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31章 第 31 章
望着眼前的苍茫大海, 江黯脑中滑过了很多解决办法——
第一当然是去海里找戒指。
这么做的好处是,他会被贴上“为爱疯狂”“不顾一切”的标签。
甭管戒指能不能被找到,他的态度至少到位了。
届时, 质疑他和邢峙炒CP, 质疑他出轨或者无缝衔接的言论,也就不那么能站得住脚了。
可是江黯并不是非常擅长游泳。
在普通的游泳池里游泳, 他没问题。在这种风浪很大的、风险不可控的海域游泳, 他自认驾驭不了, 此举过于冒险,他犯不着为此丢了性命。
第二个办法则是寻找戒指的替代物。
江黯往人群里望了望, 看到有名工作人员在喝可乐。
想到什么,他关闭衣领上的麦, 凑到邢峙耳边很小声地开口道:
“用易拉罐的拉环当戒指, 这个桥段会不会太土?”
不待邢峙回答,江黯自己先否定了。
“算了,太潦草,也太埋汰。他那拉环已经扔掉了, 想要拿到,我还得去垃圾桶里去翻,直播画面不太好看。”
“交给我。我有办法。”
关掉麦克后, 邢峙对江黯说了这么一句话。
之后他迅速转身走向了船舱方向。
此时的弹幕颇为热闹——
[什么情况?邢老师去哪儿了?]
[我猜邢老师有备用戒指]
[他是被求婚的那个,搞什么备用戒指?就算有备用戒指,也应该是江江去拿, 除非这一切都是假的]
[我觉得楼上真相了, 真相是假, 全都是假!]
[你们别造谣啊!随口就来是吧?]
[你们觉得江黯会多准备一个戒指吗?]
[按他的性格,应该不会吧]
[我们江江本来就是被黑热搜逼上梁山的啊, 时间这么紧,准备不充分才正常]
[我看主持人有点懵逼呢,加油啊,考验你应变能力的时候到了!]
[主持人确实不给力,这个时候他就相当于司仪了吧,婚礼出现状况,司仪应该积极救场啊! ]
[太尴尬了,啊啊啊妈妈我看不下去了!]
[总之这是不祥之兆!就算质安大队是真的,他俩也绝对走不长远]
[冷场了,尬住了,被求婚的一去不回,这很难评]
……
然而,邢峙很快就在一片不看好的声音中,重新回到了甲板上。
他的手里拿着一张再简单不过的白纸。
白纸被剪刀轻轻划开了一道短短的细缝,也不知道有何用意。
拿着这张纸,邢峙走到摄影师身边,和他说了句什么,摄影师点点头,配合他对白纸和细缝做了特写,再跟着他一起去到了江黯的身边。
走至江黯身前,邢峙朝他轻轻笑了笑,俯身对他耳语了两句,两人这便一起把收音麦克打开了。
接下来,邢峙牵起江黯的一只手,对着他单膝跪下,用深情的目光注视着他的眼睛,开口道:
“老天爷的意思,我懂了。它不要你对我求婚,而是要我来求婚。
“这一切都是天意。江老师,其实理应是我来向你求婚的。”
邢峙的左手牵着江黯的手,右手则举起了那张被划了一条细缝的纸。
端起这张纸,邢峙将它横在了江黯的手背上方。
“请再稍微靠等一等。”
邢峙对江黯说出这么一句,又面向摄像头道:“好事多磨,也请大家等一等。”
[什么意思?等什么?]
[不造啊?难道戒指会自己从海里跳回来不成?]
[等等,我好像get到了,啊啊啊不会是我想的那样吧,好浪漫啊!]
[前面的,能不当谜语人吗?]
[日出!他要等的是日出!!]
所有人就这么一起静静等待了大概三分钟。
三分钟后,太阳彻底升了起来,天光大亮,朝霞散开,苍穹与海水恢复了纯粹的湛蓝。
盛大的阳光穿透云层落下,再穿过那张白纸之间的细缝,落到了江黯的无名指上。
太阳由七色光组成,基于单缝衍射的原理,穿过足够细的缝隙时,会形成一道中间呈亮白色、两侧呈彩色的横。
当这一横落到无名指上,也就会形成一枚非常特别的光芒戒指。
能形成严格意义上具有七彩的光芒戒指,要求颇为苛刻,要靠实验室里的精密器材才能实现。
但邢峙尽量保证了这道缝的细小程度,因此江黯手上的白色光芒戒指周围仍然有一圈浅浅的七彩光晕,看起来也就格外的浪漫。
摄影师按照邢峙的要求,将镜头推进,放到了白纸之下,给了江黯的手和那枚光芒戒指一个特写。
这一刻,直播间的弹幕彻底沸腾了。
江黯看不见那些弹幕,只是仔细而认真地看向了手指上的戒指。
恋爱是假的,求婚是假的,订婚是假的,这枚光芒戒指也一瞬即逝,很快就会随着云层与阳光的变化而消失。
可是江黯知道,这一定会是他此生收过的最独一无二、最特别、也最珍贵的戒指。
只因此情此景,此时阳光照过来的角度、光芒的强度……全都不可复制,无法重来。
目光从光芒戒指移开,江黯看向邢峙。
邢峙顶着一张丰神俊朗的脸,沐浴在朝阳之下,此刻他那双漆黑的眼眸里好似也藏着七彩的光晕。
被他用这样的目光注视着,江黯轻轻开口,说了一句:“我愿意。”
江黯有些恍然,一时竟分不清自己说出这三个字,仅仅在配合“剧本”,抑或是发自本能。
下一刻,邢峙扣住他的后脑,俯身吻了下去。
背靠着被海浪拍打着的礁石,沐浴着海风与阳光,在直播间无数人的注视下,他们就这样接了一个极为漫长的吻。
乱七八糟的弹幕消失了。
每个人发送的内容都变成了统一的:[99]
几乎所有人都沉浸在了粉红泡泡中。
当然,还有少数人仍保持着清醒——
Mike在强颜欢笑。
宋思柔在心疼掉进那枚海里戒指。
这是吴子安偷偷去买的,是邢峙工作室出的钱,她在琢磨要和Ada谈谈,让江黯工作室付一半。
至于Ada,则写了张纸条偷偷递给摄影师:
[虽然咱们小黯365度无死角,不过还是请你的镜头稍微往左调整一下,那样才能拍出他接吻时极为完美优雅的下颌线]
·
从东海回来之后,邢峙和江黯又搬回了原来的酒店。
毕竟那里离片场非常近,相对来讲方便很多。
不过不同于之前的是,这次他们不再分开住,而是当着直播镜头的面,在无数人的注视下,走进了一个房间。
在未来相当长的一段时间内,他们都要同进同出,共同“上班”“下班”了。
具体的房间号,他们并没有公布。
不过可以想见的是,未来会有无数双眼睛和摄像头在酒店口盯着他们,只为拍摄他们的上班图与下班图。
他们需要住在一起,还需要在离开房间的每个瞬间,都假装成一对恩爱的已订婚情侣。
直播结束后,江黯和邢峙没休息,他们回酒店补了妆,然后在酒店的某个会议室里,一起接受了多家媒体的采访。
好不容易一切结束,已经是晚上11点半了。
江黯实在太饿,顾不上减体重,吃了一顿碳水含量丰富的晚餐。
他没有时间休息,吃完饭又迅速看起了王语疏刚打印出来的最新版剧本。
明天有几场戏,都是编剧和导演讨论后重新修改过的,与之前的版本有很大的不同,江黯得重新背台词。
厚厚的几大页台词,他花了很长一段时间才背完。
之后他慢悠悠地去卸妆、洗澡,打算睡觉的时候,时间已经将近凌晨三点。
裹着浴巾从浴室出来,江黯朝卧室走去,就在这个时候,他瞥见了在客厅敲电脑的邢峙。
江黯这才后知后觉地想到了一个问题——
他和邢峙今晚该怎么睡?
平时江黯除了演戏,不愿意琢磨其他任何琐事。
在他的生命里,演戏之外的其他事情,好像通通不值得在意。
也因此,从收到剧本后就开始进入工作状态的江黯,脑子里虽然装着他和邢峙之后会住在一起的事实,不过之前他一直没有分出精力去考虑太多细节,直到现在。
下午那会儿,他们需要通过直播镜头,给大家展示两个人即将共同居住的套房。
如果这套房有两间卧室,难免会落人口实。
所以他们特意选了只有一间卧室的套房。卧室里当然只有一张大床。
江黯不太有和其他人一起睡的习惯。
他当即问邢峙:“你打地铺还是我打?要么这样,我一三五,你二四六?谁可以在星期天睡床,可以抽签决定。”
暂停下手里的动作,邢峙朝江黯看去。
半晌后他道:“你睡床吧。我还要工作一会儿,我睡沙发就行。”
“那行。明晚你睡床,我睡沙发,我们换着来。”
“不要紧。这沙发够大,我一直睡这里也没问题。只是……有另外一些事,我们可能需要提前商量清楚。”
“什么事?”
江黯走至邢峙面前坐下。
“也没什么。我只是觉得,我们需要提前了解清楚彼此的生活习惯,这样才能避免发生矛盾。比如平时你几点起床?会根据通告单来,看什么时候有戏,还是说有个固定的时间?”
“不固定,会视具体情况来定,如果头天晚上熬夜拍夜戏了,第二天我可能就会起晚点。”
邢峙点点头:“只有一间卧室的套房相对比较小,只有一间带浴室的卫生间。
“你需要什么时候用浴室、卫生间,对卫生间的香薰的品牌和味道有没有特别的讲究。
“另外,对于我去卫生间、浴室的时间、以及使用时长方面,你有没有什么要求,通通可以告诉我。
“另外,如果不是前一晚睡太晚的话,我会每天早起健身,这会不会吵到你?
“饮食方面呢,你有没有一些特别的忌讳?比如完全不能闻榴莲、香菜一类的食物?如果有,你也可以提前告诉我。”
两个人一起生活,还真不是一件简单的事。
江黯抓了几下自己的头发,思考了一会儿,倒也认真和邢峙做起了讨论。
“好,江老师的生活习惯,我都记下了。”
邢峙看向江黯笑道,“希望能和老师你同居愉快。”
“假同居啊。都是演戏。”
江黯用强调的语气纠正了邢峙,正起身打算离开。
这个时候邢峙侧过身,伸出手去拿桌子上的一杯水。
江黯不经意一瞥,这便看见了他手肘纱布上的一点红。
江黯想起来,邢峙的手肘在拍打戏的时候就受了伤。
不仅如此,今天在游艇上,海浪忽然大起来的那一刻,他护着自己倒在地上,那个时候他也是这只手肘着的地,他的伤势应该是因此加重了。
“你没事儿吧?是不是伤口又流血了?”
“我已经换过药了,略有些血丝而已,不必担心。”
“……不然你睡床,我睡沙发。等你好了再说。”
“不要紧的江老师。”
见邢峙坚持,江黯暂时不再多劝。
不过当起身走至卧室门口的时候,他还是不放心地回头看了一眼,这便看见邢峙又抱着电脑敲打起来。
江黯没忍住问:“你这是在……做什么?”
邢峙道:“尝试着写一个电影剧本。”
“什么剧本?”
江黯眼睛亮了,重新走到他面前坐下。
他对邢峙写剧本这件事颇感兴趣。
好的演员需要有一定的编剧才能,这样才能设计出足够丰富生动的、让角色真正活过来的细节。在江黯看来,邢峙绝对是有这样的才能的。
邢峙暂停了手里的动作,看向江黯回答道:
“一个粉丝和偶像的故事。”
江黯再问:“追星圆梦的故事?”
“不是。初步构想的是犯罪类型的故事。”邢峙道,“跟偶像和他的私生饭有关。”
“偏执的私生饭跟踪偶像,甚至因爱生恨杀了他之类的?”江黯更感兴趣了,“似乎是很不错的主题!”
“江老师感兴趣的话,回头我们一起写剧本试试?”
“行啊。对了,你灵感哪儿来的?”
注视江黯许久,邢峙状似无意地移开视线,看向电脑屏幕。“灵感来自一首歌。”
“什么歌?”江黯问。
“《Paparazzi》。”
邢峙打开平板电脑上的播放器,给江黯放了这首歌。
“I’m your biggest fan.
“I’ll follow you until you love me.
“There's no other superstar, You know that I'll be your paparazzi.
“Promise I'll be kind,But I won't stop until that boy is mine……”
歌曲的副歌部分非常好听。
然而歌词却也听得让人有些心惊。
寥寥数句话勾勒出的,却是一个近乎疯狂地迷恋着偶像的偏执狂形象。
放完一遍歌,邢峙看向江黯,伸出手,轻轻拨弄了一下他的头发。
“江老师,你明天有戏,早点睡吧。我明天只有晚上有一场戏,可以晚点起床。”
“嗯。行。”
江黯正欲起身,却见邢峙身体前倾,将嘴凑到了自己耳边,似乎有话对自己讲。
于是江黯没有动。
紧接着他听见邢峙在自己耳边,用低沉的、很有磁性的声音念出了那句歌词:
“I’m your biggest fan. ”
这一晚江黯睡得不是非常安稳。
他差不多凌晨4点才睡着,早上6点却就醒了。
反正也睡不着,江黯惦记着台词还没有背熟,干脆起了床,然后打算去外面给自己倒杯水喝。
困得太厉害,江黯半眯着眼迷迷瞪瞪地走到客厅,不小心踩到了什么东西。
一个趔趄差点跌倒,江黯勉强稳住身形后定眼一看,他刚才踩到的、差点绊了他一跤的“东西”,居然是邢峙。
这个地方其实离沙发已经有一段距离了。
江黯先看了几眼邢峙,再抬眸朝沙发望去,这便看见了半垂在上面的一条毯子。
昨晚发生了什么,似乎很好推测——
邢峙在沙发上睡着后,滚了下来。
他睡相太差,居然一直滚到了靠近卧室房门的位置。
这么一搞,邢峙也醒了。
他从地上站起来,有些意外地看向江黯。
“江老师,起这么早?”
“口渴,想喝点水。”
江黯正欲按原计划去倒水,忽然看见邢峙的胳膊又流血了。
——他刚才似乎恰好踩到了邢峙的胳膊。
江黯:“……”
——所以是要怎么搞,让他也上床睡么?
第032章 第 32 章
15分钟后, 江黯帮邢峙包扎好了伤口。
这个时候两个人都有些尴尬。
邢峙的睡相确实不好,他也做好了倒在地上被江黯撞见的准备,不过他没想过这件事会发生在今天早上。
事实上, 昨天邢峙特意问了江黯的起床习惯, 就是在为这件事做铺垫——
到时候他可以订好闹钟,让自己提前醒过来, 在地上摆一个好看点的姿势, 再装睡。
然后他就可以偷偷观察, 看江黯会不会因此对他生出心疼,会不会悄悄给他盖上一条毯子。
最重要的是, 江黯会不会邀请他一起到床上去睡。
现在两人的关系还不够亲近,完全不是实施计划的时机。
所以今天早上发生的一切, 并不在邢峙的预期内。
知道江黯今天会在8点起床, 原本邢峙订好了7点的闹钟,他计划早起后,先把早餐订好,再把自己收拾好。
那么江黯早起后, 理应会看见一桌丰盛的早餐,以及一个头发整理好,衣着整齐的自己……
可江黯居然起得这么早。
现在的一切是彻底与邢峙的预设背道而驰了。
他不知道自己刚才的睡姿会不会显得邋遢, 呼吸声是否过于粗重,整体形象是不是不够稳重……
于是他仔细观察起江黯的表情,试图找出一些端倪。
至于江黯, 事实上此刻他只是纯粹觉得过意不去。
为了保护他, 邢峙手肘上的伤这才加重了。
江黯让他这样一个伤患睡了沙发且不说, 早上又不小心踩了人伤口一脚。
他觉得这实在有些说不过去。
最终江黯把邢峙赶去了卧室睡觉。
他自己是睡不着了,快速做了一个杯消水肿且提神的美式咖啡, 喝完后直接去了片场。
最近蹲在酒店的人多,安全起见,他去片场的时候找了安保跟着。邢峙也是如此。
今天江黯和邢峙没有对手戏,两人单独参演的戏的场次也都是错开的。
基本上一个人在拍的时候,另一个人就在片场观摩。
这跟聂远山对待电影的严谨态度有关。
聂远山走到哪儿都被人捧着,他的脾气性格当然不算好。不过有一点做不得假,那便是他对电影工作的敬畏心。这也是江黯真心想和他合作的原因之一。
聂远山过于敬业,哪怕是跑龙套的戏,他都不愿意让副导演单独带组拍,而是每场戏都得亲自盯着。
所以他没有划分不同的拍摄小组,演员们闲置的时间,其实也就相对比较多。
这日晚上,邢峙在拍一场有关李屹南和关家密谋的戏——这些人在商量该怎么让李春山栽个大跟头。
关小姐当然也在。
不过这场戏中她算是绿叶,对手戏集中在邢峙和她的父亲之间。
邢峙拍戏的时候,江黯也在片场,他跟着聂远山一起坐在监视器后方观看。
两人都对这两日发生的不快绝口不提,而只是专注在电影上面。
江黯看监视器看得很专注。
当邢峙的脸出现在屏幕里的时候,他忽然有了一种很奇怪的感觉——
李屹南明明还是那个李屹南。
可是他忽然变得非常陌生。
江黯意识到,他旁观邢峙演戏的时候,与以戏中人的身份面对面和他演戏的时候,有着明显不同的感受。
自己是戏外人。
李屹南却是戏中人。
直到这一刻,江黯才非常清楚地认识到一个事实——
邢峙和李屹南活在两个不同的维度。
这场戏拍完后,倒是有了一个意想不到的小插曲。
关初夏猝不及防地去到了江黯面前。
姑娘长得脆生生水灵灵的,以带了点撒娇的语气解释道,那天确实是导演要求她突然出现的,导演想要逼江黯出情绪,但她本人绝无任何想要江黯难堪的意思。
姑娘还说,那日她说自己是江黯的影迷,想跟着他学习,这绝对不是客套话。
她当即拿出一张古早专辑,递到了江黯面前。
“江老师,你是14岁出道演了处女作,对吧?那部电影是你15岁上映的。你演的是一个乐团的吉他手……
“你应该为此特意学过吉他,对吧?你的吉他弹得特别好好。我非常非常喜欢你,这是那部电影出的原声带,里面有你出的唯一一首自弹自唱的曲子。
“我珍藏这张唱片好多年了。那个,我其实是想说……江老师,你能不能给我签个名啊?”
听到这些话,江黯感到有些意外。
接过这张唱片,看到唱片上那张熟悉而又陌生的封面时,他也难免有些感怀。
关初夏提到的,正是江黯意外被制片人看中后,出演的第一部电影。
电影叫《追梦少年》,主角是一个喜欢摇滚乐,并一直为之努力的少年。
江黯演的是配角,是主角所在摇滚乐团的吉他手。
便是在这部电影里,他为音乐耽误了学业,引来了父亲的强烈不满,两人之间发生了极为激烈的冲突。
唱片封面是整个摇滚乐团的合照,作为配角的江黯站在很靠边的位置。
那会儿他五官还没有长开,脸颊处甚至还有点婴儿肥。
此时此刻,江黯低下头,仔细看向这张照片。
他发现自己那会儿的表情、眼神,全都有些稚嫩,神态上则明显有着故作的少年老成。
那个时候江黯的演技确实还不成熟。
但这也是人生经历的一部分,他没必要把那当做自己的黑历史。
年少时演技上的稚嫩青涩不成熟,可以是一种记号。
这个记号可以用来证明他后来的进步与成长,所以依然显得难能可贵。
不知不觉间,江黯的嘴角勾起了笑容。
只听关初夏再道:“我就是通过这部电影认识江老师的。虽然你那会儿是配角,戏份不多,但是……
“我说这话没有拉踩的意思啊,我是真的只被你吸引了。你真的演得太好了,比男主还要出彩很多!”
……
听到这些话的时候,江黯嘴角的笑忽然落了下来。
他的脸甚至变得有些发白。
“江……江老师,你怎么了?我是不是说错什么了?”
关初夏如是问道。
“没有,没事。只是有点累了。谢谢你。”
江黯拿起笔,快速在唱片上签了名,然后将它还给了关初夏。
晚上10点,江黯和邢峙两个人一起乘车回了酒店。
有不少人都提前等在了这里,包括两人的纯粉、CP粉、代拍等等。
从商务车上走下来的时候,江黯没有卸妆,神情也有些委顿,仿佛还活在旧时代。
紧接着他直面了刺耳的尖叫声,与闪烁不停的刺眼的闪光灯,如梦初醒般,他从风雨飘摇的民国时代回到了现实世界。
江黯从来不喜欢这种场合。
不过基于这两天的黑热搜事件,他做好了时刻与邢峙营业秀恩爱的准备。
然而此时不知怎么,他的面部表情有些僵硬,脸色也有些发白,整个人明显不在状态。
一旁,邢峙似乎看出来什么,他适时地伸出一只胳膊,一把将江黯拉进怀里,再将他的脸按向自己的肩头,就这么一路护着他往酒店里走去。
最终江黯几乎没有被拍到正脸。
邢峙的这个行为当即被网友们评价为男友力MAX。
江黯心里也有些动容。
然而在动容的同时,他又不敢付诸任何期待,只能让自己的心进一步封闭起来。
他不由想起了一首名叫《暗涌》的歌——
“害怕悲剧重演,我的命中命中,越美丽的东西我越不可碰。”
当晚,在江黯的强烈要求下,邢峙睡了床。
他的胳膊肘受了伤,只能侧着睡,几乎只占据了超大Size床的三分之一的部分。
另外的三分之二则空了出来。
就好像是特意留给江黯的。
江黯去到了沙发上睡。
可或许是沙发太硬,或许是关初夏的话让他想到了一些不算美妙的往事,这晚他翻来覆去,始终没有睡着。
这种情况下,大床上那整整三分之二的空位,对于难以入睡、有些焦躁的江黯来说,就实在太有诱惑力了。
困到精神彻底恍惚的时候,他甚至感觉那三分之二的床说起了人话:
“我摆在这里,就是要让人睡的。”
“来吧来吧,快来睡我吧。”
于是江黯忍不住了,在半夜偷偷溜进了卧室,并借助手机的屏幕光看了一眼。
让人意外的是,今晚邢峙的睡姿居然很规矩,他还维持着先前的姿势,床也就仍然空了三分之二出来。
“快来睡我,快来睡我,快来睡我。”
三分之二的床继续在江黯耳边聒噪。
犹豫数秒后,江黯最终还是尊崇了本心,放轻脚步走到床边,然后悄悄躺了上去。
江黯睡在床的最边上,与位于床另一侧的邢峙隔了十万八千里。
他甚至订好了震动式的闹钟,打算明早在邢峙发现之前先一步起床,装作什么都没有发生。
然而终究事与愿违,凌晨6点左右,江黯被闹钟震醒,睡得格外香甜的他睁开眼,然后发现——
他居然在邢峙的怀里。
邢峙正静静盯着他看,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醒的。
江黯:“……”
愣了好一会儿,江黯朝着邢峙眨了一下眼睛。
“我怎么会……”
邢峙深深地注视着他,微微扬着嘴角道:“不久前我被一个脑袋拱醒。然后我睁开眼,发现原来是江老师。”
“你是说……是我主动蹭过来的?”
江黯不太相信邢峙的说辞。
只听邢峙反问:“江老师平时是不是有抱玩偶睡的习惯?”
江黯:“……”
“还是觉得床舒服,是不是?”
“我如果说我是梦游过来的,是不是太扯了?”
邢峙笑了笑,伸手在江黯的头顶轻轻拍了一下。
“怎样都不要紧。江老师,把闹钟关了,再睡会儿吧。”
事已至此,也没什么不好意思的了。
江黯把闹钟关掉,破罐子破摔,还真在邢峙怀里闭上了眼。
只不过江黯有个习惯,一旦在睡觉过程中醒过来和人说了话,就很难重新入眠。
这会儿就是这样,他始终没能重新睡着。
邢峙大概看了出来,轻轻揉了一下他的后脑勺,然后在他耳边轻声问:“如果睡不着,要不要聊聊天?”
“聊什么?”江黯随口问。
“你昨天给关初夏签名的时候,表情好像有些不对劲。”
邢峙道,“后来回酒店,面对那些来看你的粉丝,你也是一昧的逃避。江老师是心情不好,还是……”
江黯确实心情不太好。
关初夏的那些话,让他想到了他曾经的一个粉丝。
【江黯,我非常非常喜欢你】
【江黯,感谢《追梦少年》这部电影让我认识了你】
【江黯,我会一直支持你的,我会把你的电影安利给所有人】
……
处女作《追梦少年》刚上映的时候,作为小配角的江黯完全不火。
收到这些留言的时候,刚中考完的他有些不好意思,也感到了异常的惊喜。
那个时候江黯通过私信问过那个粉丝:
【我在这部电影里毫不起眼,你怎么会注意到我?】
那人的回答,与关初夏不久前说过的话如出一辙:
【虽然你的戏份少,但你是最出彩,也最惊艳的那个,男主远远比不上你,你不仅演得好,吉他也弹得非常棒!】
【谢谢你江黯,你居然会回复我,我真的太开心了,今天是我最开心的一天】
自那以后,这个粉丝经常给江黯发私信和评论。
【江黯,你非常有天赋,未来一定会成为超级巨星】
【最近有一些不好的声音出现,但那些都是《追梦少年》男主的粉为了黑你而闹出来的,你千万不要在意】
【很多人说你不好,但我相信,有朝一日你一定会成为影帝,时间会证明一切】
……
那个人的微博ID是“摘星星”。
他给了15岁的江黯从来没有感受过的爱护与崇拜。
江黯年纪轻轻,在没有任何背景的情况下孤身进入演艺圈打拼,他经历过无数次的内耗、自我怀疑,也时常想过要放弃。
在有段时间里,他几乎可以说是靠着“摘星星”不遗余力的鼓励与信任,这才坚定不移地将这条路走了下去。
15岁的年纪,还是容易把很多事当真的年纪。
那个年纪的江黯,就把“摘星星”的崇拜与爱护,以及他说过的很多话都当真了。
江黯把他的那句“你一定会成为影帝”当真了。
他后来果然当了影帝。
江黯把“摘星星”说他会粉自己一辈子这件事,也当真了。
直到许多年后的某一日,江黯发现“摘星星”已经很久没再出现在评论区和私信箱。
直到他点进“摘星星”的主页,发现他取关了自己。
所以,这世上哪有什么永恒的爱与崇拜?
粉丝的爱从来靠不住,今天能对着你吹的彩虹屁,转眼就能把那些话原封不动地发给下一个偶像。
“没什么。想起了一个故人。”
江黯把枕头往下拉了一些,重新闭上眼了。
“我再睡一会儿。”
第033章 第 33 章
江黯在邢峙的怀里睡着了, 不过他睡得不是很沉,而是在半梦半醒间,想到了许多从前的事——
《追梦少年》举行点映的时候, 江黯正式签了公司。
那年他才15岁, 考虑到他年纪太小,公司帮他申请了微博, 并找了专人帮他运营。
这让叛逆期的江黯有种被人管的感觉。
于是他背着公司偷偷注册了一个小号, 会时不时发一些不露脸的弹唱视频, 也会给大家展示他画的那些漫画。
不知道怎么,他的小号被一小部分人发现了, 他们关注了他的小号,成了他最早的一批粉丝。
那会儿认识江黯的人并不多, 他大号的粉丝其实就没几个, 关注到小号的人就更少了,因此江黯对他们如数家珍,能记得他们每个人的ID。
那个时候江黯年纪也小,面对粉丝们的“表白”, 他会感到羞赧和局促,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回应,于是很少和他们交流, 基本上只会回复一句简单的:“谢谢。”
不过江黯把接收到的鼓励与祝福全都记到了心里,也把小号上的那些粉丝真的当做了自己的朋友。
后来江黯的小号终究还是被公司发现了。
接受了批评教育后,江黯几乎不在小号上发东西了。
与此同时, 这批古早粉很懂得保护江黯的隐私, 并不会在外四处宣扬他的小号。
因此随着后来江黯越来越红, 他大号的粉丝越来越多,小号的粉丝倒是越来越少了。
时不时地, 江黯还会登录小号看一眼。
他发现其他古早粉已经慢慢消失了踪影,只有一个叫“摘星星”的人,每天仍在不厌其烦地给他发评论、发私信。
这让江黯心生错觉——
沧海桑田,日月更迭,摘星星会始终陪着自己。
江黯能感觉到“摘星星”的年纪很小,毕竟有时候他说的话会颇为稚嫩,甚至偶尔会有错别字。
但他能感受到对方绝对的真挚与赤诚。
对江黯来说,“摘星星”的意义是极为特殊的。
然而某一日,江黯意识到情况有了变数。
摘星星忽然消失了,接连许多天,他都没有再发来私信和评论。
江黯相信他曾说的“我会永远陪在你身边”,于是他心生焦虑,担心摘星星忽然消失,是因为他出了意外。
接下来的几天时间里,江黯每天都会去摘星星的主页看上一眼。可摘星星一直没有任何动静。
后来江黯决定报警。
可忽然间他发现,摘星星改了个性签名,并且取关了自己——他把自己的大号小号全都取关了。
那阵子,江黯被人在网上爆出了一个很大的黑料。
有人说他扔掉了粉丝的礼物,还放出了视频。
江黯本来自信满满地以为,摘星星不会信这些黑料。
毕竟从前每当有负面新闻流传出来,他都会收到摘星星的私信:“江黯,别担心,我永远相信你。”“我会和其他粉丝一起努力帮你澄清的。”
诸如此类的话,从前摘星星发给过他很多回。
但这一次他没有。
不仅如此,他甚至取关了自己。
江黯明白过来,这一回摘星星信了那些黑料,彻底脱粉了。
摘星星是因为这次的黑料才脱粉的,还是一切早有征兆?
江黯仔细想了想,认为真相是后者。
在“取关事件”的一年前,19岁的江黯举办过一次粉丝见面会。
不拍戏的时候,江黯有些社恐,不擅长和粉丝们面对面做过多的交流。
与此同时他认为演员应该保持神秘感,这样才能在电影中带给大家惊喜。
因此,尽管他出名很早,在19岁生日那年,才举办了人生中的第一次粉丝见面会。
这场见面会不需要门票,工作室会在小程序里放500张票,谁能抢到,谁就能入场。
与此同时工作室特意强调了,大家千万别买任何贵重的礼物。
江黯担心摘星星抢不到票,特意让工作室的号通过私信,给他发了一张单独的邀请函。
他觉得他和摘星星应该心照不宣、心有灵犀。
他觉得他一定能在见面会上看到摘星星。
甚至他答应办这个生日会,就是为了和摘星星见一面,和他成为线下的朋友,哪怕对方年纪很小也没关系。
然而见面会当天,当江黯站在舞台上拿着话筒,问在场中的人谁是摘星星的时候,并没有得到任何人的回应。
摘星星居然没有来。
发现摘星星取关自己后,江黯回想起这件事,当即醒悟过来——
一年前,摘星星没有来自己的生日见面会。
也许从那个时候开始,他就不再喜欢自己了。
拖了一年才因为最新的黑料取关自己,已经算是他仁至义尽了。
说起来,摘星星只是默默地脱了粉。后来江黯遭遇过比这严重太大的脱粉回踩、被粉丝背刺的行为,可他们对他造成的冲击,比摘星星来说差远了。
江黯想,大概是因为他在摘星星之后,不会再把粉丝说的“喜欢”太过当真,也就不会因为他们的离开和背刺而太过难过。
摘星星是江黯15岁认识并深深记住的粉丝。
是他在微末稚嫩的时期,看到他的闪光点,给了他很大鼓励的人。
江黯相信他对自己有过的感情是真挚的,也相信他发出那些私信的当下,是真心的。
只是他也教会了江黯一课——人心易变。
回想起往事,江黯的心情不是很好。
不管是吃早餐期间,还是在去片场的路上,他都有些没精打采,心不在焉。
去到片场后他努力做了调整,甚至少见地NG了几次,这才真正进入状态。
今天江黯要演的,是冷玉梅在戏台上唱戏的一幕。
冷玉梅与戏台上的唐明皇共同唱了一出《长生殿》。
台下坐着李春山。
就是因为这出戏,他看上了冷玉梅。
冷玉梅扮演杨玉环。
江黯扮演冷玉梅。
这算是一场戏中戏。
杨玉环先唱:“罗衣陡觉夜凉生。”
唐明皇再唱:“唯应,和你悄语低言,海誓山盟这场戏。”
江黯提前上过戏曲课,很快就进入了状态,让冷玉梅和杨玉环双双在戏台上活了过来。
他唱戏的身段,舞水袖的动作,简直让人挑不出毛病,一个风华绝代的杨玉环,就这样活灵活现地出现在了监视器画面上。
上了戏装的、妩媚多情的杨玉环,与江黯平时的形象极为不同。
这不仅是外表上的差异,还有微表情、气质、行为举止上的差异。
有一种演员是靠灵魂与生命在演戏。
江黯无疑是这种人。
他把自己的灵魂彻底拆解了、撕碎了,从中找到一个与冷玉梅略微相似的片段,然后让它生长为一个新的,完全属于冷玉梅的灵魂。
如此,江黯的表演简直无可挑剔。
却不免让人在感到惊喜的时候,也一并心生担忧——
他让身体里长出了冷玉梅的灵魂,可他自己呢?
他把自己的灵魂藏到哪儿去了?
邢峙此刻便是这样想的。
他一边赞叹于江黯的演技,一边又感到心脏狠狠一缩,那是在为江黯感到心疼。
说起来,邢峙粉上江黯的时候,不过才9岁。
在周围很多同学连汉字都还认不全的情况下,他已经学会写赞美江黯的小作文了。
邢峙有一个非常有权有势的爷爷。
不过在他年纪还小的时候,母亲阻止他与那个家族取得任何联系,于是青少年时期,邢峙一度过得非常拮据。
粉上江黯的时候,邢峙还没有自己的手机。
好在他成绩好,母亲每天会把手机借给他一个小时。
这一个小时,邢峙全部用在了跟江黯有关的事情上。
邢峙追江黯,一直从9岁追到了13岁。
他跳过级,于是从小学四年级一直追到了初三。
12岁那年,邢峙总算亲眼见到了江黯。
那是在江黯举办的唯一一次粉丝见面会上。
他收到了江黯工作室发来的邀请函,甚至在见面会的现场亲口听江黯提到了自己的微博ID:“摘星星。”
可短暂的犹豫后,邢峙并没有选择站出来。
那个时候他羞于承认自己就是摘星星。
在前面送礼物的环节中,当邢峙把吉他送给江黯的时候,江黯喊了他一声:“小朋友。”
便是这三个字点醒了邢峙。
他意识到年仅12岁的自己,在江黯眼里,不过是个幼稚不懂事的小朋友而已。
不管是年龄、阅历、还是身份,他和江黯都差距过大,他怎么竟会奢望江黯会记得他、把他视为朋友呢?
江黯是天上的云、月、星星。
他是地上的尘与土。
所以见面会上,邢峙没有站出来承认,自己就是“摘星星”。
一年后,邢峙看到了爆料,有人称江黯扔掉了粉丝送他的礼物,并发出了一张照片作为实锤——
照片上,邢峙送给江黯的吉他,其他粉丝送给他的鲜花、玩偶、零食大礼包等等,确实都出现在了垃圾桶里。
跟很多春水的反应一样,邢峙最初当然不信。
他们坚定不移地认为照片是P的,他们坚信有人造谣,并质疑起此人时隔一年才放出这张照片的动机。
然而曝光这件事的人信誓旦旦,说自己粉了江黯很久,如今确实看不惯他的种种行为,决定脱粉,这才把一年前拍到的东西放了出来。
既然粉丝们说他的照片是P的,那他干脆直接放视频——
通过视频可以清楚地看见,确实是江黯亲手拎着一堆礼物,将它们毫不留恋地扔到了单元楼门口的垃圾桶中。
看到视频的时候,邢峙还是不愿相信。
他想办法找人对视频做了鉴定。
可他得到的结果是,这段视频不存在造假的可能。
那会儿邢峙不过才13岁。
这对他来说堪称毁灭性的打击。
他算是塌房塌得彻彻底底。
这件事甚至影响了他的成绩,他因此有了第一次“请家长”的体验。
在那之后,邢峙不再借母亲的手机,也不再看任何跟江黯有关的消息。
为了强迫自己不去在留意江黯的消息,他甚至把江黯取关了,开始专心为考重点高中所努力。
经历这么一遭,邢峙算是彻底把江黯给戒掉了。
后来,江黯拿下了一个又一个的影帝。
江黯拍了一部又一部叫座又叫卖的电影。
江黯风风光光地参加各大国际电影节,全球刷脸,出席各种时装周……
江黯一波又一波的黑料接连不断地占据着热搜。
江黯销声匿迹。
江黯被雪藏了。
江黯因为一部《观音桥》重回大众视野。
……
眼看他起高楼,眼看他宴宾客,眼看他楼塌了。
然而这一切再与邢峙无关。
邢峙习惯性地回避着所有跟江黯有关的消息。
可是阴差阳错进入这行后,他终究是没能真正避开。
江黯是邢峙的瘾。
这种瘾,他曾经戒掉过一次。
可现在他似乎又一次上瘾了。
镜头前的江黯身上的魅力,是极具冲击力的。
光看他的戏,邢峙就很难不被他吸引。
更何况是直接与江黯面对面地演戏?
不、不仅是演戏而已。
他们还会亲吻、彼此抚慰、极尽亲昵。
邢峙想,他的的确确是江黯的头号粉丝。
邢峙恍神间,江黯已经拍完一场戏了。
他来到监视器这边,先与导演一起将这场戏的回放看了一遍,然后他走到邢峙跟前,有模有样地舞了个水袖,问:“我演得怎么样?”
“好。特别好。完全看不出来,你只学了不到一个月的京剧。”
邢峙这话说得格外发自肺腑。
他就跟剧本里的李屹南一样,完全不懂戏。
他既看不懂身段里的名堂,也从来不觉得京剧好听。
李屹南是在看到京剧扮相的冷玉梅后,才觉得京剧好看起来的。邢峙同样如此。
听到邢峙的话,江黯笑了,笑得有些小得意。
因为他也觉得自己演得很好。
他这段时间看了许多京剧相关的电影,又刷了特别多的经典京剧唱段,得以设计出非常生动、而又符合人设的细节动作,也就对这段演绎很有信心。
这晚两人仍是一起下班的。
今天江黯的几场戏不算复杂,不过涉及很多群演,导演在调度,以及和群演讲戏上花了很多时间,江黯也就在戏台上站了很久,不免有些腰酸腿疼。
回到酒店,邢峙去健身,江黯洗完澡吹干头发躺上床,倒是很快就睡着了。
邢峙回房的时候,看到的是一个睡得很沉的,连床头灯都忘了关的江黯。
床头灯偏暗,暖融融地洒在江黯的脸上和身上,让他的眉眼显得格外沉静。
平时在外人面前,江黯大多是凌厉、张扬、肆意,而又气场强大的。
可这一刻他看起来很温柔、也很乖。
让人感觉他的一颗心其实也很柔软。
邢峙洗漱完,轻手轻脚上了床,然后将江黯拥进怀里,就这样抱着他入眠。
——嗯,如果江老师问起,还要说是他主动蹭过来的。
·
大约半个月后,跟小洋楼有关的戏全部拍摄完毕。
民国风情街彻底修葺完毕,剧组也就顺势转了场。
因为前阵子的热搜事件,剧组的拍摄地点,以及大家住的酒店,算是彻底爆了光。
江黯和邢峙不得不在上下班期间进行营业,不仅如此,其余工作人员的生活也受到了一定影响。
基于此,江黯和邢峙经常点海底捞之类的外卖犒劳大家。平时大家的奶茶咖啡,基本也由两人承包了。
在转场之际,他们还特意请剧组所有人吃了大餐,权当做是赔罪。
这半个月里,江黯每天都和邢峙同床共枕。
大多数时候,邢峙在床上都很规矩,睡前什么样,睡后还是什么样。
但某日他现了原形——
那天邢峙的拍摄戏份很重,晚上先于江黯睡着了。
江黯上床的时候,发现他的手机就放在枕头边上。
担心辐射太大,江黯把邢峙的手机拿远,放到了床对面的椅子上。
这样做的后果是,从后半夜开始,江黯不断被睡着的邢峙挤来挤去,还会时不时地被他的手肘戳到。
江黯被挤到床的一角窝着,邢峙却还在变本加厉。
直到退无可退,不能再退,江黯忍无可忍地把他叫醒了。
江黯不由怀疑,邢峙的手机设有闹钟,他每晚靠闹钟醒来,以便维持睡姿,不至在自己面前崩掉稳重人设。
毕竟这一夜与前面那些夜晚的唯一区别,就是他拿走了邢峙的手机。
无论如何,两人磨合了半个月,算是磨合得还不错,大部分情况下,都能够相安无事平和地睡到天亮。
转场之后,江黯和邢峙也还是住在一起。
新建的民国风情街位于丽水山的山脚,两人住的酒店离那边相对较近。
丽水山在郊区,离市区很远,山上有几栋刚翻新的旧日园林,现在会作为电影的拍摄场地,以后则会作为当地的重要旅游项目来推进。
但目前整个拍摄点都处在高度保密的状态,暂时还没有粉丝和代拍跟来。
邢峙和江黯不必营业,而能够更加专心地投入演绎。
这日要演的一场戏,跟李家的父子相争有关——
李屹南、关家、连同土匪一起做了局。
土匪扣了一批货物,逼李春山去取,进而扣押他,逼他交出一部分权力。
这部分戏在山上拍摄。
江黯没去旁观。他这阵子戏份太重,今天难得休息,也就在酒店多睡了一会儿。
江黯一直睡到中午才醒,王语疏给他送来了午餐,顺便还送了一些衣服过来。
帮江黯整理衣服的时候,王语疏打开衣柜,发现偌大的衣柜分成了两部分,一部分放着江黯的衣服,另一部分则明显是邢峙的衣服。
两人的服装风格有着非常显著的差异,可以说是泾渭分明。
而当这些风格迥异的衣服出现在同一个柜子里时,既能一眼让人看出差别,却又能让人感觉到一种奇妙的和谐。
江黯不擅长收纳,作为助理的王语疏当然知道这一点。
所以……这些衣服,该不会都是邢峙帮他整理的吧?
此刻邢峙不在屋子里,然而光是看见衣柜里的衣服摆放方式,王语疏的脸已经有点红了。
中午,江黯和王语疏一起吃饭。
吃饭期间,王语疏不忘拿着手机刷微博、刷豆瓣,为的就是时刻监控跟江黯有关的舆论情况。
中途她看到了什么,便顺口对江黯说道:
“现在的个别粉丝……好像很爱吹牛。居然在群里说知道你们转场到了哪里,还说已经过来了。”
“什么群?”江黯问。
“就是非官方的粉丝群,我在某瓣加的。”王语疏道,“我装作普通粉丝潜伏进去,就是为了盯梢……
“什么鬼,他们居然说联系到了咱们工作室的工作人员,还说工作人员会带他们来片场。
“他们还带了应援礼物过来,说要替你送给导演之类的。哎我去……”
王语疏一下子站了起来,语气显得有些慌。
“他们刚发了定位,位置确实在这附近。可、可我们工作室的工作人员不可能干出这种事儿啊?
“老板,我得跟Ada姐说一声吧?”
江黯敏锐地感觉到了不对劲。
他相信Ada的管理能力,工作室工作人员出问题的情况,基本可以被直接排除。
那么,还有一种可能是,这些粉丝是通过代拍得到的消息,他们之所以声称能够私联江黯身边的工作人员,只是出于虚荣心。
可代拍又是怎么知道具体的拍摄场地的?
不对,不可能有人知道。
整个拍摄点都处于高度保密的状态且不提,就连江黯,都不知道邢峙他们今天这场戏,具体会在哪里拍。
负责选景的副导演今天早上还在山上到处逛,只因聂远山对光线等等拍摄细节的要求非常高,且随时都在改主意,大家也就迟迟没能定下最合适的、跟那场土匪戏有关的拍摄场地。
这些粉丝应该是被骗了。
不行,他们的处境恐怕十分危险!
“王语疏,跟Ada说一下这件事,然后马上报警。”
江黯起身穿衣服了,“把群里的这些消息转发给我。我有个相熟的代拍。我去找他问问情况。”
第034章 第 34 章
一听江黯的话, 王语疏也急了。
她当即给Ada打去了电话,等待电话接通期间,则又打开了粉丝群, 联合几个相熟的网友不断艾特着那几个声称要去见江黯的粉丝。
可是没有任何人回复, 他们就像是彻底失联了。
王语疏担心坏了,在电话接通后赶紧和Ada商量起对策。
江黯也担心, 他不再耽误, 迅速出了门。
江黯有个相熟的代拍, 名叫徐小博。
两人认识的时候,也算是江黯最落魄的时候。
并且他们算是不打不相识。
江黯15岁签影视公司的时候, 被忽悠着一下子签了10年。
公司确实是业界数一数二的大公司,掌握着很多资源, 尤其是电影相关的资源。
他们帮初出茅庐的江黯谈到了一部电影的男主, 并承诺他一旦签约,马上就可以进组。
那会儿江黯年纪小,资历浅,没什么话语权, 也没什么经验,再加上他的伯乐、也即发掘他的那名制作人,也是那家公司的高管之一, 最终他就这样签约了。
江黯对物质的追求不算高,只要有戏演,他不在乎酬劳多少, 也不在乎公司会拿走多少分成。
所以他一度在公司待得很开心, 因为公司确实帮他谈下了许多优质资源。
他能拿影帝, 固然是自己的天赋高、也足够努力,但毕竟也与公司脱不开关系。
15岁的江黯不会预料到, 他会在21岁这个正该好好打拼的年纪,被公司雪藏。
公司不再给他任何资源,可他也不能绕开公司私自签约,这属于严重的违约行为,需按合同赔偿一笔他完全承担不起的违约金。
按照合同,江黯要到25岁才能和公司解除合约关系。
这意味着他至少会被雪藏四年。
除非他向那个被他砸破了脑袋的所谓大佬下跪道歉。
当年那个发掘了他的制作人,亲自来找他谈话。
“江黯,公司算是把你保护得很好了,但你混这行毕竟混了这么久,对于那些潜规则,应该已经见怪不怪了,你不要那么执拗,你仔细想想啊——
“21岁到25岁,这是一个青年演员的黄金时间啊!
“现在各式各样的艺人层出不穷,偶像就像韭菜似的一茬又一茬地冒出来。
“你如果四年都没戏演,四年后谁还会记得你?”
江黯本来很感激这个制作人,把他当恩师、当伯乐。
但对于他的这番劝告,江黯只能给出竖中指的回应。
后来江黯找了Ada聊这件事。
他是在16岁时遇见Ada的。
那会儿他是新人演员,Ada则是刚入司的新职工,两个娱乐圈的菜鸟,一起从零打拼到现在。
“你怎么看?”
江黯这么问Ada。
Ada的回答道:“你听从自己的想法就好。”
江黯眼睛亮亮地看着她:
“《守墓人》那部电影本来是该我拍的。我拿下角色,你也能拿到分成。可现在这电影已经给了别人,你的分成和奖金都没了……你不是还想凑首付买房子吗?”
Ada拍拍他的肩。“你不用操心我。我买房子的钱,要用你和别人睡的钱来换?那我成什么了?”
江黯道:“我当然不会和那个人睡。我就是……有点过意不去。你为了我应酬喝酒,都把胃炎给喝出来了。”
“确实,医生说了,我的胃有一块地方已经出现糜烂了,再喝酒就要变成溃疡了。所以啊……我干脆趁这个机会好好休息一下,你说是吧?”
Ada,“放心,我跟那帮势利眼高管不一样。你怎么想的,大可放心告诉我。”
这么多年一起走下来,江黯当然是相信Ada的,当即和她说起了心里话。
“其实我觉得,被雪藏什么的,没准是件好事。
“我最近进入了瓶颈期,不知道该怎么精进演技。
“有时候我甚至感觉,无论演什么,我用的好像都是差不多的方式。
“我仔细想了想,这不是因为我学到的演戏技巧不够,而是因为我的人生阅历不够。
“我很早就开始拍戏了,这么多年来过的日子都差不多,无非是从一个剧组换到另一个剧组,没有停下来过。
“正是因为这样,我没有太多的生活经验。
“我没有生活,没什么机会在日常生活中观察足够多的人,我也就设计不出真正生动的、贴合人物的细节。
“所以……所谓的雪藏,不失为一个让我静下心来,好好学习的时机。
“我想好了,我离毕业还有一年。这一年里我会回归学校,好好上课,专心体验大学生的生活。必要时我也会去打打工什么的,积攒一些生活体验。
“然后……然后我想申请国外的学校,我打算留学。
“这就是我的真实想法。你觉得怎么样?”
思忖片刻后,Ada由衷道:“我觉得特别好。江黯,公司为了骗你就范,说了很多恐吓威胁你的话,所谓四年后没人记得你之类的话,你不必听进耳朵里。
“对于那种完全由公司包装出来的偶像,确实,别说四年了,他们能红一年,已经算是长红了。
“这是因为他们中的很多人可替代性太强。这种偶像没演技、没唱功、脸也没特色。他们只能在制作很差的流水线电视剧里刷刷脸,出歌则得靠百万修音师,偶尔有个出圈照片,全靠妆容、滤镜和PS。
“他们中很多人还没内涵,一采访就出洋相。归根结底,是他们既没天赋,也不肯努力。没有公司包装,他们什么都不是。
“你不一样,你和公司是互相成就的。公司里有的高管被蒙蔽了,看不清这点,这是他们的损失。
“江黯你的演技、脸、你的才华和努力程度,全都无可替代。我不认为四年后就没有人记得你了。
“未来四年,我们一起修炼吧。你出国留学,我也打算辞职,然后去读个经管类的硕士。四年后,我陪你组建新的工作室,陪你东山再起!”
就这样,被雪藏的第一年,江黯学习、旅游、甚至去过乡下做农活。
一年后,22岁的他则去到了国外留学。
A国那边除了华人,认识江黯的西方人相对较少,更何况他们在辨认亚洲人方面存在一定问题,江黯得以自由自在地演话剧、打临工、自驾旅行。
当然,他也花了很多的时间学习,学表演、学编导、学文学、学绘画、也学历史。
24岁,江黯在国外接拍了《观音桥》。
电影需要去国内取景,他也就顺势回了国。
就是那会儿,他在机场认识了一个叫徐小博的代拍。
那个时候但凡有报道提到江黯,都要带上惋惜的口吻——这可最年轻的三金影帝啊,他起点那么高,前期发展那么好,居然忽然就糊了。
江黯的心态倒是非常平和。
糊有糊的好处。他下飞机的时候只随便戴了个口罩,连墨镜都没戴。他甚至没有走VIP通道。
推着行李箱往机场大楼外走去的时候,江黯意外感觉到了闪光灯的存在。
他皱眉寻找起闪光灯的来源,这便看到了捧着大炮对着自己的徐小博。
我都差不多是素人了,你还拍什么拍?
江黯一边朝徐小博走去,一边严厉地要求他删照片。
徐小博不仅不删,反而一指旁边的VIP通道——
只见出口位置挤满了人群,他们纷纷举着灯牌、照相机、应援礼物等等。
看来是有哪个大明星要到了,这些人都是来接机的粉丝。
“他们是来接阮郁的。阮郁你知道吧?最近超红的!
“我挤不到好位置,还和他家的站姐结了仇,他们不让我靠近,我就只能到其他地方随便转转……
“嘿,没想到碰到你了!你是江黯,对吧?
“你看看拍阮郁的人有多少,相比之下,你这里多冷清!我是唯一肯拍你的人诶。你应该对我好一点呢!”
江黯:“……”
——怎么好像你说得还挺有道理。
“我的照相技术,P图技术,都很不错的![江黯最新机场图出炉,全机场最靓的仔!][三金影帝江黯回国,他来拿回属于他的一切!]……你觉得这些文案怎么样?”
徐小博朝江黯一眨眼,“我微博、抖音、小红书的粉丝都还可以的。我帮你宣传一波啊江哥!
“还是说你喜欢听人喊你黯哥?”
江黯不听他忽悠,正要坚持要求他删照片,《观音桥》的导演推着行李箱走过来了。
把两人的话听了一耳朵,他看向江黯,用英语道:
“江,咱们宣发预算有限,他能免费帮咱们电影宣传一下,也挺好的啊!”
江黯当即反对,提醒他道:“咱们没钱来国内宣传,也没打算在这里上映,找他宣传什么?”
导演换了中文道:“话虽如此,海外华人还是会上咱们这里的社交平台嘛!多宣传,总比不宣传好!嘿嘿。”
导演都这样说了,徐小博当即看向江黯:
“这样吧哥,我们加个微信,我修好图给你看,你确认了我再发,好吗?
“不是我吹哈!我的P图技术真的碉堡啊,我一定给你弄出一张机场神图来!
“妈的,阮郁的粉不让我拍他,那我就拍你。你一定艳压他!老子要比阮郁所有站姐拍的照片都好看!”
江黯最终和他加了微信,不过临走前说了句:
“我觉得我不用P图,也很好看。”
两人就这样认识了。
之后江黯也时常遇到徐小博来拍自己。
徐小博是个典型的自来熟,且他完全摸清了江黯的性格,知道他看着凶狠凌厉,但其实非常好说话,于是在江黯面前愈发得没脸没皮。
两人居然就这么慢慢地熟络起来。
江黯还请他吃过几次饭。
当然,其中一个关键原因,是徐小博游戏打得挺好,两人双排的时候基本都是赢。
这次江黯来南城拍戏,上下班途中见过徐小博几次,
这会儿他当即联系了对方,想让他帮忙打听打听,看能不能搞清楚这一切到底是怎么回事。
不久后,徐小博打来了电话。
“放心吧哥,我找圈子里的人打听了,已经问到点眉目了,问题应该不大,那个……”
“问到了那就带我过去找人。”江黯道,“我听王语疏说那几个粉丝都是女孩子,别真出什么事儿了!”
徐小博当即道:“没问题黯哥。我租了辆车,马上过来找你!”
10分钟后,徐小博开车到达江黯所在的酒店,两人随即朝丽水山的山上驶去。
徐小博得通过手机不断找人询问,于是他坐的是副驾驶,由江黯负责开车。
一路上,徐小博不停地打电话、发微信,手机一路响个不停,江黯的心则一路都悬着。
只因不久前他才看过类似的新闻——
有粉丝想去片场看偶像,有代拍声称有办法把她们带进去,结果却是把她们骗到荒山野岭强|暴了。
江黯实在担心这种事会又一次发生。
幸好徐小博路子广,在代拍圈认识的人很多,很快就有了确切的消息。
“哥,你放心,没事儿,不是你以为的那样哈,粉你的那帮小姑娘,确实是跟着一个代拍上的山,不过那个代拍也是个女的,不至于对她们怎么样。
“我都打听清楚了,你们的选景导演新交了个小女朋友,早上选好景,他和她视频过。那姑娘虚荣,把这段视频录了屏,还发到了朋友圈。
“这回带小姑娘们上山的代拍叫潇潇。潇潇正好在导演小女朋友的朋友圈里,她看到了这事儿,想趁机挣一笔‘带路费’,这才假称是你工作室的工作人员……”
见江黯表情缓和了一些,徐小博再道:
“潇潇只知道你们剧组会在山上拍戏,但不知道今天根本没你的戏。她这真是……你这边想怎么处理啊?”
“怎么处理?”
江黯挺生气地说道,“把她们骂一顿,让她们回去读书!年纪轻轻追什么星?”
骂完人,江黯暂时恢复了几分冷静。
不过将整件事琢磨了一遍后,他又重新担心起来。
他当然不必再担心姑娘们会遭遇侵犯,但他担心她们迷路,会被困在深山里。
江黯再问徐小博:“剧组的工作人员都是签了保密协议的……那个副导演之前一直没出过这种问题,按理也不是会瞎搞的人,他和他女朋友说了拍戏的具体位置吗?”
“哥,你等我下啊。我再去问一问。”
徐小博又去打电话了。
过了一会儿他看向江黯道:“没有说具体位置。”
“所以,”江黯道,“这个叫潇潇的代拍看见了导演女朋友法的朋友圈,根据视频里的一些元素,认出了丽水山,于是知道剧组今天会去山上拍戏。但她也许根本不知道具体的拍摄地点。”
“是。应该就是这么一回事。”
徐小博道,“嘶,这丽水山这么大,山路还有些险,潇潇带着一帮小姑娘到处乱晃……确实还挺危险的哈?”
“确实危险。前段时间下过雨,万一遇到滑坡什么的……”
江黯皱紧眉头,当即给邢峙打去了一个电话,问他有没有在片场见到粉丝。
“没有见过,”邢峙问他,“怎么了江老师?你这是在……开车?遇到什么事儿了吗?”
“没事儿,你先好好拍戏吧。”
江黯挂了电话。
按那群粉丝出发的时间计算,他们如果走对了路,应该早就到了片场。
可邢峙并没有见到他们。
再者,邢峙的手机能正常接通,那帮人却联系不上……
他们搞不好真在偌大的丽水山迷路了。
趁等红灯期间,江黯给王语疏打了个电话。
经确认,那几个群友仍然处于失联状态,打视频和语音电话过去,完全没有人接。
江黯皱紧眉头,当即再对徐小博道:
“联系下景区管理处的工作人员,我们一起去找人。
“另外,试试能不能要到那个潇潇的电话。”
“潇潇的电话我已经要到了,只不过打过去会提示‘不在服务区’……”
徐小博道,“景区管理那边,我马上联系,不过这是还没有开放的景区,我不确定……
“等等,哥你别担心,我想起来了,我这边有个老熟人,他就住在附近,周末经常去丽水山爬山,我们可以找他做向导!我这就和他联系!”
徐小博办事靠谱,江黯和他赶到丽水山没过多久,他叫来的那位朋友也到了。
此人叫老张,就住在不远外的一个村落里,还开了个农家乐。他经常来这丽水山探索,对这里极为熟悉。
一听说那几个人的手机都没有信号,他便信心满满地带起了路。
“我知道丽水山的哪块区域没信号,那里是没开发的景区,路况险,也确实很容易迷路。
“走吧,我们应该能在太阳落山前找到他们!你俩体力怎么样?能跟上吧?
“装备我也备好了,一人一个包,背上,以防万一!”
正式出发前,江黯把自己的定位发给了王语疏,和她解释了一下大概情况,也就进山了。
有经验丰富的老张带路,江黯他们一行走得颇为顺利,唯一的问题是,他们一直没有找到任何人。
但老张不愧是老张,行至一块瀑布边的时候,他首先发现了凌乱的足迹。
经过仔细观察,老张发现了这些脚印的规律。
他当即道:“这些脚印属于好几个不同的人,他们有时候一起从某个方向走来,有时候又一起从另一个方向走来……看来确实是迷路了。
“瀑布声音大,无论去到哪里,他们都能根据瀑布的声音找回这里,再尝试以这里为起点离开。
“可他们走来走去都不出去,由于口渴,就又会回到了瀑布这里,如此反复好几次了。
“来吧。我感觉我能猜到他们去哪儿了。这个方向的脚印看起来要稍微新一点。”
江黯当即感兴趣地多问了句:
“老张哥,你怎么看出脚印的新旧的?时间久一点的脚印,我能想象到。可这些脚印都是一天之类形成的。”
老张便道:“你仔细看,我们现在跟随的脚印中,其中一个人的脚印比别的都要更潮湿。
“我估计他去瀑布边洗了把脸、喝了口水啥的,不小心把鞋子弄湿了,才有了这样的结果。
“当然,我不能完全保证一定能在这个方向找到他们。先试试看吧!”
江黯听明白了——
假设那个人来了这里多次,如果他前几次就打湿了衣服鞋子,山间阴冷,这些东西一时半会儿干不了,那么他后面留下的所有脚印,都会是湿的。
然而真实情况并非如此。
此外,口渴、累了想洗把脸以至于打湿了鞋,这更像是迷路后期才会做的事。
所以老张暂时把最湿的脚印的方向,当做了他们最后一次离开的路线。
老张猜对了。
又走了大概30分钟后,他们总算找到了那群粉丝。
此时已是晚上6点,太阳已经差不多落山了。
那会儿那群年龄偏小的粉丝们,正抱在一起瑟瑟发抖,猝不及防见到江黯,她们这才放松下来,先是彼此对望着大笑,其后又接连哭起了鼻子,大概是喜极而泣。
不算代拍潇潇,这群粉丝一共有7个人,年龄均在16岁到18岁之间,都还在上高中。
看到她们,江黯没有好脸色,劈头盖脸把她们全都骂了一顿,无非是训斥她们不该贸然相信陌生人,不该随便进入没有开发的深山,小小年纪不该追星云云。
一边骂人,江黯一边又和徐小博一起,把背来的食物和水分给她们。
借食物和水补充了体力,再休息了一段时间后,众人由老张带队下山。
下山路上,姑娘们逐渐从害怕中缓过劲来,开始叽叽喳喳地向江黯问起了话。
刚开始江黯板着脸不接任何话茬,到后来倒也附和了几句,不过没答应给她们签名。
“我可以把我助理的邮箱给你们。
“谁考上大学了,把录取通知书拍照发给我助理,再凭录取通知书领取签名照。”
一直到晚上9点,一众人才总算去到山脚。
看到柏油路和路灯的那一刻,有两个姑娘直接抱在一起哭了,这一幕简直有点劫后余生的味道。
手机也总算有了信号,江黯拿出来一看,看见了无数未接来电和信息。
他来不及一一回复,先帮这几个小孩儿叫了车。
然而在这个时候,一件让他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
老张和徐小博去一边抽烟了,一个个子很高,面容强势,看起来是这帮人中领头羊的女孩走到了江黯面前。
“江老师你好,我想和你说个事儿。”
江黯颇不耐烦地一挥手,看也不看她一眼。
“不签名。说不签就不签。
“赶紧回家吧。你们父母恐怕已经操心坏了。”
却听那人道:“非常感谢江老师来救我们。我刚才拍了很多照片,是关于你和我们聊天、说话、递水和食物的。”
江黯察觉到了她语气里的微妙,放下手机抬眸看向她。“嗯?所以呢?”
那姑娘道:“是这样的,我想让江老师在微博上公开向阮郁道歉,承认是你抢了他的角色。”
江黯:“?”
“我们其实——”
姑娘刚说到这里,那两个抱在一起的姑娘停止了哭泣,双双走过来拉住了她。
她们语带劝阻地说道:
“薇薇你干什么啊?别这么做!”
“要不是他,我们哪能找到路?做人不能恩将仇报。”
被称为“薇薇”的女生却道:“怕什么?真当江黯是我们的救命恩人啦?
“你们搞清楚,这里又不是什么有野兽出没的危险地带。就算江黯不来找我们,我们的爸妈会来,警察也会来。出发前,我们都告诉了父母我们要来丽水山了啊!
“当然,他们那些人肯定会比江黯来得晚一点,我们会挨点饿、挨点冻……
“可是,为了我们阮郁,挨点饿、挨点冻又怎么了?
“你们忘了我们是来干什么的吗?”
训斥完那两个姑娘,薇薇看向江黯,抬起下巴,气势汹汹地开口道:“没错,我们是阮郁的粉。我们一直装成你的粉丝,混进你的粉丝群……就是为了找你的错处。”
江黯懂了。这帮人就是传说中的批皮粉。表面上他们粉的是自己,但其实粉的是阮郁。
那个想演冷玉梅,却没能通过试戏的阮郁。
代拍潇潇声称自己是江黯工作室的工作人员,说能带他们进片场和江黯见面,他们信以为真了。
但他们不是抱着想和江黯见面、为他应援送礼物的想法来的,毕竟他们不是江黯的真粉。
他们这么做,只是为了抓江黯的错处。
在她们的预期里,等顺利见到江黯,她们会偷偷拍下他和粉丝私联、收她们礼物的证据,然后把他曝光到网上,狠狠黑他一把。
江黯双手插进兜里,不露声色,只是望着薇薇问:“所以呢?你觉得你找到我错处了吗?”
“除了你凶了点之外,其他的错处确实没有。
“不过……就像我刚才说的那样,我拍了很多照片。等照片放出去,没有人知道你是救我们而来。我仍然可以说,你和我们私联了,还收了我们的礼物。
“刚才小黄把保温杯还给你的时候,照片我拍下来了。网上那些人又不知道真相。他们会认为,你就是收了保温杯。”
“我勒个去,我艹你大爷的。现在高中生都这么离谱吗?”
骂人的是徐小博。
他把烟踩灭,走到薇薇面前,再道:“他妈的我就是江老师的人证。你以为大家傻,只听你的一面之词?”
薇薇直接把自己的衣服解开了几个纽扣。
然后她轻蔑地看向徐小博道:“你一个强|奸未遂的人的话,谁会信?”
“我……我什么?我艹,你再说一遍?”
徐小博简直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
“我说你强|奸未遂。”
薇薇回答得很冷静,“我未成年、长得还不错,我和你之间,你觉得网友们会更信谁?”
“江老师,”薇薇再瞧向江黯,“你就和阮郁宝宝道个歉,并告诉大家,你就是抢了他的角色。这不难吧?”
第035章 第 35 章
“薇薇, 算了吧,我们应该谢谢他的……”
“是啊,江黯能来救我们, 说明他不是我们之前以为那样的人, 你把照片删了吧!”
……
其余几个高中生当即劝起薇薇来。
可她根本听不进去。
她不仅自己听不进去,还反过来瞪向她们, 对她们开始了新一轮的洗脑。
“你们傻吗?江黯怎么会知道我们在这里?这只能说明, 我们群里有他的人!粉圈这一套, 他的团队玩得也很溜!
“所以啊,真相到底是怎么样的, 你们不会还看不明白吧?江黯来这里,救我们是假!他是在作秀!他是故意来讨好我们的!
“他这是属于媚粉行为!你们别轻易被骗, 忘记自己到底是谁家的!
“这么容易被他收买?阮郁怎么办?他被抢角色时受的那些委屈, 就白受了吗?你们不知道心疼他的吗?
“他一个毫无背景的人,从零走到现在,他有多不容易啊!你们要这样轻易背叛他吗?!”
被训了一顿后,其余六个人没声了。
她们是三观还处在塑造期的、极容易被影响的未成年, 看得出她们习惯了听薇薇的话,不知不觉被她的追星观洗了脑,对她有崇拜, 也有习惯性的顺从。
在这个小团体里,她们习惯了以薇薇马首是瞻。
此外,这辈子她们估计就只会和江黯见这么一次面, 但她们的生活里、网络里, 处处跟薇薇脱不开关联。
或许她知道她们的一些阴暗的、不可告人的秘密, 得以轻易拿捏她们;或许她们对她别有所求。
总之,一段时间后, 她们纷纷走到了薇薇的身后,明显已经做出了选择——
她们会继续站在她身后,不会说实话。
当然,她们看向江黯的目光略带了一些歉意,但这歉意的程度十分有限。
“他妈的,追星追得是非观都没了是吧?
“老子和阮郁的梁子真是结下了,他的粉丝跟搞邪|教的似的,妈的,我就不信还收拾不了你们几个小姑娘!”
说话的是徐小博,他当即朝薇薇冲了过去,声音恶狠狠的,“把你手机交出来!否则我饶不了你!”
薇薇不惧也不避,反倒拿出手机对准了徐小博。
“你来啊!对我动手啊!你对我们动粗的照片一旦发出去,更不会有人信你的话!所有人都知道你和江黯是一伙的!”
正要不管不顾冲过去强抢薇薇的手机,徐小博忽然被江黯拽住了胳膊。
“哥,我那个……你那什么……”
“不用担心。”
江黯的语气倒是非常平淡,就好像是一点不在乎薇薇说了些什么。
“哥你……”
“没事。交给我。”
把徐小博拽至自己身后,江黯另一只手从衣兜里拿了出来、摊开了,掌心中央竟赫然是一只录音笔。
被雪藏的那四年里,江黯为了体验生活,做过很多事情,包括送外卖、跑网约车等等。
那个时候他会习惯性地戴一个针孔摄像头在身上,将身边的人和事录下来。
这是他为了琢磨并学习不同人的微表情、习惯性动作而做的功课。
录音笔也是同样的道理。
比如去医院看病的时候,他会录下和医生的对话,回去之后反复听,研究医生话说时的语气、停顿习惯等等。
这样他的台词就可以更加生活化、更加自然。
因此江黯身边常备着针孔摄像头和录音笔。
这次出门的时候,江黯做好了最坏的准备。
那几个“粉丝”可能遭遇了暴行、甚至不测。
如果真是那样,他贸然闯入案发现场,搞不好会为自己惹上嫌疑。
所以他带上了这两样东西,是为了以防万一。
此外,他也有概率会撞上了歹徒什么的,提前打开这两样东西,也许就能偷偷录到一些线索提供给警方。
在来丽水山的路上,江黯在徐小博的帮忙下搞清楚了大致情况,还以为用不上这两样的东西了。
在找到这几个女孩子、带她们下山的这一路上,江黯确实也没动用到它们。
然而在薇薇刚才找他聊天,说出那句“我们是阮郁的粉”的时候,江黯立刻反应过来什么,当即将手伸进衣兜,打开录音笔,这便把薇薇说的所有话全都偷偷录了下来。
此时此刻,看着薇薇惨白的脸,江黯淡淡一笑,按下了播放键,薇薇那些威胁的话便一字不落地、清晰有力地回响在了这山野间。
薇薇的脸几乎变得煞白了,在她恼羞成怒打算冲过来之际,江黯及时将录音笔交给身后的徐小博,让他带着笔上车,并把车门反锁。
徐小博当即照做。
江黯再看向薇薇,丝毫没把对方此刻的愤怒当回事。
江黯是一个很懒的人,他不喜欢和人玩心眼。
有时候被人占点小便宜什么的,他不是傻,不是没看出来,而只是懒得计较。只要没有踩到他的底线,他会觉得无伤大雅,没什么所谓。
这会儿江黯只是看向薇薇道:
“我这么多年在娱乐圈白混了,能被你一个区区高中生玩儿?你是不是也太看不起我了,
“想去网上乱发消息你就去发,随便发什么都可以。
“你发一条,我就让我的律师帮忙公证一条。我发誓,我会告到你倾家荡产!”
说完这话,江黯根本不再理会薇薇和她身后那几个高中生的表情,只是去到了旁边等车。
尽管这帮学生很讨人厌,但就这么把她们在荒郊野岭抛下,如果真出了什么事儿,这笔账还得算他头上。
性命攸关,江黯没必要与小孩子们计较太多。
他还是打算依据原计划,等送她们去市区的车过来了再走。
等了一会儿,江黯没等来他叫的车,倒是先等来了几辆警车。
警车行至路边停下,其后,几名警察、王语疏、吴子安相继下了车,朝江黯一行走来。
警察是王语疏找来的。
她等了一下午加一晚上,期间不断地尝试联系江黯,可他的手机始终没信号,她坐不住了,选择了报警。
事关七个孩子的安危,民警不敢掉以轻心,当即根据江黯上山前给王语疏发的定位找到了这里。
这会儿江黯不必开口,徐小博已经快速跟警察解释起一切。
王语疏则跑到江黯面前,告诉了他一件跟邢峙有关的事。
王语疏表示,她曾于下午接到邢峙的电话。
邢峙打去电话,是想问江黯是否遇到了什么事。
王语疏把她掌握的情况告知了邢峙,又把江黯发来的定位转发了过去,她表示江黯请了熟悉丽水山的向导,应该没有问题。
邢峙那边应该是暂时放下了心。
王语疏也没再接到过他的电话。
直到不久前,她在酒店大门口见到了警察,正打算和他们一起上山,吴子安找来了。
吴子安表示,其他演员都回酒店了,可邢峙一直没回来,手机也一直没信号。他问王语疏,邢峙是不是跟江黯去了哪儿。
一听这话,王语疏觉得不好了。
她当即联系了剧组的其他人,问了一圈下来,得知邢老师找了剧组请来的向导,由向导带着去找江黯了。
“……就是这样,”
王语疏有些担忧地说道,“这会儿邢老师可能还在山里。我……我是不是做错事了?我不该把你的定位发给邢老师,我……”
江黯只道:“我知道了。有劳你留在这里和警察沟通,也许还要做笔录什么的。我再去山上看一眼。”
现在由警察负责送那几个小孩儿回去,江黯自不必再理会这件事。
他当即又找到了老张,想麻烦他再带自己进一趟山,酬劳任开。
谈好了价格,江黯、老张还有徐小博三人又进山了。
这回倒是挺顺利,他们刚走出约十分钟,就听到了脚步声,并看到了手电筒的光亮。
邢峙既然有经验丰富的向导带队,估计是根据脚印等痕迹线索找过来了。
毕竟江黯他们一行下山的时候人非常多,会留下足够密集的脚印。
江黯不迟疑,当即大声开口喊道:“是邢峙吗?”
漆黑一片的山林间,不远外手电筒晃动的速度骤然加快,与此同时由远及近的脚步声也快了起来。
不久后,江黯眼前出现了一个高大的身影。
他被那人紧紧拥入怀中,好半天都不肯松开。
“那个,邢峙,我没事儿。我们先回去吧。”
任由邢峙抱了一会儿自己,江黯伸手拍拍他的肩膀。
“嗯。好。先回去。”邢峙道,“找到那些孩子了?他们回去了吗?”
江黯脸色微变,不过没多说什么。
他随意点了点头,便拉着邢峙往山下走去了。
用若有所思的目光滑过老张和徐小博,邢峙问江黯:“你表情不对劲。遇到什么事了?”
“……也没什么,不提了。”
江黯是真不想提这件糟心事。
徐小博倒是替他打抱不平,社牛如他也顾不上邢峙是否认识自己,当即在下山路上,绘声绘色地把刚才的一系列事情讲了个清楚。
江黯立刻感觉右手被人拽紧,拽得甚至有些疼了。
他当即借着手电筒的光朝身边的邢峙看了一眼,只见他眉眼肃穆,甚至带了点煞气。
及至山下,几个人分头离开。
老张是自己开车来的,收了酬劳后走人了。
他把剧组的向导,以及徐小博一起捎上了。
江黯则和邢峙坐上了另一辆由徐小博租来的车。
回去的路上邢峙开车,江黯坐副驾驶座。
见邢峙一直板着脸皱着眉,江黯琢磨出来,他也许是在替自己生气,便道:“别理会她们。我都不生气,你也别生气了。完全没必要。
“再说你看,我把问题解决得还算行。想开一点,那帮小孩子没出事儿,其实就是万幸了。”
邢峙脸色稍微缓和了一些,但眉头还是皱得很紧。
他问江黯:“她们这样对你,你还替她们着想?”
“她们是挺讨厌的,但也仅仅是讨厌而已。我犯不着因为这个希望她们真在山上出问题。再说——”
江黯道,“我跟一帮小孩子计较什么?非要论对错,阮郁和他的公司的问题更大。
“阮郁想让粉丝们为他做数据、刷销量什么的,平时会雇职粉来带头给他们洗脑、养蛊,玩一些卖惨虐粉的把戏,才会搞出这些问题。
“那几个孩子在三观塑造的关键期,受到了不良引导,最终做出了这种事,但归根结底还是资本家的错,是阮郁的错。”
停顿了一下,江黯又道:“我担心这些粉丝的安全,花力气救她们,却发现她们是我的黑……你不要担心我会因为这件事而难过。
“我本来也没把粉丝的喜欢当过一回事。她们是真粉还是黑粉,我完全不在意。”
江黯大概有些累了,说完这些就半阖着眼睛休息了。
邢峙倒是侧过头,深深看了他一眼。
他的喉结上下滚动了几下,暂时却什么都没问,只是默默把车开回了酒店。
两人进电梯后,邢峙这才又对江黯开口:“江老师,问你一个问题。”
“嗯?”江黯道,“你问。”
“如果你今天没有带录音笔什么的,如果情况真的对你很不利……你会答应那个薇薇的要求吗?”
江黯笑着反问:“你真觉得我会被一个高中生摆布?我在你眼里不仅蠢,还怂?”
“当然不是这样。”邢峙道,“我只是觉得,换做其他人,也许会假意答应她的要求,稳住她,再找机会抢走她的手机和相机什么的。但你也许并不屑于这么做。”
“看来你还挺了解我。”
“不对,我不够了解你,所以才希望能有机会进一步了解你。”
这段时间里,除了与江黯在三次元里“同居”,二次元的微信世界中,他俩的小号也还在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
这个时候邢峙忽然想到,他曾用小号问过江黯:
【你的微信ID为什么是“不识”?】
对此,江黯的回答是:
【这个名字取自我很喜欢的一首诗】
【李贺的《苦昼短》里的那句——“吾不识青天高,黄地厚。唯见月寒日暖,来煎人寿。”】
吾不识青天高,不识黄地厚。
原来这就是江黯的骄傲与风骨。
此刻邢峙不由再问江黯:“遇到类似的事情时,你绝不妥协,绝不会半点放低姿态……
“哪怕再也演不了戏,你也不在意吗?”
“如果演不了电影,还可以演电视剧。如果电视剧也演不了,还可以演话剧。
“或者如果国内完全容不下我,我还可以去国外拼一拼。总能找到要我的地方的。”
江黯诧异地看向邢峙,“你这引申得有点过了啊。不过是一个高中生的可笑威胁,我怎么可能就没戏拍了。就算她真把那些东西放网上了又怎么样?跟我以前的黑料比,还差远了。不用理会。
“正常的投资方和导演挺多。如果大家能轻易被粉丝间的撕逼左右,这个行业早完蛋了。”
“嗯。好。我知道了。”
邢峙的脸上有了淡淡的笑容。
不过这份笑容没能维持太久。
进屋后,眼见着江黯朝浴室方向走去,邢峙下意识皱眉,然后忽然抓住了他的手。
平时两人要么互相攥手腕,要么捏手掌。
可这一回邢峙忽然与江黯十指相扣了。
这个握法有些缠绵,江黯也就有些不自在,他下意识想抽出手,却被邢峙更紧地握住。
“你……”
江黯转过身,抬眸朝邢峙望去,就这么猝不及防地,撞进了一双漆黑深邃的,带着几分压迫力与震慑力的眼眸。
搞什么?
干嘛这样看着我?
江黯眨了一下眼睛。“你……又要干嘛?”
“跟你商量一个事。”
“你说。”
“以后再有这种情况,第一时间通知我。不要瞒着我。”
“今天主要是……你不是在拍戏吗?你有事要忙。我就……”
“一场戏而已,没有你的安全和名誉重要。”
“……”
“你能找那个徐小博帮忙,为什么不找我?”
“问的这是什么话?他路子野,干这种事儿最擅长。再说了,我和他都认识很多年了。你——”
邢峙眼里的压迫感更重。“你和他关系很好?”
“……还行吧。”江黯道。“我们见面的时间少,不过经常一起打游戏。你这问得怎么跟警察盘问人似的。”
邢峙把江黯的手攥得更紧。
与此同时他微微俯身,深深看向了江黯的眼睛,像是想透过他这双眼,看清他内心深处的灵魂。
“江老师,如果我没听错的话,刚才山脚停车场那里,他上另一辆车离开前,对你说了声:‘哥,回见。’”
“……嗯?所以呢?怎么了?”
“他叫你哥?”
“……你到底要说什么?”
“我都没有叫过你哥。”
“…………”
“你想叫我什么都行。我们已经很熟了,不需要假客套。”
被邢峙盯得莫名有点臊得慌,江黯抽出手,别开了视线,“还有事儿吗?没事儿我去洗澡了啊。”
“好,没事儿了,你去洗澡吧——”
邢峙看向江黯,忽然很自然地喊出一句,“哥哥。”
江黯:“……………………”
江黯莫名脸红了,迅速转身去向浴室。
待两人都洗完了澡,邢峙看出江黯情绪不佳。
想来,他再不在意今天发生的事,多少也有些寒心,心情也就称不上愉快。
于是邢峙提出陪他小酌几杯。
反正两个人明天的戏都排在了傍晚。
江黯答应了,和邢峙一起坐在沙发上喝起了酒。
喝着喝着,江黯的情绪还真有点上来了,不知不觉喝了一杯又一杯,直把自己给喝醉了。
最后江黯几乎路都走不动了。
是邢峙把他扶上床的。
江黯紧闭着眼,双颊泛着红,躺在床上的时候看起来乖巧、听话、而又温顺,是一副人畜无害、人事不省的模样。
邢峙忽然意识到一件事,江黯能在自己面前大喇喇地呈现出这副模样,应该是因为他潜意识里对自己十分信任。
邢峙没舍得走,就这么坐在了床边。
他的心变得柔软一片,面部表情却有些复杂。
他看着江黯,一边轻轻拨弄着他的头发,一边想起了他刚才在车上说过的一句话——
“我本来也没把粉丝的喜欢当过一回事。”
如果没有今天发生的一切,邢峙会认为这句话是合理的,毕竟它符合江黯一直以来给人的感觉。
江黯见到粉丝就回避,能不签名就尽量不签名。
19岁之后,他从来没有再举办过粉丝见面会,他不让粉丝应援,不让他们接机,甚至也很少接受采访。
除了参与电影路演时,不得不对上粉丝,回答他们对电影的提问以外,江黯基本上舍弃了任何类似的见粉丝、讨好他们的活动,更别提在微博之类的地方和粉丝互动。
这一切似乎都在说明,江黯不在意粉丝。
可如果他真的不在意,他恐怕不会如此敏锐地想到薇薇那帮人有可能迷路的问题。
或者就算他想到了,他报警、找人上山寻找她们就行了,他没必要亲力亲为。
他今天做的一切,说明他内心深处分明还是在意粉丝们的。
这就与他平时的表现,以及他说的那句话形成了很大的矛盾。
当然,也可以把这一切单纯理解成,江黯有责任心。
他或许没那么在意粉丝,但他对他们有天然的责任感,打心眼里把他们当做了自己人,才会亲自上山找他们。
无论事实真相如何,江黯不是完全不把粉丝的付出与支持放在眼里的人。
这样一个江黯……绝不像一个会随便把粉丝送的吉他扔进垃圾桶的人。
邢峙侧躺上床,照例把江黯拥进怀里。
江黯醉了,但还没有彻底睡着。
于是邢峙一边抱着他,一边在他耳边问:“江老师,还能听见我讲话吗?可不可以告诉我一件事。”
“嗯?什么事?”
江黯的语气有些含混不清,带了些抱怨道,“我今天真的好累,走了好多路。你怎么那么多问题。”
“真的是最后一个问题了。”
“你问吧。”
“……你为什么不愿意把粉丝的喜欢当回事?一直以来,你好像都挺排斥他们,为什么?”
“我没有排斥。我就是没觉得他们真的会喜欢我很久。”
“为什么?”
“因为人是很善变的。尤其是年纪不大的粉丝。”
“为什么你会这么认为?”
“嗯……曾经有一个粉丝,他的年纪应该很小吧,有时候还会写错别字呢……
“那个时候,他天天说会喜欢我一辈子,可后来他说消失就消失了。以后我就再也不信粉丝嘴里的鬼话了。”
醉酒后的江黯说话有些含混不清。
但邢峙听得一清二楚。
他轻轻拍着江黯肩膀的动作停了,手指几不可查地一颤,与此同时脸色一下子变得有些惨白。
然后他用沉得可怕的,甚至带了些颤抖的声音问:“那个粉丝……是谁?你还记得吗?”
江黯无意识地在邢峙怀里找个舒服的姿势,将头不自觉地放在了他的肩膀上。
他打了个呵欠,闭上眼睛。
“摘星星。他叫摘星星。”
说完这话,江黯又补充了一句:“我讨厌摘星星。”
第036章 第 36 章
很长一段时间以来, 邢峙都有一种感觉——
他的心脏被寒冰包裹,高悬于一片荒野之上,那里没有光, 没有水, 寸土不生,万物凋敝, 只有亘古不变的荒漠与沙尘, 偶尔起了风, 整个世界都变得浑浊一片。
“摘星星。他叫摘星星。”
江黯这一语毕下后,星光照进了这个世界。
冰封的心脏融化成了一颗太阳, 然后草长莺飞,然后万物生长。
天上的星星是摘不下来的, 只能通过水和镜子里的倒影去追逐。
这个道理, 邢峙9岁那年就已经明白了。
至于所谓的“摘星星”,他知道是痴人说梦,是痴心妄想。
邢峙万万没有想到的是,他看着星星的时候, 星星也看到了他。
原来他们之间是粉丝与偶像的双向奔赴,而从来不是他一个人的一厢情愿。
邢峙感到惊讶、狂喜、不可置信。
然而这一切并没有维持太久。
他听到江黯说了那句——
“我讨厌摘星星。”
这句话落下的那一瞬间,邢峙的心就下起了雨。
刚开始这雨是细腻而绵密的, 淅淅沥沥,春雨般如泣如诉。
不久后这些雨大了起来。
燥热随之而来。
闪电、雷鸣相继出现。
盛夏已至,大雨如潮水般跌落, 把邢峙的心脏拽得不断的下沉、再下沉。
邢峙这才意识到, 他对江黯的取关、刻意回避, 对江黯造成了很大的伤害。
当年邢峙不过才13岁,他再早熟, 也只是个孩子。
他对江黯的误会、不信任,对他这个年纪的孩子来说,似乎是情有可原的。
可此刻邢峙感到自己不可原谅,不可饶恕。
他还觉得自己卑劣,他一直在暗处看着江黯、试探着江黯、甚至算计着江黯。
他就像一个藏在阴暗角落里偷偷窥伺星星的怪物。
邢峙用一只手将江黯紧紧拥进怀里,借着微弱的床头光,他用另一只手的食指,一笔一划地隔空描摹眼前人的眉毛、眼睛、鼻梁、嘴唇。
之后他几乎是难以自持地,在江黯眉心郑重地印下了一个吻,再轻手轻脚下床,拿起手机,关上房门,去到客厅。
邢峙喝了整整两杯威士忌,又去冲了一个澡,整个人才勉强冷静下来一些。
恢复理智后,邢峙给Ada发去了一条微信:
【Ada姐你好,抱歉,这么晚还来打扰你,你睡了吗?我想向你请教一件事】
过了一会儿,Ada的电话直接打了过来。
“我还没睡。有什么着急的事儿吗?
“哦对了,我听语疏说,你带人进山找小黯了?谢谢你啊邢老师。麻烦你了。”
“Ada姐客气,别叫我老师了,叫我邢峙就行。”
邢峙没有开灯,他坐在客厅里,几乎维持一动不动的姿势,像一座漆黑的、僵硬的、轮廓精致华美的雕塑。
下意识将电话捏紧,邢峙不动声色地做了几个深呼吸,再开口道:
“这次的事,又跟阮郁有关。我感觉他那边还会有动作。他会不会主动设计江黯什么的,这个说不好。但如果有落井下石的机会,他一定不会放过。
“《金陵春》一定会让江黯爆红的。然而现在有一部分人很喜欢考古,就爱看人塌房。
“所以,关于江黯过往的黑料,也许我们有必要及时梳理一次,做好风险预案,我想问的是——”
邢峙问这些,当然是为了彻底搞清楚那段过往。
但这也是他切实的担忧。
那段往事随时可能被人挖出来反复炒冷饭,给江黯带去一次又一次的伤害。
江黯也许不在乎。
但邢峙在乎。他想保护江黯。
他有必要了解清楚这一切,提前想好应对之策。
略作迟疑后,邢峙还是问出了那句话:
“我想问的是,江黯20岁那年,曾有人爆料他丢粉丝礼物。那人放出了江黯丢礼物的视频全过程。我还找人鉴定过那个视频,可以确定那不是合成的……”
“你找人鉴定过?你什么时候——”
“我后面会解释。我是想问,这件事你有没有印象?视频里江黯扔的那些礼物,应该都是他19岁生日见面会时收的。他也只收过那么一次礼物。”
Ada叹了一口气。
她当然对这件事有印象,并且印象极为深刻。
确实是江黯亲手把那些礼物扔掉的。
然而大概三个小时之后,江黯就又亲手把那些礼物捡了回来。
那一晚,江黯的母亲去世了。
他没能见上她最后一面。
Ada出席了江黯母亲的葬礼,还在遗像前献了花。
遗像是黑白色的,但难掩相片中人的明艳动人,不难让人想象她还活着的时候,有着多么美丽不俗的容貌。
Ada平时和江城远沟通得比较少,但和江玺的母亲联系得非常频繁,对她的情况也就颇为了解。
她叫霍曼文,是一位极为美丽、多才多艺的女人。
江家这对姐弟俩之中,姐姐江玺是更像父亲的知识分子,江黯则更随母亲,两母子都喜欢搞文艺。
霍曼文从小就喜欢文艺表演,有个当演员的梦。
她这辈子有个最大的遗憾——
她本来可以凭舞蹈上的天赋被选入文艺团,却因为一次意外摔伤,与那个珍贵的机会失之交臂了。
向往舞台与表演的霍曼文一直对此心怀遗憾,多年以后,她总算又争取到了一个当演员的机会,尽管那是个小角色,她也很开心,做梦都会笑醒。
那个角色需要演员会跳舞,她也就重新捡起了舞蹈。
然而不幸的是,因为超负荷训练,她腿上的旧伤复发了,最后也就没能成功进入剧组。
这简直几乎成了她的心病,她为此郁闷了很多年。
后来通过江黯,霍曼文算是以另外一种方式圆梦了。
透过自己的亲生儿子,她能想象到,如果她也能成为演员,她的生活也许会是什么样子的。
在去世的一年半以前,霍曼文旧疾复发,被医生宣告时日无多。
江黯当然想留在母亲身边陪她度过最后的日子。
那会儿Ada前去探望过霍曼文,跟她提起过调整江黯行程的事情。
霍曼文却表示,不希望Ada对江黯的发展规划做出任何调整。
她还表示自己其实并不需要江黯的陪伴。
她曾错失过好几次实现梦想的机会,她知道这种感觉有多难受,她不想江黯也经历一遍。
霍曼文是这么对Ada说的:
“他在病房陪着我,其实这没有任何意义。如果他因此错失了什么机会,我反而会内疚难受。
“比起他出现在病房,我更想看到他拿影帝,去国际电影节上走红毯。我的成就感与他是相同的。
“我听说……他有很大希望靠现在拍的这部电影拿影帝对不对?
“那他应该继续去拼去闯。在病房里耗着干嘛呢?!他又不是医生。何况医生都治不了我的病!”
后来霍曼文以同样的理由说服了江黯。
江黯得以继续在外闯荡事业。
不过他每天都会和母亲打电话或者发微信。
霍曼文的情况每况愈下,按理江黯早就对她的去世做好了心理预期,不至因此崩溃。
不过在葬礼上,Ada注意他异常憔悴、也异常消瘦。
此外,他全程只和姐姐江玺说话,而根本不理会父亲,两人不像父子,倒像是有血海深仇的仇人。
后来Ada找机会和江玺聊了聊,搞明白了原因——
在关于母亲病危,以及尸体火化时间这两个问题上,江黯与父亲江城远爆发了激烈的矛盾冲突。
首先是母亲病危的事。
一周前医生就下了病危通知书,可没有人通知江黯。
不仅如此,江黯反倒收到了母亲的微信回复,说自己最近感到身体好了不少。
江黯这才心无旁骛地走起了自己的行程。
他先是开了19岁的生日见面会,其后去参加了国内的一个电影节,成功斩获了又一个影帝;最后他还去国外某知名电影节上走了红毯。
他回到家后才知道,他收获无数高光的时刻,却是母亲走向死亡的时刻。
其次便是火化时间的问题。
江黯是在参加完国际电影节后回家的,那会儿距离他的生日见面会,差不多正好过了一周。
然而就在回家当晚,他被告知母亲已于昨日去世,尸体却竟然是在今天早晨被火化的。
江黯不免怀疑父亲是故意的。
他没有及时通知自己霍曼文病危的消息。
不仅如此,赶在自己回家之前,他就急忙把霍曼文的尸体火化了,连尸体都不让自己见……
父亲向来不同意自己当演员,这一定是他对自己不受控制的惩罚——
“看吧,就是因为你当了演员,你才没能看到母亲最后一面。”
简单讲述了事情的经过,江玺对Ada道:“那晚小黯很崩溃,也和父亲吵了很久。
“我猜,那个时候他连演员都不想当了。
“为了拿影帝得奖杯,为了享受走红毯的风光,为了见粉丝……他错失了最后能陪伴母亲的机会。
“他那会儿也许是这么想的。
“所以他把他得到的奖杯,见面会上收到的粉丝的礼物,全都亲手装进垃圾袋,扔到了楼下的垃圾桶里。
“但他终究还是放不下,独自一个人待了几个小时后,透过窗户看到垃圾车开进小区,就又匆匆忙忙地去把那些东西全部捡了回来。”
江玺叹了一口气,又道:“其实我后来也跟小黯解释了,一周前母亲病情恶化,是她主张瞒着小黯的。所以爸爸没告诉他,我也没告诉他。爸爸并不是故意的。
“妈妈想看到小黯亲手接过影帝的奖杯,还想看见他去国外走红毯的样子,否则她说自己无法瞑目……”
江玺告诉Ada,母亲霍曼文在弥留之际,还在看跟江黯有关的直播视频。
爱美如霍曼文,那个时候已经没多少力气了,但是她坚持化了妆、戴了假发。
电视上放江黯接过象征着影帝的奖杯的时候,她笑得非常甜蜜幸福。
她甚至有力气从轮椅上站起来,独自走到电视旁边,指挥起江玺:
“快,按暂停键,我要和影帝合个影!这可是我儿子!”
后来看江黯走红毯的时候,霍曼文已经躺在病床上不能动了。
但是她还在微笑,一脸骄傲地指着电视屏幕说:
“江黯是所有男明星中最帅的那个!
“这才叫艳压全场诶!”
葬礼上,江玺挽着Ada的胳膊叹了一口气。
“火化的事情,其实也是妈妈自己做的主。
“Ada姐你看,按理应该是大家在葬礼上和遗体告别之后,再把遗体送去火化……
“可是妈妈她骄傲了一辈子,爱美了一辈子,她不想她那丑陋苍白的尸体被任何人看见。
“别说在国外跑行程的江黯,就连守在她身边的爸爸和我,都不被允许多看她的尸体一眼。
“这才她的尸体被立刻火化的原因。
“妈妈她想让家人们记住她最美丽、灵动的模样。
“她不想他们往后余生回想她的时候,脑中浮现的会是那具头发掉光的、干瘪的尸体。
“她希望在丈夫、女儿、儿子的印象里,她永远年轻漂亮。
“这是她对他们的保护,也是对她自己的保护。
“这些话,其实我都告诉小黯了。理智上他应该能理解一切,但心理上一时接受不了吧。再说他和父亲之间的心结实在存在了太多年……
“Ada姐,你陪江黯的时间,其实比我多很多,还要劳烦你多帮忙劝劝他。”
此时此刻。
将往事快速回忆了一遍,Ada叹了一口气,通过电话对邢峙说道:“……大概就是这样,再具体的情况,就涉及小黯的隐私了,你自己问他吧。
“葬礼的一年之后,有人爆料小黯扔礼物……
“这事儿其实是这样的,有个私生粉一直跟着小黯,就是他拍下了小黯丢礼物的视频,但他其实也拍下了小黯把它们捡回去的画面的。不过后来他只在网上放出了前半段,没有放后半段。
“小黯被这个私生粉骚扰了很久,有一次他忍无可忍,把这个人抓了个现行,然后把他告了。
“这个人因此脱粉回踩,才搞了这么一出……这就是事情的全部真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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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外·邢妈妈的视角】
(这章大修重写了,删了一部分内容,为了保证V章字数不变,于是补充此番外)
邢峙的母亲名叫曾敏静。
对于儿子追星一事,她一开始挺不赞同。
但她发现儿子的成绩不仅没耽误,反而越来越好了,于是没有做任何干涉。
曾敏静不仅没有干涉,反而被邢峙安利到了江黯。
她也觉得江黯这个孩子非常不错,长得漂亮不说,小小年纪居然就有了那么厉害的演技。
她尤其喜欢江黯的一则采访。
在采访里,江黯说当演员的一定要多读书,读书能帮助人增长阅历,对演技很有帮助。
再者,阅读能力的提升,有助于帮他们理解剧本和人物,这是演好戏的基础。
江黯还表示,自己虽然和父亲关系不太好,但父亲毕竟是文学系的教授,自己从小跟着他读了不少书,这些都对他的演艺生涯有所助益。
曾敏静深以为然,并认识到,江黯跟那些普通的偶像不一样,他三观挺正,能对邢峙起到很好的引导作用。
于是她非常支持邢峙追江黯,甚至会陪着他二刷三刷江黯演的电影。
邢峙的卧室里贴满了江黯的海报,桌上也摆满了各种各样跟江黯所参演电影有关的周边。
这些是邢峙的收藏品,他对它们如数家珍。
对此曾敏静已经习惯了,甚至会陪邢峙一起做整理。
后来有一日,曾敏静出了几天的差。
回来之后,她还没来得及回家,先去了学校。
她是被邢峙的班主任叫去的。
邢峙最近的几次周考成绩居然十分不理想。班主任对于他中考升学一事表现出了强烈的忧虑。
曾敏静问邢峙发生了什么。
邢峙却只是沉默不语。
直到回到家,去到邢峙卧室,曾敏静才意识到不对劲——
邢峙的卧室几乎像是空了。
有关江黯的海报、贴画、各种周边,居然全都消失了。
怎么回事?
邢峙把它们都扔了吗?
曾敏静看向邢峙。“小邢,你这是……”
邢峙只是面无表情道:“那些东西我已经扔了。我会专注于学习,你放心。”
后来曾敏静上网查了查,发现了问题所在——
江黯把粉丝送的礼物扔了,视频里有一把吉他非常显眼。曾敏静认得,那是自己儿子精心准备了一年的礼物。
其实曾敏静觉得这没什么。
江黯早就表示过,不愿意讨好粉丝,不会收礼物。
他又不是那种靠粉丝打投出道的爱豆,他只要专注于演戏就好。
曾敏静反倒觉得江黯做得好。
他做了这种事后,喜欢他的孩子们就不会整天想着要给他氪金送礼物,而应该专注于自己的生活。
这才是健康良好的偶像和粉丝的关系。
曾敏静理解江黯,但也能理解对儿子为何会破防。
为了让邢峙心情好一点,偶尔她也会开口劝道:
“我看见江黯上了个杂志哎,买杂志送海报,要吗?”
对此,年级小小的邢峙往往都会很冷酷地回答道:“不要。以前那些我就都扔了,还买新的干嘛?”
虽然邢峙嘴上说不要,曾敏静还是把杂志买回了家,偷偷藏在了自己的衣柜里。
经年累月的,她不知不觉积攒了很多跟江黯有关的海报杂志等等。
若让不知情的人看到,恐怕以为她才是追星的那个。
这件事曾敏静一直没对邢峙说。
她也以为,邢峙真把那些东西给扔了。
直到多年后的一日,平时忙于工作、将收拾家里的工作都交给了儿子的曾敏静,难得去了杂物间一趟。
她在角落里找到了三个陌生的大箱子。
上前把箱子打开,她这才发现——
箱子里满满当当的,都是那些跟江黯有关的东西。
原来邢峙从来没有把它们扔掉过。
不久前的这一日,邢峙和江黯官宣了。
其后,VG发布了一则视频——
邢峙和江黯当着摄像头的面,光明正大地亲吻上了。
曾敏静当即表示磕到了,并给邢峙发了条微信:
【哇塞儿子,你出息了啊!】
第037章 第 37 章
次日, 江黯起床的时候,发现床上空无一人。
他顶着宿醉后有些疼痛的头起了床,在卧室、客厅、衣帽间等处看了一圈, 始终没有看到邢峙。
今天白天不是没他的戏吗?
他是临时加了戏还是怎么?
江黯暂时没多想, 去浴室冲澡洗漱,然后去到餐厅, 看到了一桌丰盛的早餐。
都是邢峙给他准备的。
说起来, 江黯最近都觉得王语疏越来越清闲了, 只因不知不觉间,她的很多工作居然慢慢都由邢峙来承担了。
邢峙甚至不让王语疏随便进屋, 给出的理由乍一看非常正当——
男女授受不亲,即便她是生活助理, 也应该和江黯保持距离。
拉开餐椅坐下, 江黯看见面前的水杯底下压着一张字条,是邢峙写给他的:
【我这边有点事情处理,先走了,你记得吃早餐, 午饭也要好好吃,我会找人给你送到酒店的】
【冷玉梅是在被李春山强取豪夺后清瘦的,现在这部分戏差不多拍完了, 你可以胖一点,不用再特意节食】
【这杯蜂蜜柠檬水记得喝,能够解酒。不过不要空腹喝, 对胃不好】
【美式咖啡帮你做了, 在冰箱里, 还是饭后再吃吧,不然也伤胃】
在这张字条的最后, 邢峙特意加了一句:
【哥哥,你要记得听话】
江黯:“……”
整个白天江黯都没有见到邢峙。
两人再相遇,就是傍晚的在片场了。
今天他们在位于丽水山旧式的旧式庭院里演戏,演的正是冷玉梅和李屹南分手许久之后,在黄三少举办的堂会上重逢的情节。
这一部分的剧情主要被分成了为两场。
其中一场是冷玉梅在戏台上唱《贵妃醉酒》,李屹南在台下当观众。这场戏被安排在了明天。
至于今天拍的这场,讲的是唱完《贵妃醉酒》后,冷玉梅去感谢黄三少,却被他抓着打起了麻将,继而赢了李屹南不少钱。
两场戏拍摄的先后顺序,恰好与剧本故事的发展顺序相反。
“哈哈!我胡啦!清一色!”
演黄三少的演员说起了台词。
这是个25岁的小生,名叫孟钰,年纪跟阮郁差不多,但二者的演技完全不是一个等级的。
孟钰和江黯都是戏剧学院的,算是师出同门。
他曾多次在采访里表达过对江黯的欣赏。
两个人不久前刚一起演过一部电影。
那会儿江黯刚靠《观音桥》回到大众视野内,他与孟钰演的都是配角,两个人的对手戏不算少。
孟钰既对江黯感到佩服,又存了点较劲的心思。
只因上次电影中,两人同框的镜头里,他完全被江黯压了下去,观众们全都只注意到了江黯,影评人全都只夸了江黯,而几乎没有人注意到他。
江黯是孟钰的前辈、偶像,孟钰倒不会嫉妒他,不过暗自希望这次能演得更好一点,不说能和江黯平分秋色,但起码不至于沦为背景板被人无视。
孟钰的演技进步挺大,这次演得相当不错。
他把一个纨绔子弟演得非常到位,尤其是身上那股孟浪劲,他拿捏得恰到好处。
江黯向孟钰道完谢,正欲告辞,却被他一把拽住了。
抱着江黯的腰,孟钰让他坐上自己的大腿,在他耳边以狎昵的语气道:
“瞧瞧,冷老板一来,我就胡了清一色!
“冷老板,看来你今天是我的贵人呐!继续帮我摸牌,杀他们个片甲不留!”
江黯进入情绪接他的戏,是一副不情不愿,却又碍于什么拼命忍耐的样子。
他几乎就要控制不住地一把将孟钰推开站起来。
然而在不经意瞥见对座上邢峙无动于衷的样子时,江黯心一横,任由自己软在了孟钰的怀里。
邢峙此刻作为李屹南,应该是要继续做出无动于衷的模样。
可这会儿他明显有些不在状态。
只见邢峙皱着眉,眉眼里清晰地写着担心、嫉妒、甚至是敌意。
与此同时这双眼睛里还藏着某种江黯看不懂的情绪,深得像蓄满了雨水古井,也像吞噬一切的漆黑深海。
镜头给不到桌下,江黯抬脚轻轻碰了一下邢峙的腿,是在提醒他入戏。
然后江黯看着邢峙说起了台词:“各位老板,果真愿意让玉梅作陪?”
接下来他该和邢峙四目相对,演出那种互相试探、互相较劲的张力。
江黯的眼里也适时地出现了狠意与恨意,以及几分藏得很深的爱意。
可邢峙的表情有些异样。
如果不是错觉,江黯感到他的眼里清楚地写着“亏欠”二字。
就像是李屹南在告诉冷玉梅——
我知道自己对不起你,你和谁在一起,想怎么伤害我都不要紧。我只想弥补你。
这当然不对。
李屹南的感情从不外露,他的爱意与亏欠,应该要等冷玉梅死了之后表露,这样才显得意难平,让人觉得遗憾。
“咔!”
聂远山果然也发现了问题,及时喊了停。
让各位演员调整片刻后,聂远山又让大家试了几条。
不过让人意外的是,除了最开始在吻戏床戏上卡过几次,但后来每次都演得很到位的邢峙,今天居然总是NG。
最后聂远山直接怒了。
站起来,他看向邢峙:“你今天怎么回事?给你10分钟时间调整一下!这场戏必须在太阳落山前拍完!”
江黯看向邢峙,正想开口问什么。
邢峙倒是先一步走到他面前,“江老师,抱歉。”
向江黯道完歉,他又向扮演黄三少的孟钰等人道了歉。“我需要一个人调整一下。”
说完这句话,邢峙兀自走到了片场的一角。
他没有和任何人说话,单只是背对着众人。
那背影不知为何竟显得有些萧条。
江黯等了许久,估摸着他应该调整得差不多了,这才走过去拍了拍他的肩膀。
“邢峙,没事儿吧?你今天遇到了什么问题吗?”
邢峙还没答话,孟钰倒是笑着走了过来。
他的目光在邢峙和江黯面上来回看了看,玩笑般道:
“邢老师,别是因为我和江老师的对手戏略显亲密,你吃醋了吧?这你可要见谅,都是为了演戏嘛。
“等会儿拍完,我请两位吃饭,向两位敬酒赔罪,成不?”
江黯跟孟钰拍过戏,对他的性格有几分了解,他回头瞧向孟钰,直接呛了回去。
“邢峙是专业演员,你想多了。谁都有状态不好的时候,调整一下就好。
“不用你请我们吃饭。我和邢峙请你好了。抱歉,要让你陪我们再来一条。”
孟钰有些意外地看了江黯几眼。
那表情有些类似于——
他一直发自肺腑地以为江黯和邢峙是在炒CP。
但这会儿他居然觉得眼前两个人有点真了。
孟钰当即看向江黯,用“学长”二字称呼起了他。
“学长,抱歉,是我说错话了。我只是觉得,如果二位有什么忌讳,我们提前沟通清楚比较好。
“比如学长,我刚才那个动作,你会觉得冒犯吗?”
江黯抿了抿嘴,再摇摇头道:“不会,就那么演吧。”
很快,聂远山催促演员就位。
这场戏迎来了又一次的重拍。
孟钰嘴上说按刚才的演,实际上又有临场发挥。
“继续帮我摸牌,杀他们个片甲不留!”
说完这话,他顺势咬了一口江黯的耳朵。
江黯愣了一下,立刻站了起来。
“咔!
“不是,江黯,怎么又换成你有问题了?你和邢峙今天到底怎么回事?吵架了?要吵回酒店吵,别把情绪带到片场!”
聂远山的脸都要黑透了。
不过他居然他勉强按捺住了,没有继续发火,挺让人意外地稍微放低了一点姿态。
“各位祖宗,今天的夕阳特别美,明天不一定能拍出这种效果。我们再来一条,争取一条过,OK?”
当然,只装了这么几句,聂远山就装不下去了,立马又没好气地说道:
“过不了,你们今晚也别回去了,留在这山上喂蚊子吧!”
江黯挑眉看向孟钰,眼带了几分质问。
孟钰的表情却显得十分无辜。
“江老师,有时候情绪到了,会有那么点临场发挥的。在这方面,你应该比我专业多了,对不对?”
江黯果断道:“对什么对,当然不对。你仔细想想剧情,打完麻将,李屹南本来想与冷玉梅谈谈,这个时候他回过头,看见冷玉梅的脸被黄三少亲了一口,且看起来好像挺心甘情愿的,这才头也不回走掉了。
“所以,黄三少亲冷玉梅脸的这个情节,非常关键,你如果打麻将的地方这么演,后面亲脸的地方就达不到应有的效果了,整个故事的逻辑都不对了。”
孟钰看起来挺乖巧。“受教!抱歉了学长。”
“没事。再来吧。”
江黯板着脸说完这话,在场务的一声“Action”落下后,倒也快速进入了人物状态。
在进入状态前,江黯看了邢峙一眼,是下意识想看看邢峙有什么反应。
让他意外的是,邢峙垂着眼眸,完全没有朝自己这里看。他的表情藏在晚霞的逆光里,丝毫叫人看不清楚。
他……他到底怎么了?
江黯没时间琢磨,只能专心演戏。
这回所有人都没出状况,这条总算是过了。
聂远山喊了收工,江黯接过王语疏递来的水喝了两口,正想找邢峙,却见他已先一步离开片场,竟是独自乘车回了酒店。
邢峙离开的背影挺决绝。
像极了戏里李屹南对冷玉梅感到失望,继而头也不回离开的样子。
……不是,他到底什么情况?
这会儿孟钰又凑了过来,在江黯耳边用一副看热闹不嫌事儿大的语气道:
“嘶,邢老师真生气了啊?
“不会吧不会吧,不会是因为我吧?
“giegie~我刚才亲了你两下,你男朋友不会是介意了吧?”
江黯皱眉看向孟钰。“你是不是有毛病?”
“嘿嘿,不好意思啊江学长,最近短视频刷多了。”
孟钰挠了挠头,又道,“我不和你开玩笑了。不过,邢老师不会是真的反感我吧?接下来咱们还有一些对手戏呢。大家不能整得太尴尬不是么?”
“你觉得他在生你的气?那我呢?”江黯问孟钰。
孟钰果断道:“我觉得他在生我们的气!”
当晚,江黯兑现承诺,真的请了孟钰吃饭。
他也一并叫上了王语疏、徐小博等人,算是为那几个“批皮粉”搞出来的事件对大家表示感谢。
吃完饭,江黯回到酒店套房,发现餐桌上有果汁、蜂蜜水、还有助眠的低酒精的饮品。
每杯水上都被邢峙贴了不同的标签。
后来江黯打开笔记本电脑登录Steam,正想买一款今天刚上线的恐怖游戏,发现这游戏居然已经被购买完毕,并且已经下载好了。
这一切当然都是邢峙做的。
与此同时江黯发现,邢峙把他自己的被套枕头重新抱上了沙发,并道:
“江老师,我的睡相一直不好,过去半个月里,感谢你的担待。不过从今天开始,我晚上还是睡沙发吧。或者我打地铺也可以,你不用担心我会从沙发上滚下来。”
江黯狐疑地走到邢峙面前,像时尚晚宴上那次一样,直接伸手端住了他的下巴,然后眯起眼睛打量起他。
“你到底怎么了?”
沉默了一会儿,邢峙开口道:“我需要几天的时间,思考怎么向你解释一些事情。
“江老师,给我些时间好吗?我会解释清楚的。”
“嗯。行。只不过……”
江黯再若有所思地打量邢峙几眼,略微歪了一下头,然后笑着问,“怎么又叫回江老师了?你不是想叫我‘哥哥’吗?”
第038章 第 38 章
“你不是想叫我‘哥哥’吗?”
见邢峙心情不好, 江黯说这句话,本意是为了逗逗他,转移一下他的注意力。
江黯倒是不料, 邢峙的耳根居然一下子红了。
下一刻, 邢峙忽然伸出双手,给了江黯一个拥抱。
这个拥抱很单纯, 不掺杂任何旖旎暧昧的情愫, 且并没有持续太久。
很快邢峙就松开江黯, 转而去到沙发上躺下,一把扯过被子盖在了身上。
他是背对着江黯的, 甚至连一半头都埋进了被子里,只露出了一对微微有些泛红的耳朵。
他到底怎么了?
我真得罪他了?
江黯有些好气, 又有些好笑, 走上前捏了一把邢峙的耳朵,再薅了一下他的头发,再抱着笔记本去到卧室。
这晚江黯打游戏打了挺久,完事儿后又背起了台词, 他睡得晚,次日也就起得稍微晚了一些。
醒来后他发现邢峙照例给自己准备了早餐与咖啡。
可他人依然不在,看来又是早早离开了房间。
江黯狐疑地去到片场, 尝试着主动找邢峙沟通。
谁知道他与自己对视了一眼就转身走了。
他这……这根本就是在刻意回避自己。
江黯微愣间,孟钰走了过来,很惊讶地问他:
“学长, 一晚上过去了, 还没和好?不应该啊, 不是说床头打架床尾和吗?”
江黯:“……”
孟钰继续火上浇油。“不仅没和好,还越演越烈了。他是真的在生你的气吧?
“昨晚我俩一起吃的饭, 他是不是更生气了?”
江黯:“…………”
邢峙遇到了点什么问题,有心事是肯定的。
但江黯先前没觉得他在生自己的气。
毕竟他给自己准备了早餐,还帮自己买了游戏。
他本来就对自己挺好,这两天更是在细节上做得更好了。
现在经过孟钰的提醒,江黯却不得不怀疑,自己是不是真得罪邢峙了。
他冒犯了邢峙,所以邢峙和他生分了。
毕竟两个人还有合约,邢峙没想和他闹得太僵,这才没有彻底和他翻脸。
会是这样吗?
可我到底哪里得罪他了啊?
江黯的心情也有点不好了。
他觉得他被邢峙冷暴力了。
下午,江黯扮上戏装,上了戏台,演《贵妃醉酒》。
台上的他演得风华绝代,举手投足都让人挪不开眼。
任由群演和配角们纷纷往戏台上砸着扳指、手表、黄金链子等等值钱的东西,作为冷玉梅的他自岿然不动,只沉浸在戏里,丝毫不受影响。
邢峙则静静坐在台下。
面前桌子上放着一杯凉透了的茶,他从头到尾没有碰一口。
堂会之上,高朋满座,戏唱得热闹,观众也看得热闹。
作为李屹南的邢峙,整个人却从眼神到笑容都是冷的,与周围的一切是格格不入。
“啧啧啧,冷老板不仅戏唱得好,人也漂亮极了啊!”
“嘶……他这腰身,比我老婆还细!也不知道抱起来是什么滋味!”
“这你可要问李家父子了。我可听说,冷玉梅和他俩都睡过。他床上功夫了得吧!”
“嘶……这男人睡男人,是怎么个睡法?”
“哈,你找个兔儿爷试一下不就知道了嘛?”
“别说了,想不想活了!李家少爷在呢!都小点声!”
刺耳的话语化作了李屹南漆黑眼眸深处的暗火。
他看似不动声色,长袖下手指的指甲已经深深掐入掌心。
可此刻的冷玉梅只在对周围的人卖笑,不曾看他一眼。
两个镜头在这个时候推进,一个推给戏台上巧笑盼兮、似乎根本没注意到观众席上邢峙的江黯。
另一个则推给了与周围观众好似活在两个维度的邢峙。
两个监视器上分别出现了两个人的眼神特写。
此刻冷玉梅沉浸在戏里,完全是戏中角色模样。他非常专注,也因此显得有些漫不经心——
他完全无视了观众的眼神、话语、送的礼物,也完全无视了观众席上邢峙。
江黯的眼神无疑是非常到位的。
与此同时,李屹南紧紧盯着冷玉梅,他的眼里应该有盛怒、有叩问、有思念或者说欲念。
然而这会儿邢峙的眼神多了一分伤痛与亏欠,看起来也就有种不自知的落寞。
这不是聂远山想象里此时李屹南应该有的样子。
但邢峙眼里传达出的落寞和亏欠非常克制,像冬天雾里藏着的霜,它切实存在,但又若隐若现、难以捕捉。
聂远山觉得他这状态倒也挺有意思,于是没喊“咔”,保留了这条,让邢峙过了。
之后镜头开始着重描绘江黯唱戏的段落。
江黯原本是演得挺到位。
冷不防他撞上台下邢峙的眼神后,情况有了变化。
镜头不再对着邢峙,大概是这个原因,邢峙不再强迫自己进入人物,他的情绪不再绷着,而有了一瞬间的放任。
这一瞬间恰好被江黯捕捉到了——
江黯对上他目光那一刻,发现他眼里的愤怒、嫉妒等等情绪全部退散,只剩下了至深的愧疚,与无尽的落寞。
他的眼神很让人心疼。
至少很让江黯心疼。
一个好演员的基本要素之一,便是共情能力强。
江黯无疑是这样的演员。
这一刻他错觉自己在邢峙眼里看到了一片荒芜的麦田,麦田站着一个和邢峙长得一样、却比他小很多岁的孩子。
那个孩子还是个面容稚嫩的少年,他在荒芜的麦田迷了路,似乎弄丢了一样极为重要的东西。
他应该是要找到那样东西才能继续往前。
可他不知道前路在何方。
他甚至不知道自己到底弄丢了什么。
邢峙……弄丢了什么呢?
江黯一脚踩空,意外摔下了戏台。
“老板,你怎么样?”
“哎哟我去,学长你没事儿吧?
“江黯?还能走吗?”
……
王语疏、孟钰、聂远山接连出声询问,并纷纷快步朝江黯走了去。
邢峙没有开口,不过行动得比他们更快。
他第一时间去到江黯身边,捞起他的裤腿,查看起他的伤势。
江黯的右脚扭到了,脚踝正以可见的速度肿了起来。
不过他不愿耽误进度,不顾邢峙与王语疏的劝阻,坚持拍完这场戏再去医院。
聂远山的表情有些不虞,但毕竟要顾及演员的身体。
“你脚都成这样了,怎么演完这场戏?”
江黯果断道:“需要我展示身段的部分,其实都拍得差不多了,这场戏也就只剩几句收尾的戏词还没录,推近景就行。我还能站住,没问题。只是……
“接下来几天的戏,还要麻烦聂导尽量做些调整,把我动作少的往前排一排。
“我脚伤的问题不大,跑步什么的大动作做不了,但正常走路不会有问题。大不了上止疼针。”
这场戏,江黯确实只剩几个唱戏的特写没拍了。
聂远山查看了一遍回放,确定没有问题,让化妆师给江黯稍微补了下妆,再安排摄影师推近景。
顺利收工后,江黯被邢峙送去了医院。
王语疏本想跟着去,但被邢峙劝退了,她被邢峙安排了新任务——先回酒店把冰块一类的东西准备好。
于是,带着江黯去医院,挂号、拍片、找医生开药等等工作,邢峙亲力亲为。
江黯的扭伤不算严重。
但生活起居确实会受到一定的影响。
邢峙又帮他买了拐杖、轮椅,以备不时之需。
晚上8点,江黯被邢峙推进酒店套房,再被一路推到餐厅吃晚饭。
吃完晚饭后,邢峙把江黯推到电脑前玩游戏,还帮他准备好了零食和饮料放在旁边。
他自己则去把餐厅收拾了,之后打算去楼下健身房锻炼。
临走前,邢峙去电脑桌前看了一眼,确认江黯的手机就在他伸手就能够着的地方。
“我就跑会儿步,有事儿随时打我电话。”
留下这句话,邢峙这才离开。
江黯点点头,没多看邢峙,直到他离开房间了,这才若有所思地瞧向了紧闭的房门。
江黯能感觉到邢峙对自己很好,如此,他现在当然不会再觉得邢峙在生自己的气,又或者冷暴力自己了。
仔细想想,这一切似乎更像是……
更像是邢峙无法面对自己。
可是为什么呢?
他为什么无法面对自己?
江黯想到了昨晚邢峙说的那句,他需要几天时间来想想该怎么对自己解释。
奇怪,他又没做什么对不起我的事,要向我解释什么?
现在的年轻人都喜欢打哑谜?
不知不觉间,江黯咬着吸管,把一杯果汁喝完了。
他向来是洒脱的性格,要是和邢峙不住在一起就算了,两个人每天这么朝夕相处,却要彼此猜来猜去,这种感觉让他非常不舒服。
他不想等了。
他得逼邢峙一把。
只是……怎么逼呢?
江黯还没想好,邢峙回来了。
那会儿江黯正推着自己的轮椅上卫生间方向去,恰好被推门而入的邢峙撞见。
“江老师要上厕所吗?”
邢峙走上前,把轮椅连同江黯一起推到了卫生间门口,再将手放到他的胳膊上,“我扶你进去。”
沉默了一会儿,江黯看向他问:“你的意思该不会是,我上厕所的时候,你要扶着我上吧?”
“你现在单脚不能碰地,当然得人扶着。”
邢峙道,“你放心,我不看。”
“你闭上眼,耳朵还能听见。不行。”江黯道,“你走吧,上个小号而已,我自己可以。
“我不需要人扶着上厕所。我以前和姐姐妈妈一起住,家里有女士,我们家的男士都得坐着上小号。马桶圈不用拿起来。干净卫生。我和我爸一直都这样。”
“好,知道了。我抱你进去。”
邢峙以几乎是端的姿势抱起江黯,再把他的屁股放在了马桶上。
江黯:“……”
瞥见江黯望着自己的表情,邢峙笑了:“要不要帮你脱——”
“不需要,你出去吧。”江黯用强调的语气道,“门关好。人走远点。”
“嗯。好。”邢峙道,“遵命。”
江黯上完小号,冲了马桶,他裤子还没来得及穿好,邢峙已推门而入。
以颇为严肃的语气,邢峙开口提醒他:“江老师,抽水马桶冲水的时候,会带出大量细菌。你不要坐在上面的时候同时冲水。我可以先把你抱出去,再回来合上马桶盖帮你冲水。不用不好意思。”
江黯:“…………”
江黯觉得很尴尬。
腿扭到一下而已,生活竟变得如此不便利。
他本想说让王语疏来帮忙,毕竟他对着邢峙太别扭。
只是王语疏毕竟是个姑娘,由她帮忙好像更不合适,江黯也就只能作罢。
经历这么一遭后,江黯以为他和邢峙算是破冰了。
他好像没有无法面对自己,也没有再继续“冷暴力”。
然而很快江黯就发现是自己想多了。
把他推回电脑桌前,帮他续上饮料,邢峙就不管他了。
邢峙一个人坐在沙发上抱着电脑敲敲打打,估计是在继续之前的剧本撰写。
他神态认真,冷感十足,好似周围围了一圈寒冰,实在让人难以接近。
偌大的房间里,一个人待着倒是没什么。
两个人都在,彼此间却没有半句话可讲,沉默也就会显得太过突出。
江黯不喜欢这样的氛围。
邢峙安静,他非要热闹一点。
他问邢峙:“我在这里打游戏会吵到你吗?不然我去卧室玩儿,然后关上门?”
“不用,江老师你就这里玩,不要紧。”邢峙道。
江黯再问:“确定吗?我会和人连麦。”
邢峙摇头。“没关系的。”
江黯当即给徐小博发微信约游戏。
徐小博有求必应,立马上线陪他玩起了吃鸡。
孟钰恰好也在线上,三人便一起组了队。
玩游戏的时候,江黯是戴了耳机的,声音也开得不大。
可由于客厅实在太过安静,队友们的声音也就很清晰地传了出来。
“捡到一把M4,哥,你要不要,来我这儿,我给你!”
“要,谢谢你啊!我马上过来。”
“学长学长,来我这儿,八倍望远镜诶!”
“我要我要。谢谢!”
“哥,你中弹了?别怕别怕,我马上来找你。我有治疗包。”
“学长,我帮你报仇,四点钟方向,看我一击必中!”
“哎嘛哥,没事,别担心,我来了,我来保护你!”
……
不知不觉间,邢峙合上了电脑。
他给自己倒了一杯酒,坐在沙发上,就那么静静看着江黯打游戏的背影。
通过三人的语音沟通,邢峙得以清楚地知晓他们的游戏进度。
不久后,徐小博和孟钰都倒下了,只剩江黯一个人在决赛圈。
伴随着“啪啪啪”几下按键盘的声音,江黯笑了。“行了,都灭了,我赢了!”
他的耳机当即传来这样的声音:
“我去!感谢学长带我吃鸡!”
“啊啊啊居然赢了,哥你最后那发子弹打得太牛了,我的天你怎么看到他们的?啊啊啊我爱你!”
邢峙:“……”
江黯进入了下一局游戏的队列中,沉浸在胜利喜悦中的他浑然不知道,邢峙已无声无息地走过来,站在了自己的身后。
耳麦里传来了孟钰口无遮拦的问话:“学长,还要来一局吗?话说你怎么在打游戏啊,你和邢老师不过夜生活吗?你们不会还在冷战吧?”
江黯冷淡地回应。“好好打游戏。其他的不关你的事。”
“那可说不好呢。你们NG也影响我进度啊。”孟钰开玩笑道,“学长如果觉得不好意思的话,一会儿八倍镜给我呗?”
“你要是能带飞,什么都可以给你。”
江黯毫不留情怼回去,“可你技术太差了。你躺着吧。”
“卧槽你也太无情无义了。我要无理取闹了!”孟钰道。
“你闹吧。下局不带你。”江黯道,“我和小博双排。”
孟钰那种戏精附体看热闹不嫌事大的语气又来了。
“giegie~~~你和别的男孩子双排,你男朋友要是知道了,不会生气吧?”
“他——”
江黯下意识回了一下头,猝不及防撞见了邢峙近在咫尺的脸,他几乎吓一跳,身体往后一仰,“你什么时候……”
邢峙一把托住江黯后仰的那只脑袋,深深看他一眼,然后俯身至他的耳边,轻声开口道:
“嗯,会生气的。所以哥哥别光顾着打游戏了,也理理我吧。”
江黯:“……”
他心说邢峙怎么颠倒黑白呢?
明明是他先不理人的,到他嘴里倒变成我不理他了。
“又或者,你愿意带我一起玩吗?”邢峙问他。
“妈呀,”孟钰夸张的声音从耳麦里传来,“邢老师私底下怎么这么茶啊,平时完全看不出来!哈哈哈……”
他像是演上瘾了,重新夹着嗓子道:
“giegie~~~你和我们玩儿吧,不要带你男朋友。他哪有我们好玩儿~
“giegie~~~我和你男朋友谁更茶啊?”
江黯简直头疼了,操控着鼠标取消队列后,直接将孟钰踢出了队伍。
世界清净了,江黯暂时关掉麦克,然后抬眸看向邢峙。
“带你玩游戏可以,但你要把该解释的解释清楚。不然——”
邢峙蹲下来平视江黯,开口问:“不然就不理我,不带我玩游戏?”
“可不单是这样。”江黯道。
“嗯,江老师还打算怎么办?”邢峙问他。
该怎么办,江黯一时没想到。
其实他挺不会和人吵架的,平时遇到看不顺眼的,无非也就是比中指删除拉黑一条龙。
于是江黯很诚实道:
“具体怎么办,我还没有想好。但总之……总之,你再不解释清楚,我一定会生你的气的。”
江黯的这句话俨然没有什么威慑力。
也不知道是不是滤镜太过,邢峙觉得他骂人的样子简直像是在撒娇,让人很想好好欺负一下。
“江老师,耳麦关了?”
“嗯。问这个干——”
江黯话还没有说完,被邢峙轻轻吻住了唇。
第039章 第 39 章
这个吻就如蜻蜓点水一般。
江黯还来不及反应, 邢峙的唇就已经离开了。
当然,他人没有走远,就那么以几乎是单膝跪地的姿势, 静静看着江黯的双眼。像是在期许他的某个答案。
江黯其实已经和邢峙吻过很多次了。
试戏、演戏、练习……为了电影效果, 他们从前会故意吻得很情|色。
他们会唇齿相依,会用舌尖轻轻碰着对方的口腔壁、舌尖、牙齿, 会如同抵死缠绵的情人。
至于半个月前他们差点擦枪走火的那次, 他们吻得也非常激烈。
那个时候他们在床戏吻戏里积攒了太多欲望, 急需找一个宣泄。
与之前所有的吻相比,现在这个轻描淡写的吻应该是不值一提的。
可也正因为如此, 它会与“纯情”二字挂上钩。
意识到这一点,江黯心跳的速度快了起来。
这让他心生警惕。
毕竟这个吻如果和演戏无关, 也和欲望无关, 就只能跟情有关了,这代表着某种“走心”的东西。
可走心就意味着危险。
这种吻其实没有什么实际意义。
可它恰恰会经常发生在小情侣之间。
兴之所至,情侣可能会随时给彼此一个吻,而不必追问一句为什么。因为这是再自然不过的事情。
然而江黯和邢峙不是情侣。
“订婚”“同居”之后, 他们日夜相对、朝夕相处,这段时间虽然不长,但足以让两人之间的距离近了很多。
江黯知道他和邢峙现在的关系已经变得非常暧昧, 几乎像是朋友以上,恋人未满。
那个炒CP的协议就像横在他们之间的一个借口。
他们凭着这个借口,以炒作的名义自欺欺人, 暧昧得光明正大。
他们只是没有把有些东西说破。
江黯其实不喜欢暧昧, 也不喜欢不清不楚。
但他在演戏上很自私。
在他看来, 他们现在这种暧昧不清的状态,这种既搞不清自己有没有真的爱上对方, 也搞不清对方有没有真的爱上自己的心态,非常适合冷玉梅和李屹南。
进一步太甜腻,退一步太冷淡,双方状态都会不对。
这是江黯希望暂时保持现状的第一个理由。
至于第二个理由,当然是他得先把自己到底什么情况搞清楚,才能决定下一步是进是退。
在他看来,那才是真正对彼此负责的做法。
现在两人被协议绑定,得在生活里演情侣。
受制于剧本,他们又得在戏里演一对意难平的情人。
他们之间存在双重扮演,而这双重扮演恰恰都需要他们调动几分真情。
所以对他们来说,难以彻底分清戏里戏外,是一件再正常不过的事。
在江黯看来,自己到底有没有对邢峙动心,应该要等电影拍完,两人彻底分开、彼此冷静一段时间,不代入剧本人设,也不代入协议上的恩爱人设之后,才能搞清楚。
邢峙那边也是一样的道理。
于是江黯选择继续放任这种暧昧的存在。
但他似乎有必要提醒邢峙一两句。
在与邢峙对视片刻后,江黯故意问:“干嘛?又想练习?因为还有一场亲密戏没有拍?”
他这借口实在太拙劣,自然被邢峙一眼看穿。
邢峙双眸微暗,他伸出一只手扶住江黯的后颈,故意顺着他的话问:“嗯,所以呢?如果是练习,就可以继续亲你?”
江黯:“…………”
江黯只关了游戏里的麦克,没关耳机。
这会儿耳机里传来了徐小博的声音:
“哥,怎么一直没说话?咱们降落在哪儿?集装箱区?”
游戏已经匹配完成,开始了新的一局。
江黯得以凭这个理由重新坐正,对向屏幕方向。
“邢峙,游戏开始了。你要是对游戏感兴趣,可以坐我旁边,我教你。另外……我还是那句话,戏里戏外,我们现在分不清楚,等电影演完——”
邢峙打断他。“江老师。”
江黯:“嗯?”
“你眼里是不是只有戏?”
“……”
“不要紧。如果你不是心无旁骛,不会达到现在的高度。如果你不是在演戏上这么专注,当年我也不会奉你为偶像。”
“……当年是多久以前?”
“江老师,你这样也挺好的,继续保持。”
“……”
江黯的第一反应是,邢峙的这句“继续保持”是在阴阳怪气。
可他侧过头的那一瞬,发现邢峙的眼神居然显得格外诚挚。
江黯忽然就感到有些心烦意乱。
莫名地,他想到了他们还没拍的最后一场亲热戏。
那场戏是冷玉梅和李屹南此生的最后一次亲热。
李屹南强迫了冷玉梅,他甚至用到了暴力,那是因为他嫉妒得发了疯,他认为冷玉梅离开他后跟了许许多多的男人,他以为冷玉梅对谁都来者不拒。
他有一句很粗鄙的台词:
“既然他们都可以,我为什么不可以?
“你浑身上下,哪一个地方没被我上过?”
那场戏结束后,李屹南暂时离开了,冷玉梅则走向了死亡。两人此生再不复相见。
至于邢峙……他差不多也到了杀青的时间。
毕竟他不算是这部电影的核心主演,戏份不算太多。
现在他能演这么久,已经是因为导演和编剧都太认可他的能力,没忍住给这个角色加了戏。
江黯操纵游戏人物降落在海港附近的集装箱区域,八倍镜就在他的面前,可他没看见,绕过它走远了。
余光里,邢峙起身去向浴室。
“游戏我以后陪你玩儿。这会儿就不学了。我先去洗个澡。江老师,天气这么热,你等会儿也要洗澡吗?”
江黯:“……要。”
“你怎么洗?”
“……”
“我把你抱进浴缸,你把伤腿支在外面。怎么样?你受伤的地方在48小时内都只能冷敷。不能碰热水。”
“……麻烦你了。”
“不客气。”
一个小时后,江黯泡在浴缸里心不在焉地打手机游戏。
浴室门半阖着,邢峙就在门外不远处的小沙发上敲笔记本键盘,以便能随时听到江黯的求助声。
邢峙周到体贴,处处都在照顾江黯。
可江黯分明能感觉到,两人之间的距离又被拉远了。
江黯意识到,这会儿自己再想逼邢峙把一切解释清楚,好像就没那么理直气壮了。
毕竟刚才邢峙之所以吻自己,似乎是因为他想捅破窗户纸,把一切彻底说开。
可自己拒绝了他。因为自己想继续保持暧昧。
丧尸扑过来,江黯枪没打准,被一口啃下了脑袋。
这个关卡没过,他干脆也就不打了。
放下手机,江黯在浴缸里微微转了身,越过浴室门看向外面。
身体转动的时候带动水花翻转,发出些许声音。
邢峙放下笔记本走至浴室门口。“江老师有什么需要吗?”
“……没有。”
“行。那你有事再叫我。”
“……等等。”
“嗯?”
“麻烦你扶我起来吧。”
“好。”
邢峙找来浴巾裹住江黯,把他从水里捞出来,抱上床,往他肿起来的脚踝处重新裹上冰袋,再帮他吹干头发,把他塞进被子里。
邢峙想得很周到,又去搬来了一把椅子放在床边,并在上面垫了非常柔软的垫子,江黯可以把右脚支上去。
他再问江黯:“想用哪些护肤品,要不要面膜?”
江黯摇头。“冷玉梅的皮肤可以糙一点。那个时代没有好护肤品,也没有什么收缩毛孔的医美技术。他唱戏多,经常浓妆艳抹,皮肤状态其实不会太好。你看我最近都没护肤。”
“嗯。那就早点睡。”邢峙帮他掖了掖被子,“空调温度合适吗?”
“没问题。”
“那我出去了,有事叫我。”
邢峙把江黯的两个手机,还有一杯水放在他的床头柜上,虚掩上房门,去外面客厅了。
江黯:“…………”
在床上睁着眼平躺了好一会儿,江黯总算彻底想明白,这两天邢峙虽然对自己似乎更好了,但自己为什么会觉得双方的距离反而远了——
邢峙之前看他的眼神里,是有欲望的。
那种欲望应该和他们之间的双重扮演有关,它很克制,就像被冰包裹的火,但它切实存在。
现在它却似乎消失了。
于是现在邢峙对他的好,也就仅仅剩下好而已。
换句话说,现在邢峙看他的眼神却变得单纯了。
邢峙对他的好,彻底成了朋友之间的照拂。
或者更准确的讲,是粉丝对偶像付出的那种心甘情愿。
这种心甘情愿的背后是崇拜与欣赏,无关于爱情,也无关于欲望。
想明白一切后,江黯说不上自己现在是什么心情。
被什么事情牵动了心绪的感受,就好像被人用线拉扯住的风筝。
风筝不喜欢这种被操控的感觉,可另一方面却又有些舍不得离开,因为有了这些线,它才能乘风而上,看见蓝天。
忽然间,江黯的脚踝剧烈疼痛起来。
他立刻皱起眉,感到所有事情都在和自己做对。
床头柜上传来震动。
江黯发现是自己的私人手机响了。
拿起手机,他看见[疑似渣男]发来消息:
【最近怎么样,工作顺利吗?】
江黯打字回复:【工作还行】
很快对方又发来:【感情方面呢?】
江黯有些失笑。
他加这个人,本来是要试探对方是不是gay,最近两人居然有点把对方互相当做树洞的意思了。
对方偶尔甚至会发一些科普文章给他,也会抱怨实验不顺利,导师不做人,师弟师妹不好带等等。
江黯回复:【没有感情生活】
对方又问:【有喜欢的人吗?】
沉默了一会儿,江黯回复:【我也不知道】
【不知道,但至少有目标了。那个人怎么样?】
【挺好,不过人挺神秘,让人搞不懂】
【你想搞懂他吗?】
又沉默了好一会儿,江黯打字:【想】
打完这个字,江黯没忘自己加这个号的目的。
于是他赶紧反客为主地问道:
【你呢?之前说分手了,现在呢,有新目标吗?】
大概半分钟后,对方回复:【有】
为姐姐打抱不平的心理,立刻让江黯变得警惕起来。
【是吗?对方男的女的?】
[疑似渣男]:【你为什么不问我,那个人好还是不好?】
江黯:“……”
啧,还是没有能明确证明他性向的证据。
皱眉想了一会儿,江黯:【所以呢?好还是不好?】
[疑似渣男]:【对方很好,是我不好】
【你怎么不好了?】
【我有一些事情瞒着对方】
【什么事情?是原则性错误之类的吗?】
【不是,应该不算】
【那就没问题啊】
【我无法预计对方知道这一切的反应,所以想等确定对方的心意后再坦白所有,对此,你有什么建议吗?你觉得我这么做合适吗?】
江黯挠了一下头,问:
【你的意思是,你怕那个人知道真相后怪你,埋怨你?所以你不敢轻易坦白,除非你先确认,对方是喜欢你的?】
【你有点腹黑啊。你该不会想生米煮成熟饭,等对方上钩了反正也跑不掉了之后,再坦白一切吧?】
【……等等啊,你确定你真的喜欢对方吗?】
此时此刻,客厅里。
邢峙侧躺在沙发上,他放下手机,暂时没回复了,而只是看向了卧室的方向。
邢峙从小跟着单纯善良的母亲长大。在他看来,正因为她太过善良,才会被人渣般的父亲欺负算计,差点被连人带骨头地吞了下去。
母亲可以继续单纯,复杂的事情就交给自己好了。
有关父亲所在的那个大家族的一切,都太过复杂。
在与那个大家族斡旋的过程中,邢峙在小小年纪就学会了一件事——
上兵者伐谋,谋定而后动,人要学会用手段。
理智上,邢峙知道感情的事,不是能靠算计能得来的。
可他习惯了通过使手段去得到他想要的东西。
如果不这么做,他不知道该怎样,才能让天上的那颗星星多看自己一眼。
邢峙自厌、自弃,他知道自己卑劣。
知道吉他的真相后,他更是感到无比内疚,也愈发感到眼前的江黯不可亵渎,不可接近。
在这几日里,他也会怀疑自己搞错了状况。
也许他并不喜欢江黯,也许一切只是占有欲在作祟。
也许他该退回到单纯仰望江黯的粉丝身份,不要把事情弄得越来越复杂……
可另一方面,想把星星摘下来独自占有的冲动,是如此的清晰而又炽烈。
当星星被其他人觊觎甚至靠近时的,他的愤怒又是如此清晰。
经过几天的挣扎纠结后,现在的邢峙决定正视自己的欲望——
他就是想要江黯。
而为了得到他,他必须要运筹帷幄,算无遗漏。
私人微信号忽然传来震动。
这次却不是江黯小号发来的消息。
邢峙拿起手机,看见母亲发来:
【我开始休年假了,方便探班吗?你和江江处得怎么样?我想去看看你们诶】
第040章 第 40 章
邢峙在回复完母亲之后, 将页面切回了与江黯小号的对话框,重新看向那句:
【你确定你真的喜欢对方吗?】
邢峙打字:【不如你帮我分析一下?】
江黯:【好,你说】
【看到对方的时候, 我会很开心】
【我对对方的身体有欲望】
【看到其他人靠近对方, 我会生气】
【看到对方对其他人笑,我会吃醋】
【我想一辈子守在那个人的身边, 想一辈子对对方好, 也想让对方一辈子守着我, 一辈子只对我好】
【这样的情感,能被叫做喜欢吗?】
你才和我姐分手多久?
江黯翻着白眼打字:【这不叫喜欢的话, 什么才叫喜欢?你还在怀疑什么?】
他第一时间把这些离谱的话截了图,正打算发给江玺, 转瞬想到这对她来说似乎伤害很大, 也就作罢。
等有了对方是gay的直接证据,再发给她,让她拿去提醒研究院里的其他姑娘别被骗婚就行。
这些会让姐姐伤心膈应的话,也就没有必要让她看见了。
只见[疑似渣男]又发来:
【对方是行业大牛, 是我的前辈,我几乎一直在仰望他,我和他之间有云泥之别】
江黯没再翻白眼, 他觉得对方这番话说得挺真诚。
也许他不是个渣男,只是单纯和我姐不合适?
江黯打字:
【你想多了,我能感觉到, 你也很优秀。所谓的“前辈”, 其实也就是比你年纪大, 工作经验比你丰富一点而已,大家都是普通人, 哪谈得上什么“云泥之别”?】
[疑似渣男]:【总之,我把对方当偶像,我会有点担心,我对他的这些想法,只是因为偶像滤镜】
江黯打字:【你真的想多了,我也有很佩服的偶像,我只是崇拜对方的天赋与专业精神,还想变得和他一样厉害】
【我会想要得到偶像的签名,但完全不会对他产生任何生理□□望,也不会生出嫉妒心占有欲什么的】
【对了,你们上过床吗?那会儿你什么感觉?】
对方发来:【没有真正上过】
江黯挑起眉来。
什么叫没有真正上过?
那就是有过擦枪走火的意思?
该不会这件事发生在和我姐分手之前吧?
【你们接过吻吗?那是什么感觉?】
【爱不爱的,应该能够通过接吻判断出来吧】
发出这些话的时候,江黯的心情颇为复杂。
一方面他确实想帮对方分析问题。
另一方面,他则是想帮姐姐刺探情报。
一直以来,两人都聊得挺直白,挺百无禁忌的。
江黯以为[疑似渣男]这次的回复也会很直白。
那么他也许就能顺藤摸瓜,搞清楚对方喜欢的这位“前辈”,到底是男是女。
江黯倒是不料,对方发来了这样两句话:
【除了你,我别无其他星星】
【你复制了不断繁衍的宇宙】(注)
江黯的心没来由一颤。
对方再发来:【这就是我亲吻他的时候,内心深处想要对他说的话】
之前[疑似渣男]提到那个“前辈”时,一直用的“那个人”“对方”这样的词汇,这还是他第一次用到“他”,而不是“她”。可这有可能是打字失误导致的,不能当直接证据。
叹了一口气,江黯打字回复:
【你还挺浪漫的,一点都不像理工男。你都这么走心了,我觉得你喜欢那个人,并且非常喜欢,你不用再怀疑】
[疑似渣男]:【好,我知道了。那么,对于我之前的问题,你的建议是什么?】
对方想等那个“前辈”彻底上钩,再坦白一切。
对此江黯并不赞同。
他打字回复:【两个人之间应该坦诚一点。有什么问题,当面沟通清楚,不要玩套路】
【如果你是那个人,你希望我直接把一切告诉你?】
【对,否则,换做是我,发现自己被套路了什么的,我一定会大发雷霆的,随便代入一下都很生气】
【谢谢。你的建议我收到了,我会好好想想】
【不客气】
·
次日一早,江黯被闹钟弄醒。
他的身体先于大脑做出了下意识的反应——直接将闹钟按掉了。
然而下一刻,敲门声响起。
紧接着邢峙的声音传来。“江老师,醒了吗?”
“嗯。醒了。早上好。”
江黯说完这话,邢峙推开房门走了进来。
他把江黯抱进轮椅,再将推至浴室。
“江老师,要先上厕所,还是先洗漱?”
“没事,你出去吧,昨天疼糊涂了,其实我完全不用人扶,我可以自己单脚跳什么的。”
“行。好了叫我。”
“嗯,好。”
江黯在浴室磨叽了一会儿,单脚跳到轮椅上坐下,再把自己推到房门外。
邢峙就在外面等着,见他出来后,把他推到餐厅,两人一起坐下来吃饭。
吃饭的时候江黯低着头,并没有怎么开口说话,也没有怎么看邢峙,看起来是一副有心思的样子。
邢峙倒是开口逗起他:“江老师昨晚……手机屏幕好像亮了很久。在和谁聊天?”
“倒也没有,我……”
江黯道,“回头跟你聊吧。这事儿和我姐有关。我得征得她同意后再告诉你。”
邢峙点点头。“好。”
抬眸瞥一眼邢峙的表情,江黯又道:“你不要误会。”
邢峙放下刀叉。“嗯?误会什么?”
犹豫了一下,江黯还是开了口道:
“我知道我们之间有些事情没有聊开。但我没有吊着你的意思。我也没有……没有同时和其他人暧昧。”
这句话倒是出乎邢峙的意料。
他笑了,深深看向江黯。
“我知道了。谢谢江老师。”
“这有什么好谢的?”
江黯想到什么后,眯起眼睛盯着他问,“你呢?你有同时在和其他人暧昧吗?”
“当然没有。”邢峙问,“你为什么会这么想?”
“你年轻,长得高,身材好,还很帅……你笑什么?”
“原来在江老师的眼里,我有这么多优点?”
“……总之,你当然有足够多的吸引人的资本,而且上次……”
“上次什么?”
江黯眯起眼睛望向邢峙。
“上次那个测试,有道题是,有没有很多异性邀请你上床什么的。你当时说不告诉我。啧,是不是很多?”
“江老师还记得那个题?”
“当然,我记性好得很。”
“嗯,以前确实多少遇到过一些。不过——”
“不过什么?”
邢峙看着江黯笑道:“和你官宣后,给我发私信表示想和我睡的人,主要是男生。”
江黯挑起眉,也冷了脸。“他们给你发什么了?”
“脸的自拍,腹肌的自拍,估计还有……”
“你都看了?”
“没看,我都没点开。清理消息的时候不小心扫到了几条。已经全都拉黑了。”
“你以后不许再看了。”
“嗯,不看。”
江黯感到自己这话好像有些过。
于是他又找补了一下。“……没事,你想看就看。”
却听邢峙轻轻笑了一下。
这笑声显得很是悦耳动听。
江黯问他:“你又笑什么?”
邢峙道:“江老师愿意管我,我挺开心的。你放心,我真不看。没人能比你长得更好看。”
“年纪轻轻,油嘴滑舌。”
江黯低头吃东西了。
邢峙的目光倒是一直黏在他身上。
“对了江老师,和你说个事儿。”
“什么事?”
“我母亲今晚会来探班。”
“……咳。”江黯有点呛到了。
他喝下一大口黑咖啡,看向邢峙,“你妈妈她——”
“是这样的,她不知道我们之间是炒作。”
“……”
“她以为我们是真的。”
“…………”
“所以,到时候还要麻烦江老师配合一下。”
怎么假情侣也要过见家长这关啊?
江黯拿着一把瓷勺在无糖燕麦粥里转来转去。
“配合倒是没什么。反正我们平时也会在工作人员面前演。都一样。只是……”
江黯有些不可思议地看向邢峙,“你才22岁就订婚了,如果你没和你妈提前说好是演戏……不是,她就一点没反对啊?
“你什么时候向她出的柜?她接受度这么高吗?”
“妈妈很开明。她也一定不会反对。”
“怎么说?”
“她也是你的影迷。你愿意给她签个名吗?”
“…………”
沉默了一会儿,江黯看向邢峙,语带几分尴尬地问:
“那什么,你妈妈……没有看过《观音桥》吧?”
邢峙又笑了。
笑过,他的醋劲儿又有点上来,忍不住抓住了江黯的一只手。“她应该没看过。我也没看过。”
“你……”
“不想看你和其他人的吻戏。看不了一点。”
“……”
继续搅了一会儿燕麦,江黯看向邢峙:“你妈妈是做什么工作的?她有没有什么忌讳,是我需要提前了解的?
“另外……我该准备什么见面礼比较好?”
“我来准备礼物就好——”
“不行。你准备的,她多半能看出来。你别管了。我自己发挥吧。”
“嗯,好。”
说完这两个字的邢峙陷入了沉默。
江黯瞧向他,见他表情有些深沉,就好像有什么沉重地话题要对自己讲。
江黯主动开口道:“邢峙,什么话,你可以直接告诉我。不要紧的。”
邢峙便道:“我是想,也许是时候告诉你一些我家里的事情。”
仔细想想,邢峙确实从未提过他的家族背景、他的父亲等等一切。
这似乎是他的忌讳,是他不能轻易说出口的隐衷。
江黯很善解人意,以宽慰的语气开口:“邢峙,如果你不愿意,不一定非要说出口。”
听到这句话,邢峙淡淡笑了。
然后他道:“江老师,你如果愿意听,我是想告诉你的。”
就这样,早饭结束,在从酒店去往片场的路上,江黯对邢峙的家庭状况有了进一步的了解——
邢峙父亲叫秦孟生,他出身于一个庞大的家族,庞大到不能简单用豪门二字来形容,以至于他从小到大都活在权与钱的漩涡中。
相对应的,邢峙的母亲曾敏静则是个朴实、踏实、努力上进,出身于普通家庭的姑娘。
曾敏静有自己的事业,做得还相当不错,足以养活自己和父母。
她并不追求奢靡的生活,也从来没有向往过豪门,她是在与秦孟生谈了很长一段时间的恋爱后,才知道他的真实身份。
意识到两人的家庭背景差距太大,曾敏静和秦孟生提了分手,在那之后,她开始专注事业。
曾敏静最初在一家4A广告公司工作,后来她辞了职,和志同道合的同学一起创业,成立了一家广告公司。
公司的效益原本还不错,那段时间却连续遇到各种麻烦,把曾敏静折磨得苦不堪言。
后来是秦孟生帮曾敏静度过难关的。
不仅如此,她在忙着解决公司麻烦的时候,忽略了父母,她父母生病住院,都是秦孟生亲自照顾的。
最终曾敏静被打动了,重新和秦孟生走在了一起。
两人结婚了,曾敏静怀上了孩子。
在曾敏静有了大概8个月的身孕时,秦孟生大概是觉得把她套牢了,于是不装了。
曾敏静这才知道,当初她创业的公司遇到的一系列麻烦,其实都是秦孟生搞出来的,他演一出“英雄救美”的戏,就是为了骗自己嫁给他。
可知道真相又如何?
曾敏静已经快临盆了,只能先将孩子生下来再说。
不管怎么样,孩子是无辜的。
再后来,曾敏静知道了全部真相——
秦孟生之所以娶自己,其实不是因为他爱自己,他只是想利用自己,从秦老爷子那里得到股权和钱。
曾敏静的家庭背景,远远谈不上与秦孟生门当户对。
但她长得漂亮,拿得出手,并且学历高,聪明,有公司管理者的头脑,人还善良好摆布,是一个天选的“豪门媳妇”。
秦孟生清楚地知道,她这样的媳妇,一定能得到秦老爷子的认可。
所以他找上曾敏静,其实不是在替自己找老婆,而是替老爷子找一个能让他满意的儿媳妇。
秦老爷子是秦孟生的父亲,也是邢峙的爷爷。
在他眼里,秦孟生是纨绔子弟,喜欢找野模外围当女朋友,喜欢在外面花天酒地任性胡来。
这种情况下,老爷子根本不可能让秦孟生掌权。
可秦孟生娶到曾敏静后,一切不一样了。
见他没有再乱来,而是找了个正经名牌大学毕业的高材生结婚,老爷子觉得他摆正了态度,打算要认真工作、好好生活了。
于是秦老爷子把一个子公司交给了秦孟生管理,也终于肯松口,把家族的一部分股权给到了他。
得到心心念念的股份后,秦孟生不装了。
他直接把公司扔给了曾敏静管理,自己则跑去外面花天酒地,当起了潇洒快活的甩手掌柜。
他哪里是在找老婆,分明是给秦家物色了一个高管。
秦孟生虽然不是gay,这种行为未尝不是一种骗婚。
他把曾敏静骗回家,以共同为儿子奋斗这一光明正大的理由,把两个人的利益紧紧绑到一起,让她心甘情愿地应付家族里的争斗,让她兢兢业业为家族的事业付出。
至于他,则在外面花天酒地,包养情妇无数。
得知真相后,曾敏静一度伤心难过,但也很快振作起来。
首先邢峙很懂事,她不后悔生下这个儿子。
其次,她最初以为嫁进这种家族,每天搞点慈善拍卖会,和富太太们聚会喝喝下午茶,再加上相夫教子,就是人生的全部了。
但实际情况比她想得要好,她起码有事业可以做。
只是情况后来又有了变化。
邢峙六岁那年,秦孟生酒驾出事,和车上的两个嫩模一起葬身在了火海中。
秦孟生是个毫无责任感的纨绔。
但他还活着的时候,多少是有点用的。
遇到家族内斗,他能挡在曾敏静面前为她、为邢峙、也为自己的利益出头。
他和曾敏静就算没有爱情,至少是战友。
秦孟生一死,便再也没有人挡在曾敏静面前,她和邢峙直接进入了漩涡中心。
股份、财产、权力争夺、各种人际关系的处理,把曾敏静折磨得苦不堪言,人都快抑郁了。
曾敏静觉得这样的环境不适合自己,更不适合邢峙。
这辈子她不求富贵显达,只希望邢峙能健康平安、心智健全地长大。
后来的某一日,邢峙差点被他的某个叔叔绑架。
这件事促使曾敏静做出决定——
她要离开那个家族,她愿意交出所有股份,甚至愿意一分钱都不要。
签下自愿放弃股份、财产继承权等等一系列复杂的文件后,曾敏静带着邢峙换了个城市生活,人生算是从头开始了。
曾敏静临走前,从秦老爷子那里得到了一笔抚养费。
靠着这笔钱,以及以前上班时存下的钱,她付了房子的首付,不过每月都要还贷款。
此外,曾敏静当时急于找工作,没有找猎头,也没有仔细谈酬劳,工资水平在那个大都市来说相对一般,再加上邢峙的学费挺贵,两个人的生活也就一度拮据。
不过曾敏静觉得日子是快乐的,比以前自在多了。
“我没跟父亲姓,也没跟我妈姓,是我妈找道士算命后,取了个‘邢’给我当姓。”
开车的时候,邢峙这般对江黯道,“但是……我妈还是想简单了。那种家族,不会轻易放弃自己的血脉。
“后来爷爷还是找到了我。他其实挺喜欢我妈妈,或者说,他认可她的能力。
“想来,当时他肯松口让我妈带我走,甚至答应让我改姓,只是权宜之计。
“他也担心当时继续闹下去,我和我妈也许会真的有生命危险,这才让我们离开家族暂避风头。”
江黯问他:“你爷爷对你怎么样?”
“还可以。他其实个挺不错的人,某种意义上说,算是个儒商了。后来,我也与他达成了一些约定……”
邢峙道,“他已经找上了我,想让我回去的念头也很坚决。这件事,一定会被我那些想争权的叔叔伯伯知道。
“他们如果还想对付我,我横竖逃不掉,还不如答应爷爷的要求,借他的手自保、甚至反击。
“我和爷爷也许算是互相利用的关系。
“妈妈当然知道我和爷爷会定期见面的事。只不过……她其实不知道我答应了爷爷什么。”
邢峙侧过头,看向副驾驶座上的江黯。
“江老师会不会觉得,我这样不太好。你会觉得,我这个人城府很深,不想再和我相处吗?”
江黯沉默半晌,只道:“你妈妈不容易。你要好好孝顺她。”
邢峙笑了笑。“当然,我会的。”
又过了一会儿,江黯再道:“你爷爷那边的具体情况,我不了解。但我没觉得你的选择有问题。逃不掉,那就正面解决,这没有毛病。哪有站着挨打的道理?
“从前是你妈妈保护你,现在你长大了,该轮到你保护她了。我不觉得你有错。你做你自己想做的事情就好。
“只是……我觉得你该早点和阿姨讲清楚,隐瞒总归是不好的。”
“嗯。我知道了。谢谢你,江老师。”
说完这话后,车内两人都陷入了沉默。
很长一段时间内都没有人再说话。
可邢峙的眉头紧蹙,分明是还有话要讲。
手指在方向盘上收紧再松开。
反复几次后,邢峙总算开了口:“江老师……你完全没有问,我父亲是谁,爷爷又是谁。”
闻言,江黯懒洋洋地打了个呵欠。
“这跟我没关系。我不想知道,也不好奇。”
“如果我们之间不是假的,而是真的在一起了,你也没有任何想要知道的念头?”
邢峙的口吻有着故作的随意,像是在开玩笑。
可他扣紧方向盘的手指非常用力,连手背上的青筋都清晰可见。
邢峙不是秦孟生,他不可能像他骗母亲那样,把江黯骗回那个家族。
可江黯呢?
他会像母亲那样,因为顾虑他的家族,而不愿与他在一起吗?
江黯倒是笑了。
他以玩笑般的口吻问邢峙:“如果我们是真的,你该不会想让我像你妈妈那样嫁进豪门,为你们家当牛做马?
“或者像很多香港女演员那样,嫁人后就息影?
“对我来说,这种情况纯属天方夜谭。”
“当然不会那样。”邢峙道,“我自己都不想回那个家族。我之所以答应爷爷,只是权宜之计。”
“那好。如果我们是真的……干脆由我娶你好了。”
江黯笑着看向邢峙,“我们家好歹是书香门第。只要求人有文化,没那么多乱七八糟的东西。
“就看你愿不愿意了。放弃权势,可没那么简单。”
“对我来说也不难。”
邢峙表情很认真地看向江黯,“我不是爷爷唯一的孙子,却是爱人这辈子唯一的伴侣。我当然事事以爱人的意愿为准。”
年轻人的目光滚烫。
江黯及时收回视线,不再看他,而是平视前方。
过了一会儿,他又低头打开了膝盖上的剧本。
“行了,不聊这些了,得尽快进入人物情绪。不然一会儿拍戏找不到状态。”
不过江黯没能立刻把剧本看进去。
他在想刚才的话题是怎么发生的。
邢峙主动交代家世,还问自己是否介意……
搞得跟相亲前的互相了解似的。
啧,又不是真见家长。
不过邢妈妈确实太不容易了。
她实在是一位让人佩服的女性。
江黯想到什么,一把合上剧本,然后拿出手机,打开备忘录写起了礼物清单。
完事儿后,他把这份清单发给了王语疏,请她帮忙按着清单买礼物。
江黯从前常给霍曼文和江玺买礼物,自认对女孩子的喜好有所把握,应该不至有太大的问题。
不久后,车已开进丽水山的片场,停稳了。
江黯伸手打开车门,却没下车,而是又回过头看向了邢峙。
邢峙熄了火,看向江黯问:“嗯?怎么了?”
江黯犹豫了一会儿,还是开了口:“我总算知道,你为什么演《暗巷》演得那么好了。
“导演制片人能选中你,不完全是因为你爷爷那边的资源。你是真的演得好,气质里也带有那股味道。你……
“小小年纪的你经历了很多,心里一直憋着一股劲儿,也藏着恨和怨,所以你的演技有质感、有层次,能把那种张力演得恰到好处。
“怎么样,借着演戏的机会把心里的郁结发泄出来,这种感觉是不是挺好?人会畅快很多的。”
这一早上,邢峙已不知道是第几次被江黯逗笑。
笑过,他看向江黯道:“嗯。确实是这样。只不过……”
“不过什么?”
“不过江老师不愧有‘戏疯子’的外号。你眼里只有戏。”
该不会我费了一上午口舌,交代这么多,江黯就只得出了个我为什么会有演技的结论?
邢峙几乎有些无奈,但又觉得江老师的脑回路尚在情理之中,他已习以为常。
然而下一刻,江黯竟是伸出手,轻轻揉了一下邢峙的头。
他用认真且带着关切的眼神看着邢峙,语气很郑重地说道:
“当然不是这样。我刚其实不是在说戏。我真正想说的其实是……
“邢峙,你过得也不容易。
“我希望你以后都高高兴兴,快快乐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