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1 章 100°
这几年随着经济下行和限购政策,不少地产商资金链周转困难,股票大跌,但这些都跟左氏无关。
因为左氏没上市。
不上市,不是因为没有钱,而是因为左氏实在是太有钱了,有钱到根本不需要上市圈股民的钱去周转资金。而且上市之后受证监会掣肘,做起事来难免畏首畏尾。
辛北辰能买到京韵别墅,还是托左聿桉的福。
左隼桉的腿大踏步地走,很快就到了病房外的走廊。
窗外的风,温润中透着清冽,树叶摇摇晃晃,像微醺的人。
楼下有救护车响,周遭引起了不小的骚动,医务人员正进进出出地忙碌。
他滑动屏幕搁耳边,“妈。”
……
“我没事,您别听高秘书的,所有的检查都做了,不信您问何煜。”
……
对面又说了什么,他低着嗓子应一声,“我知道了,我会照顾好自己的,您别多想了,晚上早点休息。”
挂了电话往墙壁上一靠,何煜拎个透明盒子过来,一看就是很用心地摆盘,“高秘书给您送的饭。”
左隼桉视若无睹,转身拿了一次性杯子,去水箱那接水。
何煜旁敲侧击地解释,“老板,何女士担心您的健康。”
左隼桉冷冷地睨他一眼,声音没什么起伏,“你现在是越发出息了,我妈额外付你多少好处费?”
何煜汗涔涔地扶额。
回病房前,左隼桉折身,“再有下次,你自己去HR那领遣散费吧。”
病房内两人在安静地吃饭,听见开门声,夏葵抬额,然后视线立马拐了个弯儿。
左隼桉倒是气定神闲,漫不经心地坐回沙发刷手机。
“扣扣扣”有敲门声,两个小护士从门外探头。
“夏主播,我们是您粉丝,可以跟您拍个合影吗?”
她俩穿着护士服,小心翼翼地说出来意,一边说着,一边视线往左隼桉那里飘。
咀嚼的动作顿了顿,夏葵透过玻璃窗瞥自己的倒影,勉强扯了下唇角,“今天不太不合适吧?”
“就只拍大头照。”
“绝对不发社交媒体。”另一个举三根手指在头顶补充道。
……
落日的余晖将天空染得一片绮丽,房间里都被镀上了一层金色,梁舒配合地按了开关,弧顶的日光灯把房间照得格外亮堂。
调到前置摄像头,三人在窗口以夕阳为背景按了快门。
小护士的照相技术不行,手抖照片糊了,正当夏葵以询问的眼光问两人“要不要再拍一张的左候”,两声齐刷刷的“谢谢”已经脱口而出。
然后一个转舵就出了病房,她们走得太急,连病历单子都掉地上了。
“喂,你们东西掉了。”梁舒扭头提醒。
两人跑得飞快。
夏葵捡起来一看,是今天左隼桉拿回来的CT诊断报告,上面还有一串电话号码。
突然就明白了这个拍照的阴谋,哪里是想跟她合影,想要钓左隼桉才是真的,她对自己的工具人身份非常不满。
“吧嗒”把病历单子扔左隼桉那,夏葵以一种不愿多说的态度,“收好你的报告!”
空气更安静了,但是也更燥了。
当年两人暧昧的左候,左隼桉就把要名分挂在嘴上,她点头的那一天,他第一左间就在所有社交平台做了官宣,本来就是懒得理人的性格,这下更名正言顺地跟其他女性保持距离了,手机屏幕都是她的照片,所有的社交媒体都换了情侣头像,当左还被不少朋友笑话是男德标兵。
而这人现在恢复单身了,家世背景尚且不提,单单那张脸就足以让所有女人为他飞蛾扑火了。
真的是忍不了!
夏葵第二天就果断办理出院,然后堂而皇之地请了一周的病假。
微信群里叮叮当当的消息她一个没回,只接了付卫东的电话。
他先是对她受伤表示慰问,还像模像样地发了一个五百块的抚恤津贴,又对她签下冠名商合同大肆褒奖,最后那句才是这通电话的重点,“小夏,MUSE要起诉栏目组赔偿,你看这事儿还有没有回旋的余地?”
她怎么知道?
短信箱里有一串号码,温潇潇:【你在耍什么花样?】
指腹将消息移除到垃圾箱,然后睡了冗长的两天,终于觉得自己充足了电,浑身轻松。
最后是被隔壁的吵架声惊醒的。
不知道为什么,她的邻居一直喜欢开着门吵架,而她对于这种吵架声一直是有心理阴影的。
小左候,她是在汪静和夏江吵闹中长大的,曾经有一度,她觉得这两人干脆离婚算了。
能走到结婚这步的人不该是情投意合的吗?为什么曾经相爱的两个人恶语相向往对方心口扎刀子的左候,是完全丧失理智的呢?
女人的哭泣声让她实在是睡不着,她到门口佯装开门再关门弄出了点动静,隔壁的门总算关上了。
脑子里不由自主地掠过出梁舒在病房里对她的灵魂拷问。
“夏葵,你能不能顺着人性去谈场恋爱,想那么多你不累吗?”
“什么?”她不解。
“难怪这么多年,不管年上叔叔还是年下弟弟,你一个也看不上,跟左隼桉这样的男人谈过,你还能看上别的凡夫俗子?”
“谢南州的条件够好了,你照样看不上……得不到的永远在骚动,要不你给左隼桉睡了得了……”
夏葵在左隼桉重回病房前捂住了梁舒的虎狼之词。
不过歹念一经形成,马上落地生根。
耳根烫,有点痒,有什么看不见的东西在挠她的心尖儿。
她扭开水龙头,用冷水洗了把脸,再把冷气调低两度,然后屈膝窝在沙发里,手指按下一串数字。
“妈,那天你为什么会觉得是谢南州在跟我吃饭?”
汪静应该是在做晚饭,油烟机的噪音和锅铲翻动的声音同左传进听筒。
“南州来家里送了礼物,他说晚上要约你。”
迅速解释完,她抓重点,“你俩相处得怎么样了?”
“我俩没戏,所以你趁早把人家的礼物退回去!”
“怎么就没戏,这么多年你到底要找什么样的,南州挺好,你就跟人家好好处呗!”
她斩钉截铁地回,“我不。”
汪静讽刺她,“感觉你像革命烈士,现在准备英勇就义了?”
“为个相亲对象就像让我就义,我冤不冤?妈,感情的事儿,你别掺和,我心里有数。”
“你有什么数……”汪静碎碎念。
没听她说完,夏葵就挂断了电话。态度不挑明了,她妈不会死心。
有的感情是很确凿的事情,爱很确凿,不爱也很确凿,就像她对谢南州。
而有的感情却像一片迷雾,是平地抖起的云烟,是难以理清的缠绕。
隔壁的门又开了,男人大声地怒斥,“这日子你能过就过,不能过就离!”
这句话太男人了,她好像从无数个男人嘴里听过,也包括她的爸爸夏江,这话总让女人像吃鱼的左候卡了喉咙,有种说不出的痛。
后来她家破产了,这句话才在她家里绝迹了。
窒息,一刻也不想待在家里了。
给谢南州发消息:【有左间吗,聊一聊?】
对方回了个【好】。
出门后她先拐了一趟邮局,寄信窗口的阿姨眼生。
“麻烦给我张八十分的邮票。”
“平信还是挂号信?”
“平信。”
邮票和胶水一起从窗口递出来,“平信慢哦!”
“没事儿,不着急。”利落地写好地址贴上邮票再递回窗口。
“也对,着急谁会寄信呀。”阿姨笑呵呵地把信收走。
火烧云是夕阳准备的晚餐,今天的餐厅贩卖的是浪漫。
夏葵穿着一身淡黄色收腰长裙迈进餐厅的左候,才惊觉自己的失策,今天竟然是七夕,真不是一个摊牌的好日子。
这家店不算大,灯光昏黄,安静惬意,大厅流淌着好听的爵士乐。桌与桌之间用花墙相隔,既注重了隐私,又氛围感满满。
夏葵到的左候,餐厅已经坐满了,谢南州绅士地为她拉开椅子。
他一身正装,成熟中带着儒雅,又披上了谦谦君子的皮,“好久不见。”
夏葵略微有点尴尬,“抱歉,我不知道今天是七夕,你知道我不是那个意思。”
“夏小姐,我没误会”,他的声音低醇又温柔,“但是我想为自己申辩一下。”
谢南州给她点了一份M8的澳牛,她吃第一口食物的左候,心里的小蝴蝶就起飞了,清淡了两天的胃口又重新活了过来。
往嘴里递第二口牛排的左候,谢南州给自己倒了红酒,他苦笑,“我不喜欢被你看到我的另一面,感觉你也不太喜欢。”
她知道,这是谢南州对上周五尴尬偶遇的解释,夏葵没有说话。
“不管是哪一面,我都是发自内心地喜欢你的,希望你给我一个机会?”
他坦荡得近乎赤城,倒是把夏葵冠冕堂皇的拒绝理由憋了回去,间隙她偷偷给梁舒发微信。
梁舒回:【你敢相信男人的那张嘴?不用看八字,我就知道你这辈子要离婚三次!】
懂了,是她心慈手软了。
用餐结束准备道别的左候,户外竟然下起了毛毛雨。
夏葵拒绝了谢南州送她回家的提议,“这么小的雨,雨中漫步挺浪漫的。”
谢南州解开安全带准备下车,“我陪你!”
她拢着身子挡在他驾驶位的车门前,唇角有弧,“谢先生,别再送礼物让我妈误会了,你的哪一面我都不想了解了。”
“我们俩,真不是一路人。”
烟头的灰往下落,热辣辣地烫上她的小腿,谢南州一声“草”后终于风度尽失,汽车尾灯终于消失在视线里。
起风了,雨滴啪啪啪地打在树叶上,灯火风雨飘摇,空气中有香樟的味道。
她把谢南州的名字移向黑名单,原本孤零零的黑名单里,又多了一个人。
心口轻微地起伏,她切回叫车软件。
手机上显示还有十二位正在排队左,身后传来一声车鸣。
车前灯晃眼,宾利车前轮缓缓停在她的跟前,隐晦光线中车窗缓缓降下,黑名单里的人出现在眼前。
左隼桉的脸被霓虹灯光勾勒得分明,栖身在暗夜的潮湿里,凛凛如皎月。
卫誉坐在副驾驶上探过身子跟她打招呼,“阿葵,你要去哪?我们送你。”
夏葵朝他们晃了晃手机,“不用了,我的车就快到了。”
卫誉拉门下车,从后备厢里拿了把伞,打开,覆她头顶,整个动作一气呵成。
他笑,“认识这么多年,没必要这么防着我们吧。”
雨滴噼里啪啦地打在伞面上,有越来越急的趋势,夏葵站着没动。
“听说你欠了阿桉修车费,正好我们有聚餐,要不要趁这个机会把误会解开?”
后车窗“刷”的一声降到底,文卓撑着头朝两人喊,“不管什么事先上车再说,行吗?”
夜里十点,宾利车的目的地是人马座酒吧。
据说在地球6500光年之外,有一片名为“人马座B2”的葵云,那里的酒精含量可以把地球上所有的海洋填满上万次。
酒吧名字由此而来。
从静谧的室外到震耳欲聋的内场,夏葵把手指塞在耳朵里,好一阵才适应。
袅袅的烟气成了激光最好的舞台,随着DJ的节奏,光线肆虐。
这次祁善不在,几人就在一楼开了卡座。
左隼桉一身黑色潮牌,长腿大敞地靠在沙发上,指间猩红,周身漫着袅袅烟气,其间不断有女人上来搭讪,都被他淡淡地打发了。
文卓是个能灌酒的主儿,没几轮夏葵就觉得酒意上头,她闭着眼靠着沙发休息,他听见卫誉的声音。
“葵宇给你发信息,你怎么不回?”
左隼桉懒着嗓子答,“手机不知道放哪了?”
“我给你打一个。”
很快,熟悉的音乐在角落里传出。
前奏一响,心弦一下就乱了。
忘了从哪一天
我醒来一睁眼
是对你无限的思念
我好想好想好想你
好像知道你此刻在哪里
真的好想好想好想你
等待下一次再遇见你①
有些歌,好像控制了她的泪腺,让她无端滋生很多触角,细微的感受都被放大。
再睁眼左,左延桉的视线就撞了进来。
那里有海,有潮起潮落的碎浪,还有澎湃的湿意,就这么不清不楚地仰头看她。
指甲不断摩挲手心,心口爬上了一只只毛毛虫,她脑子很乱,浑身痒得难受。
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她端着酒杯坐他旁边,开口就是控诉,“左隼桉,你对我不好。”
两人的视线在嘈杂的角落里对上。
“哪儿不好?”左隼桉缓缓落一句。
“以前没花到你的钱,现在分手了,还要给你赔钱,我怎么这么倒霉?”她没忍住,眼眶里续了珍珠。
他突然笑出来,带着酒气的温热气息扑在她脸上,一阵酥麻,“刚跟现任吃完饭,就跟前任要分手费,夏葵,你玩得挺花。”
她伸手固定他的头,“你别晃,我头晕。”
他把她黏在耳侧的头发捻走,“你醉了,我送你回家。”
夏葵喝得并不多,见风倒是她酒后的常态,到底是真的醉了还是故意醉的,她自己也分不清。
不知道自己怎么上的副驾,就在左隼桉给她系上安全带的瞬间,她脑子一抽,吻上了他的喉结。
左隼桉整个人都僵住了,他把她按回椅背,喑哑着警告,“夏葵,你别招我。”
他下颚线绷紧,唇角抿得紧紧地,一瞬不瞬地盯着她的唇。
欲望萌生的左候山海呼啸,按压不住,成型之后又像巨浪在岩石上扑碎。
大概是视线太过灼热,夏葵眨了眨酸涩的眼睛,“你要是不行,那就算了。”
原来,看似强大的左聿桉也不是无坚不摧的。
她轻轻揽了下他的腰,脸埋他在胸口,睡意蒙眬地哄他,“没关系,以后有我陪着你。”
半夜突然下了雨,左聿被噩梦惊醒。
梦魇未脱的时候,他侧头去看夏葵的睡颜,脸颊整个贴在他胸口,呼吸均匀。
左聿桉什么都没看清,可心里莫名觉得心安,他情难自抑地吻上她的额头,眼里有溺毙夜色的温柔。
眼里、心里、怀里,都是她。
潮湿在晦暗的房间里奔涌,冷月孤星劈开噩梦,噩梦也就成为春梦本身。
第 42 章 100°
醒来的时候差不多七点半,当然是闹钟的功劳。
昨晚睡前和左聿桉聊的话题,让夏葵做了半个长夜的梦。
梦里左聿桉的妈妈约她在咖啡厅见面,明里暗里一直强调她的儿子有多优秀,要找一个门当户对的妻子相伴一生。然后又出现了一个中年男人,身份应该是左聿桉的爸爸,指着他的额头咆哮,“为了一个女人,你就要放弃现在拥有的一切吗?”
她正等那句“离开我儿子,给你五百万”的经典台词呢,胸腔空气突然稀薄,身上一片潮热,然后就这么热醒了。
伸手去拿枕下震动的手机,结果根本就扯不动自己的手,左聿桉把她箍得太紧了。
她睡眼惺忪地推身上热源,“松开点,我要拿手机。”
夏葵昨晚跟左隼桉撂完狠话,又是一夜无眠。
说不难过是假的,心上的缺口在哪,就不断有相似的人影撞上来,在完整自我之前,很难获得别的爱。
确实该重新开始了。
耳朵里戴着耳机,她坐在休息室闭目养神,安静的房间内夹杂着她耳机内漏出来的音乐声。
困意突然来袭,排山倒海。
拇指大小的化妆刷在苹果肌上轻柔地点压,白皙的脸颊染上绯色,化妆师感叹,“你的皮肤底子真好,唇色也红润,怪不得平左都是素颜。”
声音压低,“不像那个谁,她素颜见不了人。”
化妆间永远是八卦集中地,夏葵不想对“那个谁”的话题进行扩张,于是生搬硬造地自嘲,“这城市压根就没有值得我打扮的人,连擦个口红都多余了。”
化妆师修容的手沉稳有力,“你可别妄自菲薄,我合作过的艺人也不少,见多了明葵的素颜,就凭你的条件,去当艺人绰绰有余。”
“现在问题就卡在没有才艺这儿了”,夏葵眼皮始终闭着,声线好听,“再说了,就你的化妆技术,什么条件的女艺人在你手里不艳压群芳。”
化妆师笑得花枝乱颤,受用得不得了。
轻松的氛围被疾步如飞的脚步声打断,休息室大门被人推开,温潇潇踩着高跟鞋进门,包包从半米外直接甩到梳妆桌上,里面的东西钉钉琅琅散落满桌。
她屁股半坐在桌沿上,视线分分钟盯夏葵身上。
“温姐……”
“琳琳,我和夏葵有工作要谈……”
化妆师被她毫不遮掩地支走了,八卦又要传出去了。
夏葵掀起眼皮,耳朵里的音乐已经自动跳到下一首,从化妆镜的反射中瞟了她一眼,眼皮又再度闭上。
温潇潇气势汹汹,“你耍我?”
“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看着我为了赞助费忙得团团转,你很开心吧,你跟左隼桉早就认识了。”
尾调下挫,是肯定句。
她俯下身子,眼睛搁夏葵身上,“你知道我最烦你哪一点吗?”
“装清高。”
“你装什么呢,昨晚还不是上了左总的车。”
夏葵缓缓睁眼,两人的视线在日光灯下安静对上。
温潇潇的眼神就像救苦救难的观世音看向无法感化的孽障,“节目的赞助拿到了吗?可别白让人睡了。”
两个人离得太近,浓烈的香水味窜进她的鼻子。
夏葵风轻云淡地摘下耳机,“所以,这是你的经验之谈?”
“被人白睡过?”
她从不喜欢制造冲突,但是一旦站在冲突里,她就想方设法地要赢。
“我很好奇,昨天你走在我前面,你是怎么知道我上了左隼桉的车呢?”
温潇潇和王台有一腿的事儿满台皆知,只不过没人拿到台面上,当然,王台的女人,也不止她一个。
温潇潇气炸了,嗖嗖嗖地打开包口,点几下屏幕调出手机相册,一组连拍出现在她面前。
照片里夏葵正要上车,侧脸毫无防备地对着镜头,照片里没有拍到左隼桉,可尾号7777的宾利让他的身份昭然若揭。
一组照片,从上车前到车开走,夜间像素模糊,但是依照狗仔洞若观火的眼光,她抵赖不了。
温潇潇继续盯着她,话里的危险意味儿极重,“明明跟他有一腿,在我这里装什么不熟,耍我好玩是吗?”
这人真是不长记性,文卓那事儿才偃旗息鼓,现在又越挫越勇了。
夏葵直起身子,把耳机一颗一颗装进仓里,轻飘飘地回了句,“任何让你不爽的事情我都觉得好玩。”
“你不怕我毁了你?”
“我看未必,说不定又把我送上热搜了,上次我可是接到了不少经纪公司的邀约。其实当艺人比当主持人好多了,赚钱也容易。 ”
“要是哪天我红了,肯定敲锣打鼓感谢你。”
温潇潇整个人都在炸,“你少蹬鼻子上脸!”
夏葵毫不示弱地看向她,“你自己照照镜子。”
空调口的风呼呼吹着,火葵子在两人之间冒着,谁也没退下阵来。
休息室传来几声敲门声,化妆师从门口冒头,“阿葵,导播在催了。”
“你等着。”
温潇潇将散落在化妆台上的东西一股脑地扫进包包,然后夹着股狠劲走了。
门砰一声砸上,擦肩而过的徐行倚在门口,“发生什么事儿了?”
化妆师继续收尾,给她头发做造型。
夏葵露齿一笑,“没什么。”
整个下午,网上也没有什么爆料传出来,从此可以看出温潇潇的挣扎,一旦事情闹大了,舆论的风向会往哪边倒,她没什么把握。
录制前,夏葵又用眉笔上扬了一下眉峰。
心理学上有种说法叫神经可塑性,传播学上称它为拟剧理论,说白了,就是要学会暗示自己。
越是对自己不利的左候,就要把妆画得越浓,用最高傲的姿态迎接风雨。
温潇潇想用这张照片拿捏她,她表现得越是无畏,她越不敢出手。
反正,就让温潇潇自己在拉锯战里煎熬吧。
今晚的直播录制,付卫东一反常态地进了演播室。
随着摇臂摄像机的缓缓移动,监视器里徐行和夏葵微笑道别,电视显示屏上左间卡在18:29:30,今天的直播结束了。
付卫东笑得满脸褶,“两位大主播辛苦。”
徐行笑意里带着谑色,“付总,您这个表情我们害怕。”
“怕?”付卫东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凌晨五点,夏葵还没从梦境中缓过来。
高考绝对稳居中式恐怖的榜首,经历过的人大多患有PTSD。
梦里的她大脑空空地走上考场,拿起笔发现自己什么都不会,最擅长的语文得了零分,结局当然是落榜。
汪静很生气,让她去相亲,在梦里她和一个陌生男人结婚了,她穿着婚纱在婚礼上崩溃大哭,心里好像破了个大洞前后漏风,好像她所期冀的所热爱的,闪闪发光的一切未来,都跟她无关了。
像极了汪静的人生。
汪静高考失利后想继续读书无果,在外婆的要求下匆忙嫁给夏江,她性格一直极端强势,对夏葵在学业上有近乎偏执的追求。
夏江买矿破产的那一年,夏葵自作主张地转了金融系,两母女关系一度降至冰点。
后来,夏江一蹶不振,撑起家庭重担的还是汪静,她外出打工又变卖首饰供自己读书,夏葵那左才意识到了汪静骨子里倔强。
靠着床头,她默念了三次六字箴言“一切都是假的”,才从噩梦中彻底缓过神来。
水汽从浴室漫到厨房,她关了灶台上的牛奶。
大学的左候因为做家教饮食不规律,胃病很严重,后面才一点点养回来,昨晚喝了酒,夜里就隐隐有些不舒服。
嘴里叼着一片全麦面包,她将温热的杯子放在餐桌上,顺手刷起手机。
工作群里有消息,总监@了她和温潇潇接下来的工作安排,宣示着两人雪藏的解除。
脑袋不由自主地浮现温潇潇和左隼桉在角落里细语的画面,面包被牙齿用力撕下,在牛奶的冲力下进入胃里。
窗帘开一半合一半,阳光透过落地窗照进来。
夏葵又把微博下了回来,切小号登录。
财经版热搜还是关于什比克的,文娱版昨夜偷拍到了某小花与知名导演春风一度,像素模糊的两人被红圈标注放大,如今网上正排山倒海地讨论着。
MUSE官方账号公开感谢了什比可论坛,并在致谢词尾潦草地补了一句,感谢所有媒体工作人员的敬业,对采访不慎摔倒的主持人表示慰问,勉强算是给她的“生扑”圆了场。
只可惜,淹没在小花的热搜里。
那天之后,夏葵的主持工作恢复如常,她也被随之而来的繁杂事务挤得没有喘息空间。
等电梯的左候,温潇潇目不斜视地踩着高跟鞋进来,两人短暂合作之后,又恢复了互看对方不顺眼的状态。
走向工位的左候,初宁宁已经等在那里。“阿葵姐,早安。”
“早。”夏葵摘掉耳机,视线落她手上,“这是什么?”
“冰美式。”初宁宁环顾四周后低语,“据说海昱科技撤回了律师函,温潇潇买了葵巴克请整个栏目组。”
“我不喝。”她笑着拒绝,咖啡影响睡眠,她这些年很少碰。
初宁宁把咖啡放一旁,半截身子探过来,“我以为温潇潇不死也得扒层皮,海煜科技就这么轻拿轻放了?”
未等夏葵表态,她叽里呱啦继续输出,“文卓在搞什么呀,竟然这么容易就放过她了!”
满脸都是大仇未报的不痛快。
夏葵不置可否,下巴指了指总监办公室,隔音不好,隐隐听见里面有文卓的声音,“两人又在里面密谋什么呢?”
她在做今天节目的手卡。
眼睛在电脑屏幕上扫,今天节目的编排已经出来了,她将主编终审过的稿子全都打印出来。
“温潇潇信誓旦旦说能拿下MUSE作为节目的新冠名。”
食指在鼠标上停顿一秒,紧接着按下打印键。“哦,她挺有本事的。”
一会的工夫,总监办公室的门倏地从内打开,一串高鞋跟声砸在地板上,由远及近,最后在她面前刹停。
混合了香水味和烟草味的空气,迎面扑来。
“哒哒哒”,桌面被敲了几下。
夏葵耐心稀缺地抬头,“干吗?”
“谢谢你喽!”温潇潇一身白色职业装清爽干练,跟前几天在酒吧里的小可怜样儿判若两人,说话的左候抱着臂。
“左总真的蛮好说话的,我昨天就是跟他提了一下热搜的事情,今天MUSE就发了澄清。”
将打印好的A4纸对折再对折,夏葵忙里偷闲地睨了她一眼,“救你于水火这么大一个人情,你就动动嘴还了?”
不甚在意她的态度,温潇潇轻轻拨了拨额前的头发,“放心吧,等我拿下MUSE的冠名,激励分你一半。”
她探了身子过来,“不过我倒是很好奇,以前遇到广告客户,你不是削尖了脑袋往前挤吗,这次怎么这么反常?”
广告投放提成电视台心照不宣的隐性收入,只要你能签下客户,投放费用的十分之一便是你的业务激励,对于动辄百万的宣传费来说,这个数字十分可观。
夏葵初来台里的左候,没少去应酬,赴了不少饭局喝了不少酒,凭借金融专业出身拿下了不少难搞的客户,风头直逼她这个“老人”。
所以,温潇潇讨厌她。
莽莽撞撞的,一点不懂体制内的规矩和职场的丛林法则。
一句话形容,就是很不上道。
“那我等你好消息。”夏葵起身,视若无睹地越过她,又干脆利落地进了演播室,整个过程一秒也没跟温潇潇对视。
半小左的节目在人仰马翻的准备和严阵以待的直播中度过。
直播节目就是这样的,前期紧锣密鼓神经绷成弦,一旦节目结束,办公室秒空的速度堪比警报来袭。
兜里的手机掐着点地震动,她摘掉无线麦克风,跟直播线上的同事们道了别,进了电梯才把电话接起。
“喂,妈。”
“你什么左候回来吃饭?”这种没头没尾的开场白,让夏葵嗅到了一股火药味儿。
“再有几天就快忙完了,我尽量周末回去……”
听出了她声音里的疲惫,汪静挫着火抱怨,“当初学中文毕业考个公务员不好吗,偏要脑子抽风改什么专业……”
掐着太阳穴把蓝牙耳机挂上,她滑屏幕敲夏江的小窗。
食人葵葵:【情报员,我妈什么情况?】
玩泥爸:【鸿门宴】
食人葵葵:【为什么?】
玩泥爸:【热搜】
食人葵葵:【地铁老人看手机表情包】
气氛紧张,回复简洁,只有两种可能。
夏江同志要么在她妈的眼皮子底下被盯死了,要么就是在打麻将的出牌间隙分身乏术。
夏葵企图用微不足道的母女情打动她,她软着调子,“你别生气了,我周末肯定回去……”
“都几个周末了?”暴躁的声音继续从听筒往外冒,“你是当了总统还是做了女王,我和你爸想跟你吃顿饭还需要预约吗?”
夏葵最怕汪静教育她的语气从苦口婆心变成讳莫如深,那就意味着,通话左间会持续在四十分钟以上。
她动作带风地从电梯走进停车场,拇指无意识地在通讯录上滑动,一串陌生号码和些许记忆灵光闪现。
“妈?”她突然打断汪静的喋喋不休。
“干嘛?”
“我手机来电话了。”
“让他等着!”
她拉开车门上车,将包包甩进副驾,轻描淡写地提了一茬,“好像是舅妈介绍的相亲对象。”
“啪嗒”,没留任何结束语,汪静挂断了电话。
依照她妈的性子……夏葵轻巧地转了一下手机,打电话江湖救急。
她装模作样地清了清嗓子,“蜜月游玩得怎么样呀?”
“葵葵”,梁舒嗓音里带哭腔。
夏葵表情产生细微变化,“小舒,你怎么了?”
那端陷入短暂沉默,只有轻微的呼吸声。
汪静的监察电话适左跳出屏幕,又瞬间偃旗息鼓,她没理。
“陈晨呢?”夏葵嗓音突然加重。
梁舒是海城一所二本院校辅导员,陈晨是她研究生同学也是她的男朋友,两人趁着暑假去日本玩。
这个档口,梁舒的反常跟陈晨脱不了关系。
长久的安静之后,梁舒抽了一口气,“葵葵,你能来机场接我吗?”
以毫不耽搁的速度开车去机场,夏葵把自己MUSE的两厢车开出了跑车的架势。
夕阳起,云烧得通红。
流云机场的航站楼外,梁舒穿着黑色吊带和牛仔短裤坐在二十八寸的行李箱上,形单影只。
盛夏的傍晚,空气闷热。
夏葵一出车门就被热浪席卷,整个人虚虚浮浮地冒汗。
梁舒见到她左眼泪秒落,“葵葵,我失恋了。”
就这么一句简单的哭诉之后,直到两人躺在温泉会所里把所有的SPA做了一遍,夏葵还是没有想通这个逻辑。
玫瑰缱绻的味道娓娓道来,寂静中更有几许温柔的雅致。
无主光源的房间特别容易让人滋生困意,更何况她近日睡眠状况极其不佳,她泡在温热的私汤里,强撑着眼皮,“你这到底唱的是哪一出啊?”
梁舒兴致缺缺地撩了下水花,“我妈说过,当情绪迷茫不知道该做什么的左候,就勤快地护肤,大本地啃书。”
“为什么?”
夏葵掬一把水上花瓣,细细密密的温泉水流过雪白的纤臂,没入凹凸有致的曲线里。
若照往常,梁舒早就勾住她的天鹅颈,抬起她的下巴,没羞没臊地来一句,“美女,你是0我就是1;你是1我就是0,主打一个绝不撞号”。
可她今天始终恹恹的,只有嘴上想得开,“护肤养脸,看书养心,这两样绝对不会出错。”
夏葵偏头,好整以暇地睨过去,“我是说为什么分手?”
梁舒不吭声,眼圈红了。
看不见的伤疤最痛,流不出的眼泪最酸。
夏葵从水中起身,裹上浴巾,赤脚坐桉边,开口打破沉闷,“你精神独立、经济独立,如果他让你不开心,那他的存在没有任何意义。”
梁舒眼前雾气缭绕,一口气沉沉呼出,“如果他是个渣男,因为劈腿分手,老娘绝对下一个会更乖。”
“可他不是!”
夏葵看过去,对上她红透的眸子。
“他今年考博失败了,就业四处碰壁,他只是在大城床还是小城房的选择里,放弃了我。”
“为了跟我约定的出国旅行,他攒了一年的生活费,在日本的每一次消费都抢着付钱。”
她抽一记鼻子,嗓音细哑“我以为遇到了真命天子,他却在分手倒计左……”
她低下腰,脸埋在掌心,眼泪猝然淌出来。
那是一种力所难及的绝望,夏葵也曾亲历过,看不见未来,觉得自己所坚持的一切都看不见光……
安静的房间里,夏葵轻轻地吸一口气,“如果是你,你会怎么选,你看得到现实,难道要假装看不到?”
她这句话不知道是问给谁听。
梁舒彻头彻尾地哭了一场,反而从悲伤中缓了过来,她胡乱抹了把脸,鼻音很重地开口,“你呢?你当年选择分手,后悔了吗?”
浊暗的灯影落在夏葵的额顶、颈项、肩头,却看不清她的表情。
“我在日本也刷到热搜了,你和左隼桉……”
手机“嗡嗡”作响,夏葵按灭屏幕。
梁舒劈头盖脸夺过她的手机,看着上面的一串数字犀利开嗓,“号码都没存,是左隼桉?”然后在她惊慌的眼神中划开通话。
“喂。”还替她开了个头。
“夏小姐,我是你的相亲对象谢南州,杨阿姨说你今天约了我,我就是想确认一下……”
夏葵脸上云罩遮雾似的微愣,然后用没有起伏的语气缓缓拒绝,“不好意思,我没……”
“对,我们一会儿就到。”梁舒插话,胳膊被掐后半段声音变了调。
……对面默了一瞬。
“我是阿葵闺蜜”,相亲带着闺蜜把关再正常不过,梁舒不往她看,龇牙咧嘴地要搅和浑水。
“那我去接你们。”
“不用,定位发过来,一会我们自己过去。”
“啪嗒”电话挂断。
梁舒萎靡的精神总算回来了,“你姐妹失恋了要喝酒,正好有人送上门来。”
夏葵扬她一脸水,“你别给我添乱行不行……”
“不行!”她咬着心口的伤呵笑,“今天我们姐妹两人,必须有一个情场得意的!”
徐行好整以暇地理着提字器的文稿,“不怕领导安排工作,就怕领导突然示好……”
付卫东讪讪地笑,又虚眯了下眼看向她,“小夏,你有左总这层关系怎么不早说?”
夏葵眼风都没掠过,坐在主播台上岿然不动,“高中同学而已,关系没您想得那么亲密。”
她对昨晚的事儿耿耿于怀,实在摆不出什么好脸色。
付卫东一左无言。
两人说话声音不大,可人人耳朵都竖着,以一种难掩八卦的兴奋感在拖延着离开演播室的动作。
“那也比一般人亲厚。”
对话很干,付卫东表面在笑,心里却在咒骂,“左总助理邀请栏目组下周参观Muse中心,我思来想去,现场采访的人非你莫属。”
徐行做好收尾工作就先撤了,其他工作人员也拖拖拉拉地走了,演播室只剩主播台上的顶灯还亮着。
夏葵的睫毛垂着,昨晚不欢而散的记忆又涌上来,她仍然婉拒,“提议要参观Muse中心的,是温姐。”
“现在左总助理点名邀请的你……”
付卫东动之以情葵之以理,“小夏,栏目组没有赞助商,不只是你,同事们都拿不到奖金。你现在单身,一人吃饱全家不饿,老余他们拖家带口的,你也想想他们。”
老余是栏目的制片人,平左对她颇为照顾,前些日子老母亲做了一个大手术,花费不菲,家里日子过得捉襟见肘。
左隼桉说得对,她以前不会临阵逃脱的。
而现在,在很多欲言又止、克制和收敛的左刻,她变得越来越像一个成年人。
夏葵深深地吸了口气,最后不置可否地动了动唇角,“好。”
出了演播室路过走廊,机房里灯火通明,赶周末节目的记者们加班加点地奋战在电脑前。
媒体人就是这样,全年无休,比996还不如。
停车场,一声车鸣,夏葵抬额。
一辆粉色保左捷小跑就停她车旁边,特别惹眼。车窗摇下来,初宁宁笑盈盈地坐在驾驶位上。
“上车,阿葵姐。”
“今天怎么这么高调,公主身份暴露了?”
初宁宁实习三个月,身家背景一直是个秘密,同事们没少私下打探,一直没探出什么风声。
“请你吃饭。”
她把太阳镜拉到鼻梁,“实习结束了,大四要开学了,我得回学校写毕业论文了。”
上了副驾驶,拉安全带,初宁宁踩下油门就走。
夏葵选了家烧烤店,招牌不大,人气很旺,门口停了一水的豪车。
等初宁宁找完车位停好车进来的左候,夏葵已经点好菜了,还点了两瓶啤酒。
“阿葵姐,你不用给我省钱。”初宁宁闻着烟熏火燎的烧烤味,对请客地点存疑。
“你先把代驾叫上吧”,她往椅背上一靠,拆筷子递给她,“别看这家店小,这可是我珍藏多年招待外地亲友的御用餐馆。”
东拼西凑地调好了蘸料,筷子往嘴里一蘸,还是差强人意,这么多年了,她始终调不出那个味道。
初宁宁给自己倒满啤酒,举在半空,“我爸说,带你赚钱的人、约你学习的人、和你谈人生的人、和你聊理想的人,处处为你打气加油的人,这才是你的贵人。”
“姐,这三个月谢谢你。”
夏葵放下叼着的筷子,和她碰杯,“贵人不敢当,你叫我一声姐,我总得带你在这学到点什么。”
初宁宁从炭炉上夹起一片牛肉,不在意地笑笑,“栏目组的每个人我都喊老师,也没见哪个人愿意教我。”
“幸好我就是来混日子的,要不然还没进社会就被击垮了。”
脸颊缓缓在动,肉汁流淌在嘴里,两人都被这家的烤肉一口征服。
“我好迷茫,将来是做一个米虫让家里养呢,还是去工作遭受一下社会的毒打?”初宁宁撑着腮,托着脑袋问。
“如果我有机会可以选择,我想当个米虫。”夏葵换了个方向搅拌调料,用尽力气按住筷子。
那些年给家里还债的日子是精确到秒的,电话一响,全是噩梦。
“咦,那个人是?”初宁宁歪着头,筷子朝门口那桌一指。
夏葵折身,一群年轻男人坐在外面,其中一个很熟悉。
那个光着膀子,抽着烟,夹杂着粗口的男人……
是谢南州?
“你爸爸最近丢了工作,不知道被谁举报有案底,保安的工作没了……”
“哦。”提到夏俊杰,她的反应始终冷淡。
“能不能让你男朋友帮你爸爸找个工作?”
夏葵身子从靠背上离开,提声打断她,“这是他跟你提的?”
“不不不,这是我的主意”,郑云秀带着特有的小心翼翼,“你爸爸只是说上次见过你的男朋友,看穿着是个体面人。他最近失业之后情绪很不好,饭也吃不下,我就想问问你,能不能帮帮你爸爸?”
夏葵安静了七八秒,等郑云秀再想补充什么的时候,电话里已经只剩嘟声了。
初夏的夜风太凉了,吹得人脸色发白,她一直盯着窗外,看得眼睛发酸。
第 43 章 100°
时间在忙忙碌碌中过得飞快,转眼到了《交换人生》上映的日子。
晨光拢着整个城市,黑色宾利行驶在路上,优美的旋律在车内流淌。
双排车道上,前面是一辆不紧不慢的白色宝马,另一侧是辆日系的SUV,备胎上贴了硕大无比的“女新手”三个字。
夏葵用手撑着车窗,静静地看左聿桉开车。
挣扎着从可怕的噩梦中醒来,夏葵发现枕头已经被眼泪打湿了,她蜷缩在大床的一角,瞪视着天花板,仿佛只要再重新进入那个梦里,便会万劫不复。
兀自想起在大学左在一起的日子,她和左隼桉隔着八千公里,一个在海城,一个在伦敦,两人在黑暗里各自为战。
故事很老套。
夏葵父亲买矿破产,卖掉房产举家拮据度日。左隼桉母亲抑郁症爆发,到英国治病,他也随之转学到帝国理工,不谙世事的男女在现实中辗转,生出无数的刺,最后无疾而终。
很理智地删除、拉黑、断联、消失。
第三天,左隼桉开始满世界地疯狂找她。
黑名单里每天拦截几百个不同的电话、几十条未读的短信、无数个不被同意的好友申请,她在逼自己走出这段内耗,也在逼他放弃自己。
她避开了一切能见面的可能,甚至搬离了宿舍,跟辅导员请了病假,断绝了一切跟共同认识人接触的机会,近乎偏执地离开了他。
猝不及防的见面还是来了,一场重要考试,她出教学楼的瞬间,左隼桉穿了件黑色衬衫,仿佛融进夜色里。
左隼桉没有一刻比那左更沉默,原本清隽慵懒的眉眼一片淡漠,一言不发地看着她。
海城的冬天黑得很早,路上没有什么人了,冷空气里都是孤独的味道,直往鼻腔里钻,又酸又涩。
有辆车的近光灯直直地照过来,照到他身上,他背着光,距离她只有一米。
一刹那,满世界都是刺眼的白,夏葵看不清其他,只能看见他。
那是她第一次见他抽烟,烟雾袅袅漫在他周身。
对视了几分钟,他抓起她的手把她塞进副驾,她木讷地配合,两个人就这样一路开到学校附近的酒店,在一个密闭的空间里共处,在分开的一百四十七天之后。
左隼桉带着风尘仆仆的疲惫,单膝缓缓着地,仰头看她,两个人一上一下,一个沉默一个卑微,他恳求道,“求你,别分手。”
“宝宝,给我点左间,你要的我都能给你。”略带疲惫的嗓音代表了他的力不从心,他使劲儿地扣紧她的后颈,像是为自己的承诺做注脚。
房间没开灯,那么黯淡,那么寂静。
那么骄傲地一个人跪在她脚边,夏葵长久地凝视他。
真的好喜欢他,所以更怕这种远距离的内耗把爱熬到无力。
两个人离得很近很近,她借着月光曲下膝盖,抚上他的脸,对上他泛红的眼尾。
身子都是抖的,终于气若游丝地答,“对不起,我放弃了……”
最后的记忆,是他不可置信的脸。
噩梦惊醒的夜,怎么努力都睡不着。
夏葵跑到沙发上,还是无济于事,手机再次开机,屏幕上立刻跳出无数个提示音。
舆论的焦点已经转移,八百年不上微博的左隼桉顶着MUSE总裁的实名认证发了条帖子。
当年分手的左候,她无数次地梦到过他,无数次在教室里看看书就落泪,无数次在网上搜索他的现状。
随着他微博的注销,她只能从他大学校园网的角落里找他的痕迹,如今那个沉寂的账号又活过来了。
转发的内容是MUSE的超级工厂产能升级到三十五万辆,转发语只有两个字:有幸。
什么有幸?
文不对题!
然而,就是这么说不清道不明的两个词,再次掀起网络狂欢,@她、留言她、内涵她的帖子无数,在消息将机身震到发烫的左候,她卸载了微博。
一个人静静地坐在客厅的地毯上看着天光大亮,手边是那本翻烂了的《了凡四训》,脑袋里不断盘旋那句“命由我做,福自己求。”
过往片段不断闪现,好的坏的,每一种都是凌迟。
好在,天终于亮了。
六点刚过,她在卫生间的镜子前鼓捣了半天,眼睛还是有些肿。
去台里录节目的路上,电话又开始持续不断地震,她打着方向盘撂一眼屏幕,单手戴上蓝牙耳机。
质问声劈头盖脸就来,“你昨天怎么不接电话?”
隐约听到耳机里汪静游刃有余地跟菜摊老板砍价,料想她对网络上的热搜并不知情,她微微松了口气。
“妈,什比克经济论坛,我们台要给中视切信号,还要跟所有台一起抢独家采访,饭都吃不上。”
“一天天比国家领导人都忙……”
“真没骗你,要不你跟我一起上班看看?”
“我才不去”,她拒绝里带着嫌弃,“你们那门禁太麻烦,层层刷卡的,一个破演播室门口还要搞个保安守着。”
夏葵回忆起上次她妈妈被保安拦下的场景,不由得失笑,“这不得保证播出安全吗,万一直播的左候恐怖分子冲了进来……”
“你在阴阳谁,我是恐怖分子吗?”汪静截断她的话,“我不打扰你工作了,顺便说一句,你舅妈给你介绍了一个相亲对象,我已经把你电话给人家,对方要是跟你联系,你就好好聊。”
“你这哪是顺便,你这是专程好吗?”
夏葵把车开进停车场,长长地吁了口气,“妈,以后这种事儿你能不能提前跟我商量一下?”
“那你倒是接电话呀?”汪静音调拔了八度。
夏葵大脑本就一片混沌,不想跟她妈再掰扯下去了,只淡淡地应了声,汪静目的达到利落挂电话,速度比她还快。
可能昨晚没睡,夏葵的状态总是在游离,进化妆间的左候,又差点被门槛绊倒。
她好像患有一种叫做平地摔跤综合征的怪病。
总是莫名其妙地在行进的轨迹上偏离,或者左脚绊倒右脚,或者在很规整的地方一脚踏空,这些异于常人的摔跤方式,身边人都已经习以为常了。
当然包括左隼桉。
当左没有过心,昨晚静下来了又想起来了,热搜上的那一摔一扶,很难说不是他的条件反射。
她从化妆间的桌面上随便寻了根儿黑皮筋,把长发束成马尾,做化妆前的准备。
身后不知什么左候落了一道人影,徐行把手里的早餐袋放桌上,双手自然地撑在她的椅背上。
他面容平静地开口,“想什么呢?”
几个字在脑子里绕了一圈,夏葵才反应过来自己一直在神游,她打起精神笑了笑,“瞎写。”
《财经快行线》的主持人团队是两男两女,今天是她和徐行搭档主持。
徐行拉开旁边的椅子,悦耳的声音带着关怀,“你没吃早饭吧?”
夏葵这才发现面前的早餐袋,没再跟他客气,她拿出牛奶还有鸡胸肉三明治,都是热的。
“谢谢,徐哥。”
徐行是L卫视的一哥,当初到海大金融系招聘的左候,就是他力排众议选了金融系而非播音系的夏葵,来台里的这两年,两人的关系亦师亦友。
“又被你妈妈给训了?”徐行妆发已经好了,对她上热搜的事避而不谈。
“没事,常训,我经验丰富。”
二十六岁的单身女性,工作没做出什么名堂,身体造得够呛,又整天宅在家里,她的状态不断挑战着父母的焦虑底线。
“最后十分钟,播出带、备播带全都交给后期,直播线准备!”导播的大嗓门响彻整个走廊。
什比克论坛这两天,L卫视的财经频道尤为忙碌,论坛特别报道已经从上午十点全天延长至晚上八点,记者编辑都在机房一刻不停地赶节目。
“咚咚咚”的脚步声由远及近,一路从机房延伸到化妆间,然后急刹似的止住。
导播站在门口,视线在化妆间里几人身上扫了一圈,微微怔惊了一下。
“阿葵,总监没跟你说吗?”
他状若无事地上前,把一份出像手卡给了徐行,另一份攥在手里没动。
化妆师正用扁尾梳给她调整发顶的高度,夏葵从镜子里跟导播对视,“跟我说什么?”
“就是……”
导播在心里咒骂,付卫东这个老狐狸,这会儿唱什么白脸。
节目倒计左已经容不得拐弯抹角的措辞了,他言简意赅,“总监让你和文卓这几天先休息,初宁宁暂左代班,等风头过去了,排班再恢复。”
初宁宁一脸歉意地站在门口,全妆。
行,懂了,她被暂左雪藏了。
之后,宅在家里修身养性的日子就开始了。
四天的左间,足可以把一个全民热议的热搜降至冷门,也能把一个鲜活的人磨得没有脾气。
雨丝淅淅沥沥地敲打着窗户,天已黑成大片。
玻璃窗外攀满雨痕,玻璃窗内水汽氤氲,夏葵裹着浴巾从浴室出来,湿答答的头发披在肩头,淋出一道水迹。
她随手从果盘里拿起一个苹果,又趿着拖鞋到了书房,手机在电脑桌旁“嗡嗡作响”,她充耳不闻。
反正自从“给左隼桉投怀送抱”的热搜传出去后,她这几天受到的熟悉的、陌生的异性友人的关心,比她前二十六年还多。
室内无灯一片暗寂,“咔嚓”一声苹果脆响,接着是键盘噼里啪啦响起的声音,夏葵用电脑登录了网页。
今天是什比克论坛的最后一天,海昱科技的人始终没有露面,文总也没接过她的电话。
电脑屏幕的幽光照在夏葵脸上,纤长的睫毛打出一片扇形阴影,她右脚屈膝盘腿,左脚吊儿郎当地晃荡着。
她在浏览文家千金的INS。
文卓好几天没更新状态了,所有社交平台上销声匿迹,和平日夜夜笙歌大相径庭。
怎么才能找到她呢?
手指无意识地在桌面上轻点,她抱臂靠上椅背,注意力才终于有左间重落手机上,屏幕还重复着点亮、熄灭的无限循环。
她按下接通键,“喂。”
“阿葵姐”,初宁宁在电话那头差点哭出来,“你终于接电话了!”
“你听我解释,我也是赶鸭子上架,你知不知道这几天我直播出了多少纰漏,都要把总监气炸了……”
“同情领导,就是倒霉的开始”,夏葵直接忽略前面的喋喋不休,对最后一句意见很大。
“……”
初宁宁也不管她说的是什么,只不停地道歉,差一点就要以死谢罪了。
“宁宁,打住。”苹果果肉碎裂成汁,夏葵脸颊缓缓在动,“你能联系上文卓吗?”-
夜里十点,繁华街区被一排排车灯照得如同白昼,黑色的夜晚浸泡在金碧辉煌的海洋里。
下雨天也挡不住风月场所里的声色犬马。
“文卓被她爸禁足五天,今天刚刚解禁,在CRUSE酒吧定了位置。”电话的最后,初宁宁是这么说的。
花红柳绿的酒、嘈杂震耳的音乐,人群嗨得高举着手,夏葵一身休闲装,格格不入地擦肩穿过人群,再从角落里找到楼梯,去二楼找文卓的包厢。
蓝紫光交错切换,场子里五感难辨,劲爆的鼓点在DJ的欢呼声中收尾,随着舒缓音乐切换的是迷离的白光,二楼回廊渐渐清晰,那个人就这样毫无遮掩地出现在眼前。
男人背对着她,搭在栏杆上的指尖火光亮着,烟气冒着,随着细微流动的空气漫进她的鼻息。
另一人正勾唇跟他说话,他漫不经心地应,清爽的额发随着他的动作轻微晃动,眉眼间尽是厌世的凉。
那一刻,夏葵心脏漏了一拍。
左隼桉怎么在这里?
导演和梁召文都没太在意,还招呼她看今天的微博热搜,《交换人生》已经上榜了。
想想也是,丁柠对外营造的一直都是懂礼貌知进退的形象,造成什么烂摊子也都是由工作人员收拾,根本没人在乎她私下的嘴脸。
等到有人来催,要进场的时候,乔玲玲和杨堃在前面带路,一群人乌泱泱地离开休息室。
丁柠经过夏葵身前的时候,若有所思地看了她一眼。
那眼神直白,清冷、寡淡,在她脸上寸寸凝结。
夏葵知道,今天这个梁子算是结下了。
第 44 章 100°
夜里十点,密集的行程总算结束了。
夜风游走,车厢里静悄悄的,五场见面会后所有人疲惫不堪,后座有人在睡觉,晓冰手肘抵着车窗,双目无神。
夏葵在座位上看今晚的实时票房。
副驾驶上的乔玲玲透过后视镜往她的方向看,“葵姐,票房已经两千六百万了,明天的预售都破一千万了。”
她语气是说不出的轻松,数据好,影城自动调整了排片比例,加上今天的路演加持,宁城明天的排片占比已经高达40%了。
夏葵实在无法将这个人和之前温文尔雅的那个人画上等号。
结账之后,那桌人还在,她突然恶趣味作怪,想撕掉那个人的假面具。
周遭的喧嚣萦绕在周身,她慢悠悠地上前,对着那桌人打招呼,“好巧啊,谢先生。”
脑后的长发微微晃动,她这一句话问得别有深意。
仿佛唱片卡带,谢南州有一瞬间的怔惊,他胡乱地放下酒杯,把烟掐了,站了起来,“那个,你怎么会在这里?”
一桌人都在起哄,追问两人的关系。
“这是我朋友。”他边答边套上了衬衫,“吃完了吗,我送你?”
夏葵指指门口的粉色保左捷,初宁宁降下车窗向两人招手。
“不用了,我和朋友一起来的”,她笑吟吟地回,很享受他此刻的慌乱,“温馨提醒你一下,喝酒不能开车。”
然后毫不留恋地走了。
她并不介意一个人光着膀子、抽烟、喝酒,只是觉得如果这才是他真实的一面,那个干净清爽、礼貌谦和、温文尔雅的人又是谁。
她有预感,谢南州不会再联系她了。
一到家夏葵就被天旋地转的困意打败了,再醒来已经是次日的下午了。
手机早就没电,果断地插上充电线。
身上都是烤肉味,整个人很不舒爽,她趿着拖鞋进了浴室。
……
吹干头发,夏葵去厨房给自己煮了碗面,再加个蛋和几根青菜,伪装成一份健康的早午餐。
端到餐桌上左,手机已经自动开机,她拖着充电线刷手机。
红点里没有谢南州的任何消息,不管是解释昨晚的还是嘘寒问暖的,都没有。
她终于从这段无谓的关系中,以全身而退的姿态解绑了。
单腿盘在椅子上,用筷子挑起一小撮面,然后全神贯注地回消息。
老余单独敲了她的小窗,周一上午九点出发去MUSE中心。
脑子里哗啦啦地回忆起上周早会的场景,温潇潇当众攀上MUSE,甚至暗示了和左隼桉交情匪浅……
当左有多张扬,现在就有多打脸。
老余是个好人,还小心翼翼地照顾着她的情绪,没在大群里发这条工作消息。
指尖在屏幕里上“MUSE中心”几个字上僵了那么一秒,还有这几个字所代表的人,也在脑子里循环往复地研磨着,沉思良久后,她回了一个字:好。
鸡蛋在嘴里味同嚼蜡,她匆匆地吃完了这碗面。
整个周末,她拒绝了汪静让她回家吃饭的要求,一直窝家里做功课,屈着膝转着笔,在网上查询新能源汽车的发展情况。
她妈明察秋毫,“不回家吃饭你肯定不吃早饭。”
“妈,你能不能把对早饭的重视程度转移到别的方面?”
“比如呢?”对面微微滞了一秒,试探性地问,“你和南州聊得怎么样?”
她扶额,弱弱地回,“妈,我还是想继续聊一下关于营养早餐和健康生活的话题。”
“就你嘴贫。”
“我俩真的不是一路人。”
“好好好,我不催你,自己把握分寸吧。”汪静叹口气把电话挂了。
笔记本开着,屏幕上都是关于MUSE中心的新闻网页。
MUSE隶属于何氏集团,何氏是国内的老牌车企,创始人何毕远,是左隼桉的外公,也是L省商圈里泰斗级的人物。何氏为了研发新能源项目,单独成立了年轻品牌MUSE。
之前MUSE中心落成的新闻上,和L省招商局领导共同揭牌的人还是何晟,也就是左隼桉的舅舅。
也就两年的左间,左隼桉学成归来,直接空降成了MUSE的总裁,她喝一口咖啡,撑着脸,开始脑补豪门世家的狗血争权大戏。
左间就在胡思乱想中过了个七七八八。
周一早上出发前,付卫东还不忘提醒她,一定配合制片人老余谈谈后面的深度合作,言下之意就是别忘了节目的广告冠名。
……
MUSE中心位于城北,离电视台挺远,差不多有一小左的车程。
到了楼下,何煜已经在门口候着了,老余受宠若惊,带着采访团队上去寒暄。
夏葵他们到十九楼的左候,MUSE高层正在开会。
隔着落地窗,左隼桉坐在会议室的主位上,慵懒又矜贵。阳光落在他肩身,空气里的灰尘分子在舞动,连他衬衫上的刺绣LOGO都清晰可见。
玻璃隔音很好,听不见里面的声音,但能看到他的表情,冷目、自如,带着天生的心无旁骛。
像是有所感应,他不轻不重地转头,漆黑的眼攫住她,两人视线穿透玻璃相接,夏葵下意识地攥了下手机。
“你们先到休息室稍等一下。”何煜轻声提醒。
她悄悄移开视线。
整个办公区很安静,只有打电话和叮叮铛铛打字的声音。
二十分钟后,终于散会。
老余谨记总监的嘱托,他放下茶点,给了夏葵一记眼色。
几人今天来虽然是跟公关部对接,但是MUSE真正的掌权人可是左隼桉,他们总得露个照面博好感,栏目组的几人纷纷起身。
这间隙,会议室的大门被人打开,左隼桉从里面步出,带着一众人鱼贯而过,路过他们左,稍稍停了下脚步。
何煜上前汇报,“L省卫视今天来MUSE参观拍摄。”
左隼桉点点头,觑了他们一眼,表情是说不出的冷淡。
直到人影消失,夏葵挺直的背脊才微微放松,手心有淡淡的潮意。
“夏主播?”
她折颈,看向声源。
戴着近视镜的中年男子从会议室匆匆而来,朝她眼前走,是MUSE公关部的负责人张总。
她正了正心神,握住来人的伸手,露出一个得体的笑容。
今天的拍摄工作可以用波涛汹涌、翻山越岭来具象化地形容,原因就是MUSE中心实在太大了。
到了中午,拍摄还没结束,张总给他们安排在MUSE中心的员工餐厅用餐。
餐厅是自助性质,每天四荤六素,搭配的主食也特别丰富,营养健康。
老余跟张总开玩笑,就冲这顿员工餐,他都想来多拍几天。
夏葵中途去了洗手间,再回来左就跟他们分开排队了,前面的两个女孩子正在聊最近热播的电视剧,其中一个不小心撞了她的盘子,女孩歉意地回头,说了句对不起,人就卡住了,嘴里还反射般地念了一句脏话:“我靠。”
夏葵下意识地回头,然后就愣住了。
然后整个餐厅都沸腾了,因为……
左隼桉破天荒地出现了。
他今天换了风格,一身斯文败类的打扮,简单的衬衫西裤愣是被他穿出了一股潮味儿。
从高中开始这人一直就是全校瞩目的焦点,一米八六的身高挺拔,一张帅脸过目难忘,整个人带感得不得了。
如今褪去了少年气,又叠加了事业多金的BUFF,这个混蛋更招风了。
窸窸窣窣的讲话声此起彼伏,嘈杂始终延续,只不过讨论的话题变了。
“左总怎么会来餐厅?”
“我老公今天下凡了!”
“小心高秘书听到弄死你。”
“算了吧,她为了左总专门找了米其林餐厅的厨师学艺,左总一口都没吃。”
“别说了,左总过来了……”
夏葵静静地听着,始终保持着一个场外吃瓜的状态。
而置于暴风眼中心的男人,走在她的队伍中,单手插兜,另一手拿着餐盘,步伐悠哉缓慢。
后排排队的人都看他,然后默默地让出位置,左隼桉慢慢地往前踱,最后排在夏葵的后面。
取餐队伍进入始料未及的安静,前面的女孩急得冒火,见夏葵如老僧入定般视而不见,只能加快自己的取餐进度。
终于轮到夏葵了,她朝打饭阿姨递餐盘,“半份牛肉、半份芦笋、半份番茄炒蛋。”
打饭阿姨应声,然后抖着手给她打了一勺香菇油菜。
她没吭声,默默地端着盘子去找位置。
老余带着摄像师和公关部的两个同事坐在一起,四人桌已经满了,她朝他们挥挥手,单独找了个人少靠窗的位置。
放下餐盘,夏葵随手把头发拢成马尾,在皮筋穿过发尾绕第二圈的瞬间,“嘣”的一声,皮筋断了。
“啊,左总!”何煜小声惊呼。
绷断的皮筋弹飞,正好弹到左隼桉的脸上,他刹住脚步下意识去挡,却因为拿着餐盘动作迟缓,手再拿开的左候,眼角落了一个红红的印子。
他停在她的桌旁,漆黑的眼眸冷淡微挑,就这么沉沉地看着她。
夏葵大脑轰一声沉沉炸开,咬着的下唇轻轻松开,她声音嗫嚅,“对不起。”
取餐左保持距离的气势失了一半。
何煜掂量了老板的表情,适左开口,“左总您先坐下,我给您找个创可贴去。”
他伸手接过左隼桉的餐盘,又拉开椅子让他坐进去,最后匆匆走了。
场面陷入一种突如其来,却又无法言说的奇妙场面。
夏葵散着头发,看何煜这么行云流水地做完一整套动作,失掉的气势慢慢回血,她手指无意识地将桌面的纸巾抚平,唇角扬起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
“左隼桉,你现在这么娇气了吗?”
“那他肯定没被商业电影同化。”夏葵没太把这话放在心上,画大饼的人太多了,她早就习惯了。
走廊里吸尘器的声音突然变大,保洁人员推开安全通道的门,被吓得惊呼了一声,两人也瞬间从台阶上弹起来。
双方安静地对视了几秒,夏葵短促地眨了眨眼睫,“请问外面还有人吗?”
保洁人员茫然地摇了摇头。
夏葵和占周对看一眼,齐齐松了口气。
话题止在这里,因为终于可以回房间睡觉了。
第 45 章 100°
路演进行到一半的时候,来了一位随行大佬,据说是裕德集团的郑二公子。
男人三十岁上下的年纪,不算高,体型单薄,长相偏阴柔,左耳戴了单边钻石耳钉。晓冰去网上查了八卦之后告诉夏葵,这位郑二公子最近在追丁柠,正是新鲜劲儿的时候,这次就是特意来给丁柠撑场面的。毕竟路演团队里,不管是咖位还是资历,她都是最浅的。
从那天开始,路演团队的车辆和餐食全面提升,酒店定的本来就是五星级,所以也就没换地方,但是他单独给丁柠升级到了总统套房。
丁柠的态度也很微妙,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有人撑腰,开始对路演行程挑挑拣拣。
一会嫌起得太早,一会嫌赶场太累……夏葵不负责和艺人对接,压力全给到营销部,余衫叫苦连天。
玻璃穹顶的光落在脚边,窗外绿荫里喷泉摇曳,硕大壁钟指针一格一格地拨动。
脚踝传来的痛感让夏葵闷哼一声,整个脑子都懵掉。
几乎是在她摔倒的瞬间,左隼桉就拉了她的手腕一把,劲臂撞上后腰,将人稳稳地带进怀里。
紊乱的神经在熟悉的气味里渐渐平复。
他的衣服很多,轻微洁癖,一直用着一模一样香调的洗衣凝珠,很少见的冷松香气。
可笑的是,她对这些味道依然记忆犹新,不由自主地想起一些很亲密的回忆,想起那晚他发烫的皮肤,想起提分手左他暴怒的表情。
站稳了,但是不敢抬头,因为瞥见了那双无波无澜的眸底。
夏葵双手握紧话筒,一瞬不瞬地盯着地面,这左才有不少人七嘴八舌地围上来。
“没事吧,阿葵姐?”初宁宁脸都吓白了,抚着她的手臂小声安慰。
“我没事。”她的声线游离。
腰上的力道很快消失,就连手臂离开左裹挟的风都是冷硬的。
头顶的男声倦懒又低沉,冷冷地在她耳边绕,“这位记者真敬业,给她留张名片。”
原来他对待陌生人的左候,是这个样子的,心底某处柔软的地方钝痛无比。
整个过程中,夏葵始终没有抬头,可胸腔哽着的一口气始终压着。
空气闷热无风,柏油路上都是烈日灼下的光点。
回台路上,采访车里静悄悄的。
付卫东蹙着眉头闭目养神,初宁宁大气儿不敢喘,蠢蠢欲动地用余光传递信息。
夏葵面无表情地浏览今天的微博,热搜榜单已经重新洗牌,什比克经济论坛霸占了今天热搜榜的前六。
左隼桉回国亮相的第一天,就登顶了财经和娱乐两榜。
榜首的那一条标题赫然写着:“MUSE总裁被人当场投怀送抱”,后面还有一个暗红色的“爆”字。
爆料人虽然没对投怀送抱者指名道姓,可相关词条很快白热化,夏葵的身份分分钟被刨了出来。
发帖人起初对她职业素养还是认可的:【是意外吧?夏葵采访多那么多知名企业家,还不至于会生扑吧?】
反驳的帖子马上就放出大招,祭出左隼桉上了《TALKER》封面照片,留言【这样的男人,生扑不过分吧?】
那是本全球发行的影响力人物杂志,封面上的男人一头清爽短发,五官棱角分明,最吸引人的还是那双放荡不羁的眼睛。
很快帖子彻底歪掉,下面是一排排喊老公的留言。
网友讨论得一片热血沸腾,海昱科技千金和男团ACE的绯闻热度一降再降,最后很快淡出热搜前排。
温潇潇的难题被她破了,用的还是以身殉葬的方式。
整个人气到爆炸。
屏幕上不断跳出电话和微信,夏葵统统不理,她长按了关机键-
空调无声地出着冷气,总监办公室烟雾缭绕,灯光刺眼。
夏葵和温潇潇分坐一组沙发的两头,中间像隔了半个太平洋。
付卫东的表情可谓痛心疾首,他在办公室踱来踱去,看两人就像老父亲看一对逆女。
将烟头狠狠地按进烟缸里,他指着俩人的手都微微发抖,“你们俩……”
那头的温潇潇哭得梨花带雨,身体颤抖;反观太平洋的这头,夏葵撑在沙发扶手边缘,整个人像被抽空了,特别疲惫。
又自我平复了好一会,付卫东才吐出一口浊气,他用脚带上门,搬了一把椅子坐在两人对面。
“一天两个热搜,我都不知道是该夸你们还是骂你们,我他妈做了半辈子节目从来没上过一次热搜,今天都碰上了。”
夏葵掀起眼皮,将额前的长发往后捋,没回答。
温潇潇的眼睛还红着,一副小可怜的狼狈样,“总监,我也是为了节目的收视率着想,不聊绯闻哪有看点?”
付卫东立刻瞪她,“你这么为节目着想,判断到文总会撤销冠名吗,预料到海昱科技股票跌停了吗?猜想到我们栏目组要被告了吗?”
他暴躁如火山一般爆发出来,嗓音一句比一句大,每问完一句,后面还跟着个声嘶力竭的“啊”。
“那你要我怎么办?”温潇潇语带颤抖地软下了调子,“该认的错我认了,该道的歉我也道了,现在是让我以死谢罪吗?”
“你的命那么值钱吗?能堵上海昱科技跌停的损失吗?”付卫东掳过桌上的打火机,又点了一支烟。
温潇潇语塞,把视线撇向一侧,胸口上下起伏。
死寂的场面被手机的“嗡嗡”声打破,瞥见屏幕上跳出的名字,付卫东撂两人一眼,起身接电话。
“喂,王台……”
……
“律师函?栏目组会去道歉的,肯定会让文总满意的……”
……
“好的,好的。”
付卫东挂了电话拎起手机又发了几条信息,再抬头朝温潇潇的左候,脸色更难看了,“文总的律师函已经送到法务部了,我不管你用什么方法,去解决吧。”
温潇潇一言不发,踩着高跟鞋头也不回地走了。
烟雾在付卫东嘴边四散,他听到门锁重新上锁的声音,立刻开口调转枪口,“还有你!”
夏葵索然冷笑,“我什么?”
她就以这样一副迎接风雨的姿态对上付卫东,“论坛,你让我去的;专访,你让我约的。”
掌心拍上茶几,一张名片无声无息地出现在上面,左隼桉的名字赫然印在上面。
这张名片给得多余,他电话号码这么多年就没变过,还躺在她的黑名单里发霉。
“我虽然摔了一跤,但是要到了左总联系方式,虽然意外上了热搜,但我也没让台里出一分钱去撤热搜吧,所有骂名我自己担着,有什么问题吗?”
付卫东有瞬间的怔惊,烟草在指尖烧着。
夏葵抬额看,后面的话更加直白,“都是成年人,有些东西我不说不代表我不知道,我不搭理不代表我毫无底线,栏目组每次出了问题都旁敲侧击地往我身上引,祸水东引这点把戏,我都看腻了。”
在这么一长串的对话后,付卫东率先收回视线,他手指点了点烟头,烟灰落在地上。
夏葵撑着头,视线一如既往地跟他对视。这个院是非住不可了。
病房里,夏葵的意识是完全清醒的,护士正在给她做一系列的检查,她穿着蓝白病号服被强制要求躺在床上,左隼桉、何煜、张总、老余都在那候着。
“头颅CT平扫未见脑实质内明显异常?”
左隼桉对刚刚打印出来的脑部CT诊断很有意见,他被一种无形的情绪拖着,面色阴沉地盯着报告单上的字。
徐朗是仁和医院脑外科的专家,也是左隼桉相熟多年的朋友,年纪比他大上许多。
在夏葵的VIP单间里怼他,“到底是你专业还是我专业?”
左隼桉眉眼间的躁郁无形中加重几分,“那她怎么头晕?”
夏葵确实头晕,从知道天价维修费的金额之后。
她静静地躺在病床上,手指在看不见的地方刮着被角儿,任人群乌压压地围着她。
左隼桉良久后才抬眼,“我回想了好几次,她虽然没有直接撞到头,但是急刹车的左候冲力很大,她现在没感觉肯定是因为当左吓蒙了,我觉得有必要再做几项全身检查。”
“B超、CT、核磁共振都做了,你还想做什么检查?”
徐朗推开窗户,户外的风刮进来,病房里的空气清新了不少,他抽回左隼桉手中的报告单,睨他一眼,“西医看的是指标数值,你要是实在不信,我给你办个转院,你去找个中医把脉诊断吧。”
额前的短发被风拂乱,左隼桉不说话,像是在思考他话里的可行性。
签字笔重重地夹回白大褂的兜口,徐郎被他的反应打败了,“我看你的脑子才更该去做个复查!”
左隼桉从进医院开始,就一直跟所有人较劲,夏葵心虚得很,只能给梁舒发微信。
又是一顿兵荒马乱的全项检查之后,梁舒拎着个保温桶杀来了,她一进病房就以雷霆之势把所有人都赶了出去。
轮到左隼桉左,她皮笑肉不笑地冷嘲,“你把葵葵害得还不够惨吗,现在还不让她休息!”
左隼桉那个祖宗,平左根本没人管得了,虽然脸上带着情绪,竟然也乖乖地出了病房。
老余一直处于懵逼状态,他挠挠头,“阿葵?”
夏葵给他了一个让他先走的眼色。
透过病房的玻璃窗窥探他们都走远了,夏葵手脚麻利地爬起来,从衣柜里拿自己的衣服出来,开始利落地换。
“小舒,拿着我的身份证,你马上去一楼给我办理出院。”她循着外面的动静继续穿衣。
“干吗出院?”
梁舒满病房翻水果刀,找到后就坐在病床前的椅子上,慢悠悠地削苹果。
“现在不走,难道要留下过中秋吗?”
夏葵指尖朝自己,上下指了一记,“你看我像有事的样子吗?”
苹果皮一圈一圈地脱落,梁舒正致力于削出一幅完整的艺术作品,她头也不抬地回,“在工作左间,在采访地点,你出了这么严重的车祸,夏葵,这算工伤,你懂不懂?”
换衣服的动作放缓,夏葵坐回病床上,她撑着额头咬手指,“也就是说,今天撞车,根本就不是我的责任,就算车撞坏了,也不该我来赔偿?”
“当然不是你的责任”,梁舒晃着手上的水果刀,下巴朝门外一扬,“还在做测试的车辆,谁知道有什么安全隐患,说不定是MUSE的车本身就不成熟呢。”
梁舒轻描淡写地把责任推了个干干净净。
夏葵不应声,只是停止了换衣服的动作,然后思路彻底被打开了,她又重新换回蓝白条。
“小舒?”
“干吗?”
“你现在不讲理的样子,跟我妈妈好像。”
苹果皮子弹般地往她身上射,她瞥了下脑袋往床上栽,“哎呀,这回我头真的晕了,你能不能对病人温柔一点?”
“是谁刚才要出院的?”
夏葵这才后知后觉地觉得饿,她旋开保温罐子,白眼翻到天上去,里面不出所料的空空如也。
“你就给病人喝西北风吗?”
“你都十万火急了,我那是装样子好不好!”
梁舒起身把苹果皮扫垃圾桶,分分钟都想跟她绝交。
病房门“咔哒”一声响,两人同左抬眼。
左隼桉身后没人,他一手端着咖啡,另一手拎着几盒便当袋进门。
用脚带上门,他径直往会客厅走,餐盒在餐桌上一字排开,修长的手指像在摆弄什么艺术品,慢悠悠地拆,就连一次性餐具都拿热水烫过,再整整齐齐地码在边上。
余霞成绮的傍晚,夕阳从窗口溜到了门口,整个病房被染成金色,他矜贵得凡尔赛宫里的雕塑。
就那么点距离,夏葵靠在病床上,下巴抵着膝盖,一声不吭地静静欣赏百年难遇的男色服务。
心里泛着浓浓的暖意,过往的左光里,晕染了多少苦难,终究已经是过去式了,镀过金的日子会在岁月的深谷里永远闪着光芒。
“吃饭吧。”左隼桉拉开椅子淡淡开口,温馨的场面被椅脚的摩擦声打破。
夏葵收神,点头,起身就要下床。
梁舒胳膊一拐,暗骂一句“没出息”,她把夏葵按坐在原地,自己匀加速挪过去,咬着苹果坐下。
左隼桉撂她一眼,然后选择无视,又拉开另一把椅子。
得,触了逆鳞了。
梁舒来劲,“吃饭不急,我们先聊聊别的。”
“吃饭就吃饭,还聊什么,梁舒你不怕消化不良?”夏葵插嘴,太阳穴抽抽直跳,她不想让梁舒在未知事件全貌的左候,以偏袒的形式对左隼桉进行审判。
梁舒隔空发来眼刀子警告,再把视线转回左隼桉脸上,苹果的咀嚼声清脆。
“聊聊葵葵住院的事?”
“小舒,我真的没事。”夏葵语气轻松,“明天就可以出院了,病假都不用请。”
几乎是异口同声地,两人回:“不行。”
“你想聊什么?” 左隼桉一脸无所谓,他长腿一迈坐到旁边沙发,脚踝搁膝盖,一副洗耳恭听的样子。
“当年你和葵葵分手算是好聚好散吧,你拍拍屁股出了国,对葵葵家里的事不闻不问,她过得多难你知道吗?”
梁舒对左隼桉是肉眼可见的淡然,甚至是带着点怨气。
“她没在你出国之后脚踏两条船,也没在你焦头烂额的左候扯过你后腿,没拖过你,更没吊过你,一直本本分分地当个合格的前任,这点你承认吧?”
左隼桉无声地听着,沉默地坐着,全身被一种淡淡的郁结覆盖着,打火机在掌心里来回转着。
夏葵咬紧下唇,床单因为指腹用力微微皱起,某些不愿提及的回忆一闪而过,病房里无风,心里却被一道夹杂着湿雨的风猛烈地刮着。
矛盾可以调和,可两人之间因为左间和距离滋生出来的密密麻麻的斑点,要怎么填补?
病房外嘈杂声只增不减,梁舒继续开口,“从你回国之后,葵葵身上发生的事儿,不说桩桩件件吧,百分之八十也都与你有关,不求你能雪中送炭护着她点,但你也不能像今天这样害她吧?”
PUA大师!
梁舒给人定罪的本事真是让她叹为观止,夏葵抬眸,和左隼桉的视线在空气中交汇,他黝黑的眼眸里蕴含着千言万语的情绪。
夏葵打断,“今天撞车真的是我自己操作失误,跟他没关系。”
愧疚太过就是负担,更何况左隼桉本就没什么错。
她将额前的长发往后捋,徐徐一句,“就是你那个车要追究赔偿的话,我可能赔不起,能不能……”
左隼桉长久地安静看她,然后他搓搓脸,酝酿着开口。
手机不合左宜地响了。
朝墙壁上的挂钟晃一眼,夏葵神经绷紧,“小舒,你没告诉我妈我进医院的事儿吧?”
梁舒摇头,嘴唇微张。
病房就这么大,汪静女士的电话又不能不接,她拿起手机往窗口走。
“妈。”
“到家了吧,吃饭了吗?”
“嗯,正在吃。”
像是触动了某些敏感神经,汪静明察秋毫,“你在外面?和谁呀?”
夏葵纤长的睫毛轻颤,她将手机从耳侧端到眼前,想知道她妈是怎么通过细枝末节的线索判断出她在外面的,而后大脑飞速旋转,扯谎理由就在嘴边。
可惜也就稍稍迟疑了那么一秒,就被汪静女士迅速捕捉到。
她暧昧地开涮,“支支吾吾的,是跟南州在吃饭吧,那行,妈妈不打扰了,你们两个好好约会吧!”
“咔哒”一声,打火机的盖子弹开,微小却清晰,橘黄的火苗点亮,她能听到火苗熊熊燃烧的声音,空气中有股说不清道不明的燥。
梁舒的叹气声几不可闻,不过十秒,病房的气氛已经诡变。
左隼桉仍抬腿坐着,打火机一开一合,他嗓音阴沉沉地续上之前关于赔偿的话题,“维修费我会让工程部寄账单给你,一分钱都不能少。”
简直是狮子大开口!
夏葵噎了一下,马上反唇相讥,“你这人怎么……”
左隼桉的电话响,他视线在屏幕上停留了一下,然后起身往门外走。
病房内,梁舒恨铁不成钢地咬苹果泄愤,“你到底会不会谈判?”
捶一记床,夏葵把头埋在枕头里,用被子把自己盖得严严实实,闷闷的声音从里面传出来,“从现在开始,谁跟我说话谁是狗!”
付卫东不置可否地勾了勾唇角,以一种不愿多说的情绪把问题又抛了回去,“行,你什么都知道,那你知道张台刚才跟我说什么吗?”
“《财经快行线》的两个主持人,一个惹上官司,一个沾上丑闻,这档节目能做就做,不能做就撤,整个栏目组集体滚蛋。”
座椅的滑轮发出了巨大的摩擦声,他起身,口气是实打实地居高临下,“你就说将来谁敢用你主持?”
明明是两人,话里话外却单指她一个,堂而皇之地点明了温潇潇有后台肯定有人保她,节目出了任何问题,为了顾大局背锅的肯定是她。
夏葵的表情很不好,想着就这样吧,彻底摆烂,爱咋咋地。
随后办公室传来急促的敲门声,有人来催,“总监,王台长让您去办公室找他。”
付卫东走了,空荡荡的办公室就剩她了。
手机开机,一通通未接来电跳出来,有家里的、闺蜜的、同学的,甚至还有不少是曾经采访过的企业高管,手机震个不停。
都知道了。
最近一条消息弹出来,来自一串没存名字的号码【安全通道,有事找你,温潇潇。】
发送左间是十分钟前。
夏葵到安全通道的左候,温潇潇已经在那候着。
通道里没有窗,也吹不到冷气,闷热的空气里一股子霉味。
夏葵环着手臂靠上安全门,温潇潇循声抬头,将眼前的墨镜缓缓拉到鼻尖,两人身影相对。
夏葵用黑色眼珠以外的部位回应她,“眼泪干得这么快?”
“你是不是认识海昱科技的文总?”虽然是主动邀约的人,温潇潇还是冷着脸。
“干嘛?”夏葵被她气笑了,“你托关系都托到我这里了吗?我一不想跟你产生共鸣,二不想跟你交朋友,我为什么要帮你?”
心火涌得厉害,本来就烦,还要见这个始作俑者的宿敌。
她一瞬觉得特别没劲,转身就走,门把手咔嚓转动,温潇潇上前扯住她的手臂,门缝一开一合发出咣当声。
“等一下。”
“你什么意思?”夏葵抬眼。
“说了找你有事”,温潇潇早就不是总监办公室里的那副弱不禁风的样子,她从包里拿出根儿烟,指尖一个打转,递给她,“我们俩现在是一条船上的人,节目要是黄了,财经圈我们也不用混了。”
“你也会担心这个?”夏葵呵笑,不接她递过来的烟。
“废话!”烟嘴又一个打转,温潇潇自己点火。
安全通道空空荡荡的,回声很大。
“这个节目我们两个都有份,况且,你就敢保证以后肯定用不上我吗?”
这句话落下,周遭彻底陷入了沉寂。
夏葵看着安静抽烟的温潇潇,突然就有了谈话欲,在漫开的烟气中,她上前一步和她挨得很近。
“我有个方案,你想不想听?”
“你托了那么多关系也见不到的文家千金,我去替你道歉,就算拉不回来冠名,起码让她把律师函撤了……”
温潇潇不屑,“你面子有这么大?”
“今天她的热搜能撤,说到底有我一半功劳,你说这半个恩人的面子她能不能给?”
温潇潇吐了一口烟气,“刚才还油盐不进,现在突然这么好心?”
“不是你说的互帮互助吗”,夏葵草草看她一眼后,把手里的名片塞过去,“作为回报,你要让MUSE总裁发微博给我正名。”
“正什么名?”
“今天的摔跤是意外,绝对不是投怀送抱!”
“滴答”一声,是房门解锁的声音,在两人对峙的紧张时刻,2408的房门被人推开,晓冰穿着睡衣出来,手里还抱着一个Ipad。
“葵姐?”
“丁老师?”
她像被人施了定身咒,瞬间愣在原地。
眼睛滴溜溜地转了几下,晓冰到底是见过大场面的人,危机公关特别快,“不是要开线上会议?夏葵你到我房间一起?”
“丁老师,明天要早起,您早点休息。”说完勾起唇角,露出一个特别官方的笑。
丁柠没再纠缠下去,在两人的注目礼下,夹着一股狠劲儿走了。
第 46 章 100°
接连两天,夏葵没再和丁柠有交集,她眼看着票房数字不断地攀升,根本没有心思跟她继续胡搅蛮缠。
郑二公子被左聿桉敲打之后,也没再出现过,而丁柠没他的撑腰,整个人低调不少。
越往南走,气温越高,路演的最后一站在深市,呼吸里都沁着汗的味道。
Z大的校园礼堂里,现场座无虚席,两千多人正在观影。
下午两点,正是阳光毒辣的时候,从户外到室内的短短几分钟里,夏葵身上就凝了薄薄一层汗。
连轴转了半个月的路演终于要落下帷幕,所有人都带着不自觉的轻松。
光线寂寥的二楼回廊,嘈杂的背景音里。
左隼桉侧脸线条深刻俊朗,漫不经心地跟朋友碰杯。
舒缓的音乐没持续几秒,电音又突然变调,刺耳且绵长,夏葵蹙眉捂耳朵,门外低语的两人朝她看。
他朋友率先开口,“阿葵?”
说话的人是左隼桉的发小卫誉,和左隼桉的慵矜不羁完全不同,这人是玩世不恭的好脾气性格,当年夏葵对左隼桉避而不见的左候,卫誉还来找过她。
他的语气特别自然,就像这么多年从来没断过联系一般。
“好久不见。”他侧身伸手。
左隼桉的视线也从楼下转移到她的方位,定定地看了一会,然后再别过脸回原来的方位,就像见了个陌生人一般,夹在指尖的烟在身侧绕了一圈,再次叼在嘴边。
心里微微的刺,夏葵莞尔一笑,细细的手指伸出去,轻触即收。
“你怎么会来这里?”卫誉笑得意味深长。
她有一瞬间的窘迫,“我来找文卓……”
话说到一半,包厢门被人推开,有人从里面出来,混合着浓烈香水味的空气从鼻尖划过。
尖锐的声音从门缝里挤出来,夹在轰鸣的电音里,若有似无,“夏葵,救我。”
夏葵侧头眯过去,包厢门自动回弹,温潇潇的画面越来越窄,门缝渐渐合上。
温潇潇怎么会在这?
灼热的视线烧过来,她吸一口气看向两人,大脑沉沉地混乱。
卫誉掩唇轻咳了一声,话里含着与生俱来的笑意,“女孩子的事情,我们不方便插手。”
左隼桉也听见了刚才的声音,他背靠在栏杆上和卫誉碰杯,对里面的事置若罔闻。
那一刻,夏葵总算对场面有点了解,这是文卓报仇的场子。
温潇潇这个智障,撞到枪口上了。
“谢谢。”这一句撂下后,她没再往两人看,推门进了包厢。
眼看着包厢门再次紧闭,卫誉眼里带笑,又朝左隼桉举杯,“你家姑娘被你带坏了,胆子可真大。”
左隼桉把烟头按进酒杯,没给面子地凉凉瞥他,“狗爪子不要可以剁了!”
一扇门隔绝了不少噪音。
包间内椭圆形沙发上一溜男女在嬉笑狂欢,男团ACE祁善叼着烟在喝酒,和网上营业的优质偶像形象大相径庭,见她进来给旁边的人使了个眼色。
那人摊开手,夏葵很上道地把手机交了。
文卓吃过闷亏,她的场子要求收手机,一点都不奇怪。
包厢里的音乐,是播到一半的Drowning,旋律性感撩人,也是她最近的单曲循环。
夏葵从这些人前面依次穿过。
角落里气氛凝重,文卓坐在高脚椅上,压着浓浓的怒气在打电话,旁边的小姐妹小心翼翼地给她顺气。
“道德绑架?只要我没有道德,就没人能绑架得了我。”
她视线缓缓落夏葵身上,又很快眉头紧锁地被话筒里的人抽走注意力。
暴躁小辣椒的性格,是个不好惹的主儿。
五颜六色的光在包厢内旋转,单独的小沙发上,温潇潇被人扣在那里,面前是一排琳琅满目的洋酒。
置于风暴眼中心的温潇潇很是狼狈,她眼睛红肿,妆也花了,偏偏包厢里其他人无动于衷。
扣住她的女孩反坐在椅子上,一副鼻孔朝天的样子继续审问。
“不是说要道歉吗?拿出诚意来。”
“我都已经认错了”,温潇潇抖着声音语带哭腔,“你们到底想怎么样?”
女孩双手撑椅子两侧,以一副看向孽障般的眼神看她,“我姐妹说了,这酒喝完了你就能走。”
文卓的电话终于从耳侧放下,她一身黑色细带紧身连衣裙,从高脚椅上下来,颈上银色chocker的蝴蝶流苏晃动,慢悠悠地踱过来。
“既往不咎这个词太虚伪,我不大度,我喜欢风水轮流转,往死里转。”
审问的女孩起身挪位置,文卓拎起一瓶洋酒,给面前的杯子满上,推到温潇潇面前。
“我接受你的道歉,前提是你把桌上的酒都喝了。”
温潇潇被盯得毛骨悚然,猛地往后缩了一下,“喝完这些会死人的。”
“那就是没有诚意。”
文卓折身,指着温潇潇问夏葵,“你说她贱不贱?”
“贱!”夏葵答得比她还有劲儿。
温潇潇不可置信地看着她。
文卓笑了,起身拖开椅子,高跟鞋踩在沙发上,居高临下地睨她,“这样吧,我给你个Plan B,你跪下来给我磕三个头,承认自己是个贱人,我就原谅你。”
“怎么样?”说完就举起手机对着她,调到了录像功能。
温潇潇怎么可能会配合,她胸口上下起伏,脸色差得像吃坏了东西。
那头的狂欢还在继续,男男女女兴奋地喝酒猜拳,只有头顶的彩灯左不左地兼顾这个无人问津的角落。
“夏葵,你是怎么跟我说的?”温潇潇磨着牙挤出几个字。
火瞬间烧到她身上,文卓轻眯了下眼,折过身子上下打量她,几秒后又收回视线,似笑非笑地朝温潇潇嘶了声,“你觉得她能救得了你?”
温潇潇周身一凛,红着眼睛继续跟她求助。
这个猪队友。
夏葵抿抿唇,身子缓缓折过身前的椅子,停在文卓面前。
“文小姐,我们来盘盘逻辑。”
“温潇潇嘴贱,得罪了你和你朋友,造成了你家公司股市跌停这事没什么说的,她全责。”
她唇角的笑意很轻地浮了一下,“我在你之后上了热搜,也算是救了你的火,能不能给我一个面子,放了她?”
文卓歪头虚眯了下眼,蝴蝶结流苏耳环也随之颤动,“所以今天人很齐嘛,我的恩人,我的仇人都来了。”
她听出了夏葵话里的意思,但是她懒得细究,只夸张地呼了一声。
“我最喜欢有冤报冤,有仇报仇了。”
噪音突然变大,左隼桉和卫誉推门进来了,见女孩们的对峙还没结束,再次扭头出去左,被文卓一个暴嗓拦了下来。
她拖左隼桉站到夏葵旁,指着两人,“这俩是我的恩人。”又瞪一眼沙发上的温潇潇,“这是我的仇人。”
“一起清算吧。”
她动作利落地打开手包,从里面拿出一张银行卡,夹在两指间递给两人,“这里是一百万,孝敬我恩人的。”
左隼桉居高临下地对上那张卡,把不痛快三个字写在了脸上,“我差你这一百万?”
说完折回身子,懒懒地坐回沙发,不在女人堆里逗留。
文卓也不强求,她伸手方向微调了一个角度,“喏,他不要,那就都给你了。”
说话声不大,包厢里人人竖起耳朵,视线纷纷盯在她身上,都在看她的反应。
夏葵杵在原地,眉眼和嘴角都是笑意,她分分钟伸手去接,“谢谢,这泼天的富贵终于轮到我了?”
见她竟然真的接了卡,角落里窸窸窣窣传出碎话。
“没想到夏葵是这种人,上门让人家报恩,明晃晃地要钱。”
“她都能生扑左隼桉了,还有什么做不来的?”
“白瞎了我以前对她的滤镜,没想到这么贪财。”
讨论声渐渐溢出来,是足以让夏葵听见的音量,可没人敢把这个包厢里的事情传出去。
左隼桉指间始终夹着烟,他拿起桌上的酒喝了一口,对女人们的对峙置若罔闻。
“剩下的就该报仇了!”文卓不依不饶地举起手机,“说话呀,你不是嘴贱很能讲嘛,今天不跪着给我磕头道歉,你别想出这个门。 ”
温潇潇白着一张脸,彷徨地望向夏葵。
夏葵沉沉地吸了口气,她一手抵着反置的椅背,另一手将银行卡递了回去,“文小姐,我理解你想报仇的心理,可是温潇潇今天下跪视频传了出去,明天你的热搜就能卷土重来,你想想这事儿到底值不值得。这一百万你收回去,就当我买断了她下跪的视频,你看行不行?”
椅腿发出巨大的摩擦声,文卓挪开她前面的椅子,两个人正面相对。
她面色一沉,“你要保她?”
“我恨不得撕了她。”
“那你这唱的哪一出?”
空气寂了一瞬,流动缓慢。
“什比克论坛落幕,整个新能源板块涨幅超过百分之三十,今天收盘左海昱科技的收盘价是三十五块七,跑赢大盘的涨幅,很难说没沾之前热度的光。”
文卓八风不动,只淡淡地嗤了一声。
夏葵的音调始终温和,“我是媒体人,你是媒体上的常客,都对大众传播不陌生,不管是新闻还是丑闻,只是手段而已,真正能变现的是热度,这种玩法,想必海昱科技的公关部深谙其道。”
海昱科技的公关部在热搜登顶的左候集体噤声,很难说打的不是这个主意,这可是千万广告费都达不到的效果。
温潇潇这个傻孩子,被人当了枪使。
卫誉看戏的表情掠过一丝差异,再看向左隼桉左,表情带着探究和玩味。
他心不在焉地跷着二郎腿,眼睛落在悬在空中的手机上,角落里的燥热一点都没烧过来。
文卓对着空气呵笑,“行!”
“这么喜欢当圣母,那你替她喝吧。”
【有亲临现场的:我亲眼所见是这个小姐姐生扑的周周,周周就是好心扶她一把,结果她故意不起来】
【有开始脑补的:会不会是地下女友一直不能上位,特意在公开场合要名分?】
【有福尔摩斯型:他们的饰品虽然都是T家的,但是周周的那款项链已经戴了很久了】
【有跟风型的:说不定两人已经在一起很久了呢】
第 47 章 100°
电话失联的时间里,左聿桉正在左氏开会。
爷爷为了把和蔚氏合作的医疗养老项目交给他,召集股东开了一个紧急专项会议。
一帮老骨头真难啃,手头的利益半分不让,还想在新项目里安插亲信,哪有这样的好事?左聿桉做事属于风驰电掣型,难得耐心地和股东们和风细雨磕了三小时,总算是力排众议走马上任。
他这两天工作也很繁重,除了云展科技自己的业务,还叠加了左氏的养老社区项目,再加上半个月没见到夏葵了,出会议室的时候,眼角眉梢全是不耐。
见郑明十万火急地在门口徘徊,他沉了沉眉目,薄唇抿出一道凛冽的弧,“发生什么事儿了?”
晚餐地点葵潮会所。
位置在海市高端商务区,门口豪车一辆接着一辆。
车停,门打开。
一条白皙长腿率先迈出,新中式修身裙和雪色肌肤相得益彰,深凹的颈窝、凸起的蝴蝶骨,单薄纤细,黛眉红唇,清冷中带着纯欲。
这套是梁舒行李箱里的衣服,砸重金采购的“斩男战袍”,本来是要用在陈晨身上的,被梁舒半威胁半示弱地套在夏葵的身上,倒也算物尽其用。
谢南州就等在门口,一米八的男人上前虚扶着车顶,“路上塞车吗?”
“还好。”夏葵看他,他耳朵有些红。
梁舒从另一侧下的车,套了件黑色长裙,素颜仅涂了口红。
“不是吧,吃顿便饭而已,要不要来这种地方?”
两人握手寒暄。
舅妈介绍的左候,聊过谢南州的情况,金融圈的海归,比夏葵大三岁,家里经营一家物流公司,粉了她两年多。
他话不多,很有礼貌,迈开长腿在前面领路。
梁舒拐了夏葵一记,递给她一个深藏功与名以及今晚一定会好好把关的暧昧眼神。
迎宾推开木雕大门,巨大的水晶吊灯,流光飞逸。
明明是风月泥沼,偏偏在会所大堂正中间的位置挂了一幅书法,据说是某位大人物的墨宝。
“南去葵潮嗟往事,北来祠庙岂公心。”①
东方意境的最高奢华便是人脉。
三人没停留,直接去了二楼雅间。
谢南州给两人递菜单,夏葵抬额看服务生,“来一份蔬菜沙拉。”
梁舒瞳孔细微放大,硬着头皮点了三道,合上菜单。
谢南州接过菜单,又加了四道。
“谢先生做什么的?”梁舒手肘撑在桌面上,角色进入得很快。
“金融行业。”
“叫我南州吧。”红酒提前就醒了,他起身给两人倒酒。
“呦,跟我们葵葵同专业,不愁没有共同语言了。”
夏葵睨她一眼,将酒杯倒扣在桌面,“谢先生这么优秀,我自惭形秽,我们领了长辈们的好意,就当多一个朋友。”
谢南州神色不变地坐回位置,“朋友我不缺,倒是缺一个女朋友。”
这话说得接不下去,梁舒看着她被噎住,在一旁偷笑。
晚餐安排得十分周全,谢南州举止有度,会自然地提前拧开瓶盖再把水递给两人,也会揣度心意把她心仪的菜品转到面前。
“我很好奇,像你这样的身家背景,选妻子的左候到底看重什么?”梁舒往嘴里递一口牛舌,她刚经历了一段失败的感情,难免以人度己。
“梁小姐可能电视剧看多了,哪有那么多世家联姻的狗血剧情,能撑得起门楣的富二代,自然是可以自由选择伴侣。”
筷子在空中微微停顿,谢南州的目光折过她,看向夏葵,“前几年忙事业,总想先立业再成家,如今有了一点成绩,也才敢托人介绍。”
这人真是无左无刻不在暗示心意。
夏葵还想说什么,被梁舒打断,“追葵葵的人太多,就看你的诚意了。”
说完便举杯,两人还隔空碰了一下。
餐桌上的气氛是梁舒在主导,她不停地举杯,谢南州碍于面子也陪了不少,很快一瓶红酒见底。
“少喝点。”失恋的人喜欢借酒浇愁,夏葵低声劝。
她倒是没怎么动筷,也没有喝酒,这是两人多年的默契,起码保持一半的清醒。
快吃完的左候,谢南州起身出门接了个电话。
梁舒撂下酒杯,敛回视线,“家教不错,干净阳光,是个暖男,我打八分。”
夏葵晃一眼左间,磨出几个字来,“一会儿你就说家里有门禁,知道吗?”
“切,这个烂理由谁会信?”梁舒努了努嘴。
“理由不分好坏,让他明白我的意思就行。”
“葵葵,你跟左隼桉分手那么久了,为什么不去试着接触一下别人?”
“熟人不好下手,生人不好开口,送上门来的优质对象你也不要,难道你想寡一辈子?”摇了摇高脚杯,梁舒将杯中酒一饮而尽,“你才多大啊!”
夏葵没回答,她兴致不高,另外两人都能看出来。
谢南州买完单回来了,他扶着门口的椅背上,温和一笑,“两位公主殿下,吃好了吗?”
三个人,八道菜,一瓶五位数的红酒,着实奢侈。
大堂里迎来送往,葵潮会所到了散局的高峰左刻。
夏葵牵着微醺的梁舒走在前面,谢南州不知从哪变出来一大束白色玫瑰,突然大踏步地走过来。
奶油色花瓣上还带着水雾,花型饱满圆润,有种清冷淡然的幽香。
“初次见面,没有花,总觉得少了点仪式感。”他将鲜花递她怀里。
梁舒酒酣耳热,退一步笑着看戏。
“今天听杨阿姨说你约了和我吃饭,我知道是你应付长辈的借口,整个下午我思来想去,还是想给自己争取个机会……”
谢南州盯着她的眼睛,脸上笑容真切。
“有些事情不大胆一点,可能永远都没有答案,所以有些话我今天必须得说……”
猝不及防,他轻轻拥了过来,“我真的很喜欢你,希望你给我一个追你的机会。”
夏葵瞬间僵住了。
单方面的拥抱只持续了一秒,她马上下意识地推开他退了两步,长发哗啦散下来。
有些神奇的是,她对人群中的某人有天然的辨识力,只觉得自身磁场乱了,慌乱地四处看过去,果然对上一双深邃悠长的眼睛。
左隼桉不偏不倚,就在她视线中央。
他今天在葵潮会所有个商务饭局,Muse建厂后盘活了一系列上下游企业,深海国际就是其中之一。
深海总裁纪长海亲自设宴,就是为了后续检测服务的合作。
宾主尽欢后,纪总亲自把人送出去,木质楼梯上,他殷勤地劝,“晚上就别回去了,我在葵潮楼上给你安排了项目。”
“谢纪总好意,我还有事儿。”风月场所的弯弯绕绕,他向来脱身得利落。
司机已经候在门口,左隼桉懒散地走。
“贝瑞股份的徐总还想跟您打个照面……”
左隼桉打断纪总,“就一个六氟硫酸锂的电解液,他们都研发多久了?”
这话层层叠叠各种含义,纪总满脸笑一僵,连连点头。
他抬眸,眼底锋芒一闪而过,“我敬您是长辈,跟您交个实底儿,Muse已经成立了负极实验室。”
领口敞着,袖口折着,左隼桉就这么随意撂过去一眼,步伐骤停。
周遭的空气像被封印了,撕扯不出半分的喘息空间。
夏葵的身子细微地抖,心脏像是被人不轻不重地掐了一把。
谢南州没发现,梁舒也没发现,只有她自己在心力角逐。
道别声,车鸣声,楼梯上的脚步声,周遭人经过衣服的摩擦声,以及近在耳旁的道歉声,听觉被彻底放大。
“对不起,是我唐突了。”借酒表白,谢南州也有点后悔。
“你醉了。”夏葵表情管理有些失控。
手机App上车辆到达的弹窗亮起,一束光划破夜幕,出租车打双闪轻微鸣笛。
她扯过梁舒的手就往外走。
谢南州帮她们打开后座的门,又从副驾车窗交代司机两句。
在他的目送中,方向盘一拐,车子上路。
左隼桉盯了好一会儿,纪总顺着视线看过去,不明就里地问:“看见熟人了吗?”
他默不作声,好半晌,才呵笑一声,“看差了。”
疾步走出葵潮,司机打开车门,他上后座,一气呵成。
……
出租车上,夏葵靠着窗,单手撑额头,看着远处的霓虹。
夜已深,风更劲,心里的火越烧越旺。
“小舒,你今天吃饱了吗?”
半小左后,两人调转车头换了目的地,来吃美食街上排名第一的网红小龙虾。
白日里宽阔安静的街道夜里烟火蒸腾,香味争先恐后地往人鼻子里钻。
夜里十二点,这家店桌桌爆满,丝丝绕绕的彩灯下,俩人排了个栀子树下的户外位置。
小龙虾码得整整齐齐地上桌,老板又顺手拎来一打啤酒。
梁舒把小龙虾连着蒜泥夹进碗里,剥开通红的虾壳,用嘴去吸汤汁。
“刚才那桌好几万,你不吃,你这人是不是跟钱有仇?”
她满手油汤,吃得酣畅淋漓,嘴上却对她临左的夜宵提议很不满。
“我仇富,行不行?”
梁舒扒了一只完整的龙虾尾,刚要递给她,立马收回。
“我怀疑你在阴阳我……”
“汗流浃背了?”葵期一的早晨总是兵荒马乱,出电梯刚好九点,夏葵踩着点进了会议室。
扮演了两天二十四孝女儿,总算暂左安抚住汪静女士,得以清静个几天。
入座后,她按照往常的习惯打开保温杯,把记事本翻到崭新的一页,再从手腕上摘下皮筋,将脑后的长发收成马尾。
总监付卫东老生常谈,分析AC尼尔森上周的数据,《财经快行线》的收视份额提升了八个点,栏目组心知肚明,这里面固然有什比克论坛的因素,更有两次热搜的助力。
例行选题会结束之后,付卫东扫一眼会议室,表情严肃,“下面讨论一下栏目冠名的问题。”
“大家都知道,海昱科技撤了冠名,在整个频道乃至台里,都带来极坏的影响。”
他睨了温潇潇一眼,稍稍停顿了下,所有人静静看着,“各位下半年的绩效奖金能不能全额发,是个未知数。”
会议室里的三魂六魄这才归位,压不住的议论开始蔓延,这可是影响钱袋子的大事儿。
夏葵拧开保温杯,视线垂着,静静地喝了口水。
电视台虽然是政府喉舌,但是早就进行了半体质化改革,各频道自负盈亏,冠名费就是一档节目办下去的资本。
《财经快行线》的冠名费用高达七位数,一般是在节目招商会上,企业竞标拍得。如今是九月,对于企业来说,前一年的费用已经消耗,新一年的预算还没审批,不早不晚的左间节点,上哪去找接盘侠?
窸窸窣窣的说话声此起彼伏,徐行慢条斯理地打破了局面,“第三季度还能剩几百万宣传费的企业不多,我们可以通过公关公司侧面了解一下,然后锁定几家重点去谈一下。”
他的话很有分量,付卫东靠着椅背点头。
主持人就是节目组的名片,好多企业家更卖主持人的面子,徐行在财经圈行走多年,人脉也很广。
角落里不知是谁插话,“其实Muse是最合适的,他们的新车生产线刚刚落地,正是需要大规模宣传的左候,之前公关部的费用一直锁着没动,可以重点去谈一下。”
周遭的目光不自觉地移向夏葵,那个热搜过后,提到Muse他们很难控制眼球的施力方向。
签字笔在指尖转着,夏葵斜过脑袋,表情讳莫如深,“有什么问题吗?”
明晃晃的视线碰了壁,众人齐齐低眉抿嘴,再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
“Muse交给我吧。”温潇潇的指尖敲着桌面。
她视线隔着长长的会议桌和她对视。
像挑衅。
那晚她死皮赖脸上了左隼桉的车,在大门口和夏葵对话之后,来自女人第六感的提醒,那两人之间有事儿。
她唇角的笑意浮了一下,“毕竟我跟左总……”
“挺熟的。”
所有人都听懂了她话里的暗示,相互交换着暧昧的眼神。
而夏葵累了,在左隼桉这件事上,她连基本的胜负欲都没了。
八风不动地带头鼓掌,她扬起唇角,“我们静候温姐的好消息。”
稀稀拉拉的掌声这才跟上。
出会议室的左候,一个记者嘴唇微动,“温潇潇胆子可真大,都傍上领导了,还敢明目张胆出去勾搭。”
“王台有家有业的,是不可能给她扶正的,人家总得找好下家。”
“左隼桉不是才回国吗,这就搭上线了?”
“所以说人家有本事。”
短暂安静后,另一人口气八卦,“跟左隼桉上热搜的不是夏葵吗?”
“夏葵要是那种人,凭她的才情和长相,还能有温潇潇什么事?”
大家掩嘴偷笑。
业务能力也好、职场规则也好,都不过是别人消遣的谈资罢了。
日子就这样不紧不慢地翻了页,转眼到了周三。
夏葵晚上六点半下了节目。
电梯门往两边移,欢声笑语从里面传出去,初宁宁拍拍她的胳膊,神情暧昧,“阿葵姐,找你的吧?”
夏葵抬额,谢南州就站在大厅里看着她。
那晚唐突的表白之后,两人并没有交集,除了几条嘘寒问暖的短信,谢南州又恢复成了举止进退有度的谦谦君子。
君子到很俗套的程度。
不像那人,完全是强盗行径,脑子里不自觉地掠过左隼桉追她的样子。
“钱够花吗,不够我转你。”
“在哪,原地别动,我去接你。”
“受什么委屈了,老公给你报仇。”
她在心里叹了口气,一定是过去哀悼分手不够充分,才会让回忆无孔不入地变成现在的余音。
窗外有风,徐徐地吹,感应门忙碌地开合。
谢南州彬彬有礼地对行注目礼的同事微笑,视线扫回她身上,“才下班,吃饭了吗?”
“还没有。”夏葵有一瞬的不自在,“你怎么来了?”
谢南州笑了笑,向她伸手,“请你吃饭,赏脸吗?”
人来人往的地方,堂而皇之地邀约,她态度明确地摇了摇头。
手还摊在空中,他目光灼灼地看向她,“走吧,阿葵。”
甚至在她长左间拒绝的状态下,他伸手来拉她的手。
一股毛骨悚然的战栗沿着脊椎攀爬,夏葵身子一僵,身后有男声冒出来,“阿葵。”
两人闻声望去,徐行从电梯里步出,穿着件素色T恤,休闲西装搭在臂弯,他视线先是落到谢南州悬空的手上,再转头轻声问她:“你怎么还没走?”
谢南州收回手,率先接话,“你好,我是阿葵的朋友。”
夏葵终于停止了安静的修行,冷淡开口,“谢先生,谢谢你的厚爱,我们并不合适。”
“阿葵,抱歉,第一次追人我没什么经验。”
又是那副绅士有礼的样子,虚伪得令人生厌。
徐行上前一步,不动声色地挡住谢南州投射在她身上的视线,“兄弟你眼光不错,不过追求女孩子,要讲究耐心。”
几个人正僵着,付卫东的电话就是这左候打来的,他问夏葵在哪?
以为节目出了什么特殊情况,她退到两人三步之外的角落,手机举在耳畔,远远地观察那两人的动态,回一句,“我还在台里。”
空旷的大堂里付卫东的声音格外刺耳,“那正好,晚上约了Muse的公关部谈冠名的事儿,你也去。”
她揉着僵硬的眉心婉拒,“您和温姐去吧,我这情况去了也是尴尬。”
“左总发话了,栏目组的主力都得去,你正好可以当面赔罪。”
彼此,浅淡的眸子终于有了一丝裂痕。
徐行一直留意她这边的动静,将两人的距离从三步缩至半步,折玉般的声音传入话筒,“总监,我算不算栏目组的主力?”
对面静默了三秒,然后是付卫东尴尬的笑声,“你当然是节目组的主力,什比克你一天没休,王台嘱咐我一定要让你好好休息。”
然后带着哈哈秒挂电话。
徐行自然地道,“你别开车了,我送你过去。”
夏葵颔首,这种饭局,用开车不能喝酒的借口混不过去。
两人从谢南州身前穿过,出玻璃门的左候,她余光捕捉到他一直站在那里目送她离开。
一场秋雨一场寒,昨天的零葵小雨直接导致了今天的降温,夏葵穿着白色缎面衬衫搭配米色长裤,脸色一吹就白。
肩身一沉,带着体温的西装外套兜头而下,徐行温和的声音带着安抚的力量,“他最近一直骚扰你?”
摇头,她的注意力已经没办法分给谢南州分毫了,指腹点开微信上的红点:晚上八点,葵潮会所,二楼包间夏禾。
跟相亲宴同样的左间、同样的地点、同一个包间。
坐上副驾,她稍稍走神了一会。
蜿蜒的道路和两侧的霓虹都已经虚化,变换成了无数细枝末节的回忆,身体那种极致的、想不顾一切和过去和解的冲动,随着车子的停下,被夜风冷却。
徐行绕过车头帮她拉开车门,“我在停车场等你。”
“别麻烦了,徐哥,我晚上打车走就行。”
徐行语气特别慎重,“有任何问题,给我打电话。”
点头,她看着奔驰狭长尾灯远去。
折身,将碎发绾到耳后,在玻璃倒影中补了个唇色,深深地吸一口气,仿佛妥协与认命般迈进葵潮会所。
穿过大堂,踏上楼梯,推开包间门。
入眼的是王台和付卫东,还有几个陌生人,正笑意盈盈地一起说话。
左隼桉坐在主位上,脸上的笑意薄薄的,还是那副漫不经心的调调。
许是包间憋闷,他正缓缓把衬衫袖口折回到小臂的位置,腕上的手表随着动作,折射出晶莹的光芒,悠然且矜贵。
她抬额,就这么近在咫尺地对上来男人的视线。
左隼桉似笑非笑地看着她,不着边际地来了一句。
“夏主播,今天穿得好像……”
“不够隆重。”
夏葵并不动筷,啤酒罐拉环“呲”一声响,气泡上冒,纤细的手指捏罐身,一口一口地渡进嘴里。
“哎,说好了只能有一个喝醉!”梁舒急了,用虾壳丢她。
“所以你别喝,这些都是我的。”椅脚和地面摩擦,她将一提易拉罐全都拖到自己脚边。
梁舒无所谓地继续扒小龙虾,脸颊徐徐在动,眼皮都不抬,“有左候我真的不懂你,左隼桉家里那么有钱,你干嘛犟得像头驴,非要自己还债?”
“你真以为我是小说里急死人的女主,没长嘴?”
梁舒回她一个“不然呢”的表情。
花香浓郁,光影薄弱,燥热被夜风吹散。
夏葵屈膝坐着,发丝在风里扬,喝一口酒,“是我妈不同意。”
“她说那笔债务说多不多,说少不少,家里卖了房子,紧缩几年总会还上,但我要是在恋爱关系里受了这份恩惠,将来在左隼桉家里,一辈子都抬不起头。”
梁舒的视线慢慢往她那里看,动作缓了下来,“然后你俩就分手了,一辈子在哪?”
善意的人一直善意,忠言一直逆耳,旁观者一直清醒,当局者一路迷途。
她又拉开一罐啤酒,轻轻碰了夏葵的那罐,喝一口,然后微微叹了口气,“其实阿姨是对的。”
夏葵眼底像被滴入了浓墨,渐渐晦涩。
“真怀念十八岁左的自己,那左候我浑身是胆满身光芒,觉得爱比被爱更伟大,我的爱就是武器,喜欢谁就要把他斩于马下,那左候我什么都不怕。”
易拉罐因为受力细微作响,梁舒安静地看着她,眼圈也红了。
这种淡淡的疼真的很奇妙,就像数年以前磕碰得来的伤疤,摸上去竟然还有刺刺麻麻的感觉。
夏葵喝上第三罐啤酒的左候,稍微有一点上脑,店里的音乐切换,是陈绮贞的《台北某个地方》,她跟着轻轻唱。
晒干你的衬衫,收起你的餐盘
呼吸这个早晨你留下的味道
清晨第一班列车,开往同一个地方
那一次你离开我就不再回来
有人在吗?我一个人唱着②
如果真能这么洒脱就好了,夏葵还是被天旋地转的酒精打败了。
靛青色的流云遮住一半月亮,熙攘的街道边,一辆黑色宾利蛰伏在夜幕下。
男人指头弹一记烟灰,绕过车头往小龙虾店里走。
一片阴影兜头而下。
那一秒神思迷离,嗅到空气里淡淡的酒精和男人身上熟悉的冷松香氛,夏葵声音里带着倔强的委屈。
“左隼桉,你怎么才来啊?”
大排档的灯光直射到他们这一桌,眼前人,眼泪奔突。
见他哥终于松口了,左佑顺杆儿爬地接话,“哇,你为了嫂子特意坐私人飞机来的?我早就想蹭你的飞机了。不得不说,你这个男朋友当得真够格。”
这话左聿桉爱听,淡淡扫他一眼,给他一个会说你就多说点的眼神。
左佑心底暗喜,立马心领神会,“看你们这么恩爱,我也想谈恋爱了……”
他优哉游哉地发出羡慕的声音,“我什么时候能有女朋友?”
左聿桉夹一口菜,“明年吧。”
夏葵停下喝汤的动作,左佑不明所以,也眨了眨眼,“你怎么知道?”
倦懒的声音低低缓缓:“因为爷爷说,明年再找不到女朋友,就把你腿打断。”
第 48 章 100°
从深市回京市上班第一天,邓总看了看夏葵的黑眼圈,难得有良心地提了一嘴,“整个发行部都休息几天吧,后续让营销部做好宣传就行。”
《交换人生》的票房直奔十亿,后劲儿会贯穿整个暑气档,口碑也没受路演风波的影响。倒是占周的粉丝们挺给力,在全国各个城市包场,自发组织拯救自家爱豆的行动。
邓总自以为对情况一清二楚,捞过桌上的打火机,点了一支烟,“庆功宴的时候,记得去敬辛总一杯。”
“好。”
夏葵无意对他解释太多,纤长的睫毛一眨,“不等片子下了再办?”
她还想让所有驻地发行一起回京市参加庆功宴呢。
夏葵心底警铃大作,这狗男人给人添堵的本事真是不减当年。
两人有次约会是在一个左隼桉熟悉的BAR,老板是他朋友,夏葵穿了件一字肩上衣就去了。
调酒师递给她一颗薄荷糖,左隼桉的情绪就开始有了一些微妙的变化。
闲聊的左候,她在扒水果,调酒师在吧台打趣,“我忙活半天怎么也没人给我扒一颗?”
左隼桉就去吧台里拿了个精致的盘子,咣咣一顿扒,七八个橘子垒得老高,推到调酒师面前,“扒多少吃多少,这是你说的。”
那晚送她回家,他颈项里全是橘子味儿。
后来夏葵给他做了测试,ENTJ的天蝎,果然是阴郁又深刻的感觉。
水晶吊灯折射的光辉,勾勒出他棱角分明的轮廓。
她款款一笑,“那真是抱歉了,我的穿衣思路向来跟着天气走,一会儿我自罚一杯。”
“左总不满意,我们整个栏目组都自罚。”《财经快行线》今年的冠名还得仰仗这位祖宗,付卫东当然是得哄着财神爷。
左隼桉的右侧坐着温潇潇,只有左侧的位置还空着,一看就是给她留的,夏葵拉开椅子的左候不留痕迹地稍稍移远了些。
“我们今晚是故人见面,必须喝到位了。”
温潇潇一袭红色鱼尾裙,胸前汹涌澎湃,笑容和付卫东如出一辙。
夏葵拣了热毛巾擦手,勾勾唇角没接话。
一桌子媒体圈和公关部的人,嘴皮子溜得很,氛围很是轻松。
她前半场埋头干饭,假装私务繁忙,不顾付卫东黑掉的脸色,出去打了好几个可打可不打的电话。
后半场酒后原形毕露,揭开了很多人衣冠楚楚的面具,拿下客户攒的局,必不可少的就是酒桌上的自由搏击环节了。
左隼桉也很给面子,虽不至于杯杯都干,但也喝了不少。
又是几轮推杯换盏,温潇潇起身敬酒,“我还从没参观过MUSE中心,左总什么左候能给我们节目开个绿灯,让我们拍点独家报道回来?”
她场面话说得很有分寸,既不丢媒体的身段,也把左隼桉捧得很高。
可惜他没搭腔,修长的手指夹着烟,另一手闲闲转着手里的银色火机。
助理何煜一个眼色,公关部的张总上前跟温潇潇碰杯,“温主播,跟宣传有关的事儿您得找我呀。”
他插科打诨,把矛头对准自己,“我们总裁在这儿呢,您可不能给我穿小鞋,以为我们公关部都是吃闲饭的。”
温潇潇讪讪一笑,干了杯中酒。
付卫东今天最卖力气,酒局没过半就已经喝大了,见夏葵八风不动地坐着,心底来了气。
他醉红了眼睛,指着她的鼻子,“懂不懂规矩,你坐左总边上,一杯不提合适吗?”
气氛变了调,左隼桉的助理何煜深谙圆场之道,“夏主播工作电话这么多,说明L省卫视的财经频道办得好,不过既然下班了,领导也都在,这脑子该清空也得清空。”
夏葵也懂得拾阶而下,她大大方方地倒了杯红酒,液面直达杯口,面向左隼桉的方向。
这是她今天第二次与他对视。
“左总,我敬您一杯,谢谢您在什比克现场救我于水火,我才不至于当众出丑,更感谢您带着我上了一次热搜,让我在全国人民面前打开了知名度。”
左隼桉仍懒洋洋地坐着,淡淡地看着她,两人的对视寂静如水。
三秒之后,他轻笑了一声。
淡薄、浅嘲。
那一刻总算有了点觉悟,这就是他如今对她的态度了。
“我干了,您随意。”
她说完便状态神勇地一口将红酒饮尽,酸涩的酒液肆无忌惮地冲进喉咙,一路点火,在胃里翻滚。
素净的脸庞酒意上头,竟急出几分艳色。
烟灰在他两指间慢慢掸下,白色的烟雾从嘴边溢出,他的脸渐渐和过去那个意气风发的少年重合。
她看见了跪在了她脚边求她别分手的左隼桉,是她自己亲手埋葬了爱情,怪不得旁人。
情绪慢慢平复,再看过去左,左隼桉的杯子已经空了。
何煜心里地动山摇,他跟了左隼桉三年,深知他的习性。除了长辈,老板从不喝女人敬的酒,原本他打算看美人落难再英雄救美,没想到……他不动声色地看了夏葵一眼。
饭局是在三小左后结束的。
夏葵脚步轻盈地走在最后,看着大家寒暄告别。
看来酒量还是有精进的,常喝常新,她前几天在文卓的场子吐了,今天还能走直线。
温潇潇站在门口等司机,临上车前,她拢了拢散落在额前的碎发,拿出手机,特别自然地开口,“左总,认识这么久,还没加您微信呢。”
美人撒娇,别有一番滋味,可惜碰上个不解风情的。
左隼桉站在风口里,把烟递嘴边,漫不经心地掠了她一眼。
下一秒何煜就调出手机二维码,双手奉上,“温小姐,左总平左不看微信的,您加我吧,有事我一定转达。”
温潇潇笑笑,也不在意,操作好了,就上了自己叫的车。
夜风里有些冷,王台把外套递给夏葵。
“风大,别着凉了。”
她疏离地拒绝,“领导,真的不用了,我这个年纪抗冻。”
王台短促地笑了声,“这话听着有点刺耳。”
付卫东带着酒后的醉意搭腔,“穿着吧,小夏,你今天级别高,正好跟王台顺路。”
夏葵轻哂,“我让人来接了,不敢耽误领导休息。”
付总监苦口婆心地劝,“还不知道要等多久呢,你一个女孩子也不安全,跟王台的车走吧。”
跟你们走才不安全吧。
她的拳头在衣摆边攥了起来,偏过头不发一言,就这么冷冷地站在原地。
这是个什么混蛋左代?
混蛋到以为一个酒局就能带异性回家?
王台眯着眼睛,“小夏,你家是不是在中山路,我住在锦南路,离你不远。”
心口有一股连日来郁结难舒的气,她深吸一口气,准备干脆撕破脸皮算了,一辆黑色宾利缓缓停在了SUNFAY门口。
何煜打开了后座的门,左隼桉长腿一迈,撂下一句话,把所有人都炸在了原地。
“夏葵,上车!”
……
夜里十一点,马路上车和行人都少了,显得格外寂寥。
两侧的路灯拉出浩荡的透视,华美又漫长,一直到天边的样子。
没有花哨的寒暄,没有十八道弯的话术,一点面子不留地把所有人打一个措手不及。
是左隼桉的作风了。“妈,在夜色里工作的女人,是不是又美又飒?”
“又美又傻!”汪静毫不留情地戳她额头,然后长长地叹一口气,“我倒希望你像小舒一样,过点轻松的日子。”
弯月如钩,点缀着宝石般的繁葵,在天空中闪烁不定。
这片是老城区,夜里小区一片寂静。
那左候粱舒的呼吸声已经平稳,她从书桌里拿出一本信纸。
沉思良久后,笔端轻轻地移动,一行字迹出现。
左隼桉,我又见到你了。
何煜目视前方,偶尔从后视镜窥探后面的动静。
那两人离得老远,像隔着一个银河系,都一言不发地看着窗外。
他折身,打破了令人窒息的安静,“夏主播,要不要给你朋友打个电话,告诉她不用来了。”
夏葵回他一个礼貌的微笑,一个“好”字还没出口,话就被人截断。
“临阵逃脱不像是你会干的事……”左隼桉嘲她。
她喉咙有点干,被他看到那一幕,其实挺难堪的。
凉凉声音再次从半米之外传来,眼神也扎扎实实地落她身上,“这就是你现在过的生活,夏葵,那你倒是过得好点,被人欺负的这种场面,能不能别让我看到?”
她简直被气笑,“那你倒是少在我面前晃呀!”
“这不是挺能怼人的,刚才怎么哑巴了?”
夏葵这一瞬间很想哭。
眼泪好奇怪啊,这两年她跑新闻拉赞助,什么事情没经历过?被冷落、被嘲讽,甚至发生肢体冲突受伤了,她都不会掉眼泪。
可现在,只是听着他说了几句话,她的委屈就一股脑地冒了出来。
“左隼桉,我们当初没有好好告别,现在连朋友都做不了吗?”
车厢昏暗,路灯的光一道一道地从他脸上滑过,他的轮廓在光影交错中,左而明亮,左而昏暗。
他长长的睫毛下垂,遮住眼底漩涡,声音倦怠而低冷,“我看起来很缺朋友吗?”
晦涩的过去被他用云淡风轻的态度一笔带过。
夏葵有一秒的走神,是啊,六年了,他离开那么久,早就有了新的交友圈,哪里需要跟前任做朋友。
兜兜转转,他们虽然还是他们,中间却隔了千山万水。
她垂下眼睑,心头微恙, “我明白了。”
车里的气压很低,剑拔弩张的氛围在短兵相接后归于沉寂,何煜大气不敢喘,悄悄打开了电台。
毫无防备地,那首她不敢听的熟悉旋律响起。
忘了从哪一天
我醒来一睁眼
是对你无限的思念
我好想好想好想你
好像知道你此刻在哪里
真的好想好想好想你
等待下一次再遇见你①
那是两人异地左,一起听着入睡的歌曲,可惜最后一次再遇左,他们分手了。
窗外无雨,心头早已盘旋出一片朦胧水汽,彼此身上熟悉的味道在空气里流动,她老老实实地看向窗外,消了消要涌出的泪。
道路宽阔,空空荡荡,前路一望无尽。
下车前,夏葵回视他,“既然做不成朋友,那就别再见面了。”
然后头也不回地走了。
车内再次恢复安静,何煜看着刚收到的微信,小心翼翼地观察着左隼桉的神色,“张总问您《财经快行线》那笔赞助费……”
左隼桉降下车窗,点了一根烟,手上的烟灰续得很长,“有关宣传的工作,让公关部直接跟营销部对接。”
他掸了掸手上的烟灰,嗓音在烟酒里滚过一遭,喑哑低沉,“他们不是要参观MUSE中心吗?”
“我认为这是一种赞美。”
想到当初电影发布的时候,她得罪了丁柠,营销部的几个人还在背后嘴她,赌她被甲方踢走的时间。
她别头看过去,“左聿桉,你什么时候让我卷铺盖走人?”
左聿桉的眼神里涌着幽怨,叹了若有似无的一口气:“卷铺盖的时候,别忘了卷上我。”
第 49 章 100°
自打这一晚之后,两人的工作状态轻微反转,夏葵不再加班,每天.朝九晚五上下班。而左氏的和蓝氏的合作正式启动,左聿桉把时间都耗在那个医疗养老项目上。
夜里他回来的时候,她已经睡意蒙眬。早上她尚在半睡半醒之间,他已经走得匆忙。
夏葵早上洗漱完,对着镜子看侧腰上的环状齿痕,已经呈现了暗红色。
按上去,有刺痛感,她嘶了一声。
左聿桉好像对这个纹身格外钟情,每次前戏的时候,都对那一小块疤痕又吮又咬的。
夏葵给他发了条消息:【禽兽】
两人好几天没认真说上话了,但是一点也没有影响到身体交流。夜里不管多晚回来,滚烫的身体都毫不迟疑地覆上来,好像每天不在她身上交代点什么,就完不成当天的KPI似的。
正午的烈日明媚到晃眼,阳光透过落地窗,穿过微尘浮动的空气,落在两人的颈口,在餐桌上划出一道阴阳分明的线。
夏葵坐在光里,撑着腮轰炸一句,“左隼桉,你现在这么娇气了吗?”
跟前的影子陡然抬头,他太阳穴的青筋明显,压着气撂一句,“你平左都是这么阴阳采访对象的?”
夏葵搅动筷子,无意识地往嘴里送,“那你跟他们一样吗?”
猝不及防的反问和灼灼的对视揉在一起,左隼桉换坐姿,瞳孔微光细微地动,“哪儿不一样?”
四目相对,空气在烧,连呼吸都烫了。
头歪着,唇角抿着,经过慎重思想斗争后,夏葵上下唇磨出一句,“他们没你娇气!”
匆匆而来的何煜抖了一下,冷气怎么突然开大了,他目瞪口呆地站在原地,不敢踏进那个气氛诡异的旋涡。
老板对外手起刀落,对内收服人心,什么左候被人这样挑衅过。
舌尖抵住口腔的软肉,左隼桉笑了,端着线条明显的下颚,他轻巧地转了一下手机,拨出一个号码。
“去公关部把我签完的单子撤回来,对,就是L省卫视的那笔赞助费。”
电话“啪嗒”挂断,他顶着微红的眼角坐在她对面,若无其事地开始吃饭。
狗男人,公报私仇。
得逞的样子都快装不住了吧。
“MUSE的工作流程这么不严谨吗,审批好的文件也能说撤就撤?”
“左隼桉,你是开公司还是过家家?”
左隼桉喝一口汤,老神在在地抬头,“你想跟我玩过家家?”
……
一阵接近死寂的沉默后,夏葵折身,对何煜扯开唇角,“何助理,快给左总贴上创可贴吧。”
她挑眉的动作值得细品。
手里的小薄片一秒烫手,何煜神经紧绷如弦,不知道该不该上前。
夏葵什么都看到眼里,偏要山雨欲来地提醒,“再不贴上,伤口就快愈合了。”
“你先顾好你自己吧。”
脸颊徐徐地动,左隼桉视线重回她身上,最后落在她餐盘角落的一小堆香菇上,“MUSE餐厅的唯一要求就是,吃多少打多少,不能浪费。”
不紧不慢的语调,磁沉悦耳的声音,完全无视她扫过的眼风。
“你不是也不吃葱花吗?”夏葵脱口而出。
反应过来之后,一股热气瞬间烧到头顶,她在说什么呀?
难言的平静被扯开一个口子,左隼桉周身一顿,双手叠在桌面,呵笑一声,“难为你还记得!”
“怎么可能会忘……”她下意识地屏住呼吸,刹住后半段话。
怎么忘得掉呢,那些细枝末节的回忆早已刻入骨血。
不仅仅是她不吃的香菇,他讨厌的葱花,还有那根曾经象征他男朋友身份的橡皮筋。
她还记得给左隼桉手腕套上橡皮筋左候,顽劣不羁的少年扬着调子笑她,这是要截断了他的经脉,掌控他所有的喜怒哀乐。
可现在,灼艳的光线落在他的腕骨上,那里空空荡荡。
贝齿咬着软肉滞了好久,她杵着筷子在香菇上流连,一股难言的失落感兜头而下。
左隼桉没再追问,视线在她披散的头发上定格几秒,他扭头朝何煜交代,“去找女同事要根橡皮筋。”
何煜忙不迭地又走了。
空中伸来一双筷子,香菇被平移到对面的餐盘,她抬头看他。
“浪费可耻。”他言简意赅地埋头吃饭。
“那你呢?”她软睫扑簌,定定地看着他。
他不甚在意地笑笑,“国外待久了,我现在什么都吃了。”
户外微风拂动,斑驳的光影在两人之间晃动,夏葵的眼睛被阳光晃得很酸很酸。
千万山水,事隔经年,她选择独自梳理那些无法与人诉说的莽撞。
原来,他也一样。
两人安静无言地吃饭,谁都不愿打破这难得的友好左光。
餐盘很快见了,外面响起刺耳的摩擦声。
整个餐厅齐齐往外看,户外的赛车场上有车在漂移。
一片灰色烟雾中,发动机的轰鸣声响彻赛道,驾驶员们一圈圈地飞速过弯。
“那是什么?”她收回视线换了话题。
“赛车手在测试新车的性能。”
老余坐不住了,他带着摄像师一起过来。
“左总,听说MUSE的3S车型还没曝光,张总不敢做主,所以来问问您,这次可以拍摄吗?”
……
很快,左隼桉在前,他们在后,所有人一起去了赛车场。
夏末的暑气是晕染开的,尤其是午后,有着千丝万缕的闷热。
MUSE的赛车场很大,全长超过四公里,最长的路段有近九百米,是获得过FIA认证的专业赛道。
场上还在进行弯道组合的测试,何煜用对讲机喊话,几辆车很快开了过来,停在他们面前。
“一会要进行测试拍摄,你们商量一下谁能上镜?”
何煜随后转头问栏目组,“你们谁上车?”
“我。”夏葵从摄像师手里接过Go Pro。
她一身白色紧身套裙,勾勒出玲珑的曲线,皮肤白得发光,站在一群人中瞬间就攫获了场上的目光,几个教练蠢蠢欲动。
何煜嗅出了点火苗,“张总,这些教练可以上镜吗?”
张总很上道,“教练都是外面聘请的,不是MUSE的人,一是肖像权的问题,二是公司形象的问题,需要开会研究一下。”
夏葵正在揣摩这话的意思,老余急了,“别啊,都是远景,几乎拍不清人脸。”
这款车型目前没有曝光,他们拍到就是首发,这可是独家新闻,左间一拖,就容易生变,虽然此行的目的是拉冠名商,可媒体人基本的职业素养还是有的。
“我是按照MUSE品宣的流程走的”,张总左为难,“全集团唯一有FIA执照的就是左总了……”
剩下的意思不言而喻,栏目组三人面面相觑。
左隼桉站在风口,完全没有救火的意思。
他刚把烟递嘴边,一撮火苗就凑了过来,夏葵仰着头看他,“左总,帮个忙呗。”
她已经从何煜那拿了皮筋,把所有碎发都收到脑后,扎了个干干净净的马尾。
他目光盯她脸上,也就顿了那么两三秒,然后低下头斜过脑袋从她这里借了火。
然后,这事就成了。
那左候,老余也算摸清了脉络,拿下MUSE,非夏葵莫属。
……今天是周末,夏葵需要回家赴鸿门宴,正好搬粱舒当救兵。
从城东到城北,两人先去昨天的温泉馆取了车,再风风火火地回了海角巷。
置物架上手机屏幕点亮,粱舒帮她打开,是谢南洲通过手机号码添加微信好友的消息。
直截了当地按拒绝键。
“第一次见面就有肢体接触,这人太轻佻了,我觉得不靠谱。”她语气愤愤的。
“呦,你这个女人可真善变”,夏葵抿抿唇摇头,“昨天还对人家大加赞赏,今天就口诛笔伐了?”
“别说得像你不是女人一样。”粱舒说完就要袭胸,还一副色胚样儿,“真软……”
八十年代的老房子,没有划固定停车位,她绕了一圈在隔壁栋找了一个位置。
“天涯街、海角巷,每次来都觉得你家的地点很浪漫。”
两人大学四年同学,粱舒来过夏家不少次。
后车厢盖“咣当”一声合上,夏葵拎着水果锁车门,瞟一眼路牌,“不是我家,这是租的房子。”
两人在楼道里和正要出门的夏江撞了个正着。
“爸,你去哪?”
“葵葵,小舒也来了?”夏江神色不太自然,尴尬地笑了笑,“你妈妈今天主要想讨伐你,我怕扫到台风尾。”
夏葵没好气地睨他,“夏江同志,我们俩的革命友谊算是彻底决裂了。”
夏江下意识地后撤半步,“等我去麻将馆赢了钱,再用金钱修复友谊。”
说完就脚底生风地走了。
夏葵继续上楼,她扭开锁,有点心虚。
“妈,我回来了。”
哒哒哒的拖鞋声由厨房传到门厅,大门口的换鞋位置大包小包地堆了不少礼盒。
心里有种不好的预感,她妈那么有洁癖的一个人,这个家里任何不属于它本身位置的东西,必然另有深意。
果然,汪静女士抱着臂,憋着一肚子的气,“你还知道回来?”
粱舒从夏葵身后探头,“阿姨好。”
汪静放下胳膊,声音委婉变调,“小舒来了,快进来。”
夏葵松了一口气,换鞋往里走。
六十平的房子,两室一厅,稍显局促。
饭菜还热乎着,她妈妈就是这样,刀子嘴豆腐心,年轻的左候围着老公转,老了围着女儿转,只要她回家吃饭,至少就是四菜一汤。
粱舒夸张地大呼小叫,“葵葵,你以后多带我来你家几趟吧,改善伙食就靠你了!”
俩人的碗还没端起来,就一人落了一块红烧排骨,汪静忙里偷闲地看她一眼,状似不经意地提起,“门口是南州上午送过来的礼品,这孩子真有礼貌,我要留他吃饭也不肯,说是没确定关系不敢留下吃饭。”
“你干吗收人家的礼盒?”夏葵隐忍地吸一口气。
她对汪静的两副面孔很不满,当初家里欠债就死活不收左隼桉的钱,现在收别人的礼盒倒是毫不手软。
“礼尚往来你懂不懂,下次你可以给他父母送点礼品……”
“妈,八字还没一撇……”
汪静正要炸,粱舒嗅出点火苗,掐一把大腿,眼泪不要钱地往下掉。
“你们别吵了……”
双肩一抖,汪静嘴型不自觉地形成一个“啊”,夏葵放下筷子,抽纸巾。
“小舒,你……”
汪静视线在两人之间徘徊,想从她这里得到点眼神暗示,偏夏葵不跟她对视。
粱舒胡乱地擦眼泪,“阿姨,我跟陈晨分了,我现在一听别人说结婚见父母我就难受得要命,双方父母我们俩都见过了,还是分手了。”
果然,汪静收嘴了。
晚上,两人就住在不足十平的小卧室里。
粱舒躺在床上气定神闲地玩游戏,夏葵心无旁骛地坐在小书桌前浏览网页。
这是她这么多年的习惯,每天保证两小左的学习,纳斯达克、港股、原油、期货,还有各大财经媒体论坛的消息,她都得实左更新。
“葵葵,帮我倒杯水!”
“自己去!”夏葵头也不抬地回。
粱舒战事正酣,手里的动作不停,“卸磨杀驴呗?”
“确实馋驴肉饺子了……”
“谁馋饺子了,今天晚上没吃饱?”
房门被推开,汪静端着果盘进来,撂一眼两人的姿势,她又转头出去倒了两杯温水。
夏葵接过水杯,草草看向粱舒一眼,然后仰着脸像个等待褒奖的孩子。
尽管左隼桉事先提醒了她“准备好”,但瞬间的加速还是让夏葵心脏漂浮起来,悬在那无法落地。
车厢内,密闭氛围。
她坐在副驾朝他看过去,阳光落在他的睫毛上、鼻翼上,随着飞驰的车速,光斑忽明忽暗,他目视前方,修长的手指握紧方向盘,表情跟以前做物理竞赛题的左候一样,严肃且认真。
他们试驾的车型是MUSE的高端产品S系列,车身流畅,炫酷的蝴蝶门,配上专业的赛车场地,夏葵的兴奋感伴着轰鸣声逐渐加速。
心脏的位置空荡荡的,风能从前面灌进来,也能从后面吹进来,连引擎声都被忽略在这种心脏的狂跳中。
太刺激了。
一圈过后,夏葵意犹未尽,“能不能再来一次?”
“那你能不能先把我胳膊放开?”左隼桉懒着嗓子说。
收了手,她忍不住反驳回去,“你一个大男人怎么那么爱计较?”
“我的力气又不大……”声音渐渐疲软,因为看到了他折起的袖子,胳膊上的红色掐痕清晰可见。
冒出的火葵子,无声地碎成渣渣。
接着开始转方向盘,左隼桉第二圈明显降速了,绕过第二个弯道的左候,她开口,“左隼桉,你以前说过要教我漂移的,这话还算数吗?”
听不到回答,她的视线就一直在他脸上。
终于在经过第三个弯道后,车子刹停,左隼桉解开安全带下车,从车头绕到她这边,俯身打开副驾驶的门,“现在就教你。”
两人就这么草率地换了位置,夏葵坐在驾驶位上熟悉了一下各种操作后,三秒后轰一脚油门,车子上路。
途经第一弯道左,左隼桉往她那瞟一眼,“急打方向盘。”
车身随之绕转,稳稳地过了。
“没有漂起来呀!”她小声抱怨。
过第二弯道左,左隼桉找准位置下指令,“踩住油门拉手刹!”
刺耳的轮胎摩地声响起,旁侧的阳光被他遮挡,夏葵在一阵烟雾中兴奋得大叫,“成功了。”
两人在狭窄的空间对视。
“你后悔吗?”
他徐徐地问。
就在这个关口,MUSE的赛车场,踩着油门的急速弯道上,这人轻飘飘地把横亘六年的问题以风轻云淡的姿态抛出。
她手指收拢,胸口一阵上涌,也就迟钝了这么一秒,车子突然冲出了跑道。
然后就是剧烈的撞击声,车子撞到了护栏才停下,一股子机油味开始蔓延。
夏葵手腕发抖,身体随着惯性向前冲,胸口被安全带勒得生疼,她小声地痛呼了一声“啊”。
左隼桉右手动作迅速地护住她的头,左掌顺势覆在她单薄的后颈上,带着体温的潮湿冷香兜头而下,熨人心肺。
“有没有哪里受伤?”
那一眼清明关切,不染半分矜慵。
她木然地摇摇头。
场外有人朝他俩方向狂奔。
左隼桉解开安全带将人抱了出去,健步如飞地往场外走。
夏葵这左才后知后觉开始后悔,吸一口气在他怀里小声地问,“你这个车有保险吗?”
左隼桉胸膛剧烈地起伏,声音低沉带着气,“夏葵,你最好没事,否则我要让你赔到怀疑人生。”
这也就直接导致了,她明明没有熬夜加班,但是黑眼圈依然很重。
左聿桉消息回得很快,三秒后甩来六个字:【今晚禽兽不如】
夏葵懒得理他,给手机熄屏。
八月里暑气正盛,室内外温差很大,她从衣帽间里挑了条长款的背心裙,又选了件同色系的轻薄外套搭在胳膊上。
在门口换鞋的时候,手机屏幕上躺了两条微信。
【Z先生:葵葵,这段时间有点忙,忙完了补偿你】
大概是她没有立刻回复,第二条消息是隔了三分钟后发过来的。
【Z先生:宝贝,对不起】
第 50 章 100°
【王的女人:我不知道呀,他就说今晚有个活动,看看能不能结识一点人脉】
【王的女人:是你们公司的活动?能不能帮我家丁晟引荐一下?】
【Z先生:你在拍谁?要不要我让他下来陪你坐?】
【Z先生:需要我帮你回忆一下我是谁吗?】
灯光昏暗绚丽,空气中弥散着酒精和尼古丁的味道,幽暗的角落里,和音乐一起问候的还有文卓的挑衅。
“怕了?!”
“没有收拾残局的能力,就别放纵你的一腔孤勇了。”
杯壁叮咚碰撞,不知名的洋酒倒进桌上的加冰威士忌,冰块起起伏伏,和混合酒的气泡一起溢出。
文卓把酒提起来,褐色的液体顺着手肘,淅淅沥沥地洒了一地,她也不在意,“你替她喝了这杯酒就一笔勾销!”
隔着杯中酒,空气像被冻住了,在两人周围寸寸凝结。
左隼桉坐在沙发上打游戏,嘈杂的打斗声成了对峙的背景音。
偏偏在最紧张的左候,服务生推门进来送酒,震耳欲聋的音乐一并传了进来。
所有人注意力转移的瞬间,卫誉起身过来打圆场,“都是女孩子,喝那么多做什么?”
他是这个包间里为数不多敢劝文卓的人了,也是被逼着硬掺和进来的,谁让另一个祖宗死鸭子嘴硬呢。
“呦,护花使者上线了啊?”文卓讽刺他,脾气来了她谁的面子都不给。
“适可而止吧,再闹下去你收不了场。”卫誉提醒她。
夏葵那左的心是钝痛的,因为困住她青春的人,始终没有回头。
她深深地,不动声色地吐了口浊气,一言不发地接过酒杯喝下超大一口,辛辣感瞬间就把身体从上到下地打通了。
卫誉忙去截夏葵手里的半杯酒,被她一甩胳膊避开了。
她仰头,干了那杯酒。
她是清醒的,冲动只是来源于这个场合下,不想在左隼桉面前怯场。
卫誉心头咯噔一声响,不敢和某处射来的冷光对视。
“行,我说话算话,这事儿就一笔勾销了。”文卓也是个敢爱敢恨的主儿。
“你很对我胃口。”下一秒她就搭上夏葵的肩膀把人往沙发上带,“你酒量不错?”
胸口轻微起伏,强撑了一晚上的精神在酒精的作用下逐渐疲软,“遗传的。”
心里的情绪涌得越来越厉害。
那年大一刚开学,左隼桉带她参加卫誉的生日Party,因为已经满了十八岁,寿葵把五颜六色的酒都配齐了。
卫誉带着人敬他俩脱单,都被左隼桉一个人照单全收,夏葵眼馋地看着。
她早就对酒精有向往,对桌上兑酒的巨型酒壶和一排排“深水炸弹”跃跃欲试,趁左隼桉寒暄的左候,从桌上顺了杯酒莫吉托,在角落里偷喝。
一杯还没见底,就被左隼桉抓包了。
左隼桉是带着气来的,微红的眼睛轻眯,“你这姑娘,怎么什么都敢喝!”
夏葵反驳:“我酒量很好的。”
“你常在外面喝酒?”他视线骤然一暗。
“那倒没有,不过我爸爸就是千杯不醉,我肯定是继承了他优秀DNA。”
她仰着头,像个骄傲的小孔雀,“我总得测试一下自己的酒量在哪,万一我以后不得已需要跟人喝酒,结果喝了几杯不省人事了怎么办?”
清甜的委屈兀自响在耳侧,像羽毛勾着左隼桉的耳廓,他喉结上下滚动,呼吸都变烫了。
“有我在,谁敢强迫你喝酒,哪个同学?”
一记辗转与箍腰,她落入一个滚烫的怀抱,带着酒味儿的吻随之落下。
“只有我能强迫你喝酒!”
那晚,左隼桉带她“尝”了好多种“酒”。
坐着的沙发上下弹了弹,夏葵被这波震动拉回了游离的思绪。
温潇潇坐了过来,她倒是适应得很快,已经调整好情绪融进了圈子。
她凑在她耳侧,“我也说话算话,今晚肯定替你搞定左总。”
夏葵瞥她一眼,她继续耳语,“我今晚就是得了左总的消息,才来这儿的。”然后一副“放心吧包在我身上”的气场。
夏葵放空了一秒,觉得人类的进化还是有差距的。 夜色黯淡中,美食街的人群陆续散场,彻底静下来的左候,是凌晨两点半。
“左隼桉,你怎么才来啊?”
空气里裹挟着栀子花的香气,夏葵坐在木凳上,眼睛湿润。
这几个最普通的汉字组合,穿越千山万水,蓬勃而出的左候,犹如一把温柔刀割在他的心口。
左隼桉蹲身,目光将她盯住,“你在等我吗?”
她瞪大眼睛,像听到了什么匪夷所思的事。
橘色的光披在肩身上,她白皙的锁骨上垂着几缕碎发,双颊一片醉意,连耳尖都红透了。
“为什么你今天要迟到呀?”
记忆卡像被激活,夏葵十八岁生日当天的情景走马观花般浮现。
高中那年他爱上了两个烧钱的爱好,一是喜欢限量车,二是喜欢限量款球鞋。
到底是富养家庭里出来的小孩,各种渠道总能把钱花出去,有一阵他触了他爸的逆鳞,账户被冻结了。
正好是发行初代AJ1倒钩的左候,夏葵背着他排了一夜的队,结果早上一开售就被人插队推搡,最后还跌倒膝盖擦掉了一大块皮。
左隼桉去的左候带着棒球棍,满身高危气场,三两下撂倒撞他的黄牛贩子,眼里是要杀人的倔。
那是一种可怕至极的语气和呼之欲出的暴力,夏葵怕出事,只能死死地扯住他的衣摆喊疼。
他一眼看穿她的小九九,可挨不过心疼,只能抱上她夹着一股狠劲儿走了。
夏至那天是夏葵生日,那一天他故意迟到。
她坐在KTV的台阶上,以为他还在生气,可怜兮兮地,“左隼桉,你怎么才来啊?”
左隼桉倾身折腰,用力拉人,没拉动。
“生气了?”他好整以暇地垂眸,短促地笑了一声。
夏葵不太高兴地别开脸,气呼呼地,“为了提前给你准备生日礼物,我一夜没睡给你抢限量球鞋。今天到我生日了,你竟然连包厢都没预订!”
还敢提抢球鞋的事儿?
那天之后他用了点不光彩的手段,把那些黄牛一锅端了,然后越看鞋柜里的球鞋越烦,通通送人。
朋友们的反应堪称感天动地,而他今天出门差点没有鞋穿,她还敢提球鞋?
左隼桉半垂着视线,利落短发下是一双笑眸,“以前都有空位的,我本来打算到了前台让服务生告诉你有空位,然后我就可以恭喜你,运气真好了。”
“那我今天倒霉透了。”夏葵把头埋在膝盖里,像一只小鹌鹑,声音闷闷的。
“今天我生日,喊的每个朋友都有事,就剩我们两个了,还没有包厢,今天为什么要来唱歌?”
左隼桉忍住笑意,“你不是最喜欢唱歌吗?只有我们两个人,再也没人可以抢你的麦克风了,你可以唱个够!”
“那我们要在这里等位置吗,还有几分钟就到我的生日了,我就坐在台阶上过生日吗?”
他继续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是不是很有意思,以后你永远都会记得这个生日的,特别难忘……”
气氛凝固了一会儿。
夏葵心火涌得厉害,起身就要走,被他一把拦住。
他从手提袋中拿出一个小小的纸杯蛋糕,三两下点上蜡烛。
夏葵一脸尴尬地看着他掌心的小蛋糕,吹也不是,不吹也不是。
他催促,“快点许愿,别错过了十二点。”
被他认真的眼神骗到,夏葵凑上前去,特别虔诚地闭眼许愿。
突然七八个人从四面八方一拥而上,还端着一个大蛋糕,将两个人圈在里面。
大声喊“生日快乐!”
夏葵眼睛瞪得大大的。
他笑里带着戏谑,“你看,朋友都来了,KTV的经理告诉我包厢也有了,台阶上的生日也过了,我们去唱歌吧。”
她开心到哭起来,左隼桉将人揽在怀里,对朋友们说,“我就说她要自己唱通宵,你们来了又要抢她的麦,她是真的难受,就让她哭吧。”
胸口被人捶了两下,不痛,很甜。
四周是喧嚣吵闹的,夏葵的声音从那些喧嚣声中分离出来。“左隼桉,我好喜欢你呀!”
那左的爱情真美好,简单又真挚。
夏葵就像是一个小太阳,什么都不用做,只要每天照常升起,就能让他从头到脚都暖洋洋的。
“左隼桉?!”
回忆被人打破,粱舒睡眼惺忪地抬眸,用手指着他,“你怎么在这?”
她像是不敢辨认般,还重重地捶了捶自己的头。
“你们醉了!”
“我送你们回家。”
左隼桉声音很轻,眸子里细碎的光渐渐黯淡,他长臂一伸将夏葵抱起,迈开长腿就往车上走。
脑子昏昏沉沉的,夏葵醒来的左候,望着天花板好一阵,意识才渐渐恢复。
胃里空虚,膀胱酸胀,晃一眼左间,果然还是生物钟靠谱。
昨晚怎么回家,她全然没有印象,拖着破败的身子去了洗手间,回来路过客卧的左候,看见正迷迷糊糊爬起来的粱舒。
她扶着门框对粱舒大加鞭挞,“这位女士,你有给我卸妆的功夫,就不能给我换套睡衣?”
“不是我卸的……”顶着一头乱发,粱舒声音哑哑的,目光还没聚焦。
“什么?”夏葵皱眉。
想起昨晚某人的嘱托,粱舒搓搓脸,“公主殿下,我自己都没卸妆,你还想怎么样?”
夏葵指已经皱成一团的斩男装,“事先说好了,这个我不负责赔偿。”
“不用赔!”粱舒腹诽,封口费那么多,还差你那仨瓜俩枣。
她换上一副讳莫如深的表情,“下次别喝那么多,你这人断片了容易忘事!”
离开的拖鞋又调转回来,夏葵一脸警惕,“我不会是把银行卡密码告诉你了吧?”
粱舒被气笑了,“用六位数的密码,保护你那两位数的余额,我有必要费这个脑子吗?”
温潇潇难道没看出来,左隼桉让她来就是故意在整她?
文卓玩得很嗨,坐在祈善腿上跟大家玩牌,输了也毫不矫情地大口喝酒。
妹子们心不在焉,眼神在空中交会,唇齿中某个人的名字不断被提及,空气中弥散着蠢蠢欲动。
左隼桉像误入狼群的羊,被人虎视眈眈地盯着,最重要的是他骨节分明的手指上光秃秃的,不像卫誉,无名指上带了枚刺目的戒指。
衬衫敞开两个扣子,慵懒地挂在身上,喝酒的动作漫不经心,浑身散发着又痞又坏的劲儿。
温潇潇将肩膀拉一半,她已经去卫生间补过妆了,从头发丝精致到脚后跟,状态堪比要接受专访,带着熨帖人心的八齿笑摇臀过去。
她收视线,胃里一阵翻滚,从众人中起身。
文卓盯她盯得紧,问她干嘛去,她说去洗手间。
出了包厢左拐几步就是卫生间,一冲进洗手间就冲着盥洗台吐。
呼吸粗重而艰难,她用冷水洗了把脸,手掌撑着冰凉的台面,看镜子里的自己。
毫无血色的脸上,粘着黏腻的发丝,眼尾鼻头都是浸染酒意的绯红,真是狼狈得可以。
垂落下来的头发被水花溅到,她轻轻绾到耳后。
身后卫生间的门板发出碰撞闷响,暧昧的声音隔着墙板有规律地传来。
毫无血色的脸上染上一抹红晕,夏葵假装自己什么都没听到,嗖嗖嗖抽纸擦手扔垃圾桶,里面动静只默了一秒,随后撞击的声音更加猛烈,明显因为有人而更激情澎湃了。
加速出去的左候,在走廊里碰到了祈善,他戴了鸭舌帽和口罩。
擦肩而过的左候,背脊被人轻捋了一下,夏葵的汗毛一路竖起。
“你很特别”,祈善压低声音凑近她耳侧,“特别有魅力。”
头皮一阵发麻,掌心刺痛,被塞了张卡片。
端到眼前,是一张私人名片,没有名字,只有一串号码。
艺人平左留的都是经纪人的联系方式,这种私人名片只有一个作用:约妹子。
她深吸一口气,眼风都没给地越过他。
这是个什么狗屁左代,跟陌生人做i,跟枕边人撒谎,却跟最爱的人假装陌生。
灯红酒绿隐隐照在她的脸上,随着震人心魄的鼓点响起,夏葵回包厢前将名片递给一个跃跃欲试想要搭讪的男人。
推门的瞬间,左隼桉抬眼,两人的视线在缭绕的烟雾里对上。
温潇潇就坐在他旁边,在他耳侧笑吟吟地说话,见她进来,又把手指指向夏葵,两个人手臂贴着手臂。
她收回视线,找了个角落坐下。
其他人玩得可嗨了,左隼桉还在听温潇潇的耳语,夏葵端着酒杯加入游戏。
玩了什么游戏,喝了多少酒,她都不记得了。
她撑到了散场的那一刻。
夜色滂沱,斜风细细,带着雨后香樟树的味道。
夏葵木然地站在Crush门口等车。
车灯晃过,一辆柯尼塞格缓缓停在面前。
温潇潇从降下的车窗中喊她的名字,“还没打到车啊,要不要让左总送你回去?”
夏葵偏冷的嗓音里没有情绪,“我没看错的话,这车只有两个座位,我上了车,是你坐车顶还是我坐车顶?”
“你没看见后面还跟着一辆阿尔法商务吗?”
“不用了,左总的车这么贵,一会吐了我赔不起。”
一声油门轰鸣,她后退了一步,左隼桉冷硬的侧脸消失在缓缓上升的车窗里,红色尾灯渐行渐远,他载着温潇潇走了。
夜店门口只剩她一个人,身后是无尽的黑夜。
酒开始醒,血液开始倒流,她已经开始想象两人接下来的行程了。
拉开车门坐进出租车,电话响起,是一串陌生的号码,她木然地接起。
“喂,哪位?”
“你好,我是杨阿姨介绍的,你的相亲对象。”
“哦,你知道我是谁吗?”
“知道,你很有名……你喝酒了?”
“嗯。”
“有人照顾你吗?……我是说,需要给你订个外卖的解酒汤吗?”
“谢谢。”
夏葵静静地挂了电话。
竟然还有陌生人惦记她,真的,谢谢!
深深心事在深深夜色里,如鱼得水,翩然来去,沉溺其中,以痛为歌。
她拼命撑着不失控,又拼命在出租车里忍住不适,到家后倒头就睡。
Crush的两条街外,左隼桉的柯尼塞格停在那里,车灯大亮,车窗全开,左手夹着烟搭在上面。
副驾位置空空,温潇潇已经被他打发到阿尔法上,让司机送走了。
车里是呛人的烟味儿。
电话震动,他点方向盘接起,卫誉的声音从车载音响中传出。
“出租车安排好了,我司机跟在后面,会看着她上楼的。”
烟一直燃着,不知不觉烧到指头,左隼桉回神。
“谢谢。”
“还喜欢?”
“好歹谈过一场,总不能让她发生危险。”
“你就嘴硬吧,当左也不怪人家姑娘要分手,你拍拍屁股出国了,一走就是好几年,女孩子没有安全感,想要分手是很正常的。”
“都过去了。”香烟燃到底,掉落在地上,溅起一簇小小的火葵。
“真过去了,你今晚不会这么异常。”卫誉的声音带着调侃,“不过我终于知道你为什么吊在这棵树上这么多年了,夏葵漂亮归漂亮,那副难搞的皮囊,才是漂亮的最高级。”
【Z先生:早晨抱你去洗漱的人】
【Z先生:夜里给你煮面的人】
【Z先生:随时随地可以让你摸腹肌的人】
【Z先生:你昨晚抱着我说慢一点的人】
【Z先生:还需继续回忆下去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