又怕周煜林的背撞到墙,会不舒服,用手悄悄垫着。
然后就那样失神又疯狂地看着周煜林。
他想这个人,想疯了,但他怎么努力,都无法触碰到。
就让他,借着这次醉酒,大胆一点吧。
于是靳修臣低下头,在周煜林的脸上亲了一口。
一瞬间,周煜林心脏狂跳,他僵硬得仿若一尊雕塑。
反应过来后,他反手就是一个巴掌,甩到了靳修臣脸上。
【作者有话说】
滑跪道歉,因为太想把这章写到我想要的位置了,所以来晚了ORZ
一般,我没挂请假条,就是当天12点前必然更新哈,么么么QVQ
83 第 83 章
◎林叔叔让我把这个给你看◎
啪的一声脆响, 那么清晰又响亮地落下。
靳修臣被打懵了,巴掌的冲劲儿让他不自觉踉跄着后退了两步,然后就那样木然地站在那儿, 好几秒都没反应过来。
周煜林打人的那只手, 因为刚才用的力道有点大,掌心有种酥酥麻麻, 火辣辣的感觉。
他把控制不住微微颤抖的手,藏进袖子底下,想掩盖自己这一瞬的狼狈。
又怕会惹怒靳修臣, 让他发疯, 到时候自己招架不住, 下意识往旁边走了两步,跟靳修臣保持距离。
但靳修臣回过神后, 却出奇地平静,他抬起手,摸了摸自己被打红的脸。
死死地看着周煜林, 嘴角缓慢地,扯起了一个笑。
他笑得很温柔,还有点爽,好像刚才不是挨了一个巴掌,而是被亲了一口。
周煜林看着他这疯癫样, 微微蹙眉。
靳修臣动了, 上前两步。
周煜林下意识想后退,但又觉得自己退了就是怕了,他攥紧了手强硬地控制着理智, 站在原地没动。
靳修臣看出他的戒备:“林林, 别怕我。”
随后他牵起刚才周煜林打他的那只手, 把周煜林的手指,一根一根掰开,又怕弄疼他,没敢用力。
靳修臣拇指摩挲着周煜林的掌心,看见他手都红了,无奈又宠溺地叹了口气:
“林林你真傻,打我只会让我爽到,让你自己手疼。何必。”
“你要真想让我疼,张张嘴,告诉我你不爱我,不要我,这会比让我死、让我下地狱、让我千刀万剐都难受百倍。”
周煜林用力把手从他的掌心抽回来,从刚才那个吻开始,他的心脏就跳得很快,快得他仿佛要不能正常呼吸了。
心口有什么东西滚烫发热,像是要冲出胸膛,让他难以自抑。
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这样,但直觉告诉他,不能再跟靳修臣待在一起。
周煜林把人推开,自己往门边走,在踏出厕所的前一刻,他偏头冷着声同靳修臣说:“希望你酒醒后,对你自己今天的所作所为,不要后悔。”
“后悔也没用了。”
酒精已经完全发酵,靳修臣的脑子被麻木。
他还沉浸在刚才偷吻的那种愉悦感中,回味着周煜林的触感和气味。
听到这话,只是眯起眼,陶醉地看着周煜林,笑得痴迷:
“不后悔。能亲你,死了都值了。”
周煜林深吸一口气,果断转身离开。
疯子。
外面下着雪,从餐厅出来后,被冷风一吹,周煜林紧绷的神经才缓和一些。
在街边随手拦了一辆车,上车后,周煜林疲惫地靠在座椅上。
脑子却不肯放过他,不断地回放刚才那个柔软的吻。
还有靳修臣可怜巴巴,像只被抛弃的小狗一样,委屈地求着他收回那些话的样子。
周煜林低头看了眼自己的手,那只打靳修臣的手。
其实那一巴掌,是他下意识的反应,就像是被猛兽侵略领地后,本能地带有攻击性地还击。
但打完后,周煜林却并不后悔。
心里隐隐感觉,如果不打这巴掌,会有让他害怕的事出现。
他将无法面对自己。
周煜林忽然醒悟,他跟靳修臣之间,他要面对的不是靳修臣,而是他自己。
他斗争的对象,也不是靳修臣,而是他自己。
但具体的,周煜林却没头绪,他只觉得心里很乱。
索性揉了揉头,不再去想。
回家后,今天韩美美师姐也加班,家里只有满满孤零零地等着他。
周煜林看着空荡荡的房子,很轻地叹了声。
他还是不习惯孤独,也不喜欢孤独。
跟靳修臣分手五年多了,周煜林仍然没有习惯一个人。
这不是因为靳修臣,而是因为,他本质就是一个害怕孤独的人。
所以他才会养小狗,所以小狗咬了他好几次,他都舍不得扔。
周煜林需要有什么,陪着他,坚定地陪着他,在他一回头就能看到的位置。
满满今天也不怎么亲人,见周煜林回来,只是趴在狗窝边,睁着一双漆黑的眼珠子望着他。
那模样,同以前伴伴守望着周煜林的样子,几乎一模一样。
周煜林看了一眼,心口跳了下,有很多美好的回忆瞬时涌了上来。
比如曾经靳修臣把伴伴送给他时,带着笑的少年模样。
比如他们一家三口在小别墅生活时,他窝在沙发上抱着伴伴,靳修臣抱着他,两人甜蜜幸福。
比如他们带着伴伴一起出去玩儿,他逗弄伴伴时,靳修臣就站在旁边,用满是爱意的眼神看着他们。
这些美好的回忆,周煜林一直都记得,他不愿意忘记。
如果这些他都不要,他的人生还剩下什么?
那真就是一片孤地,孤独到让人绝望。
但平时,周煜林很少想起来,他只告诉自己,过往的人生他很幸福,几乎没有遗憾,只管往前走就好。
今天那些回忆,却走马灯一样,频繁地在他脑子里闪烁。
周煜林闭了闭眼,扔了块骨头进狗窝,把满满骗了进去,然后将狗窝的拉链拉上了。
这样就看不见了。
这样就不会想起了。
起码今天,他不愿意去想起。
随便洗漱了下,周煜林准备上床休息,睡着了就不会乱想了。
临睡前,收到了周木木的消息。
不吃蓝莓:明天见面哦,你的记忆没被大脑吃掉吧
周煜林:嗯,我要睡了,晚安
不吃蓝莓:好吧,明天见
—
到了约定见面这天,刚好是周末,周木木也不用上学。
他把偷来的U盘,小心翼翼放进自己的书包里,背上小书包就要出门。
悄咪咪地把房门打开一条缝,然后就看见,靳修臣正瘫坐在地上。
男人的面前,是一堆的果酒瓶子,他看起来特别颓丧,难过。
周木木怔了下,轻手轻脚地走过去,站在靳修臣面前:“爹爹。”
靳修臣抬头看他,什么也没说,只是朝他展开手臂。
于是周木木就乖巧地扑进他怀里,细小的胳膊搂着他脖子。
然后像过去几年,每次靳修臣发病时一样,轻声又耐心地哄着他:
“爹爹乖,爹爹不难过。世界上所有的快乐啊,都来看看我爹爹。”
靳修臣抱着他,把脸埋在他小小的胸膛里,闷声带着很重的鼻音说:“木宝,你爸爸这次,估计再也不会理我了。”
昨天靳修臣回到家,半夜时就酒醒了。
想起自己做的一切,他恨不得给自己几个巴掌。
怎么就没控制住呢。
靳修臣发消息给周煜林道歉,但对方一直没回,到今天一整天都快过去了,还是没回。
肯定是生气了。
他真混账。
靳修臣难过得要死了,想喝酒,但怕自己喝醉了,又做出什么混账事,跑去打扰周煜林,只能用几乎没什么度数的果酒,排解一下。
周木木摸着他的头:“爹爹不怕,还有我在。我会陪着你的。”
靳修臣眼眶发热:“我还以为,你心里只有爸爸。”
周木木无奈地叹气,摇头:“傻爹爹。我们之间这么多年的感情了,难道还要我每天都告诉你一遍,我很爱你吗。你不肉麻吗。”
靳修臣被他大人一样的口吻逗笑了:“那还是别了。”
周木木拍拍他的肩:“我失去爸爸很多年了,所以我多想他一点,这有什么不对吗。如果你吃醋了,那以后我也多想你一点,好不好?”
靳修臣笑着抱紧他:“那你还是多想爸爸一些吧,爸爸是很个怕孤独的人,他需要你想着。我有你陪着就好。”
有这么暖心的小宝贝陪着,真的很难不被治愈。
这些年,要不是周木木的陪伴,靳修臣很难撑下来,周木木对他来说,是跟周煜林同等重要的存在。
靳修臣:“你那天,还说什么你不在了,你要去哪里?”
周木木眨眨眼:“这是我的隐私,你怎么还没学会礼貌。”
靳修臣直乐:“好吧。”
周木木松开他,背上自己的小书包:“现在我要出门一趟,你在家乖乖的,等我回来。”
靳修臣朝他挥手:“去吧木宝。”
周木木出了门,最后再看了靳修臣一眼。
他是想搬去跟爸爸住,但他又不是不要爹爹了。
他心里从来都不是只有爸爸,他心里装的,是一家人。
一家三口。
一个都能不少。
那么想回到爸爸身边,也只是为了,能作为纽带,早日让一家人团圆。
周木木很清楚自己的作用,他就是爸爸和爹爹的助攻。
寺庙那次,他就做得很好呀,起码爹爹和爸爸的关系缓和了好多。
周木木这么想着,点点头,给自己竖了个大拇指。
他真棒,这个家,没了他真不行。
—
周煜林跟周木木两人,一大一小面对面站着,大眼瞪小眼。
周煜林不自在地咳了声:“那个,你说有东西想给我看,是什么?或者我们找个地方坐一会儿,你喜欢喝奶茶吗?”
周木木只是看着他摇头,然后把书包从背上卸下来。
那么小的一个人,小胳膊捧着那么大一个包。
周煜林忙伸手去接住,帮他把书包拿着。
然后看着周木木小手伸进书包的口袋里,掏了好一会儿,掏出来一个U盘,神情认真地递给他。
周煜林接过,为难道:“我今天出门没拿电脑,看不了。”
看着周木木失落的样子,他于心不忍,抿唇:“要不,你跟我回家?我看完后还给你。”
周木木眼睛亮了几分,忙点头:“可以吗?我真的可以去你家吗?”
周煜林浅笑:“当然。”
于是十分钟后,两人窝在了客厅的沙发里。
周煜林拿来电脑,想了下,又用盘子装了一些零食,放在周木木面前:“吃吧。”
小孩儿应该都喜欢这些。
周木木有些拘谨,双腿并拢,小手放在膝盖上,整个人坐得很板正,小心翼翼地伸手拿了一颗糖握在手心里。
这是他第一次来爸爸家,不能表现太差。
不然爸爸以后就不让他来了。
他想着,乖一点,再乖一点。
周煜林把他的一举一动看在眼里,心都化了。
很小幅度地摸了摸他的头:“放松,没事的。就当在自己家一样。”
说完他扭开头,把视线挪开,试图这样让周木木放松些。
周煜林打开电脑,插上U盘。
屏幕上开始播放一段视频,一开始就只是一个空荡荡的房间,白色的天花板,大理石的地板,屋里除了床,什么都没有,连桌子都没有。
周木木也凑过来看。
虽然林敬说,他自己不可以打开看,但现在他不是自己,他跟爸爸在一起,他可以看。
周煜林问他:“这是什么?”
周木木摇摇头:“不知道。林敬叔叔让我把这个给你看的。”
提到林敬,周煜林很快想起,这个人,是四年前靳修臣的私人医生。
然后想起了,林敬曾经认真地告诉他,周木木确实是他的孩子。
屋内变得安静,周煜林仿佛能听到自己心跳的声音,像是有着某种预感一般,眼睛盯着屏幕,他的神经开始进入紧张状态。
过了几十秒,屏幕上的房间里,终于出现了一个人影。
是靳修臣。
男人的状态很差,整个人气场颓丧,满脸的死气,像是一株快要枯萎的草。
他就那样满眼无神地坐在床边,望着半空,不知道在看什么。
过了会儿,林敬进来了,对着摄像头开始报备记录:“今天是8月2号,病人遭受了精神上和心理上的双重重创,目前是重度抑郁加躁郁症,有很高的自杀倾向。”
“状态已经非常糟糕。我需要把他监控起来,不让他伤害自己。”
看到这里,周煜林怔了下,双手缓缓紧握成拳。
视频的左上角有实时日期,显示着年月日,那刚好是周煜林五年前,刚出国留学后的几天。
那时他不知道靳修臣病了,只觉得这个人,恶劣,丧心病狂,难以理解,让人恶心。他只想拼命地逃离。
原来,原来那时,靳修臣的病已经那么严重……
林敬低头翻了翻一个本子,继续说:“怀孕三个多月了,一共13周。”
他把彩超对着镜头展示了下,上面的婴儿还没成型,只是很小的一坨:
“因为男性怀孕生子太过特殊,国内没有先例,我翻阅了很多书籍,从国外找到了一些相似案例,希望有帮助。”
“这个过程,会非常危险,再加上病人此前有过跳楼的激烈自残行为,还有其他意外,他的身体损伤很严重,胎象已经不稳,我需要开一些猛烈点的药,先保住孩子。”
林敬把药单子也对着摄像头展示了下,然后他朝靳修臣走过去:“我明天再来看你,好好睡一觉。安眠药我会让人按时按量给你送过来。”
靳修臣只是木然地坐着,也不知道他有没有听见。
等林敬走后,他还是坐在那里不动。
接下来视频里都是5倍速的播放时间。
窗外的天逐渐黑了,墙上的挂钟显示,已经到了午夜十二点。
但靳修臣还是坐着,忽然,他整个人抖了下,然后倒在地上筋挛起来。
第二天林敬来的时候,看见他眼底青黑,皱眉:“你为什么不睡觉。安眠药吃了吗。”
靳修臣整个人是木然的,两只眼睛,无意识地流着泪。
他甚至意识不到自己在流泪,虽然他已经对悲伤麻木了,但他的身体还没有。
靳修臣张着嘴,缓缓地:“睡不着。吃了药也睡不着。”
他望着半空,僵硬笑起来:“我听见,林林在跟我说话,他让我去死。”
又抓抓自己的头发,抱着脑袋喃喃道:“他都不了解我。他不懂我……”
“死算什么……算什么啊。活着,然后失去他,对我来说才是最痛的。”
林敬看他这个样子,有些一言难尽。
靳修臣忽然又说:“林林是不是也知道我很痛苦,所以想让我去死?其实他也是关心我的对不对?他也知道,死对我来说,才是解脱……”
林敬:“你清醒点!没有人跟你说话,这间屋子,只有我跟我的助手进来过。那些,都是你的幻觉。”
靳修臣摇头:“不。我都听见了,就是林林在跟我说话,他的声音,我绝对不会听错!”
林敬闭了闭眼:“靳修臣,你是想放任自己做个疯子吗。如果是,那我就没有医治你的必要了。”
“你就疯下去吧。等那个人回来,看到你这幅样子,只会彻底厌恶你,那你们就再也没可能了。”
恍若晴天霹雳,靳修臣猛地醒过神来,脸上浮现出了挣扎的痛苦表情。
他缓缓地,把自己蜷缩在墙角,双手抱着膝盖,整个人控制不住地颤抖:“不要……”
林敬:“那你就配合我一些,好好治病。别忘了你肚子里还有个孩子。”
他故意提醒道:“那是他的孩子,流着他的血,你要杀死他的孩子吗。”
靳修臣抬起头,恐惧地睁大眼:“不要!我治,你说什么我都听你的!”
林敬松了口气:“把药吃了,晚上睡不着也闭上眼,总会睡着的。”
靳修臣连连点头。
林敬走到镜头前,进行记录报备:“病人已经出现了幻听,还有躯体化症状,包括但不限于四肢僵直,无意识发抖,也许还有头痛,心脏发痛……”
“心理上和神经上都比较脆弱,但还有基本的意识,大概是因为心里有牵挂,这样的话,至少不担心他真的自杀。”
又过了一段日子,靳修臣的肚子,肉眼可见地稍微大了点。
冬季的贴身保暖衣,他穿上时,肚子那块会鼓起来一些。
林敬给他置办了宽松些的衣服。
但怀孕让他的情绪更加敏感,抑郁症和躁郁症加重。
有时候靳修臣会突然莫名其妙地,陷入暴躁模式,比如吃饭时,忽然摔碗。
然后用碗碎裂后的陶瓷片,在自己的胳膊上,留下很多划痕,深刻见肉。
屋里白色墙壁,开始染上血渍。
他情绪的极不稳定,和身体的疲劳虚弱,导致了胎像不稳,已经到了威胁靳修臣生命的地步。
但这也不能怪靳修臣,抑郁症和躁郁症这么严重,患者根本就不能自控,他们甚至连自残,都是无意识的行为。
林敬严肃地考虑很久,最终他沉重地跟靳修臣说:“这个孩子,可能保不住了。打掉吧。”
平时一直了无生气的人,眼睛忽然就有了神,靳修臣缓缓看向林敬,平静又冷漠道:
“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林敬咬牙,定定地看着他:“这是没办法的事,如果不打掉孩子,你会死。”
靳修臣扯了下嘴角,像是在冷笑:“死?我怕死?这是我跟林林之间,唯一的联系了,如果没有了,我活不活又有什么关系。”
林敬也有些生气了:“但我没那么大的本事让你生下他!”
靳修臣安静了会儿,乞求地望着他:“帮我。只要你帮我,你想要什么,我都能给得出来。”
林敬闭了闭眼:“你真的很有可能会死。你都死了,再生下这个孩子,又有什么意义?就算周煜林因此感动,回头,但你也已经死了。懂吗?清醒点。”
靳修臣笑了:“你不懂。你根本不懂。”
“我爱他,爱到哪怕是跟他有一点关系的一切,我都会用心去爱。”
“说真的,我很恶心这个世界,但我爱他,他在这个世界里,所以我愿意爱这个世界。”
“更何况,这是他的孩子,跟他流着一样的血,我就是死一百次,我都要生下来。”
林敬后退两步:“你疯了,你真的是个疯子。”
哪怕自毁,也要爱那个人,这种爱,让林敬无法理解。
是个正常人,都无法理解。
靳修臣求着他:“所以你帮帮我吧。我这辈子,除了林林,从来没求过谁,没低过头。”
在他几岁被佣人欺负时,在那些人把烟头烫在他肚子上时,哪怕痛到昏厥,他宁愿把嘴唇咬烂,都不开口求饶哭泣。
在他十几岁被父亲赶出家门时,就算身无分文,流落街头,他也没有回去低头。
在他无数个生存艰难的时候,哪怕对方明确告诉他,只要他低头,只要他乞求,就能让他过得轻松,但他也从来没开过口。
靳修臣有自己的骄傲,但现在他低下了头:“我求你。”
林敬安静了很久,烦躁地挠挠头:“我想想办法。”
保胎的过程很艰难,林敬每天挑灯夜战查资料,靳修臣遭受着身体上的摧残折磨。
又过了一段时间
胎儿总算稳定了,但靳修臣的情况更严重了。
没办法,他的苦在心里,只要病根没除,他就很难好起来。
林敬出现在镜头前时,神色也逐渐严肃:“今天是10月5号。病人病情加重,幻觉幻听加重,经常会一个人自言自语,无意识流泪。”
“躯体化症状严重,稍微拿重一点的东西,就会手抖,耳鸣,心脏疼。自残倾向更加严重,看来我需要给他做好一些必要的准备了。”
说到这里,林敬停顿了下,看着发呆的靳修臣抿了下唇:
“也许,他的求生意识,和自控能力,都要比我想象中强大。他手腕上的伤口,每一道都很深,但每一道都避开了大动脉,那么多伤口,不可能是巧合,只能是,病人在有意识控制自己。”
“不确定,再观察一段时间。嗯,胎儿发育正常,只是有些虚弱。5个月了,已经稳定。”
林敬又朝着镜头,展示了一下彩超片子,此时的周木木,已经有了‘人’的基本形状,能看出四肢。
后来,林敬把靳修臣吃饭的碗,换成了铁的盆,摔不坏,也没什么攻击力。
靳修臣很生气,却没办法,他心里积压的痛苦无法排解,只能开始用头撞墙,撞地,撞得头破血流。
以及咬自己的手,咬到满手是血,牙印深得能看见骨头。
林敬来看他的时候,都被吓到了:“你真是疯了!”
靳修臣眼里无光,喃喃着:“冬天了,美国的冬时令冷吗。林林有好好穿衣吗。”
“他胃不好,冬天还爱吃辣火锅,胃疼时我不在他身边,他要怎么办……”
说到一半,他忽然停下,机械地看向林敬:“我刚刚,在说什么事来着?”
林敬心口一堵:“你说冬天冷。没事,我让人给你换厚点的被子。”
靳修臣垂下眼,神色温柔:“是啊,冬天了,林林最怕冷了。他最喜欢冬天时吃火锅,也不知道国外有没有,正不正宗。”
“林医生,你帮我交代一下我的助手,让他雇一个人,在美国开一家火锅店,就开在林林住的地方附近。”
“他吃不到熟悉的味道,会不安。别看他那样,其实他那个人很怕孤独……”
林敬眼睛酸涩得厉害,悄悄抬手摸了把眼。
妈的,这个傻逼,绕来绕去话题都离不开周煜林。
都病成这样了,事儿都记不清了,却记得周煜林爱吃什么,哪怕掐断他的话题,他还是会再绕回周煜林身上。
只能说明,他时刻都记挂着周煜林。
林敬走到镜头前,惯例开始报备:“今天是12月21号。病人还是那样,状况并没有改善。”
“有时会忘记一些事,忘记自己说过的话,意识模糊,这是因为抑郁症严重,产生了脑雾,没多大问题。”
“胎儿已经7个月,比较稳定,大概会在春节后降生,我最近已经在根据国外男人产子的资料,练习接生,希望能顺利。”
这次林敬离开后,让人把屋里的墙壁,和地板,都用泡沫铺了一层,防止靳修臣自残。
包括靳修臣的手,也用纱布包了起来。
到了月底,12月31号那天晚上,靳修臣忽然情绪特别激动,在屋里发了狂。
林敬半夜被迫赶来,查看他的状况。
靳修臣见他进门,一把抓住他的手:“手机,把我的手机给我。”
林敬警惕:“你要做什么。”
靳修臣眼珠子无意识地转动:“要给林林发消息。马上就新的一年了,每年我都有给他发祝福,今年也不能少。”
林敬本想说,你确定他没拉黑你?没换号?但又怕刺激到他。
正要让人去拿手机,靳修臣又忽然说:“不,不能用我的手机。你的手机给我。”
林敬无奈,把自己的手机递给他,又帮他解开包着手指的纱布,让他能自己活动。
靳修臣接过后,编辑了一条短信发给那个熟悉的号码。
想了想,又点开拨号,抖着手,按下了一串数字。
他睁大眼睛,屏住呼吸等待着,很快,电话竟然接通了。
周煜林:“喂?”
一瞬间,靳修臣的眼泪流了下来,他那样眷恋又温柔地望着半空,仿若周煜林正站在他面前。
周煜林:“请问您是?能听到我说话吗。”
靳修臣手握成拳头,抵在唇边,他不自觉张开嘴,死咬住自己的手指,咬到流血。
周煜林:“喂?信号不好吗?我挂了?”
靳修臣仍然没有说话,只是已经泪流满脸。
电话挂断。
林敬叹了口气:“何必。这样你只会病情加重。”
周煜林就是靳修臣痛苦的来源,这点他们两人都无比清楚。
但林敬也明白,周煜林也是治好靳修臣唯一的良药。
靳修臣抱着手机,蜷缩在角落,无声地流着泪,脸上却是笑着的:“我听见他的声音了,他跟我说话了……”
“做梦一样。”
林敬除了叹气,也只能叹气了。
靳修臣缓缓望向他:“你电话有自动录音对不对?你把它导出来,让我听着。我想每天都听见林林的声音。”
林敬只能依着他。
又过了几个月,林敬把一切都准备得很妥当。
唯一超出他意料之外的事就是,靳修臣一直沉浸在失去周煜林的悲痛情绪里,不愿意出来。
这导致他的身体很虚弱,所以周木木早产了。
周木木降生在了春节前。
那天是个大雪的日子,世界一片皎白。
还好林敬早有准备,把手术要用的东西,包括助手护士,都预备得非常齐全。
生产的过程很凶险,靳修臣几次昏死过去,但他听着那段录音里,周煜林的声音,硬生生地挺了过来。
听到周木木啼哭声的瞬间,靳修臣哭了。
以前他哭,都是因为抑郁症太严重,无意识地哭,但现在,他是在委屈地哭。
抱到孩子后,他说的第一句话就是:“宝宝,林林不要我了,对不起,连累他也不要你了。”
林敬脱下手术服,惯例走到镜头前报备:“终于生下来了。这个孩子早产了一个月,但万幸,总算是平安诞生。病人的情况不明,也许会有一些产后的后遗症,待观察。”
“至此,记录完毕。”
电脑屏幕上,进度条已经到底。
但没有人去动它。
屋里好安静,安静到空气都是压抑、悲伤的,沙发上的一大一小,都还保持着看视频时的姿势,很久都没有动。
直到周木木忽然哇地一声,嚎啕大哭起来。
周煜林恍然回神,他感觉脸上湿湿的,下意识伸手摸了一把,满脸的泪。
【作者有话说】
可恶!怎么断在这里!可恶!脑子怎么不能自己码字!
84 第 84 章
◎相爱就能在一起吗◎
但周煜林也顾不上了, 他扯过旁边的纸巾,先替周木木擦眼泪。
周煜林尽量让自己温柔,但因为刚才情绪太激动了, 声音有些嘶哑:“怎么了?木宝别哭。”
屋里孩童的哭声回荡着, 周木木顶着一张哭得惨兮兮的小脸,望着他, 边哭边说:“爹爹,爹爹吃了好多苦……心疼爹爹。”
周煜林喉咙梗了下,专注地擦着他的泪痕:“抱歉, 我不知道视频里是那些, 吓到了吗?”
不该让周木木看的。
但视频看到中途, 周煜林已经完全入了神,他都忘了身旁还有个孩子。
这小孩儿也是乖, 忍耐力好,期间一声不吭的,愣是等看完了, 才哭出声。
幸好生孩子动手术时,林敬用帘子把床遮起来的,视频里看不到过程,只能听到一些声音。
周木木摇摇头,乌黑的大眼睛里泪汪汪的:“爹爹好勇敢地生下了我, 一点都不可怕。爹爹是最好的爹爹。”
周煜林轻轻抱住了他, 一只手拍着他的背,另一只手抚摸着他的头。
自己则望着半空出神。
脑子里还在回放着视频里的内容,那种冲击感, 让周煜林宛如被卷进了深海的漩涡中, 巨大的震荡后, 仍然久久不能脱身。
他原以为,他的爱就是极致了,他对爱就已经很偏执、极端了。
看完视频后,周煜林不得不承认,他或许,比起靳修臣还差一些。
靳修臣才真的是一个,为爱生为爱死的疯子。
莫名地,周煜林除了基本的悲伤难过的情绪外,还有一点浅杂着的,复杂到难以言说的欣喜。
大概是因为,周煜林忽然发觉,在他跟靳修臣这场爱情的博弈中,他没有输,他不亏。
以及,原来这世界上,其实是有人跟他一样,把爱看得同等地重要,并愿意付出极致的爱的。
虽然对方是个疯子。
但周煜林并不认为,他自己能正常多少。
这个世界上,大家都多多少少有点病吧。只是每个人病的地方不同。
而他刚好跟靳修臣,病到了一起。
周木木的情绪已经平复些了,他从周煜林怀里抬起小脑袋:“那你,你现在相信,我是你的孩子了吗。”
清脆稚嫩的嗓音,带着几分小心翼翼,他生怕爸爸不信,那他真的没有办法了。
周煜林看着他,神情温柔:“嗯。我信。”
瞬时,周木木的眼睛就亮了,像是一颗被点亮的星星:“真的吗?不需要再做一下亲子鉴定吗。”
周煜林浅笑:“真的。不需要了。”
眼前的小孩儿,长着跟他7分相似的五官,再加上周木木一岁时,也吃蓝莓过敏,跟他一样,看完那个视频后,周煜林没有再怀疑的理由。
如果硬要怀疑,那就得从靳修臣这个源头入手,比如,怀疑这个孩子,是他跟别人上床搞出来的。
但周煜林不愿意去做那样的假设。
到目前为止,他对靳修臣的信任仍然不多,却有一点,也是唯一一点,周煜林不会怀疑。
那就是靳修臣对他的爱。
了解了这四年靳修臣是怎么过来的后,看完了那个视频后,再加上过往的十年相恋,以及再往前靳修臣对他的又一个十年的默默守护……
周煜林认为,如果去怀疑、去污蔑这样一份爱,是一种亵渎。
起码这份专一、忠诚、至死不渝的爱,值得让人尊敬。
周煜林一只手揉着周木木的软发,眼含愧疚:“抱歉,这么多年都没陪在你身边,没有关心过你。”
周木木眨巴眼,一颗泪又落下,他扑进周煜林的怀里,哭着喊了声:“爸爸!你终于是我的爸爸了。以后你会一直陪着我吗?”
周煜林心头酸涩:“嗯。会的。”
周木木又哭了一气,他不是个爱哭的小孩儿,从小哪儿磕着碰着,或者摔了,再疼,他都不会掉一滴眼泪。
因为他知道,他哭了,爹爹会难过。爹爹本来就心理有病,他不想再去加重爹爹的负担。
但现在,他却扑在周煜林的怀里,哭得天昏地暗。
真的压抑太久了,他其实也不想那么乖巧懂事,也想撒娇,也想有人疼。
但有人疼的孩子,才有资格哭。
周煜林只是安静地抱着他,掌心轻轻抚摸着他的背,安抚他。
片刻后,周木木忽然仰起头,红着眼睛问他:“那爸爸,你能再给爹爹一次机会吗?他也很想你,想回到你身边。”
周煜林顿了下,抿起唇沉默。
周木木有些慌:“怎么了爸爸?你明明看了那个视频,也那么难过,其实你还是关心爹爹对不对?”
周煜林轻声说:“那是两码事。”
很难有人不被那个视频触动,不为视频中,因为求而不得,而自苦自伤的靳修臣难过,不为他极致的爱意动容。
这本质上其实是,一种情感的共鸣。
只要是个正常人,必然会被视频打动。周煜林愿意大大方方地承认。
周木木坐起身:“为什么?只要你们还有爱,就能在一起啊。你一点都不爱他了吗?”
周煜林的手指,掐了下虎口。
静默片刻:“天黑了,你是要我送你回家,还是在这里住下。”
周木木还想说什么,但又不像惹爸爸不高兴,只能把密密麻麻的问题咽下去,小声说:“我想,跟爸爸住一晚。”
周煜林站起身,捏了下他的小脸:“那我去给你准备房间,你记得……跟你爹爹说一声,报备平安。”
正要转身离开,周木木却扯住他袖子,软乎乎地说:“我不能跟爸爸一起睡吗。我从小到大,都还没跟爸爸一起睡过。”
周煜林的心口软了下,浅笑:“好。那就一起睡。”
晚上,师姐韩美美总是加班到深夜,有时候甚至直接睡在公司,周煜林晚饭基本不等她。
他做了一桌比较丰盛的晚餐,跟周木木一起吃。
周木木吃饭的时候,总看着周煜林,像是怕他下一刻就消失不见似的。
睡前,周煜林按照周木木的要求,给他讲了童话故事,把他圈在自己的怀里,哄他睡觉。
也许是因为哭累了,一个故事还没讲完,周木木就睡着了。
睡梦中,他仍然在轻声呓语:“爸爸……”
周煜林看着他,感受到了一种血脉相连的幸福。
关灯后,却始终睡不着。
脑子里又想起周木木的那句话:只要你们还相爱,就能在一起啊。
可他,还爱靳修臣吗?
而且,真的光有爱,一对感情破裂的爱人,就能复合吗?
周煜林已经是个成年人了,再也不是天真的少年了,他不会还童话地相信,爱能抵万难。
‘相爱就能复合’这个理论,给不了周煜林安全感,所以对他来说并不适用。
更何况他在靳修臣身上吃过苦头的,这个人,能一边爱他,一边对他怀着恶意,伤害他。
周煜林无法理解。
他想,或许他对靳修臣还不够了解,哪怕他们曾经相恋了十年。
这时,手机屏幕忽然亮起,是一些垃圾消息。
反正也睡不着,周煜林索性解锁,打开看看朋友圈。
卫远晒了他最近的设计作品。
张凯发了条深夜emo文案。
手指往下滑,看到陆序分享的世界各地的美景时,周煜林顿住了。
他忽然想起,五年前陆序出国前,跟他说了句话:
——如果哪天,你对靳修臣又有了想了解他的欲望,就去见一面晋婉吧
当时周煜林坚定地认为,绝对不会有那样一天。
但如今……周煜林若有所思。
这一晚,周煜林因为多思,没怎么睡好。
第二天,他早早起床,给周木木做早餐。
看到门口的高跟鞋,猜想师姐韩美美应该是昨晚半夜回来的,周煜林把她的那份早餐也做好,放在锅里热着。
吃饭的时候,周煜林问周木木:“你知道晋婉,也就是你奶奶,现在住在哪儿吗?”
周木木小手拿着一个大勺子,很规矩地吃着粥:“知道。每个月月底,爹爹都会带我去见奶奶。”
周煜林:“你能带我去见见她吗。”
周煜林是个行动派,既然思路已经到这里了,都想到这儿了,那就去做。
不做的话,反而心里好像老是惦记着什么,疙瘩一样让人不舒服。
周木木冲着他笑:“好呀。奶奶人可好了,每次我去,都给我准备好吃的。”
周煜林浅笑,摸摸他的头:“先吃饭。”
—
古朴的花园里,一个五十几岁的老妇人,正躺在摇摇椅上晒太阳,腿上盖着一条很厚的毛毯,旁边还烧着烤火炉。
周煜林牵着周木木站在她面前,周木木轻轻喊了声:“奶奶?奶奶睡着了吗,木宝来啦。”
那张已经有了皱纹的脸上,女人的眼睛缓缓睁开,看到周木木时,是难忍的高兴:“哎哟小宝贝儿,来抱抱!”
周木木乖巧地伸手,搂住她脖子:“奶奶,我带爸爸来看你。”
晋婉抬头看到周煜林时,露出了一个复杂的笑:“你还是回来了。”
周煜林浅笑:“您好。多年不见,身体还好吗。”
晋婉摆摆手:“人老了,身体难免不好,就那样吧。”
她浑浊的双眼,看着周煜林,看了很久:“你有事吧。”
周煜林嗯了声,说明自己来意:“有人告诉我,如果想要了解靳修臣,就来见一见您。”
晋婉笑了下,拍拍周木木:“木宝,你去一边儿玩会儿,我跟你爸爸聊点事儿。”
周木木从她身上下来:“好的。”
等小孩儿的身影跑远了,晋婉从摇摇椅上坐起来:“这么多年了,我是看着你们两人走过来的。”
“当年你们在一起时,我就知道,迟早有天你们会分手。”
周煜林不解:“为什么?”
他们当年那么好,谁不说他们感情好?连周煜林自己都觉得,他会跟靳修臣永远在一起,绝不会分开。
晋婉鼻子里发出意味不明的哼笑:“因为,你根本不了解他。一点都不。你眼里看到的,只有爱你的他。那是很带有欺骗性的,意味着,你只看到了这个人的好。”
周煜林怔了下,垂下眼沉思。
晋婉:“所以你们的爱情,建立在沙子上,只需要一场涨潮的洪水,就会不复存在。其实你们能在一起那么久,是很出乎我的意料的。”
她当年也很好奇,这两个人能走多远,像是在看一场闹剧一样,看着他们的爱情,等待着落幕。
周煜林:“所以我今天来,就是想从您这里,更了解一些他。”
晋婉端起小桌上的茶杯,喝了口水:“那你跟我来,我带你看一样东西。”
周煜林看了她一眼,没问,只是跟着晋婉一起穿过小院,到了一间屋子里,然后进了地下室。
地下室里灯光昏暗,只能勉强视物。
周煜林看见,屋子的正中央,拜访着一个椅子,椅子上面连着一些乱七八糟的电线。
他直觉那不是什么好东西,微微蹙眉:“您想让我看什么。”
晋婉笑起来:“看看他是个多狠的人。”
85 第 85 章
◎可以再给我一次机会吗◎
阴暗的地下室中, 只有一把缠绕着很多电线,还带着手铐和脚镣的椅子,怎么看怎么渗人。
周煜林不太舒服:“这把椅子是做什么的。”
晋婉靠在墙边, 用一种诡异的笑看着他:“电疗椅啊。当然是, 电击治疗。”
周煜林怔了下,忽然有股窒息感压着他, 让他张了张嘴,却没发出声。
晋婉:“猜到了吧。这椅子,是靳修臣给自己准备的。”
周煜林喉结滑动了下, 不理解:“他, 他为什么?”
女人乐呵呵的笑声, 飘飘然响了一会儿,晋婉才盯着他, 慢悠悠地开口:“因为你啊。”
“他有抑郁症和躁郁症,你知道了吧。但你还不知道,在你走了的这四年里, 他是怎么好起来的吧?”
周煜林双手微微攥紧:“因为信佛,再加上吃药和心理疏导,慢慢好起来的。”
晋婉摇摇头:“四年前你再次出国后,他那个样子,别说信佛, 就是佛祖降临都治不好他。”
“他根本控制不住自伤自残, 也控制不住自己的脾气……”
但靳修臣想要快点好起来,再加上周木木还那么小,需要父母带, 于是靳修臣在查找了很多资料后, 选择了电击治疗的极端办法。
林敬极力反对过, 但靳修臣不听。
再加上电击治疗,确实能够最快速地,遏止患者自杀和自残的念头,一般在患者病情严重,药物已经无效的情况下使用。
那时靳修臣的情况真的不大好,林敬作为他的医生,最终妥协了。
晋婉啧啧两声,继续说:“他的医生以为他选择电击治疗,是为了治抑郁症,但我知道,其实不是,或者说,不单单是。”
“更多是为了,让自己不再产生一些自私又恶劣的念头……”
因为靳修臣也觉得,他是个烂透了的劣种,他控制不住自己某些下意识的阴暗。
而这些阴暗,会伤害周煜林。
他想要完全蜕变,想把那些阴暗的部分,从自己的脑子里,完全切割出去,但他做不到。
于是选择了这种惩罚性的电击治疗。
每次产生阴暗又不好的想法时,就接受一次电击,让自己的大脑,在严酷的惩罚机制下,被规训,从而变得‘乖巧’。
每次电击治疗时,靳修臣都会看着周煜林的照片,温柔喃喃:“林林,我会还你一个正常人……”
一个哪怕是在最坏的时候,也不会伤害性过大的正常人,不会对自己的爱人,产生恶意的正常人。
靳修臣痛恨自己曾经,用尖利的爪牙,去伤害过周煜林,所以他要把这些爪牙,全部拔掉。
哪怕浑身血淋淋的,遍体鳞伤,也要拔掉。
只有都拔掉了,他才有资格,去拥抱周煜林,才不会再伤害到周煜林。
晋婉嘲讽地笑:“他每次从地下室出来时,人都站不稳,双眼无神,脑神经麻木,甚至都控制不住会流口水,真的狼狈又好笑,像个傻子。”
她说着,忽然掏出手机,点出一个视频播放给周煜林看:“瞧,我都录下来了,我还能再笑好几年。”
周煜林艰难地把目光挪过去,只看了一眼,心脏刺痛,他忍不住别开头。
但又觉得,到如今,他还有什么面对不了的。
他已经足够强大了不是吗。
于是周煜林又把头偏回去,直勾勾地盯着屏幕。
视频里,熟悉的男人抖着双腿,从地下室里颤巍巍地出来,他整个人木讷,僵硬,双眼混沌。
那样狼狈地半张着嘴,一些口水从他的嘴角流下,他却感知不到。
而录视频的晋婉,正举着手机站在旁边,朝他扔石子:“傻了?你不会真被电傻了吧?”
她随后扯了一把草,还带着泥土,走过去,塞进靳修臣的嘴里:“好吃的,吃吧。”
靳修臣似乎看不清眼前,视线模糊没有焦点,像一个没有灵魂的木偶人。
因为离得近了,手机把他无意识的喃喃声录了进去。
“林林……林林别不要我,我正常了……我真的正常了……”
大着舌头含糊不清的沙哑嗓音,发音甚至有些好笑。
晋婉已经笑起来了,笑得腰肢乱颤。
周煜林却眼眶发红,难忍酸涩,他闭了闭眼,再也不忍心看下去,胸腔有什么要炸开一般,让他难受到咬紧牙。
晋婉笑完了,把手机收起来:“有什么感想?”
周煜林喉结动了动,好像有把刀子在他的气管里,让他发音都变得痛苦:“他,为什么……”
晋婉歪了歪头:“因为你说他不正常,所以他想变成一个正常人吧。太好笑了,他竟然想做个正常人。”
“诶林林,我好像没跟你讲过,他小时候的事儿吧?他这人,小时候就坏,坏透了。”
“我记得他刚出生那会儿,我喂他奶,因为身体不好,产不出奶,他竟然咬我,扒着我咬,弄我一身的血,都完全不松口,还用一种特别可怕的眼神瞪着我。那么小的孩子,懂什么啊,只能说明,他本性就是坏的,本能就自私。”
“还有还有,我跟你讲……”
从那次被靳修臣咬过后,晋婉所剩不多的母爱,就被完全消磨掉了,几乎是放任靳修臣自生自灭。
还好那时,靳家有个老婆子,心地很好,把靳修臣抱回去,用羊奶喂养。
但没过几年,老婆子年纪大了,一蹬脚归了西,再也没人护着靳修臣了。
那时靳修臣才四岁,一个人在偌大的豪门里,自我生存,连口饭都是要讨的。
晋婉也越来越疯癫,把靳老爷子施加给她的痛苦,都报复在了靳修臣身上。
晋婉:“我故意做好饭,在菜里放耗子药,想让他吃下去,结果他竟然很警惕,盯着我,我吃什么他吃什么,我不吃的东西,他是一筷子也不碰。估计是那个老婆子临死前,跟他说了什么。”
“还有次我带他出去散步,本来想到河边的时候,把他推下去,但他一直走在我的身后,绝不靠近河边啊、坡道啊,这些危险的地方。”
“一个几岁的孩子,那么小,防备心就那么重。他就不是个正常人。而且他还会报复我,把解剖了的□□,放在我的床头,有天差点把我吓崩溃。”
周煜林实在听不下去了,他用一种自己从未用过的,带着略微恨意的眼神,看着晋婉:“你为什么那么对他?你都知道他才几岁,他做错了什么?”
晋婉耸耸肩:“恨他啊。我恨不得弄死他。最好姓靳的人,都去死,全部死光。”
周煜林难以置信,又夹杂着失望地摇摇头:“阿姨,你以前,不是这样的。”
高中时,周煜林因为躲债,住到了靳修臣家里,那时的晋婉,分明是很和蔼的。
虽然不会像其他的母亲那样,能让人感受到溢满的母爱,但她也会每天给他们做好饭,好吃的都留给孩子,逢年过节发压岁钱,照顾生病的靳修臣。
周煜林:“那时,你起码是个合格的母亲……”
而不是像现在这样,或者晋婉口中的回忆里那样,是个恶毒又烂心肠的人。
晋婉又在笑了,一种让人看不懂的笑:“合格吧,我演的。演得好吧。”
周煜林愣了下,看她的眼神,缓缓变得陌生。
晋婉:“在他五岁还是六岁,我忽然发现,弄死他其实也挺无聊的。利用他,让他把靳家搅得天翻地覆,让他亲手帮我报仇,这才是最有趣的。”
于是从那时起,晋婉开始扮演一个合格的母亲,给与靳修臣一些爱。
靳修臣是个从小就很缺爱的人,爱对他来说,就像是一个穷人,眼巴巴地望着高级展柜里,世界上最漂亮的珠宝。
所以只要给他一点,不需要很多,只要那么一丁点,他就会上钩,把对方当成自己的一切,为之倾其所有地付出。
于是晋婉用母爱做诱饵,引他入局,给他灌输靳家的人有多坏,把自己对靳家的仇恨,都让他背负,引导他跟靳家对立。
这才有了多年后,靳修臣回到靳家报仇的剧情。
晋婉:“本来我还怕他记仇,不肯亲近我,结果他忽然发了一场高烧,醒来后把以前的好多事都忘了。老天都在帮我。”
周煜林死死握紧拳头:“够了。你说他不正常,你自己呢?”
“你既然选择把他生下来,为什么不负起自己为人父母的责任?”
晋婉淡淡地看他一眼,冷笑:“我选择?我有什么选择?”
“我如果能选择,我会在他还是个精.子的时候,就把他和他的贱人老爹,一起弄死。”
周煜林安静了很久,他知道靳老爷子以前,对晋婉做过一些很恶劣的事儿,这才导致了晋婉这么疯癫。
但这,也不是她把所有怨恨都撒在孩子身上的理由。
晋婉之所以拿靳修臣出气,根本上是因为,她深知自己对抗不了靳老爷子。
或者是她的软弱,让她不敢去直面靳老爷子。所以才通过凌虐靳修臣,让自己痛快一些。
这个人,可悲可怜又可恨。
周煜林不想再跟她讨论这些,轻吸一口气:“你同我说了这么多他的过去,是想告诉我什么。”
晋婉啊了声:“当然是告诉你,他从小就阴暗,心机重,是个劣种。跟他的贱人老爹一样。所以你千万别心软,千万别跟他复合。”
她用一种过来人的口吻,语重心长地同周煜林说:
“你知道吗,相信一匹狼,会为了爱收起爪牙,是最愚蠢的事。相信自己,是一个恶人眼里的例外,更是蠢不可及。”
“我当年,爱上靳老爷子后,我知道他本性有些坏,但我相信他爱我,以为自己会是他的例外,能成为他的软肋,结果后来呢?后来落到这个下场……阿姨劝你不要走我的老路。”
看周煜林沉默,晋婉拍拍他的肩:“我知道他肯定在你面前,表现出一副改过自新的样子,表现得好像一个正常人。”
“但能对自己下电击这么狠的手,本身就不正常吧。你想想,对自己都狠的人,对别人能好到哪里去?”
周煜林垂下眼,莫名地,说出了一句让他自己都有点无法理解的话:
“万一,万一我对他来说,要比他自己更重要呢?”
晋婉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你好天真。我当年也跟你一样天真。他就是第二个靳老爷子,希望你不会变成第二个我。”
周煜林忽然抬起头,直直地看着她:
“但靳老爷子不会为了你,自伤自苦,不会为了你抑郁成疾,更不会为了你,去改掉自己恶劣的本性,不惜对自己进行电击治疗……”
“所以我不会是第二个你。他也不是靳老爷子。”
晋婉整个人僵硬了下,最终阴阳怪气地哼笑了一声。
周煜林再次看了眼地下室中央的那把电疗椅,然后转身走了出去。
在他即将踏出地下室的那一刻,忽然顿了下,回头对晋婉说:
“也许,他当年根本就没有发高烧,也没有忘记过小时候你对他做的那些事。”
只是因为母爱太奢侈了,太让靳修臣渴望了,所以他愿意陪着晋婉一起演,愿意沉溺。
周煜林并不清楚靳修臣的想法,但他就是有这样的直觉。
晋婉愣了下。
周煜林说完这句话就走了。
他在花园里找了一会儿,找到了正在跟小狗玩儿的周木木,喊他:“木宝,我们回家吧。”
周木木却有些不舍:“不跟奶奶一起吃饭吗。以前我都是要在奶奶这里住两天的。”
周煜林厌恶地皱了下眉:“不了。”
他怕晋婉脑子发抽,把对靳修臣的仇恨,转移到周木木身上,做出伤害周木木的事儿。
周木木安静地看了他一会儿:“好。”
听爸爸的话。
周煜林牵着他,一边往外走,一边问:“奶奶有对你做过什么不好的事吗。”
周木木抿唇,然后摇头:“奶奶对我很好。”
在靳修臣病了的那几年,有些时候周木木是晋婉在带着的。
起初时,靳修臣怕晋婉伤害孩子,严厉禁止晋婉接近周木木,并且让人看着,不许晋婉靠周木木太近。
直到有一次,佣人因为分心去做其他事,周木木一个人在房间里玩儿,不知道动了什么,那么大一个柜子,朝着他倒了过来。
千钧一发时,是一直躲在旁边,偷看周木木的晋婉冲了出来,用瘦弱的身体,保护住了周木木。
那次,柜子砸断了晋婉的脊椎骨,她差点就死了。
靳修臣见她是真心为木木好,才允许她偶尔看看木木。
再后来,靳修臣经常能从晋婉看周木木的眼神里,捕捉到一种奇异的,柔和的光。
那种眼神,让人心口发软,让人像是躺在云里一般,温暖又舒服。
靳修臣想了很久,才明白,原来那是母爱。
他这辈子都没从晋婉那里,得到过的东西,晋婉却给了周木木。
从那以后,靳修臣就会固定带周木木去看她,让周木木适当跟她亲近,但他自己一定会陪同,晋婉给周木木吃的东西,他也会严格检查,自己吃了没问题,才允许周木木吃。
上车后,周煜林靠着窗户,望向窗外出神。
他以前一直不理解,靳修臣为什么能那么阴暗,那么恶劣,从晋婉嘴里,了解到完全的靳修臣后,周煜林有些理解了。
且先不说靳修臣是不是天生就坏,本性就恶,就算是个正常人,长期被那样对待,也很难保持自己的心理不扭曲。
因为这个世界,给予给靳修臣的,全是伤害,因为一直处于一个坏的环境里,所以他本能地养成了,把什么事都往坏处想,对别人会惯性不信任。
这其实是一种,被多次伤害后行成的,自我保护机制。
所以在看到周煜林日记本上,那句‘他不是一个值得爱的人’后,靳修臣不可遏制地,对周煜林的爱,产生了怀疑,不可遏制地有了很多负面又阴暗的想法。
但他又不敢去向周煜林求证。
因为他太想要周煜林了,他害怕看到周煜林在回答他时,有一丁点的犹豫,同时害怕他的挑明,会让他失去周煜林。
就像明知晋婉后来对他的好,都是演出来的,或许带着某种目的,他也没有质问过晋婉。
反而是陪着晋婉把这场戏演下去,就为了晋婉施舍给他的那点母爱。
周煜林很轻地叹了声。
真有点心疼了。
相恋十年,靳修臣陪着他度过了最艰难的日子,陪着他从失去父母后的痛苦中走出来,知道他所有的痛苦,所有的难过,每次都能及时安抚他,给予他慰藉。
周煜林以前却从来不知道,自己的爱人,处在这样一个水深火热的环境中,经历过那些惨烈的事。
靳修臣从来没跟他说过,所有痛苦都是自己隐藏在内心的深海里,存放在周煜林触碰不到的位置。
大概,是不想让周煜林看见自己的狼狈吧。
再加上晋婉又演得那么好,周煜林也被迷惑住了。
车窗被缓缓摇开一条缝,周煜林透过那条缝隙,深呼吸,让自己喘口气。
然后告诉自己,心疼是正常的情绪,没有人在看到一个人这么悲惨的人生后,能够毫无波动。
但他不必因此太过自责,他又没有上帝视角。
过去那十年,在他眼里,晋婉是一个虽然冷淡,但还算合格的好母亲,靳修臣是一个虽然日子苦,但还算开朗上进的爱人。
如今这一切,对周煜林来说,完全是颠覆性的,冲击太大,他一时回不过神。
晚餐,周煜林在家里给周木木做了好吃的。
吃完饭后,他心情平复些了。
周煜林坐在沙发上,问周木木:“今天我送你回去吧。”
周木木眨巴眼,神色立刻紧张了些:“为什么,是我做错了什么吗。”
周煜林摇摇头:“明天周一,你要上学。要用的书什么的,你都没带过来。先回去吧。”
周木木松了口气:“好。”
而且他有点想爹爹了,不知道爹爹一个人在家怎么样。
如果能一家三口都住在一起就好了,离了哪个,他都会想。
小孩儿都有点分离焦虑。
周煜林借了韩美美的车,把周木木送了回去。
路过那些他烂熟于心的道路,看见那栋曾经有过无数回忆的小别墅,周煜林心情有些复杂。
过去好几年了,他到现在都还记得,留下离婚协议书离开那天,他是怎么拖着行李箱,一步一步走出去的。
停车后,周煜林下了车,把副驾驶座打开,将周木木抱了下来。
然后蹲下身,给他把衣服都理工整:“回去吧。乖乖的。”
周木木勾住他的手:“我以后还能去爸爸那里住吗。”
周煜林浅笑:“你什么时候想来都可以,如果……如果爹爹没空,你也可以叫我去接你放学,但一定要提前跟爹爹说,他找不到你会着急。”
周木木点头:“好。”
周煜林站起身,揉揉他的头:“去吧。”
周木木没动:“爸爸不进去吗。爸爸跟我一起进去吧。”
他拖着周煜林的手,拉着他往前走。
周煜林有些犹豫,抬头看了眼那个熟悉的房子,他有些退缩了。
周木木:“走嘛。进去坐一坐也好。”
爹爹看到爸爸,一定会很高兴的。
最终周煜林没抵住周木木的央求,跟他一起进了屋。
也许,还有是他的逆反心理在推动。越退缩,周煜林越是想前进,去克服自己心底的情绪。
开灯后,视线变得明亮,周煜林看着这个,几乎跟他走前一模一样,没什么变动的房子,呼吸都变得轻慢了些。
周木木牵着他往里走,从门口玄关,路过沙发,过往的记忆在周煜林脑子里翻腾。
门口的柜子上,像多年前那样,摆放着一个花瓶,里面插着新鲜漂亮的花。
那是因为周煜林说,每天开门或者出门,看到花会心情很好,于是靳修臣每天下班回家,都会买一束花,插在里面。
没想到在他走了后,靳修臣仍然保留了这个习惯。
进门后,客厅的墙角,放着伴伴丑丑的狗窝,是他跟靳修臣一起选的。
当时两人为了选粉色还是灰色,还小吵了一架,最终以靳修臣做了两盘麻辣小龙虾,跟周煜林先生道歉结束。
周煜林看着那个狗窝,张了张嘴,却没说出话。
再往里走,墙上的挂画,古怪的挂钟,可爱的水杯,还有沙发上的旧毛毯……
一切都没变。
都保持着周煜林走前的样子。
周煜林手指抚过这屋里的家具,轻声叹息。
何必。
他忽然就不明白了,靳修臣为什么要对他这样执着。
放手有那么难吗。
穿过客厅后,周煜林忽然看见,卧室的房间门,倒着一个人。
周木木也看见了,飞快地跑过去,蹲在地上,试图抱起靳修臣:“爹爹。爹爹怎么了。”
周煜林靠近一点,闻到了一股浓烈的酒气,他微微蹙眉,帮着周木木把人扶到了卧室的床上。
刚把人放好,靳修臣就睁开了眼。
因为醉酒,他视线并不太清明,看见周煜林的瞬间,靳修臣下意识以为自己出现了幻觉。
他就那样安静地,眷恋地,直勾勾地盯着周煜林看。
目光直白,满含爱意,炙热又滚烫。
周煜林睫毛颤动几下,不想跟他对视,起身就要走。
但靳修臣反应更快地,一把伸手拉住了他。
这一下猝不及防,周煜林扑进到了床上,扑在了靳修臣的身上。
他浑身僵硬了下,心脏开始不受控制的狂跳。
靳修臣在他耳边呢喃:“林林……我的林林……”
周煜林咬咬牙,撑着手起身,却又被拉回去,他有些恼了:“你喝醉了。放开。”
他偏头看了眼屋里,幸好周木木已经出去了,不然多少儿不宜啊。
靳修臣却轻笑一声:“醉了就醉了。现实里亲你,你打我,梦里难道也不让亲?”
他依恋地抱紧周煜林,闭上眼贪恋地感受着周煜林的体温:“这是我的梦,林林,你别太霸道。”
周煜林闭了闭眼,决定不跟一个酒疯子理论,直接狠狠地把人推开,然后快速坐起。
他眼神冷漠,淡淡地看着靳修臣:“不想被讨厌就老实点。还有,这不是在做梦。你清醒点。”
这话一出,靳修臣先是怔了下,随后眼里流露出委屈。
但他终于老实了,自己也坐起来一些,面对面地看着周煜林:“欺负人……”
过了会儿,靳修臣又伸出手,轻轻地拉周煜林的袖子:“昨天我知道木宝拿着U盘去找你,你们都已经看完里面的内容后,我又惊慌又怕,但还有一丝期待。”
周煜林:“期待什么?”
靳修臣笑了下:“期待你能心软,然后对我态度缓和。结果我晚上给你发消息,你还是没回。我真是太天真了……”
“之前我在你面前要死要活的,你都没心软过,也没动摇过,更何况一个视频……你温柔的时候,那么温柔,我都被你蒙骗了,分手后才发现,原来你绝情的时候,极端绝情,能把人伤死。”
周煜林垂下头,不说话。
他心软过,也动摇过,只是情感抽离后,更多的是用理智做选择,他选择坚定地往前走,不管再动摇,从没想过回头。
于是别人就只能看到,他决然又洒脱的背影。
靳修臣继续说:“今天木宝跟我说,你让他带你去见晋婉,我就知道,大概过往我对你,藏了很多年的不堪,就要被揭开了。”
“但我没阻止。因为我过去很惨,还好我很小的时候,就遇见了你,怕被你厌恶,所以也没做过什么伤天害理,罪不可赦的事,你只能挖到我悲惨又可怜的过去……”
周煜林微不可见地叹了口气。
靳修臣捉起他的手,放在自己的心口,眼神温柔:“我以为,这回你总该对我心软了吧。但你还是没找我,微信上也没回我消息。”
周煜林嘴唇动了下,但最终什么都没说。
靳修臣吻了吻周煜林的手背,难忍委屈:“为什么就是不肯,不肯给我放一次水。林林,虽然我知道我活该,但我还是好委屈。”
沉默片刻,周煜林忽然说:“其实你可以选择放手。我不懂,你为什么能执着到这个地步。感情不能强求。”
靳修臣忽然情绪激动了些,死死地拽着他的手,眼眶发红:
“不放。死都不放。我好不容易才拥有你,我们之间,本来就是因为我的强求,才有了那十年,我就要强求,偏要强求。”
周煜林语气轻了些:“那我一辈子不回头,你强求一辈子,永远这样自苦自伤吗。”
靳修臣肯定地点了点头:“要的。在我死前,我都会告诉自己,一定要等着林林,不管他回不回头,要待在他一转眼就能看见的地方,他怕孤独,身后没有人,他会不安……”
忽然之间,好像一场潮湿的雨,带着酸涩,把周煜林浇了个透彻。
他喉结微微滚动,想强行把那股潮涌的情绪压下去,却失败了。
靳修臣:“你不知道吧。我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我们才九岁,我从树上掉下来,就因为没哭,你夸我勇敢,还给我糖。那时候我就喜欢你了。”
他眼神欢喜:“那是我第一次,收到夸奖,也是我第一次,收到别人的礼物。”
周煜林怔了下,想起晋婉说的那些话,想起靳修臣小时候悲惨的经历。
他忽然就明白了,这个人为什么对他执着。
因为他的爱,就是靳修臣这辈子活着,感受到过的最好、最好的东西了。
而他周煜林,是靳修臣苦难又荆棘布满的人生里,唯一得到过的好东西。
要他怎么放手?
这个人太苦了,所以别人的一点好,一点爱,就能让他为之拼命,紧抓着,死也不松开。
比如晋婉,哪怕只是演出来的,充满利用和杀意的母爱,靳修臣也愿意要。
哪怕晋婉尝试杀死他,给他下药,推他下河,只要晋婉对他好,他就可以把那些都忘掉。
甚至后来撕破脸了,晋婉发疯拿刀子捅他,捅得他浑身的血,靳修臣仍然没舍弃晋婉。
而周煜林,仅仅是给了他几颗糖,就能让他倾心相待,执着和默默守护数十年。
周煜林忽然觉得喉咙发疼:“你只是,对爱执着,不是对我执着。所以你并不是非我不可。只是你先遇到了我。”
靳修臣却温柔地说:“林林,不对的。我如果只是对爱执着的话,凭我的身份地位,会有数不清的人,想抢着来给我爱。”
“但我不要他们的,只要你的。你懂了吗。”
就好像,他会对晋婉索求母爱,但不会对作为父亲的靳老爷子索求父爱。
他对爱执着的前提,是先对人执着。
只要人对了,那不管对方给予他的,是温暖的爱,还是刺骨的痛,他都愿意受着。
靳修臣:“而且,先遇到你有什么不对吗,感情本来就讲究时机。你敢说,如果你先遇到明黎,你还会选择我吗。”
周煜林顿了下,细细地去想。
是啊,如果他先遇到明黎,没有感受过靳修臣给与他的,暴烈又极端的爱,那他是能接受普通人不上不下、有取舍的爱的。
这样的话,明黎确实是一个很好的选择,依照他的性格来说,八成会选明黎。
见周煜林那么认真地去思考这个问题,靳修臣不满意了,猛地一扯周煜林的胳膊,把他拉进自己:
“别想。不许想那个男人。起码,别在我面前想他……我会刺痛。”
周煜林抬眸看他,目光一寸寸掠过男人英俊的五官,忽然就想起晋婉给他看的,靳修臣电击治疗后,视频里狼狈又让人心疼的样子。
说不明的,周煜林的眼神软了:“电击治疗,疼吗?”
靳修臣愣了下,随后缓缓地,把自己蜷缩起来,眼眶也红了。
他把自己的额头,抵住周煜林的肩:“我想说疼,但我怕你心疼我,想说不疼,又怕你不心疼我……”
“你愿意相信,我已经是个正常人了吗?我都改好了。改好了,才敢等着你,接近你,靠你这样近。”
周煜林眼眶发了潮,轻轻拍拍他的背,不知道该说什么,于是说了句:“辛苦了。”
下一刻,他就感受到,有什么湿润又滚烫的东西,滑进了他的脖颈。
靳修臣的眼泪是无声的,他也不愿让周煜林看到,他失态的样子。
周煜林就安静地等着,等他平复好情绪。
靳修臣嗓音嘶哑着问:“那你,能再给我一次机会吗?我保证这次,会好好珍惜,永远不会再让你失望。”
周煜林承认,他此刻,确实有点情绪上头。
他能感知到,胸腔里有什么东西,翻涌得厉害,像是要将他吞噬。
沉默了很久,最终他只是轻声说:“不行。”
靳修臣明显身体僵硬了下,抬头同他对视,那样不甘又心痛:“为什么?”
周煜林垂下眼,没有回答。
不为什么。
就因为,人永远不要在情绪上头时,做决定。
冲动中做下的决定,是不理智的,带有巨大的风险的。
周煜林并不想把自己置于风险之中,那是在拿自己开玩笑。
靳修臣抓着他的肩膀:“为什么啊林林。你能不能把我当成,你捡回去的那条狗,我愿意的。”
周煜林轻叹:“跟狗又有什么关系。”
靳修臣眼眶红得厉害:“你捡的那条小狗,它咬了你两次。”
“第一次它伤害你时,你没有把它处理掉,给了它第二次机会,它第二次伤害你时,你也没有丢掉它,仍然给了它第三次机会。”
男人的嗓音那么委屈,无措,又卑微到尘土里,每个字都带着剜心般的疼:
“你能不能,把我当成你的狗,也再给我一次机会?”
周煜林愣住了。
【作者有话说】
来晚了滑跪ORZ写的时候打了会儿瞌睡,失去了意识QAQ,后面会再修一修本章,剧情不会大改,大概就是一些细腻的地方,还有不适当的台词啊啥的修修哈,大家不用重看
声明一下:
文中的任何观点,不代表作者的观点,只是角色需要,剧情需要哈,这本文写的,就是扭曲又极致纠缠的爱,是不是正常的爱。大家看看就完了,也不必为此过多的去争论,希望大家现实里,都树立正确的爱情观哈么么么QVQ
86 第 86 章
◎别吃回头草◎
周煜林一个人坐在阳台上, 望着窗外缠绵的大雪,旁边是暖烘烘的烤火炉,还有一瓶果酒。
他胃不好, 对浓度高的酒接受不了, 但人在愁绪满怀时,难免想喝点酒消愁的, 就选了果酒。
有个仪式感嘛。
周煜林脑子里,总想起靳修臣向他乞求时的模样,嗓音委屈又带一点小心翼翼的难过:
“你能给小狗那么多次机会, 为什么不能再给我一次机会?林林, 我在你心里, 连一条刚捡回去的狗都不如吗……”
“你能不能把我当成你的狗,给我放一次水……给一点机会吧, 给一点就好。”
周煜林垂眼,很轻地叹了口气。
喝到一半,身后响起咚咚几声。
周煜林回头就看见, 韩美美正穿着兔耳朵棉睡衣,靠在墙边朝他笑:“怎么了?我回来那么大动静,你都没听着,有心事?师姐陪你聊聊?”
周煜林浅笑,拍拍旁边的椅子:“师姐, 坐。”
韩美美拎着一瓶纯白酒, 跟他坐在一起:“说说呗。你师姐平时可忙了,不常在家,你要抓紧师姐在家的机会。”
外面的夜是黑的, 又反光着雪的白, 还有路灯昏暗的黄, 整个世界的光线,变得混沌交杂,就像周煜林此刻的心绪一样。
安静很久,周煜林才组织着语言缓缓开口:“师姐,有个曾经伤害过我的人,跟我说,我能给一条伤害过我的小狗很多次机会,为什么却不愿意再给他一次机会。”
“为什么呢?我自己也想不明白。”
韩美美听完后,乐了,仰头闷了口酒:“是你那个前夫吧。”
周煜林欲言又止,韩美美做了个打住的手势:“好了别掩饰了,是他就是他呗,我又不会说你什么。”
韩美美想了下:“你被满满伤害的时候,心里什么感受?”
周煜林抿唇:“无奈吧。我知道它刚被家养不适应,知道它也已经很努力了,可我也很努力安抚它了,但我们还是没办法友好相处,所以无奈。”
韩美美点点头:“那你被你前夫伤害的时候,心里什么感受?”
周煜林抬起头,望向很远的地方,努力从漫长的时光洪流中,去回忆五六年前的事儿。
时间真是伟大,能悄无声息地,把一些伤口治愈,把一些怨恨磨得光滑,让它们都变得圆润,不再伤人。
周煜林:“难过,怨恨。”
“因为他是我的爱人,所以他伤害我,我会很难过。同样也是因为他是我爱人,所以他起码,至少,怎么都不应该伤害我。”
韩美美:“是不是觉得,世界上谁都可以伤害你,唯独他不可以?”
周煜林怔了下:“……对。”
阳台上安静了好几秒,似乎是韩美美有意空出这段时间,让周煜林自己思考。
见周煜林眉头缓缓紧锁,韩美美才说:“傻子,因为你对满满,对小狗,没有期待,但对你前夫有着很高的期待啊。”
周煜林僵硬一瞬,脑子里的大雾在一步步散开。
韩美美:“你捡回满满,只是因为你觉得它可怜,想给它一个家,你心里预设好的,就是你能为它做什么,能给它什么,而不是它能为你做什么,也不是你能从它身上得到什么。”
“也就是,从头到尾,你没有对满满产生过期待。所以你哪怕被它咬了,你也只会觉得是自己做得不好,而不是觉得自己被它辜负了。”
周煜林感觉思路逐渐清晰:“是。”
韩美美拍拍他的肩:“而你对你前夫,抱有的期待感太高了,你又是个执拗的人,所以你被他伤害,本质是你对他的期待落空了,于是你会觉得自己被辜负了,以前有多深的爱,后来这些爱就会反弹成多深的恨。”
周煜林安静了很久,垂着眼沉思:“但,我已经原谅他了。早就原谅了,也不恨了。”
韩美美深深地看着他,怜爱地摸摸他的头:“小宝,你原谅他,不恨他,甚至愿意跟他做朋友,都是因为,你看到了他受的苦,看到了他对你的付出,改过。你的理智,认为他值得你的原谅。”
“所以你放过了他。但,你没有放过你自己啊小宝。”
宛如一道惊雷炸开,周煜林心脏都被震颤了下,他半张着嘴,最终却没说出话,只是眉头拧得更深了。
韩美美语重心长:“因为曾经你们太好了,所以你不能容忍,美好被染上污渍,你现在放不过的,不是那个捣乱让美好染上污渍的人,而是污渍本身。”
“别人对待旧物,如果还能用,还趁手,会选择修修补补,然后继续用。但小宝你,会选择直接扔掉,你觉得,坏了就是坏了,你绝不要有瑕疵的东西。”
这一点上,从平时周煜林在做设计工作时,韩美美就看出来了。
平时他们自己动手做珠宝首饰,如果哪里不如意,比如切割玉石的时候,多了一点或者少了一点料,不太完美,她和明黎都会想办法圆回来,将就着能用就用。
但周煜林不一样,只要他哪里做得有一点不好,他就直接重开。
周煜林做珠宝首饰的时候,从头到尾,每个过程,都要是完美的,如果哪个过程里,出了差错,让珠宝有了瑕疵,他补都不会补,必须重开。
韩美美叹息一声:“东西可以扔,扔了能买新的。但人,不行啊。这世界看似很大,要找一个相爱的人,却很难。要找一个满心都是你,能把你看得比自己重要的人,难如登天。”
“所以,很多时候我们挑选朋友,爱人时,都是会权衡利弊。比如你师姐我,我如果认为对方的优点大于缺点,或者带给我的快乐大于痛苦,就选择他;我如果认为对方的缺点大于优点,或者跟他相处时的膈应,要大过快乐,就放弃他。”
“每个人都是有瑕疵的,我们只能进行取舍。同样,每一段感情,都是会有碰撞和不愉快的,也是有瑕疵的。我们也只能做取舍。”
这是周煜林必须要自己去面对的,人生成长的功课,那就是——能够允许一些瑕疵的存在。
因为世界上不可能有什么完美的东西。
如果有非要追求完美,只会让自己陷入深度的痛苦。
某些方面来说,周煜林还存在一定的天真感,就是因为过去,在人生成长最关键的十年里,靳修臣把他保护得太好了,他的世界太单一、单纯了。
他甚至都没怎么见识过社会,和人心的险恶。
又是一阵长久的沉默。
周煜林坐在那里,凝视着楼下雪地里的一棵树,好久都没动。
久到韩美美一瓶酒都喝完了,然后整个人蜷缩在摇摇椅上,开始酣睡。
中途,周煜林无奈地叹了口气,把她喊醒,让她回屋去睡,外面太冷了。
然后自己继续坐回去,继续沉思。
这一晚,周煜林想了很多。
第二天早上,他刚睡醒,就收到了周木木的消息。
不吃蓝莓:爸爸,这个周末能带我去游乐园吗
不吃蓝莓:一直想去
一直想有爸爸陪着他,一家人都去。
周煜林捏着鼻梁,从床上坐起来,放空几秒了才回他。
周煜林:好
反正他平时也没什么事。
不吃蓝莓:那,我能叫上爹爹一起吗
周煜林顿了下,盯着那行字出神,最终他没有回。
——
下午时,周煜林出门了。
他之前联系了中介,帮他租好了一个工作室的办公室,今天去看看。
还叫上了卫远。
但等周煜林到了办公楼,还没踏进门,就看见卫远跟一个男人在拉拉扯扯的,两人的嗓门不小,似乎在争吵着什么。
难得他也能看看卫远的笑话,周煜林停下脚步,靠在门边。
这时,一只手忽然拍了拍他的肩。
周煜林一回头,就对上了一双熟悉又温柔的眸子。
靳修臣轻声说:“降温了,出门也不多穿点。怎么连手套都不戴。”
周煜林顿了几秒,才说:“忘了。”
靳修臣看见他被冻得通红的手,忽然牵起他的手,用自己温暖的掌心包裹着,揉搓了几下:“好点了吗。”
这样亲密的举动,让周煜林有些不自在,他别开脸去,想把手抽出来。
但靳修臣紧攥着不放,一边仔细地替他暖着,一边说:“这双手,是要设计出世界上最好的珠宝的手,可不舍得让它冻坏,你别那么狠心。”
周煜林喉结微动:“好了。我已经不冷了。你放开。”
靳修臣看了他一眼,浅笑,然后把他的手揣进了自己的衣兜:“你要看热闹,我站在这儿陪你看。衣兜借给你揣。”
周煜林正要说他不看了,卫远的声音忽然从身后响起:“你俩在这里看我笑话呢。”
周煜林笑笑:“就看看。难得看到。”
三人一起进了写字楼。
卫远瞥了眼靳修臣:“老板,你做什么来了?”
靳修臣注视着周煜林,眸光柔和:“你们租的,是我名下的房产,我过来看看。”
“而且,林林第一次自己开工作室,很多事不太熟悉,我帮他把关。”
周煜林垂着眼:“我自己可以。”
靳修臣笑:“嗯。我相信林林。你绝对有那个能力。”
周煜林说不明地,心头微微动弹了一下,他也不知道这种奇怪的感觉是什么,索性把身体转向一旁,不去看靳修臣。
三个人进了电梯后,狭小封闭的空间里,没有人说话,气氛就变得压抑、古怪。
周煜林主要是怕卫远不自在,随口打开话题:“刚刚在楼下跟你拉扯的那个人,是你男朋友?”
他隐约听到什么分手啊,复合啊,几个字眼。
卫远是个不太会掩饰自己的人,直肠子,此刻脸臭得很:“前男友,是前男友。”
“都分手好久了,他又找上来说要复合。”
电梯里,周煜林跟靳修臣都悄无声息地沉默了。
卫远面向周煜林,语气愤慨:“你说,我好不容易从分手的阴影里走出来了,好不容易要忘记他,开始新生活了,我那么努力,才挣扎着从上一段感情里走了出来,我是脑子有毛病啊,跟他复合?”
“你说是不是。他什么人啊,自私鬼。”
靳修臣心头狂跳,整个人像是站在悬崖边,他直勾勾地看着周煜林,呼吸都不敢太用力。
周煜林怔了下,手指微微蜷紧,语气复杂:“是。”
这一瞬,靳修臣的脸色白了些,周煜林的肯定,宛如一只手,将他推下了悬崖,失重感让他人都眩晕了好几秒。
卫远还在输出:“真的,别吃回头草。但凡回头看,都对不起自己走到如今,付出的努力。”
叮咛一声,电梯开了。
卫远直冲冲地走了出去,完全没发现,电梯里另外两个人都僵在了原地。
【作者有话说】
等吃完饭,我看看能不能加个更QVQ
87 第 87 章
◎来向我证明吧◎
周煜林检查了几间办公室, 又看了卫生间之类的,觉得还不错,这次的房子租得挺值得的。
靳修臣始终跟在他身后, 看他露出满意的神情, 嘴角不自觉轻轻上扬了点:“还行吧?”
周煜林:“挺好的。”
靳修臣:“你们工作室,是只有你和卫远两个人吗?”
周煜林:“是。两个人接设计单, 够用了。”
而且工作室刚起步,他没多少资金了,多雇人的话, 他也管不过来。
靳修臣倒了杯水, 递给他:“再招一个吧。招一个做杂事的。”
“你不喜欢社交, 卫远不擅长社交。工作室总得有个对外打交道的门面,负责帮你们跟客户之间联络, 以及跑腿,打扫卫生之类的,这样你们也能专心做设计, 不必分心做其他的。”
这话有理有据,周煜林抿唇思考了几秒:“好。回头我发一条招聘信息在网上。”
靳修臣:“对了,你们需要的材料之类的,不用去别的地方买,容易被抬价。我名下有专门的工厂, 到时候我让张凯找你, 你跟他交接下,缺货就让他给你拿。”
这件事倒是解决了周煜林的难题,他神情柔和了些:“好。”
卫远在另一间办公室逛, 屋里只有两个人。
话题聊完后, 忽然一阵安静, 两人各自心里都揣着事儿,面对对方有些不自在。
靳修臣犹豫了一会儿,才轻声说:“昨天晚上那些话……是我喝醉了,有点得寸进尺。”
周煜林看了他一眼,没吱声。
靳修臣靠着办公桌,撑在桌子边缘的手,微微攥紧:“我说的再给我一次机会,是想你允许我,陪在你身边,复不复合都没关系……”
‘爱人’只是一个称呼,象征着身份。
这个身份,他可以不要,可以全世界都不知道他跟周煜林在一起了,只要周煜林能允许他陪伴在身侧就好。
周煜林思索片刻:“那你是想,当我的情人?或者备胎?”
靳修臣怔了下,随后一口肯定:“想。如果你愿意的话。”
周煜林一言难尽:“你好歹是有身份地位的人,不怕别人背后说你难听的话吗。”
“你自己,不要脸吗,也不觉得羞耻吗。”
靳修臣眼神似水温柔:“林林,在你面前,身份地位什么都不是。我不怕别人说我什么,我只在意你。”
“我也不觉得羞耻,能靠你近一点,我怎样都愿意。”
男人的嗓音直白,又赤诚,那样恳切。
周煜林一直知道,靳修臣很会说情话,但如今他说起情话来,跟以往又有所不同。
仔细分辨的话,大概是以往靳修臣的情话,都带着7分的‘哄’,飘忽忽的,花样又多,除了好听外,偶尔周煜林会觉得轻浮。
但现在,靳修臣的情话,却是10分的真,完全真情流露,听得让人动容。
周煜林睫毛微颤,不想再讨论这个话题:“看得差不多了,今天就先这样吧,我还有点事要忙。”
他匆匆出了房间,还顺手把门关上了。
靳修臣没有去追,他看出了周煜林的混乱,想着,这种时候比起见到他,周煜林应该更想独处。
没关系的。
他愿意给周煜林多一些的时间,不管最后他们之间的走向如何,他都愿意等着周煜林。
一路上,周煜林开着车,总想起卫远的那些话。
并不是卫远点醒了他,而是卫远说到了他的心坎上。
周煜林每次对靳修臣动摇、心软时,一想到当初他是多么痛苦挣扎,后来又是多么努力,才终于一步步走到了如今,心脏就会瞬间变得坚硬。
他总觉得,要对得起那些努力,对得起当初脱层皮,才从这段感情里抽离的自己。
如果他回头了,就好像是在欺负曾经的自己,就好像他的所有努力都是个笑话一样。
如今,周煜林甚至会因为,自己克制不住对靳修臣态度的缓和,而产生一种莫名其妙的负罪感。
他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曾经能看得特别清晰的前路,现在变成了大雾一片,而他茫茫然地在里面打转,迷茫,又纠结。
到家后,周煜林把车子停好。
回家才发现,韩美美今天竟然罕见地在家。
周煜林打招呼:“师姐,你不忙吗。”
韩美美整个人舒舒服服地趴在沙发上,朝他招手:“来啊,陪师姐打游戏,师姐前段时间一直在忙一个项目,现在是忙完了进入了休息阶段。”
周煜林在她对面的沙发坐下:“打游戏就算了。没心情。晚上师姐想吃什么,我做饭吧。”
韩美美一听,抬头看了他一眼:“又心情不好啊?”
“天杀的,就该把你们这些成天有空想七想八的人,都拉去加班,加到要死要活,你们就不会为了爱情烦恼了。”
爱什么爱的,少发两个月工资就老实了。
外面零下二十几度,把暖气关了就老实了。
到三十来岁的年龄,谈情说爱真的是一件好奢侈的事儿,这个年纪的人,心早就被现实摧残得枯槁,没有热情和精力去谈爱,人也变得现实,恋爱一般都掺杂着物质。
韩美美叹了一声,抱着平板坐起来:“我还挺羡慕你的。”
周煜林不解:“羡慕什么。”
韩美美笑了两下,摆摆手:“不说这个了,说说你又自己瞎琢磨什么,心情不好了。你师姐给你做做心理辅导。”
对周煜林来说,韩美美是他能够依赖的半个家人,而且师姐在某些方面,确实比他成熟,周煜林有事,也愿意跟她交流。
于是周煜林把卫远的那番话,还有自己心里的所有想法,都跟韩美美说了。
周煜林:“回头就是转身往回走,这是一种倒退,对不起曾经拼命往前走的自己。”
韩美美听完,歪着头思忖片刻,没有立刻给出自己的看法,而是同他说了一件完全不相干的事儿。
韩美美:“一年前,我手下有个设计师,突然辞职说不干了,他原本吧,干得挺好的,虽然不是设计科班出身,但凭着自己的努力,也还算混得可以,很多点子特别新奇,是有天赋那类人。”
周煜林:“那他为什么要辞职。”
韩美美顺手拿过桌上的薯片,一边吃一边同他说:“是啊,为什么呢,我也好奇啊。”
“于是我就找他谈话,一问才知道,人家是想重新参加高考,考一个更好的大学,选择珠宝设计,入学重新深造。”
周煜林有些被震撼到了:“他应该奔三的年纪了吧。这时候参加高考?”
韩美美一拍手:“是啊。他说,虽然他现在做个野路子设计师也还行,但还是有所不足,重新参加高考,一是为了弥补曾经没考上重本大学的遗憾。”
“另一个嘛,是为了能系统地学习珠宝设计,然后在这个行业里,更好前进,走得更远。”
听完后,周煜林心情有些说不出的复杂。
韩美美问他:“你觉得他去复读,再次参加高考,是一种倒退吗。是在走回头路吗。对得起他曾经那么努力,才通过第一次高考的自己吗?”
一瞬间,周煜林福至心灵,好像懂了什么:“不是。”
韩美美笑起来:“对嘛。人生有些选择,本来就可以做很多次啊。”
“我们就是会在自己更加成熟,强大,有所成长后,再重新去面对某些事,这不叫回头,这叫重新出发。而目的,是为了更好地前进。”
“曾经吃过的苦,是人成长的必然经历,之所以那时会吃苦,一定是有些必要的因素,比如眼界不够啊,自身不够强大啊,或者天意弄人啊,才导致了最终必然的结果。不要排斥它们,如果没有过去,就没有现在的你。”
周煜林静默了半晌,随后深深地吐了口气。
那些纠结和迷茫,总算是消散了,他现在有一种,拨开云雾见青天的清明感。
韩美美翘着二郎腿:“所以,如果你产生了‘想回头’这种想法,说明你认为对方值得,觉得他,或者这件事,很重要,你的潜意识在告诉你,你想要‘回头’,抓住某些珍贵的东西。”
她忽然踢腾了下腿:“诶小宝,我又没有跟你说过,你这个人有一点很奇怪,也不是不好吧,就是奇怪,但我也挺佩服你的。”
周煜林眨巴眼:“哪里奇怪。”
韩美美乐了,支起脑袋看他:“就是,你每次面对什么,需要做选择时,你靠的不是情感,也说不上是理智,你靠的,是自己的逻辑。”
“就是,比如你要选择A,那么A选项,一定是非常符合你心里自成的逻辑的。你抛弃B,因为B不符合你的逻辑,或者说,B选项的逻辑,你圆不上。”
周煜林怔了下,望着半空,抿唇沉思。
好像,还真是。
比如四年前,周煜林选择原谅靳修臣,其实他的内心非常地挣扎,最后让他一锤定音,做下决定的,不是情感,也不是理智,因为那时理智已经被情感支配。
而是他的逻辑。
他说服了自己,认为彼此都互相伤害过了,过往可以两清了。于是他原谅了。
又比如,上次周煜林看到靳修臣抑郁,和生产周木木的视频,听到晋婉讲述的,靳修臣悲惨的过往。
那是周煜林动摇得很厉害的两次。
但他逻辑上说服自己,谁看到那样的视频,谁听到那样悲惨的人生,都会动容,所以他才允许、放纵了自己动容。
等他的心软、心疼,动摇,动容,一系列复杂的情感,全部堆积到一起,终于在靳修臣乞求他再给一次机会时,全部爆发了。
这时,情感上已经太超过了。
但逻辑却没有跟上。
也就是,周煜林已经无法再用逻辑,去说服自己,去解释自己对靳修臣的奇怪的感觉,所以,他迷茫了。
甚至有了一种负罪感。
直到韩美美的开导,让他重新认清一些事。
到此刻,周煜林忽然就想起,靳修臣那么卑微地乞求他:“放一点水,放一点水给我好吗,只要一点点。”
周煜林闭了闭眼,把靳修臣的样子,从脑子里赶出去。
韩美美拍拍他的肩:“小宝,逻辑是无法解释人的情感的。”
“其实用情感去做决定,也不是什么坏事,别为难自己。好啦,我去洗衣服,你自己慢慢想。”
客厅里只剩下周煜林一个人了。
他坐在那里,想了很久,反反复复地跟自己做斗争。
用逻辑思考完,又用理智去思考,最后再用情感去思考,想看看这三样,会做出怎样不同的选择。
然后他发现,不管是逻辑,还是理智,还是情感,最终都做出了同一个选择。
于是周煜林进了房间,拿出手机给周木木发消息。
周煜林:周末去游乐园,叫上他吧
该有一个决断了。
—
周末
周煜林牵着周木木走在前面,父子俩边走边聊,看路边的花车,看小丑表演,看卖气球的摊子。
周木木很开心,这是他第一次同爸爸来游乐园。
更让他开心的是,爹爹也在,一家三口也算是短暂地团圆了。
周煜林的脸上,也始终挂着温和的浅笑,他已经很久没有过心脏暖洋洋的感觉了。
而靳修臣,始终跟在他们身后,拿着一个相机,偷偷捕捉着周煜林的每个笑容,父子俩每一次的温馨互动。
这次游乐园,是周木木叫他来的,他并不知道周煜林已经允许了。
怕自己的存在,会让周煜林心情不好,靳修臣整个人都很紧绷,一直小心翼翼地削弱自己的存在感。
突然,走在前面的周煜林回了头,在人群中挂着浅笑看向他:“跟上来啊。”
靳修臣怔了下,随后心脏像是发了疯地狂跳,他缓慢地,轻柔地,扯出一个笑,眼底是化开的春水,温柔动人:“好。”
这样的场景,他只在梦里见过,根本不敢奢望这一幕会出现在现实。
靳修臣赶忙收起相机,小跑上去,跟父子俩并排走在一起,还悄悄拿眼观察周煜林的反应。
见周煜林神情始终是温和的,靳修臣才松了口气,心口也被幸福塞满,不自觉笑起来。
周木木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笑得脸上的酒窝清甜。
他左手牵着爸爸,右手牵着爹爹,蹦蹦跳跳地往前走。
两只手都有人牵,所以不管他蹦得再高再快,都不会摔倒。
今天他是一只幸福的木宝。
一整天,周煜林都陪着周木木玩儿得尽兴,靳修臣在旁边用相机记录,他们真的像幸福的一家人。
到了快傍晚时,周煜林带着周木木去了一个人少的角落。
周木木在旁边的沙地上,跟其他小朋友玩儿。
周煜林跟靳修臣两人,安静地坐在长椅上看着他。
今天的天气比较好,有太阳,太阳下山时,还略微地有一点霞光。
冬季里的霞光是很难得的,天上浅淡的黄和金红混在一起,好看得一塌糊涂。
周煜林望着漂亮的天空,缓缓说:“你还记得四年前,我说原谅你的那天吗。”
忽然提起过去,靳修臣拿不准周煜林想做什么,心里忐忑。
他如今,已经害怕周煜林想起过去了,因为过去意味着伤害,他宁愿周煜林一往无前地向前走,把过去都忘了。
靳修臣:“记得。”
晚风把周煜林的嗓音,拉得很长,很温柔:“当时你问我,为什么都原谅你了,还是不肯回头,你记得吗。”
靳修臣喉结微动:“记得。”
周煜林点头:“我的回答你还记得吗。”
靳修臣呼吸都轻慢了些:“记得。你说,你都已经走出那么远了,没必要回头。”
“一件对你没有好处的事,你为什么要做……”
越说,靳修臣的嗓音越艰涩,心里又乱又糟糕,这种感觉,就好像有一把剑悬挂在他头顶,让他极度不安又恐慌。
那些话,放到如今依旧适用。
如今的周煜林,走得更远了,更没必要回头了。
所以……是要把他推远吗。
靳修臣的心沉了下来,揣在兜里的双手,死死掐住掌心,掐得自己发痛。
但又不想让周煜林看到他的失态,他微微垂下眼,掩盖住自己的情绪。
周煜林嗯了声,平和地看向他:“现在,我再次把这两个问题,抛到你的面前,希望你能给我一份满意的答卷。”
“我要你,在接下来的一个月内,用尽你的全力来向我证明:
——我跟你复合不是在走回头路,而是在往更光明的未来前进,我给你机会,也是在给自己机会,你能让我获得,比我自己一个人生活,更好的东西,让我无法拒绝你的东西。”
这就是他给靳修臣放的一点水。
又一阵风吹过。
靳修臣好像有几瞬失聪,耳朵叮地一下,什么也听不见了,大脑宛如卡壳的老旧机器,怎么都转不动,他需要用尽全力,才能理解周煜林在说什么。
【作者有话说】
嘿嘿,到凌晨一点,加更成功QVQ虽晚必到QVQ,终于写到这里了
88 第 88 章
◎再也不会让你失望◎
靳修臣的手都在抖, 瞳孔不可自控地颤动,他就那样定定地望着周煜林,想问很多话, 最终出口的却只有僵硬的两个字:“什么?”
周煜林神色平静:“你不是让我放一点水, 跟你一点机会吗。我给了。”
昨天他想了很久,在情感上, 他的心已经明显偏袒靳修臣了,像是有一头野兽在叫嚣着,让他再给一次机会。
从他第一次说服自己, 对靳修臣心软, 就已经在心脏原本坚硬的外壳上, 开了一条裂缝。
后来这条缝,在周煜林无所察觉的情况下, 越来越大,最后变得无法弥补,于是曾经一直被压抑的情感决堤, 他终于被攻陷了。
在理智上,周煜林做出判断,这个人已经心甘情愿为了他,拔掉了自己所有的爪牙,不会再伤害他。
而且靳修臣能把他看得比自己都要重, 他想要的那种极致的爱, 只有靳修臣给得出。
既然如此,那不如先看看靳修臣的表现如何,反正他都没什么损失。
而逻辑上, 是师姐说服了周煜林。
回头并不意味着倒退, 而是为了重新出发, 打出曾经不能打出的圆满结局,为了抓紧某些珍贵的东西,再去奔赴更好的未来。
周煜林如今已经改变,再也不是过去那朵被靳修臣娇养起来的天真玫瑰,他有勇气从一段失败的感情中抽身,也能更加现实地处理问题,保护自己。
靳修臣也有所改变,不再是过去那个阴暗又自私,还有心理疾病的份疯子,也更加意识到了周煜林对他的重要性。
或许如今的他们,可以尝试着一起奔赴美好的未来。
空气中有长达数十秒的安静,两人都在整理自己的心情和思绪。
周煜林说:“只要你能向我证明我说的那些,我就跟你复合,重新在一起。”
靳修臣眼眶已经红了,到现在他都不敢相信,自己真的能求来一个机会。
他沙哑着嗓音,确认一般:“你真的愿意给我放一点水?”
周煜林给出了明确的答案:“嗯。”
要不要给靳修臣机会,其实都在周煜林一念之间。
他可以不去看自己的动摇,不去看他思考出来的所有这些,也不给靳修臣机会。
倔强到底,冷酷无情到底。
但周煜林总想起那个晚上,靳修臣那样低声乞求他,让他把自己当成一条狗,放一点水,给一点机会。
周煜林的心也在说,放一点水吧,只要一点就好。
他用逻辑做了那么多次选择,这次,就用情感做一次选择吧。
但周煜林是个天生没有安全感的人,他需要给自己一个谨慎的兜底。
所以他给靳修臣出了一道题,一个月为期。
这是一次赌博,但主动权掌控在周煜林手里,这让他觉得安全。
所以他愿意开局。
靳修臣此刻好像一脚踏进了云端,又生怕下一刻就会跌落,他很没有安全感:“为什么?为什么忽然就愿意了。”
周煜林说:“只是一次尝试,就算失败,我也没什么损失,所以为什么不呢。”
靳修臣抬起胳膊,撑着自己的额头,把脸埋在掌心,他双肩开始颤抖起来,从轻微地震颤,到止不住地剧烈抖动:
“谢谢……谢谢你还愿意把我捡回去……”
林林就是世界上最好的宝贝。
他这种人,即便他伤害过林林,也仍然能得到一丝温柔的眷顾。
靳修臣忽然抬头看周煜林,眼底全是血丝,像是望着月亮一般,他嘴唇蠕动,嗓音无措:“我、我可以抱抱你吗。”
周煜林想了想,主动伸出手,轻轻将他环住。
鼻尖是熟悉的气味儿,整个人都被那种安心萦绕着,靳修臣抬起了胳膊,却不敢乱动。
他感觉自己在做梦,生怕惊扰了周煜林,这个梦就醒了。
靳修臣忍不住笑起来,眼角却有泪滑过:“原来是真的。你真的,在我身边,在我怀里。”
五年了。
这一刻他盼了五年,日日夜夜备受煎熬,拼了命地强求,才终于求来了这个拥抱。
周煜林轻轻拍着他的背:“好了,木宝还在。”
孩子看见影响不好。
靳修臣不舍地松开手,想起什么,急切又很轻地问:“我、我以后还能这样抱你吗。可以吗。”
周煜林垂下眼:“嗯。这种程度的拥抱可以。别的暂时不行……”
这话听在靳修臣耳朵里,他只捕捉到了‘暂时’两个字,整个人都好满足。
周煜林怕他得意忘形,警告说:“现在你就当自己是个正在追求我的备胎吧。能不能转正,得过了一个月的考验期。”
“如果你让我觉得不舒服,我会随时抽身,我们就此断了,朋友也别做了,这辈子都别再见。这是你获得这个机会的代价。”
靳修臣:“嗯。我知道。我接受。”
靳修臣胸腔里溢满了幸福,大概是因为过去五年,过得太苦了,没有一点甜,所以此刻很小的幸福,也让他觉得好甜好甜。
连嘴里舌尖都是甜丝丝的,好像掉进了蜜罐。
靳修臣:“林林,我绝对不会再让你失望。永远不会。”
他心里偷偷补上一句:
——如果他做不到,就让他永失所爱,然后被车撞得五马分尸,用最惨烈,最痛苦的方式死去。
周煜林淡淡地:“我不会蠢到再去相信别人的口头承诺。你还是用行动来证明吧。”
让他看看,他勇敢迈出的这一步,冒着有可能再次被伤害的风险放的这一点水,到底值不值得。
靳修臣语气坚定:“会的。”
天色已经黑了,游乐园也快到了闭场的时间。
一直在旁边玩耍的周木木,见两人似乎终于说完话了,开开心心地跑过去。
他脸上两个酒窝灵动:“爸爸,爹爹,我们是不是可以回家了。”
装玩得很投入也很累人的,可把他累坏了呢。
周煜林站起身,浅笑着牵起他的左手:“走吧。”
于是在晚风中,靳修臣也牵起周木木的右手,一家三口慢悠悠地散着步往外走。
暖橙色的灯光,把三条挨在一起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长到仿佛能弥补这四年,缺失的所有光阴。
出了游乐园后,周木木期待地看着两个父亲。
抱都抱了,应该能住一起了吧。他终于不用在爸爸和爹爹之间,选一个了吧。
周煜林看了眼周木木,对靳修臣说:“你带他回去吧,我最近工作室刚开张,忙,而且家里没有备木宝的生活用品。”
主要是他怕空闲时间不多,照顾不好孩子。
等忙过这一阵,资金进账了,周煜林打算自己买个房子,起码先有个稳定的家。
再把工作也减少一些,以后他就专心地,好好照顾周木木。
把这五年自己缺席的时间,还有该给孩子的关爱,全都补上。
周木木很明显失落了下,但他没多表现出来,只是很乖巧地说:“好。等爸爸忙完。”
周煜林看着小孩儿巴巴的眼神,心口软了下,想了想,蹲下身,从衣兜里掏出一个玉雕的小长命锁,细心地帮他戴在脖子上。
周煜林:“专门给你打的。保佑木宝平安健康。”
于是周木木的天,瞬间就晴了,喜欢得爱不释手:“谢谢爸爸。我会好好戴着的。”
靳修臣看着那个长命锁,抬手摸了下胸膛正中的位置。
那里也有块长命锁,是四年前周煜林亲手设计打造的,却裂痕遍布。
每次看到那块长命锁的人,都劝他扔了,说已经碎了有裂缝了,戴着很不吉利,靳修臣却怎么都舍不得。
周煜林注意到了靳修臣的表情和动作,但装作没看见。
三人一起上了车,靳修臣先把周煜林送到家,告别后,他开车带周木木回家。
一路上,周木木都在摆弄着他的长命锁:“爸爸送我的礼物。”
语气略带点炫耀。
其实小孩子心思单纯,他心里想的不是炫耀,而是想让全世界都看看,爸爸给他的礼物,想让所有人都知道,爸爸关心他,心里有他。
但因为观众只有靳修臣一个,难免就有了点炫耀的意思。
靳修臣面上不在乎,但余光却死死抓着周木木手里的东西:
“这个长命锁是玉质的,冬天戴着冰凉,还硌人,要不你给爹爹,我先帮你收着,等冬天过去了再戴?”
周木木平静地看着他:“每年奶奶给的压岁钱你也说你收着,然后我就要不回来了。”
靳修臣咳了声:“没有。都给你存着的。”
晋婉每次一出手,就好几百万,或者一栋别墅,周木木一个小孩子,拿着那些做什么。
周木木也懒得拆穿他,又想起下午两人抱在一起的场景,他靠靳修臣近了些:“爸爸是同意跟你和好了吗。”
靳修臣嗓音都不自觉变得柔软:“没有。但他给了我一次机会。”
“你爸爸是世界上最好,最温柔的人。”
他原还以为,这辈子他都求不到一次机会了,只能无望地守着那个人。
周木木无奈地摸摸他的头:“这种话,这些年你都说过无数遍了。”
“所以,我们都要好好爱爸爸。”
靳修臣笑起来,腾出一只掌着方向盘的手,单手搂着周木木的脖子把他扯过来,在他脸上啄了下:“对。”
周木木叹气:“你加把劲儿吧。马上要过年了,我们立下一个小目标,争取今年能一起过年怎么样?”
靳修臣:“有点难。”
周煜林说的给他一个月,春节就在半个月后,可能赶不上。
靳修臣:“但我尽力。”
—
后面几天,周煜林忙得天昏地暗,每天都早出晚归。
唯一的好处,大概就是上下班有人接送了,三餐有人定做好,再送到他的嘴边。
虽然忙起来了,但生活质量莫名其妙地提高了。
韩美美看了眼在厨房忙活的男人,同坐在沙发上看文件的周煜林说:“诶,他以后难道都要来我们家做饭?”
周煜林抬头:“怎么了师姐,是太打扰了吗?那我让他别来了。”
韩美美忙摆手:“不不。有个大厨免费做饭还不好啊,我就问一嘴。”
这也算是她搭上周煜林享福了。
这时,靳修臣刚好端着菜从厨房出来,浅笑说:“师姐,林林,吃饭了。”
韩美美汗毛都竖起来了:“别叫我师姐。你还是叫我韩小姐吧。”
别人敢叫,她都不敢应。
这可是靳家的那位,虽然以前因为周煜林的原因,韩美美比较讨厌靳修臣,但不得不说,这个人的身份地位摆在那儿,都是在生意场上混的,谁见了靳修臣,都得敬畏礼让。
靳修臣仍然笑着,语气礼貌又恭敬:“林林叫你师姐,以后你也就是我师姐。都是一家人。以前也多亏你照顾林林,这声师姐是应该的。”
韩美美扬着下巴,眯起眼看他,看了一会儿后,说:“行吧。”
周煜林在旁边笑,推着韩美美上了餐桌:“走吧,吃饭。”
韩美美一屁股坐下,翘起二郎腿,把碗推给靳修臣。
靳修臣微怔,没理解她的意思。
韩美美语气恶劣:“看什么啊,既然你都叫我师姐了,给我盛饭啊,伺候我你不乐意啊。”
靳修臣嘴角的笑意僵了下,但风度不失,他站起身,去给韩美美盛饭,又恭敬地把碗放在她面前:“师姐。”
“师姐要喝水吗?或者酒?我帮你拿。”
韩美美一只脚踩着凳子:“昂。去吧。懂事点啊。”
靳修臣点头,转身离开。
周煜林不解,轻声问:“师姐,你想做什么?”
他知道韩美美从来都不是那种欺负人的性格,这么做估计是有原因的,所以刚才没当着靳修臣的面说什么。
韩美美挑眉,冲他笑:“师姐帮你验验他。”
周煜林一头雾水,验什么?
后面韩美美又继续指挥靳修臣做着做那的。
要不是拿个勺子,就是筷子掉了让他捡,或者觉得菜味道淡了,逼着他回锅重炒。
几乎这一顿饭,都没消停过,靳修臣也没吃上几口。
但事后,还要被韩美美指派过去洗碗。
周煜林跟韩美美两人坐在客厅,周煜林忍不住问:“师姐,完事了吗。”
韩美美:“心疼啦?”
周煜林表情复杂:“又不是跟他有仇,用不着这么整他。”
而且……而且靳修臣的左手神经性损伤,干不了太重的活儿。
韩美美伸出一根手指晃了晃:“不不,这不是在整他,我就是要看看他的态度。”
她压低声:“要判断一个人是否对你用心,是否把你放在最重要的位置,就看他怎么对待你的亲人朋友,怎么对待你在意的人和事。”
靳修臣对周煜林的好,只要他愿意,他总能装出来。
但如果换了别人,依照靳修臣高傲的性子,绝对不会有那个耐心,更不会容忍被人这么指挥。
所以,哪怕他为了能跟周煜林复合,讨周煜林的欢心去装,他也迟早会露出马脚,装不下去。
韩美美就是在试探靳修臣的底线,看他能装到什么时候,什么程度。
周煜林无奈地叹了口气,想说算了,但师姐又是为自己好,怕他再次被这个人骗。
而且,周煜林也想看看,靳修臣能做到什么地步。
因为曾经被这个人伤害过,所以周煜林的警惕心和防备心很重,总是克制不住地,想一遍遍去验证某些东西。
这其实是一种自我保护机制,周煜林都明白,但如果不验证,他又心里不安。
所以周煜林没阻止韩美美。
因为如果他们要复合,那这一关,是他跟靳修臣迟早要过的。
于是接下来一周,靳修臣都在韩美美家,被像佣人一样使唤。
但他始终情绪平和,保持着风度和礼仪,态度良好,甚至没有流露出半分不满意。
到了最后,韩美美自己都有点不好意思了。
又一次晚饭后,韩美美把周煜林拉过去说小话:“我天,这人太牛逼了。”
“我那么使唤他,他都不生气,还对我恭恭敬敬的。”
周煜林说不明地,也有一点高兴:“那您的评价是?”
韩美美竖起大拇指:“看来他是真的把你看得很重要,我这边,对他没意见了。”
“要不,你就从了他吧?你说我都被他当成祖宗一样伺候了,我也不好再刁难他。”
周煜林嘴角扯了下,又被他压回去:“还早。”
韩美美:“行,那你自己再好好斟酌下,这人有前科在案,肯定得仔细考察,咱不能一个坑跌两回是不。”
周煜林嗯了声,坐回了沙发上。
看着那个还在厨房里忙碌的身影,他想了想,点开手机的备忘录,写下一行字:
考察记录表(复合分60)
抿唇思索片刻,给靳修臣加了5分。
【作者有话说】
更新时间改到晚上11点了哈宝子们QVQ,这篇文已经进入收尾阶段了哈,有时候会写得比较慢,来晚了见谅,滑跪道歉么么么QVQ
89 第 89 章
◎你在心疼我◎
晚上, 周煜林送靳修臣出门。
到了门口,靳修臣犹豫几次后说:“要不,我们在小区里逛一圈吧, 就当饭后活动, 消食。”
周煜林知道他是不舍得走,想多跟自己待在一起, 他没有理由拒绝:“好。”
靳修臣望着他浅笑,解下自己的围巾,细心又温柔地给周煜林围上:“外面冷, 你戴着。”
周煜林就安静地站在那里, 任由他摆弄。
围巾上还残留着男人的体温, 以及让他熟悉的气味儿,周煜林有种大梦恍然的感觉。
已经过去五年了啊。
周煜林垂下眼:“你还在用那款洗衣液吗。”
靳修臣:“嗯。”
周煜林:“这么多年了, 为什么不换一款。”
靳修臣只是看着他:“因为那是你挑的洗衣液,是你喜欢的味道。”
“我总怕,你再次见到我会觉得陌生, 所以不舍得换掉。起码,我身上的气味,是你所熟悉的。”
五年时间,靳修臣把自己从头到尾都改造了一遍,怕自己身上还有以前的影子, 会让周煜林厌恶。
但又怕一点过去的影子都没有, 又会让周煜林感到陌生,被周煜林排斥。
周煜林不说话了,低着头往前走。
靳修臣也陪着他沉默。
一时间, 两人之间变得安静。
过了会儿, 周煜林说:“师姐其实, 不是故意刁难你,你别对她有意见。”
毕竟都是商场上混的,以后说不定两个人还会一起做生意,周煜林主要怕靳修臣为难韩美美。
靳修臣忽然停下脚步,拉住他的胳膊,很认真地看着他。
这猝不及防的一下,还有男人庄重的态度,让周煜林摸不着头脑:“怎么了?”
靳修臣注视着他的眼睛:“林林。虽然我变了很多,但有一点我没变。那就是有仇当面报,绝不背地里记仇和阴人。”
那会显得他很小家子气,他靳修臣丢不起这个人。
周煜林也看着他,试图从他的眼睛里探究出什么,但除了真诚外,什么都没搜寻到。
靳修臣继续说:“所以我在师姐面前,没有表现对她有意见,那就是我对她没有任何意见。”
“她是你师姐,是你很重要的人,我不在你身边的这几年,都是她在照顾你,护着你,陪伴你,我心里对她感激都来不及,让她使唤一下又怎么了。”
“为了你,我心甘情愿,甘之如饴。”
周煜林睫毛颤动几下,在男人坚定又温柔的视线中,他挪开了对视的目光。
然后大步往前走:“好听的话你一贯最会说了。”
以前他就总是被靳修臣哄两句,就什么都忘了,人都飘忽了,如果还学不乖,他真是白活了。
靳修臣怔了一瞬,眼底闪过失落和难过。
如今,哪怕他掏出所有的真心,周煜林还是会持保留和观望的态度。
是他活该。
靳修臣快步跟上去,轻声说:“是。我以后少说漂亮话多做事,林林,我会证明给你看的。”
“但刚才的话,是为了不让你不安,不是漂亮话。”
靳修臣巴巴地望着周煜林,像是在等他回答。
周煜林静默半晌,终于甩出一个嗯字。
于是靳修臣露出了浅笑。
不觉间,两人又走到了小区门口。
周煜林停住脚步:“就到这里了,你快回去吧,太晚了,回去的路上开车小心些。”
靳修臣眸光紧抓着他:“好。”
周煜林:“对了,你的围巾。”
靳修臣上前两步,低头,手指温柔地弹去围巾上的细雪,然后替周煜林把围巾围得更紧了些:“我的车就在门口,冻不着,你回去还要走一段路。你戴着。”
周煜林一直在看他,视线忽然捕捉到了男人鬓角一撮发白的头发。
他愣了下:“你的头发……”
靳修臣微怔,下意识抬起手,顺着他目光的着落点摸了摸:“这一块儿?是不是有白发?”
周煜林抿唇:“嗯。”
靳修臣忙用手拨弄旁边的头发,给它盖住,略微窘迫地笑:“几年前这里就白了,怕你觉得我这样子丑,专门给它染黑的。”
“大概是时间久了,有点掉色了吧。明天我去理发店再染一染。”
周煜林心口酸涩了下,他记得四年前回国见到靳修臣,这人的头上就已经有白发了。
那时,靳修臣还不到三十,那么年轻……
周煜林轻声:“不用染,不丑的。”
靳修臣:“真的吗?”
周煜林不自觉伸出手,想要抚摸一下他的白发,却在半空顿住了,最终他只是安静地望着。
靳修臣见他要把手缩回去了,一把将他的手捉住,放在自己的唇边,轻柔地啄了又啄。
那双多情的桃花眼,一眨不眨地看着周煜林:“林林,你在心疼我?”
周煜林顿了下,眼里动容的神色忽然瞬间消退,他别开眼,淡淡地:“不是。”
靳修臣没有再执拗地问,只是浅笑:“那,我先走了。”
周煜林没说话。
靳修臣最后吻了下他的手背,又主动抱了抱他,这才肯松手离开。
等迈出几步后,还想再看看那个让他牵肠挂肚的人,结果一回头,发现周煜林早就走了好远了。
——在他转身的瞬间,周煜林也转了身,并且毫不留恋地离开了。
说不明地,靳修臣心头刺痛一瞬。
也好。
再也别等他。
再也不要看着他的背影。
靳修臣知道,周煜林的心里还有顾虑。
周煜林怕自己动容得太快,接受他的速度太快,会对不起曾经吃苦的自己。
也怕他们会重蹈覆辙。
所以周煜林在压抑着自己的情感,不管是心疼,还是其他什么感情,总不想表现得太明显。
仿佛这样,就能让自己的心,变得坚硬一些。
就是给自己筑造起了一道安全的防护墙。
靳修臣都明白的,他要做的,就是用真心和行动,去打破周煜林的围墙,让周煜林再次信任他,依靠他。
时间还长,靳修臣有的是耐心,他愿意慢慢来。
工作室正式开张后,周煜林更忙了。
经常是跟卫远两个人,在办公室画设计图,一画就画到深夜。
而每次在晚上下班后,周煜林都总能在楼下看到那辆熟悉的车,以及在车旁等待他的人。
周煜林看着靳修臣被冻红的脸,不自在地说:“以后在车里等我就好。外面太冷了。”
靳修臣只是笑:“我想在外面站着等你,这样你一从楼里出来,就能看见我。”
周煜林手指蜷缩了下,打开车门上车:“随便你。”
深冬了,马上快新年了
在繁重的工作任务下,周煜林的身体扛不住压力,终于病倒了。
轻微的感冒,加上时常的胃疼,平时也看不出来。
偶尔卫远瞧见他捂着肚子,就边抱怨边给他倒一杯热水:“你这样还不如回家休息呢。”
“我说你是不是有病,马上就要过年了,你还接这么多活儿,你是不是想把我也累死。”
他虽然嘴贱,但人挺体贴的,还会给周煜林充暖手袋。
周煜林撑着笑:“主要是想买房。还有你的工资要发,所以得攒钱。”
等他买了房,就能把周木木接过来照顾了,补上这些年缺席的父爱。
一直住在师姐的房子里,总归是不太好。
卫远翻了个白眼:“你真行。哪天你把自己累倒在办公室里,别指望我扛着你去医院。”
周煜林还回了句不会。
结果卫远一语成箴,也许是周煜林最近倒霉吧。
这天卫远有个事儿想找周煜林讨论下,人还没踏进他的办公室,就听见咚的一声。
卫远直觉不妙,飞快地推开门,就瞧见周煜林倒在了地上。
他骂了句国粹,忙去把人扶起来,掐着周煜林的人中摇了摇:“草!你还活着吗!吱个声啊!”
顾不上许多了,卫远直接扛着人就往楼下跑,开车带周煜林去医院。
中途他拿着周煜林的手机,想联系他家人,但翻了许久,电话簿里只找到了明黎,金教授,韩美美三个人。
他啧了声:“天煞孤星啊。连个亲人都没有。”
打给韩美美,结果对方正在通话中,根本打不通。
明黎又不在这座城市,金教授跟别提了,人还在国外。
卫远急得团团转,不会吧,不会要他来照顾吧。
天杀的,他加班已经够惨了。
忽然地,卫远想到什么,直接打给了靳修臣,这回电话通了。
卫远:“喂?周煜林昏倒了,我正送他去医院,你赶紧来医院一趟。”
他一只手握紧手机贴在耳边,另一只手掌着方向盘,等了一会儿,却没听见电话那头有人说话。
卫远皱起眉:“喂?”
他正要挂断,手机里忽然传来嘭地一声巨响,吓了他一跳。
再看,通话已经自动挂断。
卫远:“啧,算了,靠不住,都靠不住。”
—
靳修臣正要去参加一个商业会谈,开着车从公司出发没多久,就接到了卫远的电话。
听到周煜林昏倒那一瞬间,靳修臣顿时眼里涌出戾气。
他握着手机的左手,下意识抖了两下,把手机抖落在了车里。
弯腰去捡,又因为关心则乱,他整个人已经不能很平静了,捡了好几下才把手机捞起来。
在他起身的那一瞬,车子嘭的一声,撞上了一辆违规行驶的货车。
靳修臣的头被撞得厉害,他只觉得瞬间天旋地转的,视线暗了几秒后,逐渐变得模糊。
眼前似乎有什么鲜红的东西流过。
但他没心思去在意了,只顾着抱着屏幕被撞碎,碎到都快看不清的手机,一遍遍试图拨号。
那个大货车司机见自己闯祸了,赶忙下来查看他的情况:“兄弟你没事儿吧?!”
“兄弟你流血了啊!我送你去医院!”
靳修臣撇开他伸过来的手,一边从车里出去,一边拨打着周煜林的电话。
却怎么都打不通。
他拿着手机站在路边,整个人都站不稳,摇摇欲坠,却执拗地要往前走。
司机喊住他:“先别管了,我先送你去医院吧!”
“嗨呀,你手机都摔坏了,你用我的!”
靳修臣平静地抹了把脸,接过:“谢谢。我爱人正在医院,我必须确认他的情况。”
司机:“行。你要去医院是吧,我开车送你!”
靳修臣:“谢谢。”
他看起来很平静,但拿着手机的手一直在抖。
用司机的手机拨了周煜林的电话,却还是拨不通,电子女声提示对方已关机。
司机开着车,安抚他:“别着急,肯定没事儿的。”
靳修臣垂下眼,没说话。
曾经也是这样,周煜林躺在手术台上,给他打电话,却被他一遍遍挂断。
周煜林胃疼到昏厥时,还要自己强撑着签手术协议书。
甚至事后很久,他不都不知道周煜林做了手术,还跟周煜林打架。
他那时,真不是个东西。
所以,所以这一次,他一定要赶上,一定要陪在周煜林身边。
再也不会让他一个人那么无助,那么孤独,自己强撑着,没有依靠。
车子行驶出一段路后,司机看着前面堵出一条长虫,捶打了下方向盘:
“完球了,遇到下班高峰期了,这样子,怕是要堵上半小时。”
听到这话,靳修臣平静地推开车门,自己下了车。
司机:“诶你干什么?!”
靳修臣没说话,只是拔腿在路上狂奔起来。
头好像昏沉得厉害,眩晕感很强,应该是脑震荡了。
但他得快点了,再快点。
万一林林是要动手术呢,需要他在场签字的。
五年前他没赶上的签字,今天一定要赶上。
极限奔跑十几分钟后,靳修臣到了医院,询问了好几个人,终于找到了周煜林的病房。
着急忙慌地推开门,看见周煜林正茫然地从病床上抬起头看向他,眼里还含着惊讶。
靳修臣愣了两秒,随后很缓慢,很柔软地笑了起来。
他一步一步往前走,朝着那个人走过去,眼神始终注视着周煜林,那样专注而温柔。
周煜林也看着他,目光扫过他流血的额头,划破皮的手背,起了褶皱还沾了点污泥的衣服。
看着他还在因为剧烈奔跑而起伏的胸膛,因为喘气而通红的脸,被风抚慰得凌乱的头发。
看着这样狼狈、不体面,却莫名让他心脏发软的靳修臣。
很久,周煜林才轻声问:“来的路上,不顺利吗。”
靳修臣喉结艰涩地滚动了下,俯身轻轻抱住他。
把脸埋在周煜林看不见的地方,掩盖住自己通红的眼眶,还有眼里的湿润,嗓音夹杂着难以克制的委屈:“还好。”
这次,终于赶上了。
90 第 90 章
◎你在需要我◎
周煜林安静地任由他抱着, 没有动,也没有回应。
两人之间是无声的寂静在蔓延,但彼此都觉得心口的位置, 像是被注入了什么, 带着一股安抚的力量。
半晌后,靳修臣才轻声说:“没事吧。我接到电话, 说你昏倒了。”
周煜林嗯了声:“就是胃疼,再加上有点低血糖。”
靳修臣用下巴细细地磨蹭着他的颈窝:“吃药了吗。”
周煜林:“嗯。本来休息好了,都要走了的, 你突然就来了。”
又是一阵沉默
周煜林肩膀有点酸了, 就轻轻推他:“好了。我们走吧, 我还有事要回去忙。”
靳修臣却不肯放开,他垂着眼, 语气压抑着委屈:“为什么不给我打电话?”
周煜林顿了下,抿唇没说话。
靳修臣缓缓抬头,直视他:“为什么。”
如果是周煜林昏倒得太急, 没顾得上给他打电话的话,那等到了医院,在周煜林醒来后,他明明有很多次机会,可以拨通那个烂熟于心的号码的。
靳修臣像一条被抛弃的小狗, 那样巴巴地看着他:“我的号码从来没换过, 就是怕万一有天,你会想找我,怕你有急事, 需要我的时候会找不到我……”
周煜林只是听着, 保持着静默。
如今他遇到事, 第一时间已经不是再想着,有谁来帮他解决,有谁能给予他爱和关心,帮他分担痛苦,而是自己能撑着就撑着。
累也撑着,苦也撑着,孤独也撑着。
过去四年,有时周煜林会觉得,他之所以会跟靳修臣走到那种地步,之所以会在感情的事上,经历那么多痛苦,都是因为过去艰难的十年,他本该自己一个人撑着,却做不到那么坚强,结果他的累,他的苦,他的孤独和痛苦,都让靳修臣帮他撑了。
靳修臣帮他受了罪,所以他才要在靳修臣身上受罪。
老天可能是觉得,这样他们两人间才算公平。
于是四年间,慢慢的,周煜林就变得爱自己撑着了。
周煜林也不知道这种变化,是好还是坏,但他知道,他其实很累。
就好像一只怎么都飞不出沙漠,也寻不到一片绿洲得以栖息片刻的鸟。
靳修臣问出那个问题后,忽然就怔住了,慢慢地,独自红了眼眶。
他低头,在周煜林的额头上印下珍惜的一吻,嗓音艰涩:“对不起林林。我不问了。”
人一旦对另一个人产生期待,就会有失望的风险,靳修臣想,周煜林大概是不想再经历失望了。
靳修臣直接拿过周煜林的手机,三两下就把紧急联系人,设置成了自己的电话号码。
又当着周煜林的面儿,拿起自己的手机,把周煜林的来电铃声,设置成了专属铃声。
靳修臣:“以后只要是你的电话,不管我处在什么情况下,都一定会接。”
周煜林只是看着他,仍然没说话。
靳修臣握住他的手,语气温软,却近乎乞求:“我不奢望你相信我,只希望你能给我接你电话的机会,和专属的资格,可以吗。”
“我想在你需要的时候,能第一时间赶到你的身边,想在你脆弱、无助的时候,第一个陪伴安抚你。我想让你知道,我一直在你身后,寸步不离,不需要你回头,只需要你喊我一声。”
周煜林垂下眼,避开他明亮灼人的目光:“知道了。”
靳修臣太清楚了,周煜林一碰到不想正面回答,或者不想直接拒绝的问题时,就会说知道了。
心情一瞬低落。
他发现,他现在看不懂周煜林了,周煜林的心思让他好难猜,这种难猜经常让他的情绪一瞬天上,一瞬地下的,难受得快要死了。
还要说什么时,门忽然开了,一个男人的头探了进来,在看到靳修臣后,立马叫了一声。
司机:“你在这儿啊!你跑得也太快了,我就去挂个号的功夫,你人一溜烟就不见了。”
司机走进来:“走走走,我挂完号了,你得赶紧做个检查,看有没有什么毛病。”
被人打断,靳修臣的脸色有些不好看:“我没事,你走吧。我不追究你的责任。”
司机却是个老实人:“那不成啊,我那大铁皮,把你的跑车车头都撞凹了一块儿,你人怎么可能没事儿,我要就这么走了,心里过意不去。”
周煜林抬眼,视线扫过靳修臣带血的额头,凝固:“你出车祸了?”
司机抢了话:“对不住啊兄弟,你就是他爱人吧?我家里有点急事儿,开车时就忘了看红绿灯,把他给撞了。”
“嗨呀,你都不知道,他都满脸的血了,还只顾着给你打电话,电话打不通,急得手都发抖……”
嘴唇微颤了下,周煜林轻声说:“我手机没电了。”
司机:“我想也是,我让他别着急,但他说不想再让你等,不想再让你的任何期待落空,我们堵车在路上,他是自己下了车跑过来的,脑震荡了还发了疯地跑,我在后面都跟不上……”
周煜林抓着被子的手,攥紧了几分,很缓慢地抬起头,去看靳修臣,张了张嘴,最终却什么都没说。
司机自己在那儿又倒了一通的话,然后去拉靳修臣:“走走,先去做检查。”
靳修臣却挣开他的手,只望着周煜林,也不说话。
但很奇怪的,周煜林就是懂他在表达什么。
于是下了床,把东西收拾了下,对司机说:“不用麻烦你了,我带他去做检查吧。”
司机一琢磨,也行,他硬是加了靳修臣的微信,让事后两人把医药费的单子发给他,他报销,然后才肯走。
靳修臣做了一个全身检查,结果是有点脑震荡,再加上一些皮外伤,没太大的事儿。
两人一前一后地出了医院,外面下着大雪,天气很冷。
靳修臣下意识停下脚步,把围巾给周煜林戴上理好。
周煜林看着他,忽然说了句:“我会打的。”
靳修臣顿了下:“什么?”
等周煜林拉开车门上了车,他才反应过来,周煜林说的全句应该是——我会给你打电话的。
一瞬间,靳修臣的心情被抛上了云端,他几乎压抑不住嘴角的笑,拉车门时,因为过于紧张和高兴,还手滑了下。
两人在车里坐着,靳修臣想说点什么,又怕破坏了此刻良好的气氛。
周煜林开着车:“你不舒服的话,睡一会儿吧。睡醒后头晕会减轻一些。等到了我叫你。”
靳修臣浅笑:“林林,我不困。”
周煜林也没搭话,只是打开了车里的音响,放了一点舒缓人神经的音乐。
最近已经是年关了,靳修臣公司也忙得不可开交,他也很久没休息好了,神经一放松下来,他很快便睡着了。
等车子停在熟悉的别墅门口时,周煜林看着睡得安详的人,却没叫醒他。
反而是安静地,专注地,又说不明有一点温柔地看着他。
这个人变了呢。
以前靳修臣有一点痛啊,病啊的,就会添油加醋地夸张放大,好像这样,就能招惹得周煜林多疼他一点。
像个心智还没成熟的幼稚小孩儿。
如今的靳修臣,却是再也不说自己有多疼,自己发生了什么危险的事,自己又受了什么伤。
只会沉默地抱住周煜林,带着一点委屈,像只被丢弃后的小狗,小心翼翼地蹭蹭他。
唯一没变的,现在跟以前的共同点就是,靳修臣永远不会跟周煜林说,自己有多苦,多累。
大概是,不想让周煜林帮他分担。
周煜林看了靳修臣很久,终于缓慢地伸出手,轻轻碰了下靳修臣额头上的伤口。
怕弄疼他,周煜林的动作很轻很轻,满是靳修臣梦寐以求的怜爱。
此时,靳修臣正在熟睡着,做着梦,他梦见周煜林在看见他的伤疤后心疼他。
梦见周煜林主动抱住他,问他疼不疼,还摸了他的伤口,还跟他说,以后不管发生了什么事,一定都会第一时间想到他,然后依靠他。
于是靳修臣在梦里也是笑着的。
直到他忽然翻了个身,脑袋落空,失重感让他瞬间醒了过来,才发现是做梦。
梦外的周煜林,正安静地坐在驾驶座上,看着手机。
梦外的周煜林不会心疼他,也不会依靠他,更不会主动抱他,愿意触碰他的伤口。
但靳修臣却说不清地心里踏实,只要看着周煜林,他就觉得踏实,像是归巢的倦鸟。
靳修臣:“到了?林林怎么没叫我。”
周煜林淡淡地:“刚到。还没来得及叫。”
靳修臣浅笑:“那下车吧。你要看看木宝吗,这个点儿他应该在写作业。”
周煜林想了下:“不了。等周末的时候,我再把他接我那里住两天。”
靳修臣欲言又止:“林林,要不,你搬来跟我们一起住吧。这样我也好照顾你,帮你调理一下胃的毛病。”
他很害怕万一下次周煜林又昏倒,没有人发现他怎么办,韩美美经常都不在家。
周煜林:“不了。”
靳修臣没再说什么,下了车还站在门口,恋恋不舍地望着周煜林。
周煜林开着车子离开,却又在半道上停下,一个人坐在驾驶座上,望着窗外亮白的雪,出神地看着。
不知看了多久,他忽然拿出手机,点开备忘录里给靳修臣的计分表。
手指抬起,复又落下,终于给靳修臣加上了一些分数。
其实在靳修臣承诺,不管发生什么都会接他的电话时,周煜林是不相信的,甚至还起了点负面情绪。
毕竟前科太痛了。
人真的是一种好奇怪的生物,明明过往的那些伤害,他都已经释怀了,如今又不知道自己在闹什么别扭。
大概是一种回旋镖吧,忽然发现原来那些伤害,施暴者也是在意的,所以被时光淹没的委屈,又像浪花一样翻腾了上来。
但听了那个司机说的话,周煜林最后的一点委屈,也被抹平了。
像是那道伤口,时隔多年终于被上了药。
靳修臣不只是说说,他一直在用心去做。他很努力了。
周煜林想,他大概,可以试着稍微相信靳修臣一些。
一段感情不是某一个人的事儿,或许在他被回旋镖反噬,感到委屈时,可以试着跟靳修臣说一下。
五年前,周煜林痛恨靳修臣什么都不跟他说,态度反复无常,让人难猜,如今他不想自己也变成那样‘难猜’的人。
因为那没有任何意义,只是一种对对方的纯折磨。
既然选择了给彼此一个重新开始的机会,就不要太过矫情。
趁着这股劲儿在,周煜林决定迅速迈出第一步。
于是他给靳修臣发了消息。
周煜林:我其实醒来后想过给你打电话的
周煜林:但我怕万一你不接,万一被挂断,万一你说忙来不了
周煜林:我就想着,与其事后失望,不如不要去期望
靳修臣似乎在思考,一直显示他‘正在输入中……’。
周煜林看着屏幕等了会儿
靳修臣:对不起
靳修臣:为什么刚才不跟我说
周煜林:刚才,大概是心里有点闹别扭吧,觉得委屈
靳修臣没再问他为什么委屈,也没安慰他,只是说:你现在在哪儿
周煜林顿了下,看了看车窗外:南明路的大转盘那里
靳修臣:好,待在那儿
周煜林心头一跳:你要来?
手机上却再也没了回复。
周煜林就安静地坐着,心跳却说不明地快了一点。
过了不知道多久,车窗忽然被人敲响,随后一只手拉开了车门。
男人熟练又迅速地上了车,然后一把抱住了周煜林,身上还裹挟着风雪和冷空气的味道。
周煜林人有些愣,轻缓地眨眼:“为什么忽然来了。”
那点事儿,他们在手机上也可以说清楚的,不值得大雪天这么天寒地冻的,还专门跑一趟。
靳修臣轻轻推开他一些,双手捧住他的脸,眼底铺满了让人动容的温柔:“因为你在需要我,所以我来了。”
他看穿了周煜林在想什么,一字一句很认真:“没有值不值得。你因为我产生了情绪,我就要接住,我不会再让林林的任何一点情绪和期待,落空砸到地上。”
周煜林睫毛微颤,下意识视线闪躲,要避开交汇的目光。
靳修臣却强行掰着他的脑袋,逼他跟自己对视:“别逃。林林别逃。”
“如果你跟我在一起时,觉得动容,心软,幸福,开心,不要逃,去享受它们。”
他嗓音带了几分委屈:“你难道能逃一辈子吗。我很努力,才让你稍微开心一些,你却要压着它们……这对我也不公平。别逃好吗。”
周煜林缓缓地,把目光挪回来,同他对视:“好。”
靳修臣还没来得及开心,周煜林又说:“但如果我因为你难受,委屈,愤怒,我也不会再压着,我可能会甩你耳光。”
听到这话,靳修臣眼底的笑意却更盛了,他捉起周煜林的手,贴在自己的脸上,目光缱绻温柔:“求之不得。”
“早说过了,林林,你打我不是惩罚我,是在奖励我。”
他低头吻了吻周煜林的手心,那么迷恋:“要不要现在给我一巴掌试试?”
周煜林不自在地想要抽回手:“不要发疯。”
靳修臣却不依不饶:“我喜欢你打我。喜欢你虐我,让我疼。只要是你给的,我都求之不得。”
因为周煜林不会打别人,不会去虐别人,这说明,他对周煜林来说,是独一无二不可替代的。
周煜林偏开头:“别说了。我没有那种癖好。”
靳修臣怔了下,然后笑起来:“哪种癖好?林林要是喜欢,我都可以的。”
周煜林闭了闭眼,把自己的手抽出来,耳朵微红:“你该走了。”
靳修臣安静片刻,又严肃起来,再次轻轻抱住他:“让你产生了不好的感觉,对不起。我不敢跟你保证什么,只想说,你看着就好。”
余生他都会用自己的一切,去向周煜林证明他的爱。
周煜林轻声:“好。”
又过了一段时间,马上就是大年了。
在过年的前一天,韩美美走了,她要回去陪伴父母亲人。
还问周煜林反正也是一个人,要不要去她家里,跟他们一家一起过年,她的父母知道周煜林的存在,也挺喜欢他的。
但周煜林拒绝了。
毕竟别人再接纳他,那也不是他的家,看见别人阖家团圆,对比之下,周煜林反而只会更加觉得孤独,觉得自己像没有根的浮萍。
韩美美只能遗憾地拍拍他的肩,告诉他食材都在冰箱,给准备好了,让他自己过年吃点好的。
周木木也给周煜林发了消息,说自己想过来陪他过年。
周煜林也拒绝了。
他还做不到太理所应当地,享受周木木给他的好,因为在周木木成长这的这五年,他毕竟是缺席的,作为一个父亲,他很难问心无愧。
周煜林还没厚脸皮到,去强行把别人养大的儿子,在过年团圆这么重要的日子里霸占着。
于是过年那天,周煜林一个人在家睡了一整天。
睡梦里,耳边也时不时能听到外面街道上,噼里啪啦热闹非凡的鞭炮声,还有一些欢乐的说笑声。
就这么一直睡到下午,周煜林醒来时,已经是傍晚了。
透过窗户,能看见窗外雪白的世界中,夹杂着一点金灿灿的黄,那是还未消退的一丝晚霞。
那一瞬间,周煜林忽然好累。
极致的孤独席卷过来,他感觉自己像是一片在海上漂泊的树叶。
打开手机随便翻了翻,微信朋友圈里,大家都在晒着自己阖家团圆的照片。
周煜林本来想给韩美美他们,发一句‘新年快乐’,在看到那些照片后,都觉得有些打扰别人,最终作罢。
万家灯火,没有一家为他点燃,这种孤独感,让周煜林觉得心口喘不过气。
自从父母去世后,跟靳修臣也分手后,每年过年,总要经历这么几天。
周煜林无力地从床上爬起来,想着随便煮点饺子应付一下算了。
这时手机却响了。
他拿起来看,是周木木发来的消息。
不吃蓝莓:爸爸,你在干嘛呀
周煜林:要去做饭了
不吃蓝莓:先别做了,你往窗外看一看
周煜林心头一跳,有种预感一般,他伸长了脖子去看窗外,什么也没看见。
又起身下床,把窗帘拉开一些,垂下眼目光扫视楼下。
然后周煜林顿住了。
此刻,楼底的一个花坛旁边,一大一小两个人,手里正举着点燃的烟花棒,朝他开心地挥舞着。
靳修臣停下来,望着他浅笑,然后转身,点燃了身后的一盒烟花。
刹那间,璀璨的火光升天,伴随着嘭的声音,跟心跳混杂在一起,夜幕被点亮,亮到让人心口发烫。
周煜林想起了很多年前,父母刚去世的那一年,靳修臣为了帮他捡落进水池里的硬币,在零下二十度的寒天,跳进了水池里。
然后那时也是这样一个烟花绽放的时刻,靳修臣对着他笑,笑得仿佛一束光
同此刻一样,将他拉回了这个充满烟火气息的人世间。
【作者有话说】
来啦QVQ前几天因为身体不舒服,实在是支棱不起来,所以没更,滑跪道歉ORZ