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两人的沉默间,悬浮车在了薄家大门前。
柳明媚本来就是闹腾的性格,她都做好了视死如归和薄宴吵一架的准备,现在气氛过于沉闷,她反而有些尴尬了起来。
“嘛......反正我知道的就是这些了。”柳明媚道,“他只说了让我给他一个新的终端,但具体迟殷是怎么打算的,他也没有告诉我。”
“他的条件呢?”薄宴深吸一口气,再次抬起头时,语气还是一如既往的平淡,“空口无凭,你不会帮他。”
“这个嘛......”柳明媚表情尴尬了起来,“他说他离开后,我就可以作为女伴和你一起出席。”
薄宴轻笑了一声:“又是想办法把我往外推。”
薄宴一直挺得板直的肩颈微微低垂,月光洒落在他墨绿色的西服上,额前的碎发在脸上投下一小片阴影。
“当,当然。我当时只是想想办法给家里交差,现在闹成这样明天我也无所谓了。”柳明媚语速极快地解释着,声音渐渐小了下去,“话说明天你打算怎么办......”
薄宴起身,身姿还是一如既往的颀长卓越。
男人淡淡道:“我一个人去仪式露个脸,然后就回来。”
薄宴说得云淡风轻,但同样出身世家的柳明媚却迅速明白了这句话下的分量。
这么重要的场合,这么多人排队等着见他,而薄宴却能因为一个小魅魔说放下就放下。
柳明媚的瞳孔微微颤抖着。
“这几天就麻烦柳小姐暂住在薄家了,有想起任何和迟殷有关的事随时告诉我。”薄宴瞥了一眼柳明媚有些僵硬的姿势,“放心,我没有在你身上发泄怒气的打算。”
薄宴的目光扫过柳明媚,他能感受到柳明媚身上微弱的来自迟殷的气息:“迟殷可能通过某种方式影响了你的精神力,你可以这几天留意一下。”
“光凭你是迟崽认可的人,我就不可能对你做什么。”
“等等!精神力?迟殷?哈?”愣在原地的柳明媚眨了眨眼,消化着薄宴话里的信息:“明明你说的每一个字都是帝国语,但为什么连在一起我怎么就听不懂了啊?”
“......”薄宴沉默片刻,话音间喜怒不辨,“我也是最近才意识到了这点。”
“大概率是通过肢体接触。具体有什么效果,我也不清楚,但迟崽大概率不会害你。”
柳明媚立刻就想到了临走前迟殷突然让她把手给他的那一下:“好像确实是有一次......”
她还有千言万语要问,却看见薄宴不欲多说,转身准备下车。
柳明媚莫名觉得,这个话题对于薄宴来说
“当然,这一点也希望你保密。”薄宴的脚步停了下来,微微回了下头,“你说的那些话......”
柳明媚紧张地咽了咽口水,却看见薄宴浅笑了一下。
“你说的那些话,确实是我没有思考过的事情。”
“不过,外人也并不了解我和迟崽之间的事。”薄宴抬起头,目光重新变得坚定。
“但你说的话不无道理。”薄宴垂下的指尖有不易察觉的微颤,“所以......我才更要见到迟殷,亲口问他本人。”
薄宴不再说话,转身走入房间。
柳明媚小跑着跟了上去,咽了咽唾沫。
不知为何,她莫名觉得薄宴的背影略显沉重。
柳明媚目光复杂。
在刚刚之前,她一直都是站在迟殷这边的。
但刚刚的几句交流,却让她觉得这位薄小公子也并非如同传闻中的一般暴躁和任意妄为。
毕竟能好好听进去别人说的话,就已经是可贵的品质了。
而如今薄宴缄默下的情绪,竟然让她感同身受地落寞了起来。
柳明媚跟着机器人管家走入房间,依然是顶楼的那间客房。
当初就是在这里,迟殷找来提出和她合作。
说实话,那日迟殷和她说的话,竟然出乎意料地基本都实现了。
迟殷顺利逃走,而在今日之前,他们柳家引导的舆论方向,确实让许多人误以为她才是薄小公子的女伴。
想到柳父苦心经营的一切化为泡影,柳明媚浅浅地勾起了嘴角。
如果没有迟殷,或许她和柳家早在当时就翻脸了。
柳明媚倒在松软的床上,双眼望着天花板有些出神。
如果说,这其中迟殷错算了什么......
那大概就是低估了薄宴对他的执着程度吧。
*
薄宴回到房间内,脱下了西装外套。
他今天面对各方的打探和众多人周旋,如今又担心着迟殷,精神早已紧绷到了极致。
薄宴坐下揉了揉眉心,目光扫到了略微有些鼓起的西装口袋,倏的一顿。
薄宴伸出手,缓缓将口袋内的东西拿出。
那是一个绒布质感的小盒子,薄宴修长的手指把玩了片刻,最后关节微微用力,将盒子打开。
柔软的织物中赫然是那枚红宝石戒指,瑰丽的光泽倒映在薄宴眸中,他的目光不辨喜怒。
那天迟殷拒绝这枚戒指,并不完全是因为时机不对,只是单纯地不想收下这份心意。
越来越多的细节渐渐浮出水面。
为什么迟殷被他触碰会有ptsd。
为什么迟殷对他一直很冷淡。
每每被他触碰的时候,迟殷心里大概恶心死了吧。
薄宴双手抵额,始终稳如山脊的脊背微微颤抖。
他带着怒气,让拍卖行近乎破产,针对所有欺负过迟殷的种族。
甚至在刚刚格安前来求和的时候没有松口,想着小魅魔被衣服磨红的手腕,提出了更加变本加厉要求。
也难怪格安会精神力暴走。
当然,薄宴并不后悔做了这些。
他只是,只是在这一瞬间感受到了自己因为傲慢而造成的盲点。
薄宴曾一度认为解决了拍卖行长和格安之流,就可以让迟殷从阴影中走出。
但如果,迟殷的阴影就是他本人呢?
而且,之前呢。
在龙窟的时候,迟殷是不是也......
前几天意识到迟殷治愈天赋时的不安又一次涌上心头,今天柳明媚那一番话迫使他不得不去思考那天他刻意逃避的可能性。
迟殷的爱早就在日复一日的忽视中被消磨了。
被手掌抵住的额头感受到皮肤的冰冷。
薄宴的骨节分明的手指关节因为用力而有些发白。
他唯一的一根救命稻草,只能是最初的最初,和小魅魔时相遇迟殷的那句话。
“除了龙君都不行。”
至少在最初的相遇时,迟殷是自愿和他在一起的。
薄宴的呼吸有些急促,手腕上终端震动及时将他拉回现实。
手心处被硌得生疼,薄宴的视线刚刚一直被他紧攥着的锦盒上,目光晦暗不明。
薄宴盯着那枚戒指半晌,轻呼了一口气,将锦盒合上,稳稳地放进了抽屉中。
他抹了一把脸,点开了终端。
是薄树发来的信息。
将近两个小时过去,迟殷还是没有消息。
听着薄助理战战兢兢的语气,薄宴的表情带上了一丝倦意。
迟殷恐怕蓄谋已久,哪能那么容易让他们找到。
薄宴出人意料地没有逼得太紧,只是叮嘱薄助理继续加强搜寻力度。
而看到薄助理发的第二条消息,薄宴的眉头轻轻蹙起。
薄助理:“魅魔一族的领主向我询问能否见您一面,他说有有关迟殷的事向和您报告。”
看见迟殷两个字,薄宴目光微动,最终还是回复了同意。
薄助理动作迅速,很快一个视讯请求便发到了薄宴的终端。
点开后,一个白发长须老者的形象出现在房间内,全息投影让人物脸上的每一个细节都格外真实。
魅魔领主的眼睛格外显眼。
他拥有和迟殷一样的赤色瞳孔,兽瞳因为年老而显得有些浑浊。
薄宴莫名觉得这双眼睛有些熟悉。
“薄小公子,我乃魅魔一族领主,冒昧这么晚了还来打扰。”对面的老者彬彬有礼地欠身道,“我在宴会上看到您身边的那只小魅魔,他曾经是我管辖领地内的一员。”
“我大概了解这只小魅魔之前的事,可能有关他今天逃跑的原因,特意来向您解释一下。”
薄宴目光凛然:“说下去。”
“在魔族加入以人族为主导的联盟以前,一直都以龙族为尊,我们魅魔一族也不例外。”
魔族代表战略性地停顿,目光痛惜:“为了讨那位龙君欢心,老夫做主,将那只魅魔在幼年期的时候就送往了龙窟。”
薄宴的手握紧了又松开。
薄宴咬紧牙关:“所以,你叮嘱他要到龙君身边。”
魔族代表从善如流道:“这是自然。”
他的语气理所当然:“迟殷这也是为了我们魅魔发展自愿做出的牺牲。”
“那只小魅魔确实有点本事,听说他后来确实成了龙君身边伺候的人。”
魔族代表的脸上露出懂得都懂的笑容:“这只魅魔服侍人的水平是顶级的,等找回来了,让他好好伺候伺候您。”
魔族代表见薄宴沉默,终于点出了本次通话的核心目的。
“大概迟殷那小子伺候过龙君,也被养得心气高了,之后要怎么管教,都随您处置。”
“总而言之,请千万不要影响到了魔族和人类的良好合作。”
对面还在说些什么,薄宴已经无心去听了。
耳边嗡鸣声一片,急促的噪音像针一般扎进他的耳膜,薄宴一手按住太阳穴试图减轻晕眩的感觉,但是徒劳。
今晚连续不断的打击像一连串重拳痛击他的心头,薄宴感受到了自己喉咙间的铁腥味。
面前魔族代表的人影像被笼罩在一片薄雾中,只有和迟殷初见时的画面在他脑海中一遍遍回放。
如果一开始他就误解了迟殷那句“除了龙君不行”。
如果一开始迟殷就是被迫来到他身边。
那么他和迟殷的关系,从一开始就都是错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