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酒会
江知羽待在房间里, 兢兢业业地加完班,又仰着脑袋去看那一面书墙。
比起电子阅读器,他也更加喜欢纸质的触感, 可惜铂曼公寓的面积有限, 没办法这么为所欲为地布置。
江知羽想翻翻那本《新波斯人信札》,可是没经过戚述的同意, 他束手束脚地克制住了。
现在去洗漱?江知羽打了个哈欠,从而走到外面, 发现自己的行李箱被默认放去了主卧。
两人虽然有来有往, 但很少在对方家里过夜, 因为他们都不习惯被染指日常生活, 所以默契地各自留出一方空间。
江知羽上次留宿已经是小半个月前的事,不过他睡的那只枕头还在老位置。
大概是戚述懒得收拾,反正床榻足够宽敞, 干脆就这么并排摆着。
看到这幅画面, 不用刻意去找就能抓住暧昧痕迹,江知羽反而犹豫起来, 摊开行李箱有些不知所措。
屋主还没有回家,自己洗完直接躺上这张床,仿佛另一位主人,这是不是太没有分寸了?
江知羽觉得不太好, 重新关上了箱子, 回书房给自己找点事做, 免得一个劲地犯困。
他给周柯发微信:[老板,周日的安排出来了没有?]
周柯:[主办刚问我敲定人选, 我报了我俩的名字,安排表还要等等。]
周柯:[地址出来了, 过去不是很方便,要不要我捎上你?]
说完,聊天框弹出一个坐标分享。
江知羽从而搜了下,那里是一处度假庄园,离市区非常远。
六月初的京市已经很热了,主办方选在山林泉水之间,供宾客们纳凉透气。
可平心而论,江知羽不太乐意参加。
尽管地方清净,这类场合却暗潮汹涌,食物链非常明确,极其讲究后台和出身。
有人被捧为座上宾,有人被视作花瓶点缀,三六九等一眼分明,而他夹在中间周旋,时时刻刻都要观察周围脸色。
周柯难得让他出面应酬,江知羽又不好简单推脱,但愿提供的餐点足够好吃,不算太浪费时间。
他回复:[好,我到时候先打车到你家,一起过去吧。]
周柯:[我来接你也顺路,那天八成要下雨。]
江知羽哪顾得上天气好坏,自己最近住别人家里,这要是被周柯知道,铁定要被瞎想。
他不想惹出误会,也无意有更多牵扯,立即说自己还是打车比较好。
与周柯聊完,江知羽听到外面传来动静,再探出头就看到戚述在玄关处换鞋。
“你在俱乐部洗过澡了?”江知羽看他发梢还有些湿,“我还没来得及,现在就去浴室。”
讲完,他似乎担心戚述没脸没皮,会跟着再洗一遍,没等回答就扭头走掉了。
望着他略微僵硬的背影,戚述没有戳破,到主卧收拾了一下床榻。
平时戚述的卫生习惯非常好,也不像离开保姆就不行的生活废物,他没几分钟就换了一套床具,被单铺得整整齐齐。
江知羽慢吞吞出来的时候,戚述穿着睡衣,坐在床头瞥了他一眼。
江知羽:“。”
不知道为什么,对面明明是个攒局的富家子,没握过实权也没说过重话,却让他莫名有些难安。
他从这人身上嗅到了神秘的气息,不过只是短短几秒钟而已。
很快,戚述朝他很淡地笑了笑,应该是看出了自己的踌躇,眼神里有几分捉弄。
整个人因此显得散漫起来,江知羽见状,刚才的生涩都变成了懊恼。
“干嘛盯着我。”江知羽踢掉拖鞋,“不许看了,你没怀好意。”
戚述道:“我在想什么你都要批评?”
“能猜到你的内心活动,是的,我不太会用淋浴房的智能调节开关。”江知羽冷冰冰地揣测着,“所以有一点慢。”
戚述道:“噢,我就在门外,其实你可以喊我一声。”
江知羽问:“然后你耐心地远程指导?”
“我会更细心,主张手把手教学,应该效果最好。”戚述宣传理念。
江知羽:“……”
享受荷尔蒙是一回事,被耍流氓又是另一回事了,他登时咬牙切齿,捏着棉被的一角不答话。
戚述转而道:“我刚才想的不是你出来慢。”
“那是什么?”江知羽上钩。
“最近你好像瘦了一些,睡衣有点松。”戚述打量。
江知羽的工作强度大,要到处跑动,还要全身心专注,即便带着高热量的零食,每天吃也很难胖起来。
清减倒是非常容易,他的身形已经很单薄了,其实应该多补充营养。
江知羽不以为意,找借口:“可能是这身材质遮肉吧。”
丝质的睡衣凉滑清爽,适合这个季节,他随口解释着,忽地哼笑了一声。
戚述因此看向他,碰上了一双狡黠的桃花眼。
“这大概还很好摸。”江知羽道,“很薄,也很顺,就贴着皮肉。”
他撩起眼帘:“你要不要试试?”
这自然不是让戚述试穿,话音落下,手掌贴合了他的后背。
江知羽之前过夜,两人分别卷着一条被子,意思是彼此谁也别妨碍谁。
今天他们盖着同一床,那是不是可以无底线地进犯?
戚述对比了前几个礼拜的手感,在他耳边说:“你真的瘦了。”
江知羽潦草道:“不知道,交给你确认吧。”
他的身体很疲惫,心跳却格外地快,尤其是闻到戚述气息的时候。
那是和自己完全不一样的、很有侵略性却能兼具沉稳的木质调。
戚述不喜欢厚重的味道,偶尔会用古龙水,在衣帽间摆了同款香膏,衣物上也染上了一些。
江知羽留意过,这些东西没有刻意定制,可是经过戚述的手,就给人一种专属的感觉。
太霸道了吧,江知羽不由地腹诽。
他悄悄晃神不过片刻,戚述捏了下他的耳朵,江知羽随之瞪了过去。
他这时候正软软地趴在枕头上,精神因刺激而亢奋,但没什么力气去拌嘴。
“你白天干什么了?”戚述敏锐地问。
“没什么呀。”江知羽一头雾水,“也就做完了专题总结和峰会备稿,然后面试了三个校招生,下班前有个客户过来谈钱。”
他们的面试很严格,都在一个小时以上,光是做这事差不多就消耗整个下午。
这么说来,他肯定没空午休,或者可以描述成今天片刻没停,大量的消耗还能熬到现在没打盹,其实算是精力非常旺盛。
戚述收回了手,江知羽发蒙:“唔?”
“睡吧。”戚述道,漆黑的眼睛在壁灯下很深邃,“我也困了,等下我熄灯。”
江知羽没转过弯来,不懂戚述为什么突然止住了动作。
而戚述看出了他的困惑,道:“怎么?让你借住是我心地善良,没有说过让你肉偿。”
江知羽还是觉得有哪里奇怪,除了所谓的心地善良,这走向并不符合两人应有的关系。
但是被戚述这么说完,他一时间又难以反驳。
就在他试图思索的时候,,戚述问:“还是说查完体重不够满足好奇心,江老师想知道这件衣服好不好脱?”
被如此扰乱,江知羽不再细究,说了句“才没有”,随即一翻身就准备休息。
江知羽原以为自己被弄得心绪起伏,肯定不太容易睡着,然而没过多久,眼皮子就开始打架。
等到他昏昏沉沉,眼前的壁灯暗下去,江知羽就此陷入了黑甜的梦境。
戚述听到枕边的呼吸逐渐变浅,轻手轻脚地坐起身。
江知羽这时瞧着乖巧,半夜酷爱抢被子,戚述早就默默吃过亏,无意和对方争这一处。
他对环境很挑剔,习惯独自睡觉,转而抱上了枕头,去了隔壁的客卧。
两个小时之后,失眠的戚述又折了回来。
借着月色,他看着毫无戒备的江知羽,选择了把枕头塞回旁边。
·
江知羽感觉很意外,大清早八点钟,照理来说正是赖床的时刻,戚述居然一睁眼就非常清醒。
紧接着,戚述洗漱、晨跑、做早饭,整个过程行云流水。
这种体能和执行力实在过人,江知羽坐在桌前闻着虾饺香味,叹为观止地琢磨着,Alfred不进正常职场真的可惜了。
“晚饭我请,如果你有空的话。”江知羽说。
戚述道:“今天我另外有饭局,估计八点多回来,请吃夜宵好了。”
江知羽眼角弯弯:“酒店的菜色不好?”
“都忙着斗心眼,有哪位真的在吃饭?”戚述嗤了下。
江知羽没有多问,之后几天连轴转,到周末也就一眨眼的事情。
中途,酒会的主办方出了安排表,以及细致的着装要求。
江知羽匆匆扫过一眼,大主题是“面具”,男士们必须盛装出席,穿搭的颜色也有讲究,关键字为洛可可风格。
尽管有风格指定,但这毕竟不是变装派对,有配饰和道具符合即可。
于是,江知羽当天挑了马甲配洋装,戒指和胸针皆有珍珠元素。
在公寓收拾齐整之后,他怕这样有点浮夸,拍了一张侧影向戚述求助。
他问:[会不会像马戏团表演?]
过了会儿,戚述不解风情:[要现场对比的话,可能很多人会像猴。]
江知羽笑起来,说:[背后绑带太不顺手了,我打结只会系鞋带那一种。]
仗着互相隔着屏幕,他有些肆无忌惮。
[可惜你赶不上搭把手,我要在山里住一晚,也没办法使唤你帮忙解开了。]
发送完,他没再磨蹭,部门里临时有点琐事,自己需要先去办公楼指导。
看到江知羽出现,组员们纷纷眼前一亮,不吝啬夸赞他穿得很贵气。
“再贵也不值多少身价,过去就是陪衬的。”江知羽随性道。
隔壁口译在加班开周会,徐老师听到一耳朵,特意跑出来嚷嚷。
“你可别谦虚,周总是要给你介绍人脉。”徐老师道,“怎么会让你坐冷板凳?”
说完,一群人艳羡不已,江知羽反而没那么激动。
他虽然有事业心,但不急功近利,这方面没有强求,更注重做好眼前的工作。
没过半小时,他打点完组内事务,周柯终究还是绕到国贸接他。
“最近你的周末不太完整啊,都有加班?”周柯打听。
江知羽道:“岂止是近两个月,我从业以来就差不多这样,今年我肯定要休个长假。”
周柯说:“你报呗,我火速批准。”
“投资者大会落幕了再说吧。”江知羽规划。
他们准时抵达半山庄园,主办方接待周到,让迎宾一路送到大厅。
周柯广结好友,有不少认识的人,分分钟进入了状态,与大家热络地攀谈起来。
江知羽陪在他旁边,适时地接茬打趣,处理得滴水不漏。
夜幕降临,庭院布置得纸醉金迷,各个角落不约而同地亮起了灯,服务生们开始派发半脸面具。
江知羽分到了一只好看的兔子,周柯怀疑这边看人下菜碟,专给帅哥装饰得这么用心。
“我这说是柴犬,颜色怎么那么像黄鼠狼?”周柯痛恨。
江知羽不肯和老板交换,自顾自戴上面具。
“那也有一个狼字,说起来挺威风。”他敷衍地安慰。
周柯道:“我想要狐狸,服务生不给我,妈的,那他打算留给谁?”
与此同时,戚述姗姗来迟。
其他宾客的车辆停在山脚,再坐观光车上去,而他的慕尚长驱直入。
这个地方早就录入了他的车牌号,识别后立即抬杆,主办方在门口客气地等候多时。
“戚先生,这几天是不是很忙?”主办没让迎宾上前,亲自打开后座的门。
他再道:“我们有不少活动,希望您玩得开心,刚才张副总来了,还有松晟券商也在这边,我带您过去?”
戚述走出来,接过那只狐狸面具:“蒲音在哪儿?”
第32章 狐兔
听到蒲音这个名字, 主办方起初迟疑地愣了一下。
公司在业内也是名列前茅,但在他的印象里,他们两家没有关键的利益往来, 更谈不上让戚述额外留意。
当然, 戚述的想法不是自己可以把握的,主办没再揣摩。
“我刚过来的时候正好注意到, 周先生和江先生在院子那边。”他道,“酒会要开始了, 大家都戴着面具, 不是很好认出身份。”
解释完, 主办趁机献殷勤:“车子让迎宾停, 这会儿我空着,陪你去找找吧。”
戚述没有拒绝,这处度假山庄构造复杂, 沿着回廊来到前厅, 侧门连通着一处宽阔花园。
这片室外的草坪恒温恒湿,打理得非常精细, 六月夏季不见蚊虫踪迹。
中间摆了长餐台,用蕾丝白布铺着,摆放了琳琅满目的甜点,优雅的宾客们或提着裙摆, 或放慢步伐, 在桌前吃喝谈笑。
外面大概聚着二十多个人, 不穿日常衣衫,也不露正脸。
主办说是说帮忙找人, 一时间却难以辨别,认不出哪位才是来自蒲音的宾客。
“好像是那只兔……”主办犹犹豫豫地想要指明方向。
然而, 在他抬手之前,被戚述制止了动作。
他随即扭头茫然,再发觉戚述早已了然,目光已经落在那边。
周围的男男女女热络交际,那只“兔子”立于其中,身姿风度翩翩,在认真地和商业伙伴讲话。
之后江知羽终于有了片刻空闲,立即问服务生是否有白水。
“你来这儿玩过家家?”周柯打断,“两杯霞多丽,给他掺点雪碧。”
江知羽开玩笑:“你不怕我发酒疯啊?”
周柯回答:“你的酒量我有数,别红的啤的混着来,不会有什么问题。”
他说的并没差错,江知羽不是滴酒不沾,也没有几杯就倒,之前还会主动小酌一下。
但周柯不知道的是,上次江知羽醉得一塌糊涂,留下了心理阴影,最近对此都敬而远之。
“好久没喝了,雪碧多加一些。”江知羽朝服务生补充。
“小知,这阵子怎么变菜了啊?不是你朋友开着夜店么,没多去捧捧场?”周柯疑惑。
江知羽有苦难言,敷衍:“我比较有自制力,不怎么过夜生活。”
周柯笑起来:“那不活该你寡?”
江知羽哽了一下,没再与周柯插科打诨,随后服务生端来两杯香槟。
周柯带江知羽认识了几位高管,双方之前在公司层面开展过项目,当初是周柯亲自服务,现在介绍给了江知羽。
江知羽心里有数,懂得这种场面里该如何争取。
当他试图成为话题的焦点,可以轻而易举地将其他人哄得团团转,当他有意收敛锋芒的时候,又能恰到好处地表现出温驯。
大家很快与江知羽攀谈起来,询问履历交换名片,有的还问起他的工作档期。
“我做的是松晟券商,就在松晟资本旁边。”有人道,“我们比隔壁温柔得多,没戚总那么凶,你下次顺路来玩玩。”
江知羽随机应变,笑着捧场之际,不忘美化合作过的客户。
“戚总没故意为难这边,他的要求高,蒲音能符合,我们算是互利共赢。”
那人调侃:“说话那么甜,是不是怕戚总在背后听?你放心,你骂他他也不会计较,盯他的人实在太多了。”
江知羽听出言外之意:“他今天也在?”
对方回答:“并购风头正盛,主办肯定给他头一个发邀请,至于他赏不赏脸,我没法打包票,毕竟他一年有三百六十天都在忙。”
江知羽点点头:“事业狂是这样,满心都是工作。”
他们没有闲聊太久,服务生说这里即将开饭,请大家先移步去宴客厅。
总共请了四五十个人,场合并不算正式,又在远离繁华的山间,氛围自有一派悠闲。
江知羽慢吞吞地过去了,期间若有所觉,似乎有谁在打量自己。
可当他抬起脑袋四处张望,又没看到可疑的身影。
就在他略微顿步,准备细瞧的时候,券商的公募经理爽朗开口。
“话说晚上这屋后面有活动,你有没有兴趣?我可以带上你。”
江知羽微挑眉梢:“什么活动?”
“酒足饭饱,找点乐子。”那人含蓄地说。
江知羽闻言,以为是打牌打高尔夫。
这属于另类的社交,不光要让自己别输得太丢脸,还必须琢磨怎么哄别人开心。
思及此,他不假思索地婉拒了。
见他这样反应,公募经理没有强求,以为他安排了更重要的事情。
实际上,江知羽自由散漫,听闻卧室配备投屏设施,那么他要重温《罗马假日》。
影片的截图是他电脑壁纸,Alfred前几天注意到了,还提醒过自己近期有大荧幕再映。
可惜这与江知羽的行程有冲突,更别说与情人一起去影院,状况未免太过别扭。
也不知道Alfred现在在做什么呢?
冒出这个想法以后,江知羽觉得有些好笑。
这人能吃能跑,甚至牙尖嘴利,又不是自己养的宠物,有天缺了投喂就嗷嗷叫唤。
这时宴客厅逐渐热闹,江知羽不再神游,应付着其他人的敬酒。
面具虽然增添了陌生感,但同时消解了彼此距离,现场觥筹交错,一派纸醉金迷。
除了点评菜肴,女士们也讨论众人审美,这次的着装要求是洛可可风格,既要浪漫也要优雅,还必须避免繁杂。
江知羽本就是衣服架子,碰上这种贵气穿搭,更能脱颖而出,还有人主动打听胸针的购买途径。
“珍珠很衬你的肤色,难得见到光泽这么好的珠宝。”她夸赞。
江知羽道:“谢谢,不过它是我爸送的大学礼物,我不知道在哪里能买。”
“你爸爸很宠你,这枚胸针少说上百万了。”女人打趣,“我家的男孩那是穿点塑料袋就可以打发。”
“他希望我改掉意向的大学专业,所以想了点花招讨好我。”江知羽道。
女人有些好奇:“那你听话了吗?”
江知羽没有直说答案,朝她温和地笑了笑。
他说:“父子如果有感情,就算没这份礼物,我也愿意考虑他的想法。”
女人道:“长辈有自己的用心,不管是读书还是工作,都盼着小辈能利用家里资源,有助力能轻松太多。”
江知羽微微点头,再听女人问:“话说你爸爸做哪一行?说不定我们可以结交认识。”
“他做资本市场非诉,但很多年不回国了。”江知羽惋惜道,“除非他要来收拾不孝子。”
另外一边,宴客厅的二楼包厢,江锦昆被迎进门。
“好多年没回来,绕路看了看国贸。你们有没有久等?”江锦昆道。
主办恭维:“没有没有,您和戚总前后脚,正巧我们上热菜了。”
这一桌总共十来个座位,比大堂清净雅致,门窗均为隔音材质,适合私密些的谈话。
包厢内聚集了各行各业的人,其中一位是主办的堂弟,主办之所以这么细心张罗,就是为了给自家亲戚扩展人脉。
几方寒暄完,那堂弟就与江锦昆搭话。
“您对国贸的地皮有兴趣?戚述对那儿熟啊,每天要去上班,你俩可以交流一下。”
“其实没什么兴趣。”江锦昆很疏离。
他进而补充:“我的合伙人刚来京市出差完,讲我儿子好像在那附近工作,我就顺路随便看看。”
主办诧异:“原来您的小孩在国内发展?”
“不提也罢,之前给我留了一封绝交信,让我出门别提他。”江锦昆摆摆手,不准备深入讨论。
他拿起筷子,短促地瞥了眼戚述,而戚述端坐在对面,注意力并不在这一桌上。
戚述的位置可以俯瞰楼下,他因而撑住头,一直垂着眼。
他没多久就捕捉到了江知羽,不过这人正好背对着包厢,只施舍一道侧影。
视野中,江知羽没少被敬酒,不过周柯是个好老板,出面挡了一部分,这对上下属忙活着社交。
瞧着不需要戚述帮忙,他百无聊赖地玩着狐狸面具。
“话说咱们这儿有额外活动么?”房产老总问。
“都请您来了,肯定让您玩得尽兴,这事儿我早就打点过。”主办方一点就通。
他再朝其他人说:“届时各位如果有兴趣,都可以来后院逛逛。”
这位房产老总是风月老手,立即对活动内容心知肚明。
“还是你会折腾,我就说你怎么非要把地址定在这儿,又偏僻又冷清,连个商务KTV都没有。”
主办道:“想要热闹都可以自己造嘛,外面哪有我经手的妥帖。”
大家各怀心思高声谈笑,吃完饭又聊了一些业务,时不时需要咨询投行的意见。
楼下已然散得一干二净,戚述不方便提前走,耐着性子等其他人说完,随后利落地找借口离席。
“戚先生。”主办追到走廊上。
“是不是饭菜的味道不好?我待会儿去你房里送点夜宵?先让服务生领您去散散步,您有什么想玩的直接说。”
大多数人心情酣畅,准备去下一局玩乐,戚述则冷淡地推拒了这番好心。
他说:“不用,我待会儿想看电影。”
主办倍感荒谬,甚至怀疑这人在装腔作势。
来山里应该无法无天地放纵,怎么能够宅在房间里?什么电影有那么精彩?
不过,他哪能插手贵客动向:“哪一部?我去替您打开。”
“《罗马假日》。”戚述很绿色。
话音落下,主办就彻底噎住,敬佩这人的情操真有格调,已然脱离了俗世的低级趣味。
随后他老实照办,笑着让戚述自便。
酒会步入正题,所有宾客纷纷戴好了面具,有人来到舞池寻欢作乐,也有人招呼朋友组局桌游。
周柯接到一通电话,有点急事需要脱身,嘱咐江知羽好好享受今晚的放松。
江知羽原先打算开溜回房间,却被牛剑俱乐部的同学们留住,彼此说起校园生活和校友近况。
“在这儿混得最好的是戚述吧。”学长道,“他和我是同一届的硕士,当年就很风光了。”
江知羽唏嘘:“现在我给他打工,这么说起来也不丢人。”
另外有学姐说:“我和戚述是高中同班同学,但本科我就出国了,他当年是竞赛生保送去了大学。”
“他高中是不是你们的校草?”学长调侃。
“我们哪有这么老套的说法,课间偷看他的人比较多,没别的了,他是个冰山,家庭又复杂,大部分人都不敢和他接近。”学姐摊手。
她不忘打趣江知羽:“还是Fannar受欢迎,一年一度的赛艇对抗,泰晤士河边会有人为他拉横幅。”
江知羽好无语:“那个人想找我做小组作业,这种拍马屁可不是感情纠纷。”
他的求学之路不算顺利,尤其是刚到法国的那几年,一度无法出门,需要家庭教师来辅导。
所以他格外珍惜读名校的机会,本科四年过得充实丰富,和同学相处友善,至今都有联系。
这么说完,他好奇:“戚述为什么家庭复杂?”
“如果说你爸是爹味重,对了,其实人家还真是你亲爹,那么他家很早以前是吃人不吐骨头,畸形的环境只会培养出不正常的小孩。”
学姐没有透露太多,但郑重告诫:“离这种人越远越安全。”
听上去很可怕,江知羽倍感无辜:“商业交易而已,我和他不存在私情。”
学姐想想也是:“他心很硬,有人追了他三年,他都没记人家名字,工作了估计还是那副样子。”
“他下属说他到现在都没谈过恋爱。”江知羽分享八卦。
现在想来,这何止对这方面没有兴趣,可以说是没有爱人的能力。
他们没有继续聊戚述的事,无论别人如何青云直上,毕竟两者太遥远了,对自己的生活没影响。
江知羽说起转行之后的种种,现在的薪酬与留在金融业差不多,可工作内容远比分析数字更有意思。
天南海北地闲聊了两三个钟头,他再与同学们互道晚安。
江知羽的房间靠近后院,这里的装修风格故意搞得暧昧,没有明亮的吊顶,只点缀了各种昏黄小灯和蜡烛。
他有些看不清路,走得格外缓慢,四周空旷安静,唯有自己浅浅的呼吸和脚步声。
这种环境使得他条件反射性地紧张,听到侧方有窸窸窣窣的交谈声时,下意识地扶住了墙壁。
如果手边有大柜子,江知羽肯定会不假思索地打开门躲起来,可惜这里连遮挡物都没有。
他一时间没敢回头张望,听觉则非常敏锐。
“江总,您慢走,往东边拐就是……”服务生渐行渐远。
就在江知羽快要扭头的时候,有一道中年人的嗓音很是熟悉。
“你送到这里就好。”
由于两边离得远,动静传到江知羽这里,已经不是很真切。
江知羽却心里一动,这时惊讶盖过了其余的情绪,他几乎没有犹豫地找了过去。
是江锦昆?
他回国了?为什么?
循着刚才的声响,江知羽匆匆跑到外面去,隔着一道墙,不远处传来隐约的笑声。
那两道身影已经不见踪迹,他茫然地张望片刻,顾不上喘口气,拂过花花草草继续往前。
庄园的面积极大,设计得非常巧妙,排布了许多个建筑物,又用诸多的园艺景观作为串联。
江知羽朝东边找过去,遇到好几道门不知道怎么选择,兜兜转转大概十分钟,彻底迷失了方向。
没辙,他自认倒霉,迷路在一处回廊上,连个路人都碰不上。
后来江知羽再次听到那些笑声,如同抓住到了救命稻草。
他记得那位基金经理说过,后边会安排额外活动,既然有一群宾客需要招待,那肯定就有引路的工作人员。
江知羽摸到一扇小门,这里并没有上锁,于是他轻手轻脚地迈步进去。
“嗨,您好?”他眨眨眼,歪过脑袋。
眼前的三层别墅黑着灯,没人听到他打招呼。
江知羽总感觉有哪里古怪,不过他琢磨了下,没耐心再去自己寻路,还是打算去找人求助。
紧接着,他小心翼翼地绕到前面去,还看到了戚述那辆专属的宾利慕尚。
——“别跑啊。”
清晰地听到这一句话时,江知羽险些打了个激灵。
因为语气下流,油腔滑调,接连着一串不堪入耳的调情。
江知羽觉得不可思议,可这时候抽身太晚了,已经抬头就能望见偌大的露天泳池。
借着昏暗的灯光,有十来个人在水中作乐,他们纷纷戴牢动物面具,真仿佛禽兽一般不加检束。
江知羽从没见过这种放浪场面,第一反应就是惊惧和作呕。
靠着别墅的外围墙壁,他像是碰上脏东西,立即别开了脑袋,又难以置信地捂住嘴。
“好像有人,谁啊?”有人道。
泳池那边瞬间没了声响,还有人道:“没吧,要不你赶紧去找找,省得真有人在偷看。”
另外有人恶意地说:“哈哈哈哈肯定是想一起玩,但没是贸然过来不礼貌吧,让我去请他露个脸好了。”
江知羽藏匿在暗处,心想这下闯祸了。
被注意后想悄无声息地溜走,根本就不现实,这群人虽然没有廉耻心,但不是聋子和瞎子。
让自己道歉还是小事,被外人撞破这档子事,他们能善罢甘休吗?
这里满是香薰蜡烛,甜味催人情动,江知羽却只嫌很腻。
之后察觉到真的有人寻过来,他还在原地僵硬地缩了一下。
与此同时,对方被突然破坏兴致,骂骂咧咧地披上浴巾,已经不悦到了极点。
瞧着好几处黑影,忽地有块地方动了动,他眼疾手快往那边打开了手电筒。
啪!!
一束强光往角落处猛然照去,他看到了熟悉的狐狸面具。
他们刚在包厢里打过照面。
戚述朝他偏过头:“打扰到你们了?我同伴喜欢吃醋,不让我靠水边太近。”
听到他这样解释,戴着兔子面具的青年本来单纯把脸埋在他肩头,这下不由地扯了扯他的衣摆。
寻过来的老总从而会意,戚述在包厢里道貌岸然,合着也是一个玩咖。
“早说嘛,原来是你啊。”他没计较。
不过,他有点好奇戚述的同伴是谁,刚想再观察几眼,戚述就不着痕迹地侧过去,将其完全挡在了身后。
碍着这个自作主张的举动,戚述的衣服又被重重地扯了一下。
戚述勾起嘴角,潦草地说:“不好意思,他害羞了,我现在要出去,请体谅一下。”
两边没有再纠缠,走的时候,兔子尚且衣衫齐整,狐狸则被扯歪领结。
他们先后跨出后门门槛,江知羽没来得及感慨劫后余生,就被戚述握住了手腕。
“你怎么到这种地方来?”戚述问。
江知羽也困惑:“那我也想问你呢,你怎么会在这里?”
说来有些荒唐,在狐狸出现的瞬间,他就认出了这人是谁。
凭气味,凭轮廓,凭这些碎片,拼凑成了让自己盲从的直觉。
所以刚才着急之际,戚述把他往怀里带,江知羽温驯地没有任何反抗。
现在不需要逢场作戏,他换了态度,试图甩开对方的手。
然而戚述有些用力,江知羽难以摆脱。
“我在找你。”戚述道,“之前还在甜品台见过你,现在满场都没有人影。”
他最后寻到了这边,如果再晚几分钟,江知羽又该怎么收场?
江知羽吸吸鼻子:“那你怎么不直接过来打招呼?我都不知道你来了。”
“那时候你在忙着做正事,我想你应该不想分神给炮友。”戚述接话。
说这句的时候,他明显温和了下来,似乎是顾虑到江知羽惊魂未定,语气带了几分安慰的意思。
他也主动地松开手,很轻地捏了两下江知羽的手心,示意对方不需要害怕。
这样笨拙的安抚却很有效果,江知羽原先有一点点发抖,这会儿慢慢地平复下来。
“谢谢。”他别扭地说。
他的脾气不算宽和,但没有不长嘴,懂得怎样与人相处。
江知羽坦诚地说:“我迷路了好久,也不是故意要来这里,听到有声音所以想来找服务员。”
提到这茬,他顺势道:“你认识路吗?我找不到房间在哪儿。”
戚述看着他,眼神比夜色更深:“认识,但我只找得到自己的房间。”
江知羽:?
这人这么狡猾?面具算是发对物种了。
不过,江知羽不认为自己是兔子,所以他不需要畏怯食肉类的狐狸,随着对方回房间也没关系。
半途中,戚述没事找事:“我衣服有点皱,要是这么和你走一起,碰见人了怎么办?”
“你已经不清白了。”江知羽无语,“现在弄好也没什么用,待会儿不是还要搞乱……”
说完他后知后觉,自己说话太过肆无忌惮。
没等他改口,戚述接茬:“好吧,但你的还是要齐整点。”
听到戚述这么讲,江知羽还以为他难得做人,竟当起了风度君子。
然而,戚述下一句是:“毕竟你说了要我亲口解开。”
江知羽怔了怔,对方怀里的温度还很清晰,说出来的话则暧昧得浓稠。
这比泳池边的甜味更加值得动摇,江知羽暗暗咬住嘴唇,紧接着,彼此的目光在半空中接触。
今晚肯定也喝多了。
江知羽心想,不然自己怎么会如此熏熏然?
对方绝对同样被灌了不少,否则牵着他的手为什么会这么烫、这么紧?
两人讲究体面和道德,并没有在走廊上纠缠,但反手重重关掉门后,面具就相继掉在地板上。
进来的时候,江知羽瞥见了电影的开头画面,但只是短暂的一眼,很快他就再也无暇考虑其他。
面具之后,掉落的就是一层层衣衫。
他们甚至没顾得上开灯,屋内唯有投影的些许光亮,两道影子重叠地分不清彼此。
江知羽胸膛起伏,陷在柔软的床榻里,右手试图去抓住些什么,却被戚述抢先抽开了抽头。
紧接着,两人十指相扣,珍珠戒指的触感有些冷硬,但戚述这次没有再放开对方。
戚述随即偏过脸,倾身亲了一亲佩戴戒指的食指骨节,神色和姿态都风度到挑不出瑕疵。
江知羽发现这个人很喜欢这样,明明侵略感强烈无比,又要用一层假象去掩饰,仿佛无法对外界露出真面目。
而且,来之前江知羽被吓到过,戚述就表现得格外克制和收敛,每碰过一处,都要征求一遍他的同意。
直到江知羽回答“全都不拒绝”,戚述也没有停下询问,这好像是一种恶劣的癖好。
他拿出床头被主办放着的东西,还要故作正经地请教。
“款式是超薄的,这也可以被允许吗?”戚述拆开问。
第33章 暗度
上次他们被酒精和冲动驱使, 整个过程全凭身体的潜意识,懵懵懂懂就纠缠成了一团。
而这次截然不同。
本来江知羽妄图怪罪那几杯霞多丽,都是香槟扰乱他的心神, 让他轻轻地点头说了允许。
可是没一会儿, 他实在没办法自欺欺人。
这时候自己意识清醒、所有的一切皆被灵敏地感知,包括耳畔的呼吸在什么时候局促, 又在什么时候屏住。
因为气氛的升温和发酵,也因为两人的距离太过亲密, 彼此无论是戒备还是进攻, 暗里的一寸寸试探都显得煽情。
他们不再像初次那般横冲直撞, 却保留着原始的新鲜和生涩。
还没有很熟稔, 或许不熟稔也好,自发去探索滋味也是体验的一部分。
之前江知羽随口提到不喜欢被背对,戚述记住了, 此时就面对面地拢着他。
江知羽的腰窝很性感, 潮红的脸颊也很性感,并且这样能看清他的神色如何变化, 戚述的视线时而扫过那双桃花眼。
这道目光令人几近产生实感,江知羽觉得浑身好似被细细地抚过一遍。
他不自在地想要往床角缩,随即被扯了回来,然后江知羽顿了半秒, 强自镇定地让自己放松。
紧接着, 戚述抬起手, 揉了揉他已然凌乱的头发。
江知羽知道戚述在看自己,但他没去对视, 反正捉摸不透对方的心思。
看不懂,就不要看了, 这里也没有秘密需要交换。
之后转去浴室洗澡,江知羽疲惫不堪地半阖着眼,被热水包裹住的时候,湿润的睫毛颤了颤。
过了不知道多久,他的时间概念很模糊,再度被戚述覆上来。
江知羽迷蒙地仰起脖颈,听到戚述问:“怎么了?”
戚述以为江知羽会表达排斥,或者仓促喊停,所以压抑着没有下一步。
而江知羽并没有说话,他依赖戚述的体温,于是用鼻尖蹭了蹭对方的喉结。
模样看着这么乖,单纯软糯毫无攻击性。
但真的这么想就上当了,第二天,戚述率先起床洗漱,再叫好庄园的早餐,颇为提防地端去床边。
江知羽被固定的闹铃喊醒,看了看餐盘里的水果,拿起一只橙子就往戚述那边丢。
还好扔东西的力道不大,戚述稳稳地接住。
“我出两百块,你去医院挂个专家号。”江知羽看清诸多痕迹,冷漠地稍抬下巴。
他有些揶揄地补充:“去治治你的性i瘾吧。”
戚述挺客气:“这钱还是你留着比较好,走路这么抖需不需要快递一根拐杖?”
说完,戚述上下打量了江知羽一眼,江知羽正软着腿去卫生间。
江知羽:“。”
登时他耳根发烫,呵斥:“你说什么呢,我买这种东西只会告诉所有人,这间屋子可能发生的两件事。”
戚述道:“噢,哪两件?”
“要么打了,要么做了。”江知羽道,“你别影响我的好名声。”
话音落下,戚述朝他嗤笑了一声,而他用后脑勺朝着人家,高傲地没去理睬。
戚述见状逗他:“和我传绯闻就脏了是吧?”
“不好听啊,到时候同事问我Alfred是谁,我总不能坦白自己不了解!”江知羽道。
戚述道:“你要是想问,我就会说。”
江知羽怎么会主动做这种事:“知道那么多干什么?”
他的态度很明确,他不怎么认识对方,也没打算去认识——投入更深是件危险的事情。
他不了解枕边人在外的标签、头衔和名号,这又有什么关系呢?他们只拥有暗室里的此时此刻。
想吊起自己的好奇,还得看Alfred有多少本事,就他目前得知的来说,现在这种状态正当好。
要是江知羽有上帝视角,会发现自己掌握的信息量错漏百出,更别轻飘飘地说什么“正当好”。
但凡察觉Alfred和金融狗扯上边,他怕会不信邪地核对八百遍,把对方的从业经历、执业证件统统刨个底朝天。
当下,江知羽还轻佻地拍了拍戚述的脸。
“说说也可以,这很关键吗?我会惊喜吗?”他的力道仿佛小猫挠痒。
戚述瞥了他一眼:“你觉得无所谓就好,差点拄拐杖的不是我,也没人会找我八卦。”
江知羽针对他的最后一句,啧啧怜悯:“怎么连个找你碎嘴的都没有,社会关系好可怜。”
戚述顺势卖惨:“是啊,想回去也没有顺风车可以搭。”
江知羽诧异:“你那辆超跑呢?”
戚述回答:“省点油费,没有开过来,还是你上司懂得体贴。”
“昨晚上司跑路了,要不是我被抛弃,也不会一个人在后院兜圈子。”江知羽没心没肺地甩锅。
说到这个,他忽地心里一顿。
昨晚他貌似听到了江锦昆的声音,但离得太远了,那些响动不是很清晰,自己没有办法笃定。
吃完早饭出了房间,江知羽特意去找来了嘉宾名单。
他爸开的是国际律师事务所,从第一行找到最后一行,连个和法律沾边的公司都没有。
嘶,自己不至于和亲爹太久没见,想念出幻听啊?江知羽感到毛骨悚然。
他给另一位家人打了电话:“奶奶,我爸有和您说过他回不回国吗?”
“你说大声一点?”奶奶年事已高,耳朵不太好。
江知羽提高音量重复了一遍,奶奶立即表示没听过这回事。
“你自己去问他呀,你们父子难道没电话?”
江知羽单方面把江锦昆拉黑了,确实没有联系方式,然而不敢和老人家讲这些矛盾。
他转移话题寒暄了几句,随即断定,自己大概是弄错了,之后不再多疑。
中午和戚述打车到怡枫上邸,江知羽昏昏沉沉地睡了个回笼觉。
他梦到自己还背着一小书包,在同龄的白种人里显得瘦弱,是个手短脚短、脸蛋也没有长开的初中生。
跟着家长到法国以后,他暑假先去上语言课,明白爸爸背井离乡有多么不容易,他每天都学得很用功,希望不会拖后腿。
江知羽开慧得早,学奥数、学英文都很聪明,但突然让他上手法语,其实没那么容易。
除了畏怯的心理障碍,还有身体因素,他的骨子不太好,很长一段时间都水土不服。
他除了白天被送去学校,其余的时间全部闷在律所的福利公寓。
“今天可以不加班吗?”梦里,江知羽莫名地感到不安,吃完晚饭询问爸爸。
江锦昆忙着回公司开会,顾不上洗碗做家务,让江知羽好好写作业,又保证自己会早点回来。
“胆子这么小,可不是男子汉。”江锦昆和他说。
我胆子才不小,江知羽默默地抗议,可是心都在跟着发抖。
他的视角随后漂浮在半空中,如保障安全的监控器,看到初中的自己费劲地搬板凳,听话地开始写法语练习。
过了片刻,这位初中生听到外面有打闹,害怕地握紧铅笔。
Sud Concorde的治安不算好,他听说过这个街头的犯罪率居高不下,可他之前一直生活在长三角的发达城市,觉得抢劫、盗窃这种事情离自己很遥远。
而且他爸爸特意换过门锁,和他说过只要及时反锁,不会有什么问题。
江知羽看到弱小的自己放下笔,跑去确认了一遍门锁,随后,这扇门猛然从外面发出巨响。
被电锯重重砸击第一下的时候,自己就吓得缩了起来,紧接着是第二下、第三下……
这扇门变形了,有陌生人堂而皇之地走进来,狭窄的公寓空空荡荡。
不过他踩点了许久,住在这里的是一名律师,初来乍到没有人脉,平时到了深夜才会回家,看起来薪酬还不错,照理应该有些值钱的东西。
他看到桌上有两副碗筷,看起来家里应该还有一个小孩?
有小孩的话,那勒索起来方便多了,他笑着开始四处寻找。
中途发现卧室有个书桌,板材用得不错,他立即将其锯成了好几块。
他一边拆掉家具,一边唱起了儿歌,过不久觉得累了,看到床榻被收拾得整齐,大大咧咧地往上一趟。
“你出不出来?你出不出来?你出来,我一定不杀你。”他嘻嘻哈哈好像磕了药。
“人也没有,钱也没有!我们都要倒霉咯!”
江知羽听到他骂骂咧咧,亡命之徒打开江锦昆的储物柜,发现里面全是书籍。
“玩我呢?妈的,早知道带点汽油来。”他被自己的电锯割伤了,变得狰狞。
随后,他舔了舔伤口,泄愤地开始破坏沙发、茶几和窗户,巨大的声响让人头皮发麻,始作俑者却浑然不觉。
江知羽瞧着他搞砸了一切,半个月前,爸爸一点点打理好的公寓,六楼上上下下不知道跑了多少趟,如今在眼前迅速成了破烂。
“操,有金子!他妈的怎么这么少?傻逼。”那人在沙发里发现了财物。
与此同时,警笛声由近及远,江知羽麻木地望着他翻窗逃跑。
警察们和江锦昆同时冲了进来,入目之处一片狼藉,还有洒落的碗碟和鲜血。
“小孩呢?真的在家里吗?”警察向江锦昆确认。
那时江锦昆的法语也不好,加上心情混乱,英语也是磕磕绊绊,率先开始翻箱倒柜。
江知羽听着他狼狈地喊自己名字,却没有得到回应,最后这个男人在衣柜中找到了儿子。
幼年的江知羽蜷在角落,嘴唇咬得破皮流血,之前死死地闭紧眼,始终没有出声,而衣柜被打开的时候,恐惧和痛苦到达了极限。
在男孩睁开眼哭泣的同时,江知羽忽地重心不稳,然后就从噩梦中醒来。
他惊魂未定,随即坐起了身。
望着只留自己一个人的卧室,空荡荡的环境与当年吻合,让他条件反射性地攥紧棉被。
然而,他还没来得及收拾情绪,卧室的门就被打开。
“江老师。”戚述逆着光站在门后,“我接到公务电话,过几天要出差。”
江知羽怔怔地瞧着他,不过半秒钟的工夫,就滴水不漏地掩住了异样。
“和我报备?是怕你回来以后,房子被我卖掉了吗?”他开玩笑。
戚述不动声色,顺着他说:“那我无处可回,岂不是被逼去铂曼暖床?”
三言两语之际,江知羽逐渐放松下来,电锯的嗡鸣被轻言细语所取代。
他很想调侃对方,分明就是本地人,怎么可能无处可回?
可江知羽转念一想,Alfred身在重组家庭,在那里似乎格格不入。
思及此,他把那些话咽了回去。
两人的气氛变得安静,戚述微挑眉梢:“睡个午觉脸色这么白,你做什么梦了?”
江知羽胡编乱造:“我又在庄园迷路了。”
“那我该早两分钟敲门,再把你带出来。”戚述漫不经心道。
江知羽伸了个懒腰,感觉有些乏力:“总有一种不太好的预感。”
他再打开工作邮箱,立即倒吸凉气,紧张地说了句“果然”。
“我就说我的第六感很准,你看看,松晟约我下周开合作会!活动涉及到的高层都会来参加!”
江知羽揉了揉眼睛,不可思议地确认了两遍,懊恼地说:“我还没准备好呢……”
戚述凉飕飕地说:“收到的定金快花光了吧,还没准备给人正经干活?”
江知羽摊手:“那当然,我简历上吹得好看,其实我根本没负责过这么大的活动。”
听到他义正辞严地这么倒完苦水,戚述不由地沉默了一下。
而江知羽感叹:“条件不匹配的合作,就像一场充满画饼的无爱婚姻。”
戚述没忍住:“你是要早点放手,放他另寻良人?”
“那不好意思,我这个人占有欲强,不可能放手。”江知羽瞪了一眼,“我选择钓他吃这辈子的饼。”
这下戚述无话可说,怕自己张口就会被撑住。
江知羽收到邮件,严阵以待了几天,再发现自己确实有飞来横祸,却不是来自松晟。
当天他来到写字楼坐班,正去茶水间倒咖啡,凑巧听说本市传出了猎奇的桃色绯闻。
“是什么?我也想听听”他探头探脑。
他这么一打断,其余人却眼神飘忽,尴尬地表示没什么事情。
江知羽为此有些茫然,刚委屈地低头喝了一口拿铁,又被周柯喊进了办公室。
“你自己看看。”周柯发来一份PDF。
江知羽扫过标题,上面写着:《泳池N/P,禽兽狂欢,房产老总抛家弃子流连郊外淫/窟》
江知羽:???
他并不知道这位老总是谁,但看到“泳池”和“狂欢”,登时感到不妙。
紧接着,他打开文件,发现有人举报这位老总行迹不端,顺带揭露某酒会表面合规,实际有额外招待。
江知羽道:“我们上周参加的那个?”
“对,标题是不是很劲爆?这份文件没流出去,刚发没多久就全网撤回了。”周柯头疼。
他说:“松晟资本的公关部消息灵通,刚刚带着它来找我,询问蒲音有没有参与。他们比较注意风评口碑,担心合作风险高,反正我那天加班,能解释清楚。”
“你是知道的,我也不可能去。”江知羽道。
“树大招风,有人在搞你。”周柯严肃地说。
“公关部提了一些小道消息,说你和你的校友聊完,不过晚上八点半,就突然不见人影了,之后没人见到过你?”
听到这里,江知羽匪夷所思地回答:“我想早点休息,在后院迷路了。”
周柯道:“住你隔壁的是衫仪同行,他找松晟吹过妖风了,说主办给我们安排在一层楼,当晚只有他入住,害得他提心吊胆怕闹鬼。”
他摁了摁太阳穴:“江知羽,我们的重点不是你去没去,你懂么?”
看着江知羽抿紧的嘴角,他把话说开:“现在最要紧的是,谁能明明白白地证明你没去?”
第34章 针锋
今天一大早, 周柯就看到过这份PDF。
谁家生意出现麻烦,谁家公司折腾动静,公司的商务一一掌握, 房产巨鳄的老总闹出花边, 也与老板骂了嘴“不要脸”。
周柯幸灾乐祸,也讽刺人家阴沟翻船, 直到松晟的主管过来拜访。
他没想到文件的内容能被另做话题,据悉泳池派对涉及数十人, 主管询问蒲音是否有可能被卷入其中。
“不是我想没事找事, 衫仪说酒会嘉宾不多, 语言公司就请了两家, 当天住同一层楼,只有他照常在房间,提醒了我领导要注意舆论风险。”
周柯气极反笑:“衫仪是什么意思, 造谣蒲音参加淫趴?”
“当然没有, 周总不用生气,我领导只是有点奇怪, 你们去哪儿了而已。方便的话私下聊聊?”
主管回答完,有些无奈地摊手。
“说白了,翻译要在台前服务,和松晟的脸面挂钩, 投资者大会是我们最重要的活动, 万一服务商出岔子, 公关部担不起责任。”
房产老总的丑闻现在被压了下去,泳池派对却终究是个隐患。
没人确保举报者是否会翻旧账, 又是否掌握其他证据,再闹起来会不会牵连更多人?
猎奇的玩法突破道德底线, 说不定网上会自发扒出名单,如果其中的成员就在会议露脸,这一场对外活动也成了笑话。
站在公关部的立场,他们需要全盘调查,周柯没有让他们难做,讲明了当天的轨迹。
至于他的下属,江知羽还没来办公室,公关部先匆匆离开了。
也是主管走得太早,此时,江知羽听见这套说辞,轻蔑地笑了一声。
“问我要证明?”江知羽觉得好笑。
他道:“一顶帽子扣上来,他们拿不出站得住脚的线索,那就是平白无故冤枉人,我凭什么配合这种无理取闹。”
周柯做事比他圆滑:“人家有顾虑,你多解释两句就好了,就当他们有被害妄想症。”
“他们的名誉很重要,别人就任由指摘?闹事情也找个好点的由头,我不会跪地上做乙方,也不会被泼了脏水还自己受着。”江知羽道。
周柯道:“人家之后来找你,你也这么说?”
江知羽道:“本来就是这个道理,谁主张谁举证,现在这样是他们把责任一股脑塞给我了。”
对此,周柯常年谈业务,没这么多棱角,持有不同观念。
他当和事佬:“职场没这么多条文规定,你觉得谁都会和你讲道理?出了象牙塔就是适者生存,机会难得忍一忍算了。”
江知羽不乐意:“我的工作是依靠专业,不是出卖尊严。”
“那我和他们赔笑脸了,我是出卖尊严。”周柯道。
见江知羽抬起头,他耸耸肩:“可我不介意,因为单子还在蒲音手里,要是被转给衫仪,那才是让人得逞。”
“我们签了合同。”江知羽提醒。
周柯戳破:“你以为松晟出不起解约费啊,他们有的是钱,但他们眼里容不得沙子。”
“问题在于我不是。”江知羽道,“他们一张嘴随便说,可以每天变个花样来挑刺,我不能纵容他们这么拿捏。”
他不会因为这种质疑责怪自己,也不会为此浪费时间和精力。
说到这里态度已然明晰,继续啰嗦就是车轱辘话了,他起身准备离开办公室。
“你那晚到底和谁在一起?”周柯喊住他,“江知羽,这么捂着他,是有多见不得人?”
江知羽此刻如同应激的小动物,很戒备地盯着自家老板。
随即,周柯举起双手,摆出投降的动作。
“我这会儿又不是审你,也敢和外边担保你的人品,不至于要排斥你上司吧?”
这么分析着,他再道:“现在我俩私下都不能说,这肯定是什么重磅八卦。”
江知羽道:“我真的是迷路了,你不是没去过那里,庄园那些路设计复杂,还没有指示牌。”
周柯道:“总不可能一整晚都在打圈,我对那里的面积不是没数。”
江知羽噎了下,有些遮遮掩掩。
“总之……是一个不需要多聊的人,有劳你亲自关心了,可实在犯不着。”
周柯道:“啧啧啧,怎么感觉你眼光堪忧呢?我担心你情路坎坷啊。”
江知羽忽视了他的调侃,强调:“我可以和你保证,那天我没做出格的事,更谈不上有把柄。”
让周柯放一百个心,江知羽推开了门。
有些同事装作偶然路过,在走廊上徘徊许久,无奈老板的隔音门质量太好,除了偶尔漏出一些模糊争论,其他的统统听不见。
这下江知羽出来了,一众人纷纷散开,有的叹气安慰,有的落井下石。
“小许啊,做事儿就得机灵着点,不过也不能太冒头了,资历没到就是容易惹人闲话。”
萧徽端着水杯含笑唏嘘,嘴上教育许一晗,实际上意有所指。
他这么说完还不够,补充:“风气是要改一改了,PDF我光看标题都没脸打开,如果蒲音出了这种人,我都不知道这究竟是做翻译还是做窑子。”
许一晗夹在其中,察觉到气氛剑拔弩张,愣是没敢讲话。
江知羽开口:“瞧都没瞧过的事情,还是别随便脑补了,要是背了不该背的债,小心记在萧老师头上。”
之前他们就几近撕破脸,这时候无所谓争锋相对。
江知羽看向萧徽,道:“还有,我是被打听八卦,不是被周总开除,我的员工轮不到被其他部门教做事。”
说完,许一晗立即附和:“江总监,有事儿等着您审批呢,咱们先回去吧。”
江知羽无意与萧徽纠缠,只是这种人被惯着,往后就会变本加厉,自己不准备包容这种臭德性。
见许一晗打圆场,他头也不回地走了,留萧徽杵在原地生气。
忙起来没留意时针,眨眼就到了傍晚,江知羽按照之前的计划,去松晟找秘书汇报进度。
不过,他这次持有并购部门的访客证,前台却没有像往常一样让他直接上楼。
她表示公关部给这里发过消息,说起今天江知羽大概会过来,让前台帮忙留在一楼。
上午被周柯打预防针,江知羽大致有了准备,遇到变故也不是很意外。
随后,他被客气地领进了待客间,公关部的主管很快迈进门。
“江总监,不好意思打扰你了。”主管道。
他落落大方地解释:“我有个急事要交代,所以和并购部要了一下人,你介不介意聊半个小时?”
江知羽微微颔首,很浅地勾了下嘴角,并没有与他虚与委蛇。
这里人人光环满身,习惯了低头看人,可江知羽不会受到震慑。
他同样天资聪颖出身名校,赞誉和奖项可以列满简历,论起傲慢和矜贵,他也带有几分脾气。
他只是天生性格好,平时看起来温文尔雅,愿意与人亲近,这并不代表他就全然没有攻击性。
此时此刻,主管被江知羽望着,甚至感觉到有些不适。
“我们步入正题吧。”他径自开始说。
“投资者大会点名了你是负责人,天知道有多少双眼睛盯着你。这不?你在酒会和校友叙旧了几个小时,也有人背后和我们吹风。”
讲到这里,主管清了清嗓子,随即摊牌询问。
“你跟他们分开的时候,是晚上八点半,江总监去了哪里?有人说你没回过房间。”
江知羽道:“抱歉,我不知道这场合作还需要分享隐私,不过我不会给甲方惹上污点。”
主管道:“单靠这么一句话,你让我们怎么相信?”
“那请问你们质疑我,你们的凭据呢?”江知羽歪过脑袋,“好像也就是别人的几句话。”
主管笑起来:“真的被别人拿出照片,我们也不用在这里打太极了嘛。”
继而他催促:“大家都不容易,要不说点明白话,你如果准备保护隐私,我保不住你的位子。”
一笔外包百万起步,真金白银的买卖,这块肥肉谁不想抢?哪怕盖章定下来了,也会有人托关系打主意。
举报审查算是温和的手段了,进场当天搞截胡也大有人在。
主管见识过太多的争斗,到最后难以收场,不乐意摊上棘手的服务商。
江知羽道:“我知道你们有担忧,可哪怕是开除员工,之前戚总也是有了证据,才会让秘书去谈话。”
“噢,你说他们上个月开掉的渣男啊?那位是直属的专家,离职需要戚总亲自签字,团队也需要他重新规划。”主管摸了摸下巴。
他再看向江知羽:“至于外包名单换个名字,戚总不会留意这么小的事,我想周总也会配合推荐其他人选。”
江知羽沉默片刻,主管道:“江总监,我听说过你没少吃苦,刚入行没客户,陪同旅游的散单也会接。”
“来回通勤十多个小时,那种散单估计也不会给你买商务票,天南海北地做一些没有含金量的东西,说不准人到了地方,客户还放鸽子跑了。”
描述到这里,主管有些感慨。
“熬到这一步这么辛苦,看着也很喜欢这份工作,如果你现在被单方面换掉,之后的客户会怎么想?还是说你背景够硬,不干这单就回家当少爷去了?”
江知羽反问:“既然让我拿证据,你们觉得我能去哪里找?如果是问我吃过几碗粉,我剖开肚子说不定还能找出来。”
这摆明了是故意为难,以目前的情况来看,江知羽要么自觉退出,要么被踢出去。
主管道:“对不起,我也是听领导意思,配不上给你做提点,这还是要看你自己的了。”
临别的时候,他嘱咐:“对了,戚总的秘书这几天不在公司,你最近不需要去汇报。”
江知羽拎起包,不见任何情绪起伏,颇为沉稳地应了一声。
“没有关系,我稍后整理下数据,发秘书电子版本。”
之后他离开待客间,回家加班发邮件,微信上又找到并购部的老同学。
他很要强,不乐意示弱,所以没有透露自己的烦心事,只是询问秘书最近去了哪里。
[和戚总一起去慕尼黑咯,那边的项目有点急事要处理,也不清楚多久能回来。]
同学这么说着,关心:[你这边有影响不?说起来我们还没碰过头呢,周五的合作会上见啊。]
江知羽垂下眼睫:[好,到时候请你喝咖啡。]
发送完,他翻出那封会议通知,无论哪一处都无可挑剔,是自己三年前绝对遇不到的甲方。
四五年之前呢?江锦昆说他从小在温室里,没见过社会的晦暗和混沌,翅膀硬了想飞走,迟早会白吃一些教训回来服软。
江知羽确实挨了不少教训,被逃单被欠款,可是从没哪次认输回家。
因为更早的时候,他为奶奶念故事念报纸,就感受到了语言的能量,本科放弃了去读相关专业,之后还是久久不甘心。
他没想过这份喜欢成了负担,有朝一日被拿来欺负自己。
江知羽软绵绵地趴在桌上,思索着解决办法,然后手机振动了两下。
Alfred:[下班了?]
江知羽撩起眼帘:[嗯,我回铂曼了,那个想当小三的殷衍没有找上门。]
短短一行字,戚述莫名听出了他心情不佳。
戚述说:[今天发生了什么事,这个聊天框的气压有点低。]
江知羽不愿意散播戾气,彼此交集浅淡,对方不应该为自己分担苦恼。
所以,他敷衍:[没有哇。]
另外一边,戚述见他这样,于是拨去了通话。
只不过,他此刻坐在车里,途径区域的路况不是很好。
行至陡坡处,车辆颠簸了几下,使得司机和乘客也随之晃荡。
戚述的手指一滑,不小心摁了视频的按钮,江知羽下意识地以为是语音,接通之后才发现不对劲。
紧接着,江知羽迅速挂断电话。
江知羽抓狂:[我没穿衣服,你什么也没看到!你个流氓怎么打视频啊,我是不会和你裸i聊的!]
他还警告和威胁:[如果你看到了,洗干净你的眼睛。]
与此同时,在戚述这边,司机终于开出陡坡,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他踩了踩刹车,扭头看向后座的贵客,用英语询问:“您没事儿吧?好像有点晕车?”
戚述朝他摇了摇头,冷淡地示意没有关系。
司机见状,心里七上八下,想着贵客既然没有身体不舒服,为什么脸色会这么差。
而戚述看着微信,打字:[我信号不好,什么也没看到。]
后来江知羽并未回复,戚述看着黑掉的屏幕,思索着刚才看到的画面。
视频不过两三秒,屏幕对面江知羽衣衫齐整,发的消息全是胡编乱造。
戚述沉默地回想着,不过……
江知羽眼眶是红的。
第35章 点火
江知羽掐断通话之后, 利落地把手机反扣在桌上,随即埋下脑袋,用力揉了揉眼睛。
之后, 耳边响起微信提示的声音, 他一动不动地犹豫了会儿,磨磨蹭蹭重新解锁。
Alfred:[我信号不好, 什么也没看到。]
江知羽盯着屏幕,很好骗地放松下来。
肩膀略微塌下来的同时, 眉眼也悄悄耷拉着, 看起来没什么精神。
他一下一下地戳着软键盘, 权当是消遣:[你在哪里呢?]
没有让他多等, Alfred发来坐标定位,对方在柏林周边的乡野小路,软件上没有确切的地名。
怎么跑到这么偏僻的地方去了呢?
江知羽撇了下嘴, 刚冒出这个疑惑, 就收到了对方的解释。
[认识的一家公司最近有事找上门,他们的总工厂在这里, 我想私下看一看。]
江知羽惊讶于他说得这么详细,应声:[噢,这样啊。]
他好心地当起导游:[德式姜饼很好吃,你要是做完客有空闲, 可以去街头尝尝看。]
江知羽没有往深处想, 其实从上帝视角来看, 他的炮友哪是“做客”,行为应该叫做“突袭”。
现在德国的时间是下午一点多, 日光明媚气候宜人,郊外的风光也别有意趣。
戚述无心观赏景色, 催促司机开得快一点,继而他们来到官网上标明的工厂地址。
工作日大门紧闭,没有机械运转的声音,他沿着四周的铁栅栏,慢慢地绕了一圈。
露天广场上堆着许多电缆,直接用一张塑料布垫在地上,戚述拍照后放大,确认外边的布料有些褪色。
这家工厂外观并不气派,却为全球各地提供电气材料,年盈利一度高达十亿美金。
随着市场几次波动,他们的老板力不从心,最近在走并购流程,本来两边已经达成初步意向。
然而最近谈价格,这位卖方狮子大开口,吓得买方连忙找松晟说要放弃。
眼看着交易就要泡汤,董事长正好和买方有交情,点了戚述过去瞧瞧,再给人家吃一颗定心丸。
戚述中途介入当地的交易,没有时间去做尽职调查,不过今天实地考察之后,他感觉心里有数。
他继而打电话,让秘书去和买方沟通。
每个步骤有条不紊,商议把支付方式改为对赌,初步议价被高开很正常,一切等审计结果出来再说。
“大家都想利益最大化,你想趁他病要他命,他还想退出舞台之前最后捞一把。”
戚述这么说着,打下一串数字。
他嘱咐:“这笔钱就说是我估的,最后肯定不会超出这个价,他要是不放心可以来找我。”
秘书将通话内容全部记录,再发觉戚述的言外之意。
“什么,您不去见他了?”秘书诧异,“不是说要两边认识认识?”
戚述道:“我如果预判出错,他改天就会和董事长问责,数字要是对了,庆功宴肯定请我出席,这趟行程见不见面无所谓。”
秘书附和:“这两天您休息一下也好,长途出差太累了,在航班上才有空睡觉。”
从国外被挖回京市,松晟为戚述配置了好几个秘书和助理,众人围绕他的工作和生活开展工作,衣食住行都被打点妥当。
而戚述高高在上惯了,对这种状态习以为常。
似乎他与生俱来就被放在核心位置上,只需要被人跟随,自己的眼神则永远疏离地抬着。
这时被秘书关心,戚述没有听进耳朵里,反手就给人家添堵。
“我现在要回京市。”他说,“越快越好,你之后安排一下。”
秘书听到戚述的出行计划,倍感头皮发麻,倒不是行程安排有难度,而是他这样连轴转,着实有些吃力。
尽管戚述性格上有诸多瑕疵,在职场却是一个值得信任的上司,表面是并购业务的二把手,实则已经与顶头老板无异,他要是身体出了状况,整个部门都要变天。
秘书含蓄地劝阻:“原定来德国一个多礼拜,公务机正好拿去定期检修了,这几天还没弄好。”
然而,戚述这大少爷,平时出门肯定是私人转机和专车,这下直接说自己去挑航班机票。
秘书:?
您这么火急火燎,难道是不回京市就要被夺权了么,还是老婆要跟别人跑了呢?
不是,主要他也没老婆啊!
而且松晟的京市园区四平八稳,全都在他的股掌之中,哪怕他整整一年不回去,也没人敢动他的办公室。
这么纳闷着,秘书还在心里笑了几声。
进了航站楼就被迎进贵宾室,还自己买机票?等下不要忘了值机流程怎么办理。
“另外有件事。”戚述话锋一转。
他开完口,微妙地顿了下,这才继续往下说。
“蒲音的合作一直是你对接,这两天你和江知羽有没有联系?”
“没有,这趟走得太急,我之前都没顾上和他讲,本来今天想打个电话。”秘书否认。
她揣测着戚述的意思,实话实说:“公关部的李主管和我说不用了,他正好要去见江总监……”
由于他们隔着电话,她并不知道戚述的神色如何,对江知羽、对李主管究竟是什么态度,所以说得中立模糊。
按照常理来说,戚述要是对此有插手的意思,肯定会交代给秘书处理。
但这次秘书转述完,刻意地等了等,直到她一头雾水地挂断通讯,也没盼到领导的下句话。
戚述随口八卦,不准备管?
还是戚述要亲自处理?
这走向到底延伸去哪里,秘书不得而知,之后有同事打听戚述行程,也保守地回答“老样子”。
而在她搪塞的时候,戚述已经自顾自买完了机票。
从挑选到付款,期间不过十分钟,他被三通跨国来电突兀打断,繁忙程度可见一斑。
临时被派到这里来解围,其他的公务也不能耽搁,这几天电话、邮件和远程会议就没停下来过,
各个团队都在运转,每个节点如何操作,等着他来敲定,还有其他部门也会插进琐事,戚述还需要与诸多业务方谈判。
手机从白天响到晚上,没有片刻能消停,不过他此刻搞定这些事,决定放半个小时的假。
他兑换了硬币,导航来到一处喷泉前,再给江知羽发了消息。
江知羽打开他拍的图片,意会:[你要许愿?]
戚述回答:[不好意思,我没有愿望。]
他补充:[但路过不用就浪费了,现在可以当中介,承接做白日梦服务。]
江知羽挑刺:[你硬币扔得上去吗?不要害别人白高兴一场。]
戚述:[看情况,应该不会让江老师白高兴,否则我回来上不了床。]
江知羽:“……”
这人的脸皮到底有多厚,一本正经说荤话?
不过,被对方这么打岔,自己心头的郁闷随之转移,变成了好笑和新奇。
江知羽说:[那我要许一个,自己可以被相信。]
对面分明是帮忙投币,但如同调查记者。
[有人冤枉你?]
到了这一步,江知羽的心事没那么沉了,反而乐意袒露。
他愤恨:[精致利己主义的金融狗就是这样,颠倒黑白一把好手,泼人脏水还要让人看脸色。]
戚述问:[哪边来的水?]
江知羽咬牙切齿:[他们污蔑我和泳池派对有关系,又怀疑我有名誉风险会给他们丢脸,要我拿出不在场的证据。]
戚述提醒:[那我可以给你作证。]
见状,江知羽扶住额头:[不行,你如果替我出来解释,他们的思想那么肮脏,肯定以为我们有一腿!]
戚述不由地愣了片刻,故意捉弄:[我们没盖过一张被子吗?]
江知羽深吸一口气,道:[反正不可以,不小心把你牵扯进去的话,我可护不住你。]
抱怨完,他有些无奈,彼此不在同个圈子,这类事情难以感同身受。
怕Alfred不当回事惹上麻烦,江知羽恐吓:[他们要整你就像捏蚂蚁,大家不是一个段位。]
戚述虚心受教:[好的,江老师也太危险了,那你是想找其他证据?]
江知羽道:[写汇报的时候琢磨过,不过我现在没这种打算。]
[我即便拿得出东西,人家也可以说我伪造,好坏全凭他们的一张嘴,真被他们牵着走那就坏事了。]
原先江知羽没遇到过类似的事情,这一整天压迫感极强,使得他险些被带跑了节奏。
人家栽赃什么,自己就苦恼什么,思路被局限在了他们布置的圈套上。
正如周柯在办公室所说,出了象牙塔没有固定规则,那江知羽拿到题目,也不准备做标准解法。
戚述见他这样回答,饶有兴趣地扯了下嘴角。
戚述发语音:“听上去是很低级的自证陷阱,确实没必要陪他们玩。”
“可我完全抽身的话,这帮人正好赶我走,换上他们想要的关系户。”江知羽皱眉回复,“我不会让他们这么顺利。”
戚述道:“你好像有办法了,那还需要许愿吗?”
“当然啊。”江知羽理直气壮。
他隐约嫌弃:“你怎么脑子转不过来?职场窍门还是嫩了一点。”
被批评的戚述:?
江知羽道:“根据我的层层铺垫,你还没察觉到吗?那里看谁能量强,谁就能让其他人听话,大家全都是流氓。”
戚述没反驳,这会儿不敢惹人生气。
“好的,我现在明白了。”他恭恭敬敬地说。
江知羽觉得他很捧场,于是继续分享见解。
“当务之急,我也要装关系户,之前打听过了,戚述最近出差回不来。”
戚述看着机票页面,茫然:“请问然后呢?”
“出门在外,身份全靠自己给,从今天起,我就是他远房弟弟了,间接威慑一下那群傻逼。”江知羽郑重宣布,决定棋行险招。
横竖那位高管暂时不在国内,借自己从中周旋一下,江知羽直到里面的分寸如何把握,不会把退路给堵死。
不等戚述做出反应,他催促:“赶紧帮我保佑一下,不会被姓戚的杀回来戳穿。”
无论其他人是否被威慑,以江知羽现在的思路来说,总之戚述心服口服,同时也无话可说了。
戚述循循善诱:“你提的条件有点缺德。”
江知羽不高兴了:“什么意思啊?他们造我黄谣,我就不能暗示?远房哥哥弟弟又不丢人!”
戚述道:“没说不行,但让我跟着缺德的话,许愿不是这个价钱。”
江知羽冷笑:“坐地起价?说吧,我连同上次治性i瘾的专家费一起打给你。”
“我这个人不是很喜欢钱。”戚述淡淡地说。
随即,他很轻地笑了下。
江知羽一头雾水,又听男人煽风点火:“如果我真的那方面有瘾,那我该把报酬换成裸i聊。”
第36章 前奏
聊天框里, 两个人的语音互相发来发去,直到出现“裸i聊”这种污秽字眼。
尽管这件事是从自己这里率先发散,可江知羽明明白白双重标准, 鄙夷戚述思想肮脏。
他别开脑袋不理戚述了, 又竖着耳朵等人发消息。
听到手机再度振动,江知羽碎碎念了句“厚脸皮”, 再忍不住解锁去查收。
Alfred:[图片]
Alfred:[硬币扔上去了,他们说这里很灵, 姓戚的做点好事, 一定不会戳穿你。]
江知羽幽幽叹气, 感觉难度挺大, 成不成功全凭运气。
他说:[这人可一点也不善良,整个园区最凶的就是他。]
口口声声抱戚述的大腿,其实他也信不过戚述这个人, 萍水相逢都是利益交换, 自己要有足够的优势,才能真正站稳脚跟。
什么程度算“足够”?江知羽琢磨了下这词。
他这会儿终于有了食欲, 回家后一直没吃饭,现在迟迟地点了外卖。
粉条汤面太寡淡,牛排沙拉又腻味,江知羽挑剔地滑动页面。
扫过炸鸡店的名字, 他第一时间浮现的信息并非食物香气, 而是自己和Alfred一起吃过这家。
再回过神来, 江知羽已经付款了,继而他托着下巴, 垂眼切换到微信软件。
Alfred并没有跟着嘴戚述:[你又没见过面,怎么觉得他可怕?]
江知羽看着这人风轻云淡, 纳闷他为什么口气如此大?
但凡在京市活动,工作和金融圈沾边,多数都听过戚述的名字,紧跟着的就会是他城府深沉、强势挑剔之类的描述。
有人为了钱去找他,有人为了权去找他,大家各有意图,没人是真心实意靠近他。
就这么一个让众人畏惧的上位者,难道不可怕吗?
不过,江知羽宽容又同情地想着,Alfred能懂什么呢?
既不是兢兢业业的业内人,也没经历过社会打磨,这方面当然要单纯和天真一些。
江知羽释然了,一边吃着热腾腾的炸鸡,一边很耐心地解答,说戚述在圈内口碑差劲。
Alfred试图洗白:[作风严厉,说话苛刻,是管理团队的手腕之一,我觉得不能上升到本人。]
这下江知羽不再忍耐,质问:[你干嘛胳膊肘往外拐?你和戚述盖一张被子?]
随后Alfred不再提出怀疑,于是江知羽变本加厉。
江知羽嚷嚷:[传他阳痿都传到我这里过,你又不是没听到,说戚述这人不行怎么了?]
过了会,Alfred附和:[Ok :)]
江知羽:[阴阳怪气?]
Alfred的语气莫名屈辱,又有一些阴恻恻。
[没,他是不行,你自求多福。]
见他被迫改口,江知羽现在心里很爽,已经开始演起来了。
他欠嗖嗖地闹腾:[算了算了,和戚述哥哥不讲两家话,背地里戳他痛处也不好。]
Alfred提醒:[你最好查查他的底细,小心碰见的时候太慌张。]
江知羽让人放心:[在正式合作之前,我就特意过调查他,把他的履历和报道翻了个底朝天。]
没有签合同的时候,原来他就已经把手伸向了老板。
Alfred问:[你这是势在必得?]
虽然和炮友聊工作经验有些奇怪,但他们打岔到现在,江知羽不介意指点一二。
他回答:[只是担心对面是一头霸王龙,提前思考该如何驯服。]
Alfred继续采访:[这么用心良苦,目前有什么收获么?]
江知羽没和他藏着掖着,也让他见识下职场险恶。
[别的没太记住,就知道他被Gay搭讪过,表情很臭,估计比钢筋还直。]
[那时候周柯安排商务招待,派我去会所打探,气死我了,我们最开始想用美人计来着。]
说到这里,他抱怨:[早知道计划不管用,这人性冷淡,我也不浪费那个力气。]
江知羽一只手打字,另一只手灵巧地打开易拉罐,再口干舌燥地喝了一口汽水。
他后悔:[我在那儿点了软饮水果、爆汁香肠、冷吃牛肉、香辣鸭舌还有红油郡肝,这些还忘记找周柯报销。]
戚述乍看那一串菜单,认真怀疑江知羽是去公费吃晚饭了。
他假惺惺地安慰:[没关系,能打听到靠谱的消息就好。]
江知羽临时想加班,另外有一点事情要沟通,没与戚述继续耍贫嘴。
结束的时候,他好奇:[你什么时候回来啊?]
发送完江知羽又撇嘴,这句话好似有些歧义,搞得自己很在乎对方一样。
可惜现在撤回已经来不及了,江知羽索性抛下不管,专心去做自己的事情。
对面可能有事在忙,过了好久终于答复,江知羽直到睡觉才看到。
那是一张国际航站楼的随手拍。
·
公关部主管吃饱喝足,大摇大摆从饭店出来,萧徽笑着陪他走到停车场。
“我今天没喝酒,送您回去吧?”萧徽客气地招呼。
主管在桌上油嘴滑舌,这时却颇有距离地挥了挥手。
“萧老师,我们凑巧吃个工作餐,你帮我开车不合适吧?”
他说得很体面,实则不买账,意思就是他俩没熟络到可以有私交。
萧徽道:“周总手腕紧,这单子不可能从蒲音转出去,如果江知羽被换掉了,咱们来日方长,今天可以多认识一下。”
“世界上没有绝对的事情。”主管道。
他再讥笑:“哪怕是你们蒲音内部,像你这样的也不止两个三个,我要是松了口,这车岂不是要被大家天天抢着开?”
萧徽道:“我在这里最有竞争力。”
“那为什么之前没赢江知羽?”主管问。
他拍了下萧徽的肩膀:“不是没了江知羽,你们就有机会,他为什么会被针对?这个问题你想想明白。”
他来势汹汹地刁难江知羽,能是什么原因?肯定是有确切的回扣。
早就有人想要取而代之,提前与他和他的领导谈妥了,这两个月在苦苦等待时机。
眼前好不容易抓住了关口,怎么可能让其他候选人请几顿饭、送一些礼来捡漏?
主管道:“连这个脑子都没有,你不适合与松晟合作,毕竟戚总出了名的厌蠢。”
这么和萧徽说完,他约的代驾也来了,随即扬长而去。
路上,他接到戚述秘书的电话。
“张总。”秘书道,“我能不能问问,你和江总监聊了什么?”
张宏铭诉说了一番良苦用心,表示公司面临着舆论风险,如果秘书乐意为江知羽作保,那么他也可以转达给自家领导。
秘书提醒:“上次外包查出贪污,直接被戚总解约了,事情还没过去半年呢。”
这类勾当屡禁不止,有好处就有人犯险,大家往往看破不说破。
不过她觉得戚述似乎注意到了这件事。
张宏铭道:“你什么意思?我都是为了投资者大会的稳定性,江知羽只要好好解释,我能对他怎么样?”
“我还要说呢,你选出来这么个刺头,问问他来龙去脉,一点也不配合,拽得二五八万。你确定戚总能满意?”
秘书察觉到他喝上头了:“任用书都是戚总签字的。”
“这流程我能不知道么?”张宏铭笑了笑。
他补充:“戚总没空不关心人家几只眼睛几张嘴,也不会亲自面试,最多把关简历和综评。”
秘书没有与他纠结,紧接着挂断电话,张宏铭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
第二天,他没有收到江知羽的回音,继而洋洋洒洒地写了篇报告,向峰会涉及到的几位高管说明顾虑。
他领导抛出话头:“正好周五要开合作会,大家当面聊一下吧。”
张宏铭说:“江总监看着很排斥,我怕到时候场面不好看,而且戚总会不会有自己的想法?”
“没关系。”领导说,“江知羽乐意说,那我们就看看他怎么澄清。”
“江知羽不乐意呢?”张宏铭问。
领导说:“那不是正好,危险性太高不能要,我们当场商量换谁救场。”
对此,张宏铭留个心眼,打听了下江知羽在做什么。
对方似乎浑然不在意,压根没来办公室上班,看样子任由他们要杀要剐。
倒是并购部的秘书有了动静,发送全员通知邮件,表示松晟和蒲音的合作会提前到明天下午。
在信件末尾,她提到戚述最近在出差,不过他周三也会来旁听。
至于是远程还是现场,秘书没有明说。
张宏铭看戚述没来上班,慕尼黑又在下暴雨,理所当然地认为是线上连麦。
眨眼就到了周三中午,张宏铭在园区望见了江知羽的身影,这人带着会议需要的资料,表情瞧不出丝毫慌乱。
因为江知羽的出现,咖啡厅还响起一阵雀跃的私语,大抵是帅哥都会受到偏爱,他理所应当地吸引了一众目光。
“江老师。”张宏铭上前打招呼,“这两天过得怎么样?我以为你人间蒸发了呢。”
江知羽风度翩翩地与之握手,右眼下的泪痣很艳,衬得他有几分狡黠。
他道:“谢谢张总关心,我一直在照常工作。”
这么说完,他斯文地收回了手,却又从西装口袋里拿出干净帕子,擦了擦自己的指尖。
张宏铭气不过:“江知羽,会议往前挪了两天,对我来说是好消息,早点换人早点安宁。”
看江知羽表情淡定,他恐吓:“戚总眼里容不得垃圾,你大概也清楚,邮件提了他会参加,我看你在他这儿会不会继续嚣张。”
江知羽道:“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碰到脏东西要擦手,我只是听家长的话讲卫生而已。”
紧接着,张宏铭涨红了脖子,还想与他掰扯些什么,却被另一个人打断。
“江老师!”杨牧川春风拂面地走过来,很热情地打招呼。
他熟练做完自我介绍,端着冰美式攀谈。
“上次见到你,都是两个月前的事儿了,今天终于能遇上,真要感谢一下这场合作会。”他舌灿莲花。
讲完,他喝了口咖啡,再竖起大拇指:“你穿西装比休闲衬衫更有范儿。”
见杨牧川灿烂地找江知羽搭话,张宏铭识趣离开,留下江知羽有些困惑。
江知羽撩起眼帘:“抱歉,我和杨总见过?”
杨牧川报了一家娱乐会所的名字,江知羽登时豁然开朗,自己之前确实有消费,并且与Alfred擦肩而过。
想到这里,江知羽的记忆清晰了些。
当时他光顾着注意帅哥的侧影,没有去打量其他,至于被扔到跑车后座的醉鬼……
似乎就是松晟的杨牧川?
看着这位合伙人,江知羽鬼使神差地越过红线:“你认识Alfred?”
第37章 如梦
话音刚落, 江知羽就觉得失言了。
他和Alfred的关系不在明处,有一些界限心照不宣,理当自觉地遵守和回避。
就比如互相不该触犯对方的交际圈。
江知羽一脚踏错在警戒区外, 可惜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 现在懊恼也没有用。
而杨牧川听到这名字,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
“那我认识的人可太多了。”他搔首弄姿, 努力散发成功男士的魅力。
“通讯录存了大半个金融圈,光你说的这个英文名, 我搜搜就有十来个。不知道你指的具体是哪位?”
这么显摆着, 杨牧川笑容满面地拿出手机, 真的打开了通讯录, 作势要帮江知羽搜索一通。
江知羽倍感头皮发麻,生怕杨牧川有可能当面拨通,这样自己岂不是很丢脸?
他目光游离, 立即推拒:“我是随口一提, 其实这人不是很重要,不辛苦杨总特意翻出来。”
杨牧川随之转移注意力:“也对, 今天最要紧的还是你啊。”
江知羽笑了笑:“我知道自己现在头上悬着一把刀。”
“落不下来就好。”杨牧川耸耸肩。
他不着调地说:“其他同事要怀疑江总监,我肯定相信你清白,毕竟真正玩得花的人,肯定先带着帖子来找我了。”
江知羽买了杯摩卡, 双倍浓缩的咖啡液, 能够支撑他接下来打起精神。
这时他略微抿了一口, 尝到风味中的苦涩。
“我还以为自己只对金融男过敏,没想到贵司的饮料也需要适应。”他翘起嘴角, 朝杨牧川表示遗憾。
杨牧川告状:“我们戚总喜欢苦味明显一点,大概这样的提神效果更好, 咖啡厅的豆子也懂得溜须拍马围他转。”
“可他的品味真奇怪。”江知羽语气轻松,半是打趣地接茬。
会议时间选在下午两点半,本来没有公关部的事,经过张宏铭的一通搅合,他和部门领导也有坐席。
远远地看到江知羽,张宏铭没再虚伪逢迎,只和蒲音的其他人颔首示意。
周柯压着嗓音,对江知羽说:“这人瞧着想狠狠坑你。”
江知羽不以为意:“刚被我刺了几句,估计满心想赶我出去。”
“我的天,你现在还拉仇恨呢?”周柯服气,“他肯定待会儿要抢麦。”
今天的主持人是总裁办秘书,在会议即将开始之前,调试了各类电子设备。
她准时打开PPT,从容道:“今天戚总有点事情,不过他会远程旁听,目前我已经把屋内的收音器和摄像头打开了。”
说完,她看向周柯,微笑着致意。
“按照计划的议程,请周总先回顾蒲音这两个月的工作?我们核对下进度节点。”
“等等。”张宏铭本来靠在椅背上,开口时不禁倾身向前。
“这边有个问题,具体情况我做过书面陈述,需要江总监给出一个放心的回复,关乎我们评估这场合作该不该继续下去。”
江知羽早就知道会被发难,在他对面淡淡地应声。
“泳池派对闹得难看,我理解您对这种事的排斥,不过我也早就给过答案,还请您不要胡思乱想了。”
见状,张宏铭试图插嘴辩驳,却被江知羽不急不缓地打断。
“首先,看过那份PDF就会知道,派对的性质很私密,外人根本不知道宴会有额外招待。据悉,受邀者除了商业大鳄,就是莺莺燕燕。”
讲到这里,江知羽颇为真诚地看过去:“请问张总认为我是前者还是后者?”
周柯附和:“公司受邀去参加酒会,也仅仅是酒会而已,如果去过就要被怀疑,还有许多人是各位的友商呢。”
“你们不用当我是洪水猛兽。”张宏铭皮笑肉不笑。
他道:“江总监当天的轨迹很模糊,又不是我空口捏造,这么简单的问题他都不方便讲,难免害我多心啊。”
“我和朋友在一起。”江知羽道,“这里不是审讯室吧?难道要让人证来对口供?”
张宏铭道:“还是让你朋友来一趟比较好。”
“哎呀,这么穷追猛打干什么?”杨牧川打圆场。
张宏铭没退让:“我也是为了大家着想,业内这两年严抓舆论,你们应该不想埋下隐患。”
说完,他朝江知羽摇了摇头。
“至于江总监的解释,目前为止不算强有力,这两天你就准备了这种话术?”他借题发挥,“那么蒲音的办事能力也要再揣摩一下。”
“张总把蒲音看成什么公司了?我们的专业领域不在洗脏水。”江知羽抓住这个话头,不容质疑地切了进去。
没让张宏铭有机会提出换人,他又说:”收到峰会的嘉宾名单之后,我一直在加班加点,保障现场能够提供语言和商务支持。“
“嘉宾的母语是什么,履历怎么样,届时该如何打交道,这些都要妥帖安排,也是我们最近该专注的重点。”
他这么说完,意思非常明显,张宏铭就是没事找事,影响大家正常推进公务。
张宏铭梗着脖子说:“选对人比急着做事更关键。”
面对他的眼神,江知羽慢悠悠地弯起长睫。
“选我不对吗?我是戚总挑出来的。”他扫视了全场。
说话清亮又轻快,带着一点俏皮,目光看过投影的时候,莫名心虚地顿了半秒。
大屏幕上,有一行小字显示着“设备正在录音录像”。
对面的麦克风处于关闭状态,工作软件的聊天框也没任何动静,不知道戚述是否真的在听。
因为这人的不稳定性太高,江知羽没有办法冒充远房亲戚,不过还是抬出来依仗了下。
趁着张宏铭不敢反驳,他用指甲掐了掐手心。
江知羽的后背悄然浮了一层薄汗,脸上的表情则稳稳当当,让人瞧不出任何瑕疵。
“既然刚才提到了嘉宾名单,就说一说这些人选,总共五十多位高管,有十多位来自法语区。”
他有几分刻意,但此刻已然无所谓这点细节:“正好,我从初中起就移居法国,听说读写都有母语水平,也有翻译从业的高级证书。”
戚述的助理认可:“当初我们敲定人选,也看中了Fannar这方面有优势,他在欧洲待了很多年,对那里的风土文化非常熟悉。”
江知羽应声:“蒲音有业内最顶尖的人才储备库,嘉宾们需要如何接待,我都可以规划出针对性的方案,公司总部愿意配合我调动资源,这方面我已经通过了申请。”
之前他郁结在心的时候,夜里和Alfred聊天,忽地想到这次要想渡过难关,必须展现出足够的长处。
什么算“足够”?当时江知羽没深究。
不过在那之后,他忽地琢磨出来,让自己显得无可替代,这样才能在风头浪尖被坚定选择。
紧接着,江知羽感觉到这里氛围紧绷,转而知情识趣地调侃。
“戚总也让我负责了他当天的陪同传译,最近我都开始锻炼身体了,当天还能兼职一下保镖。”
助理会意,笑着说:“戚总有1米87,他罩着您比较好。”
张宏铭完全没想到,自己率先抛出话题,节奏居然被江知羽完全带跑,眼前处处都有利于对方。
而且,江知羽有意无意地搬出戚述,巴不得当场认人家做兄弟。
张宏铭烦躁着,江知羽怕是不认识戚述,敢这样狐假虎威、兴风作浪。
但自己知道戚述有多么不好招惹,这时候不敢多提一嘴,生怕真的把那位爷给招过来。
可是和衫仪公司谈好的回扣……张宏铭心在滴血,公关部本就不是盈利部门,可以捞钱的地方少得可怜。
好不容易能发一笔横财,就这样放手让江知羽得意了吗?张宏铭看向了领导。
领导的神色很严肃:“董事长很快要回来了,他在风纪方面抓得最严,江总监敢保证自己不会引来争议,我也不敢瞒下这份顾虑。”
他这么讲完,全场没了动静,杨牧川也正色了几分。
领导道:“我不是没看过那份PDF,涉及到的有7个人,有位是房地产老总,其他的是谁呢?找出其他6个,也能证明江老师的清白吧。”
他开口得太突然,提出的思路也太过清奇,江知羽不禁怔住。
随即领导双手握拳抵住下巴,沉思着盯住这位年轻总监。
“那天总共没多少客人过夜,咱们反正这会儿关着门,要不然做个排除法吧!江老师,周总走得早,那劳烦你聊聊了。”
江知羽拒绝:“我不会去轻易揣测,没办法排除和怀疑任何人。”
领导说:“你还能排除一个啊,当天喝完酒跳完舞,不是和某位朋友消失了一整晚?不方便让他过来,难道也不方便说他名字?”
杨牧川做出了制止的手势:“这么刨根问底有什么意义,你们改行当绯闻记者了?”
“这不一天天都为杨总提心吊胆?”领导嬉嬉笑笑,“杨总,我们没少为您收拾摊子,您应该最能体谅我们的操劳。”
总裁办的秘书看了眼钟表,道:“各位先休息一会儿。”
公关部领导说:“这事儿别拖太久,让大家按时下班吧,散会之后我要和董事长打电话。”
杨牧川道:“行啊,我也会和他说几句,奇了怪了,你年初刚离婚,和小三领了红本子,这会儿怎么突然当上了道德标兵。”
再多的良苦用心,到头来不过最顶层一句话的事情,至于这句话会偏袒哪一方,概率如同朝天抛硬币。
不对,比抛硬币更加残酷,江知羽心想。
自己没有与董事长对话的机会,他根本就没有在谈判桌上落座。
江知羽不由地捏紧钢笔,随后,周柯拍了拍他的肩膀,示意他不需要太紧张。
“正常人全部看得出来,这时候换了你,对他们没一点好处。”周柯小声安慰。
江知羽明白:“天知道这里讲不讲正常。”
“出去陪我抽根烟。”周柯说,“这里水那么深,我怕我一个人会淹死。”
江知羽与他走出了会议室,随后扶着走廊上的栏杆,疲惫地吸了一口气。
周柯道:“狗咬你没办法,屋里十来号人,他们往上爬的时候,肯定都遇到过利益斗争,解决得不一定有你好。”
江知羽说:“他们都熬过去了,甚至适应了,可我还没有。”
“这帮人几岁你几岁?”周柯说,“总之,我尊重你不肯开口,虽然我不懂那个奸夫为什么拿不出手。”
江知羽:?
怎么感觉“奸夫”这个词没用对?
点上香烟,周柯明确地说:“他们非要发疯,我没主动权,不过你要是和你爸讲一声,直接省得你担心了,百分百保驾护航。”
江知羽实话实说,有些难为情:“我把他电话删光了,找不到能联系的号码。”
听到他这么坦白,周柯很想跟着发疯,勉勉强强能够保持理智。
“麻烦你自己四处走走,我想一个人待着。”
老板当下不怕被淹死了,江知羽欲言又止,默默地拖着步子离开。
他坐在消防通道的台阶上,感觉两个月来的种种就像一场梦。
松晟的竞选和合作,Alfred的出现和缠绕,这一切似乎都离自己很近。
可细究呢?
这场合作实则风雨飘摇,那些缠绕充满了失控与秘密。
江知羽不知道这场梦的结尾是什么场景。
他难以猜测,也无心遐想,如果是南柯幻境的话,更经不起自己在迷雾中太清醒。
江知羽不由地闭了闭眼,以此让自己快速冷静下来,重新获得回到会议室的力量。
半分钟后,他步伐沉稳地来到走廊上,却接到戚述秘书的来电。
秘书很真诚,开门见山:“尽管我还在慕尼黑出差,但肯定会全力让你留下来。”
没人敢在这里打包票,至少她没有那么强悍的厉害,不过她忽地灵光一现。
“其实我有个办法,你搞定之后就能放心。”秘书提议。
江知羽看了眼腕表:“可能我没有时间。”
“没事,我马上就去招呼一声。”秘书道。
“戚总已经下飞机了,他一般不会倒时差,应该能够联系上。”
这么解释着,秘书道:“有人搬出董事长,纯粹是花架子,你直接去和戚总讲,说明来龙去脉之后,他八成会从中处理。”
江知羽犹豫:“八成?”
“戚总之前就觉得公关部可能在吃外包回扣,这会儿大概不会帮着他们。”秘书分析。
江知羽道:“可我没有他的微信,贸然去加也不合适。”
秘书诧异:“这么说的话,确实,我以为你认识他呢,多少有个联系方式。”
在流程上,即便有意外很紧急,她也不可以把上司的电话,自作主张地交给其他人。
江知羽知道她的为难,并没有着急询问。
而这个时候,戚述的生活助理从屋里出来,注意到了江知羽垂头挂断电话。
“江老师,渴不渴啊?”助理有职业病,习惯性地嘘寒问暖,“跟我一起去楼上喝杯水?”
这场合作会本来不该由他来参加,然而秘书没有回国,喊他来临场凑数,横竖算个自家人,多少能够使点劲。
助理对此倍感荣幸,从而热情地招待江知羽,把人拉到自己的工位喝汽水。
江知羽来到楼上,发觉这里很安静:“这里好像没什么人办公?”
“这里专供戚述和他的保姆们。”助理打开桌上的迷你冰箱,递去一瓶芬达。
江知羽顺着接水的动作,打量了对方的工位,再诧异地看到上面有很多便利贴。
纸条上随手记了许多信息,包括一些人的联系方式、家庭住址。
江知羽潦草看完一圈,里面有戚述的标注,但写着集团座机才能打通的短号。
想想也是,做着戚述这样的位置,私人联系方式不会交给同事,哪怕是自己的生活助理。
紧接着,江知羽收起目光,助理兴冲冲地翻开笔记本,开始写自己首次参加重要会议的心得感悟。
江知羽饶有兴致地看了一会儿,再发现笔记本的内容和排版非常跳脱,简直被当做涂鸦本在使用。
而在页面的空白处,写着:“boss VX:A728356”。
江知羽随之愣了下,再准备孤注一掷,沉默地从西装口袋拿出手机。
因为太过紧张,他的指尖微微有些发颤,继而打开微信软件,搜索了那一串号码。
页面丝滑地跳转,江知羽屏住呼吸,做好了冒犯加好友的心理准备。
然而,映入眼帘的画面不需要自己再“添加好友”……
这他妈为什么是一个熟悉的头像????
第38章 越界
这张头像是黑灰色, 正如账号主人给自己的第一印象,清冷、寡淡又疏离。
两人分明昨天还在聊天,但江知羽此刻感到陌生无比, 视线愣住好几秒后, 不禁挪向了上方的备注。
——Alfred。
江知羽仿佛不认识英文了,茫然地确认过好几遍, 才后知后觉地捏紧手机。
这、这是什么意思?江知羽大脑宕机。
之前面对咄咄逼人的指摘,他尚且能够保持理智与体面, 在绝境打转还有勇气赌上一把, 野心勃勃找戚述借力。
此时此刻, 江知羽却半晌没有动静。
助理随手写下的这个“Boss”, 到底指代的是哪层身份?
跳出来的结果太匪夷所思,一直以来的认知被猛然推翻,让答案瞬间变得难以确定。
直系上司?顶头老板?合作商的老大?
问号一个接着一个, 江知羽摇摆地陷入了迟疑之中。
他瞄向助理摊开的笔记本, 默默核对微信账号的数字,其中并没有任何差错。
这串“A728356”乍看像是乱码, 会不会具有更深的意义?
开头的7快要被自己盯穿了,从谐音上说,这个号码属于戚述吗?
脑海内关联出这个名字的时候,江知羽一边持续发蒙, 一边轻轻地摇了摇头。不知道这动作的含义是拒绝, 还是担心自己脑海里有水。
就在他手足无措的时候, 助理合上笔盖:“时间好像差不多了,我们走楼梯下去呗。”
话音落下, 江知羽杵在原地没有回答,助理因而望了过去。
“怎么啦?”助理满头雾水, “刚才你的脸色还好啊,是喝完芬达不舒服么?”
江知羽确实很反常,但和汽水没有关系,他这会儿有一肚子的困惑,又没办法与助理明说。
偷看了笔记的信息,又试图添加高层,这种莽撞的行为不可能挑破。
思绪混乱之际,他勉强应付着对方的关切,旁敲侧击地请教:“话说这里有几位Boss?”
助理道:“如果看的是职级,戚总和几位得力员工在公司排得上,对我来说的话……”
他摸了摸下巴,江知羽按捺不住:“对你来说呢?”
“这层楼的所有人都是啊,大家的头衔都比我牛逼多了。”助理倍感心酸。
江知羽:“。”
他没力气感慨生活助理有多水深火热,注意力被刚才的意外所占满。
无论是以上哪种身份,秘书也好,顾问也罢,这都该和Alfred没有关系。
这转折过于激烈,晃得江知羽晕头转向,梦游般走到楼下时,周柯也一眼就瞧出了不对劲。
“江知羽,你被喊上去念咒了?”周柯把他拉到一边。
江知羽堪堪回魂,朝领导脱口而出的第一句就开摆:“那里的椅子我不太敢坐,要不然我先下班行吗?”
周柯大为震撼,江知羽这阵子忙里忙外,兢兢业业地跑来开会,怎么突然打起了退堂鼓。
江知羽甚至扫射攻击:“我怀疑这儿从上到下都不是好东西。”
“你怎么攻击性变得那么强,不会口袋里揣着刀子吧?”周柯道。
他透露:“里头刚为你吵了一架,杨总估计是帮戚总护场子,我看他们良心大大的好,你捅人也别捅错了。”
江知羽的预感很不妙,面对周柯的再三劝阻,难得感性大于理智。
他倔强地不肯踏进会议室,似乎怕自己是肉包子,而里面藏着一条狗。
周柯无语:“小少爷,什么年代了,哪怕杨总喜欢搞基也不会生吃了你,你特么一脸宁死不从的表情是在干嘛?”
江知羽很抓狂,遮遮掩掩道:“我现在心脏不太好,他们欺负我我就直接躺下了!”
说完,他又觉得不对,在松晟躺下有点危险。
上下级正僵持着,同事纳闷地凑了过来,看他俩大眼瞪小眼,架着江知羽就往里走。
“折腾什么?主持快亲自出来请你了。”同事与他勾肩搭背,“里头是什么妖魔鬼怪值得你这么抗拒?”
江知羽万念俱灰,被迫落座之后,点开Alfred的微信主页。
他小声问周柯:“你认识这位不?”
周柯不明白江知羽抽哪门子风,潦草地看了眼头像:“谁啊?我的列表不允许存在逼王。”
江知羽想说人家没有很爱装,然而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这人现在身份存疑,自己不该帮忙说好话。
紧接着,他坐立不安:“我还有一个问题,那你觉得他像是做金融的吗?”
周柯好想帮员工驱驱邪:“我不会看面相,尤其这头像也没人脸。”
江知羽闷闷不乐地扭了回去,这时主持开始讲话。
期间,公关部有几次还想打断发言,都被主持强硬地阻止。
下半场的会议不再剑拔弩张,氛围一度变得有些融洽和热闹,直到远程连线的页面有闪动。
戚述:[1]
他发送这条消息时,大家在讨论设备的租赁和功能,但相继看到之后,不约而同地安静下来。
江知羽甚至能够明显察觉到,得知戚述当下真的在旁听,所有人一下子就绷住了。
主持会意:“戚总,我们在听。”
戚述:[我在车上网不太好,公关部的还在?]
这种部门在公司的存在很微妙,专业门槛没有业务类岗位高,相对来说稳定和清闲,出了名的关系户扎堆处。
业务岗即便和他们不对付,也不会轻易地去得罪,因为天晓得他们是哪位高管的亲戚。
不过戚述向来不太在乎这种事情,没有给谁留点脸面的顾虑,公司管理层总要有人唱白脸有人唱红脸,而他就是那个难以捉摸的魔王。
张宏铭和领导心知肚明,被点名出来以后,照样有点发怵。
“我们也在。”张宏铭主动道。
戚述:[我听了上半场的会议音频,感觉各位说得很正义,貌似有那么点道理。]
这行字出现,张宏铭立即得意地扫了江知羽一眼,再殷勤地朝屏幕那端颔首。
“大家是全心为了投资者大会考虑,江总监的回答实在是让人睡不好觉嘛。”
他领导跟着开口:“在酒会上的轨迹也可疑,总不能是和朋友挑灯讨论公务。真要这么澄清的话,我可要开始笑了,肯定能挖点绯闻出来啊。”
戚述:[最近廉纪问题查得紧,风头浪尖玩这种派对,确实该从重去罚,所以我去打听了下,到底有谁在玩。]
“这打听出来的消息够准么?”张宏铭觉得哪里不太妙。
戚述:[那天我也参加了酒会,车被迎宾开到了后院停着。]
张宏铭问:“所以迎宾看到了?”
没有停顿,戚述反问:[作为主办的人,他能照实说?凭他一张嘴你能保证有多少真话。]
见状,张宏铭发觉自己问得很蠢,噎了下便沉默不语。
而江知羽侧过脸,听自己的同事小声感叹。
“我草,戚总好有压迫感。”连同事也提心吊胆。
他又拍了拍胸口:“幸亏他今天没有来,否则我和这种人待一起,肯定喘不过气……不过又想瞧瞧戚总长什么样。”
另一个同事附和:“我也想我也想,听说他只有28岁真的假的?岂不是正值年轻气盛的阶段。”
同事八卦得起劲:“江老师,你这次与戚总合作,会不会压力很大?”
那边被吓得动也不敢动,这边窃窃私语得没完没了。
“你更卷还是他更卷,你更帅还是他更帅?平时你俩谁占主导权?戚总究竟是什么样的风格?”
喝喜酒盘问新郎新娘都没仔细,面对同事们投来的目光,江知羽硬着头皮笑了一下。
他没有心思迎合讨论,只是微微扯起嘴角,表示自己同样很好奇。
没再与同事们多聊,江知羽再度看向了会议室的屏幕。
他以为泳池的争议很难拥有实证,但看戚述的意思,自己有没有可能洗清误会?
这么琢磨着,江知羽清晰地感觉到自己的心跳一点点加快,视线则近乎凝固在戚述这里。
他记起自己那天被Alfred解围之前,懵懵懂懂地走进那所院子,在昏暗的夜色下,也看到过那辆黑色的宾利慕尚……
戚述:[公车安装了录像设备,熄火之后照常运行,我已经看过角度,镜头拍到了泳池。]
这句话弹出来以后,满场哗然,张宏铭登时站了起来。
戚述:[我只验证了镜头,至于其中具体有几位主角,有劳张总加个班数一数吧。]
[原本我也想睁只眼闭只眼,但转念一想,应该支持你们的工作才对,要是涉及到松晟的员工,想来公关部都会按规矩办事。]
公关部那两人先前气焰很高,可这时小半天说不出话来。
打压初来乍到的服务商,他们趾高气昂惯了,可以操作得游刃有余。
但让他们去追责公司内的高管,一个两个的都比他们权力高背景硬,这不是让公关部找死?
这还不如给他们发几根麻绳,把自己吊上去还痛快一点。
而且,这是他们自己掀起来的风波,即便想甩锅给戚述,高管们个个都是人精,矛头根本不会转移。
张宏铭道:“戚总,推进下去我们有难处。”
戚述回复得非常快,没给他们余地:[你们也是为了公司着想,有人会不理解吗?发的书面陈述都把我说动了。]
这下把张宏铭钉死在始作俑者的位置上,他提的质疑,他写的邮件,推给谁都没用。
杨牧川幸灾乐祸,觉得这出戏非常精彩,乐意在火上多倒点油。
“我也支持,公关部下了决心要清理门户,那就别在这儿耗着了,回办公室看录像吧。”
慢悠悠地说完,他打趣:“你们要是抓到了熟面孔,直接把人留下来一起加班啊。”
张宏铭的领导面红耳赤,用力地拍了下桌子:“都过了多少天了,录像还完整吗?”
“绝对比你紧咬江总监的逻辑更齐全吧。”助理阴阳怪气。
被提到的江知羽端坐在屋内角落,随着这场闹剧的起落,脊背始终挺直,目光已然落在桌面。
整个人看起来稳稳当当,气质清冷矜贵,他一直没有讲话,不过仔细看的话,他持笔的右手用力到骨节略微泛白。
那领导起身:“我要走了,没空去等这监控上传邮箱,你们都是一伙的,不和你们掰扯。”
“您且慢。”场面有些控制不住,主持跟着站起来,连忙作势要阻拦。
就在这个节点,主持听到门口的脚步声,不由地惊讶:“戚总,您来了?”
这句话匆忙砸在屋内,大家猛地回过神来。
没人再关注张宏铭他们的吵闹,连领导也顾不上撒泼离场,氛围忽地安静了下来,到了一种呼吸都止住的程度。
包括江知羽也是,下意识地就朝门口看去。
那是一张他绝对不会混淆的脸。
对方前不久还与自己耳鬓厮磨,在最隐秘的地方落下过目光、指痕和体温。
他们不交换过去,也不拥有未来,却在此时此刻,这道屏障在无形中被打碎成了粉末。
划出来的界限被彻底越了过去,再也无法倒退回到原位。
江知羽没来得及防备,属于Alfred的壳子被强行撕开,完整地显露出戚述的面目。
这身皮囊光鲜亮丽,看起来遥不可及,但对于江知羽来说,连西装下的触感都无比清晰。
不对,这能被称之为清晰吗?
当时自己不识姓名,对于一段关系而言,两人或许都算不上有真实的贴近。
钢笔的笔尖悄然划破纸面,全场齐齐望着门口的男人。
江知羽颤了颤眼睫,看着黑色墨水染过纯白书页,意识到戚述的目光轻轻落在自己身上。
他不知道自己现在是什么表情,但那道视线覆盖自己的刹那,江知羽暗自咬住牙齿,生硬且故意地与之错开了。
其实他还想要缩成团,躲到比角落更黑暗、更不为人所知地方。
但江知羽生生地克制住了,就在他们对峙的两三秒里,戚述收回了视线。
随即,在江知羽的余光里,自己的枕边人坐在了最中间的空位上。
“怕二位等不及了,我来给你们送录像。”戚述抬起眼,漫不经心地拿出硬盘。
他靠在椅背上,这把重要的椅子哪怕他不在,也没有人去占位,而戚述俨然对此感到稀松寻常。
继而他做了个递出的示意,张宏铭不敢不接,活脱脱一个拜高踩低的狗腿样。
如今低头也晚了,不过张宏铭见风使舵。
“哎呀,这事儿被我搞得太不地道了,江总监真的是对不住。”他说鞠躬就鞠躬。
“硬盘都没打开呢,你就准备跪了,合着知道这盆水有多脏?”戚述替江知羽接话,没有礼节性地让这人下台阶。
领导说:“咱们误会大了,江老师莫名其妙消失那么久,让我觉得想不通……”
“狗仔想要曝光黑料,手头也得有一张照片当实锤。”戚述的音色很冷,“你想不通的就自己脑补了?”
这话太尖锐,领导被吓出急汗:“没有,我是关心则乱。”
“这点心思留给查监控吧。”戚述嗤笑,“那天江总监是和我在一起,不麻烦你来盘问了。”
领导睁大了眼睛,猝不及防地噎住。
“偶遇之后讨论公务很奇怪?”面对领导难以置信的反应,戚述继续说着。
然后,他略微偏过头,漆黑的眼睛弯起来,浅淡的笑意却浮于表面,如同被坚冰隔绝,无法抵达眼底。
“看你现在笑不出来,那还要挖我们绯闻吗?”他呼应对方之前的讥讽。
第39章 戳破
面对戚述的一句句回应, 桌前众多高管大气不敢出,任由他对公关部门步步紧逼。
听戚述说起当晚是他与江知羽待在一起,周柯终于忍不住, 吃惊地往旁边看去。
如果他早五分钟去打量的话, 肯定能看到江知羽满脸空白,难得露出了无措的表情。
当下, 江知羽已然压住了惊讶和慌张,单手撑着脑袋, 以一种旁观者的姿态冷眼瞧着。
在他的目光尽头, 那领导言行磕绊, 张宏铭唯唯诺诺, 被主持请出去的背影堪称狼狈。
会议室的门重新关上,江知羽随之收起眼神,再听到主持打圆场。
“这插曲耽误了一些时间, 幸好没有影响我们的正常议程。”主持道。
杨牧川应声:“戚述突然回来也不打声招呼, 吓我一大跳,你是刚刚从机场过来么?”
“有一会儿了, 我先去导的监控。”戚述说。
杨牧川道:“视频还要你亲自过手啊?这样算公关部太气人,还是你和蒲音关系好?”
周柯适时说笑:“误会一场,说清楚就好了,也谢谢戚总有心解围。”
对面的同事觉得新奇, 看向戚述:“辛苦过来一趟, 真的是为了送硬盘?”
“不是要开会?”戚述举起手边材料, 示意自己其实听了一整场,“请各位回归正题, 活动的负责人今天都还没来得及讲正事。”
像这种重要的会议,其实江知羽没多少可以表现的地方, 由老板进行汇报和洽谈。
被戚述点出之后,主持询问江知羽需不需要酝酿,组织一会儿措辞。
江知羽往前翻了一页纸:“没关系,现在就可以。”
按照原定的安排来说,他坐在角落偶尔答话就可以,但为了更好地参与进去,自己做过周全的准备,梳理了目前的进度和问题。
不过,他刚才握着钢笔太用力,打过草稿的地方被墨水浸过,字迹已然模糊不清。
江知羽看着残次不齐的框架,对此却没有任何犹豫,归纳的时候全都是独立完成,临场脱稿对他来说也不是难事。
“我估计要占用五分钟。”江知羽不紧不慢,预估了时长。
在工作流程里,最高层负责拟定方案,他则需要承上启下,协助方案落到实处,站在他的角度能看到更多细节。
该敲定的该商量的一并托出,他有充分的临场经验,行云流水地讲了自己的观点。
收尾正当好是五分钟,每句话言之有物,在座的几位高管不禁多瞧了他几眼。
因为江知羽上半场被再三逼问,显露出的棱角非常锋利,给人的感觉就是年轻气盛。
遇到不肯说的地方,咬死没透露半个字,乐意说的就伶牙俐齿不会顾忌,愣是让张宏铭哑火了好几次。
多数服务商会躲避矛盾,不可能和客户争得有来有回。发现江知羽的反骨这么重,别人自然以为他未经风浪,不知道分寸和位置。
五分钟的即兴发挥结束,他们才后知后觉,江知羽在职场也可以滴水不漏。
这需要足够的能力来支撑,相关阅历肯定不会浅薄。
更不用说那套“甲方在上乙方在下”的默认玩法,江知羽的心里很清楚,只是自己选择了不去迎合。
要圆滑处世还是满身带刺,看的是他想不想,外界很难去摆布。
——这位江总监的服从性绝对非常低。
松晟的一群高管早就和江知羽打过招呼也做过介绍,但现在缓缓冒出这个想法,感觉与他算是终于认识了。
对接方太有个性,其实不是好兆头,可江知羽又证明了自己做事靠谱,在专业上可以信任。
“聪明”在高层次需求里,偏偏是最重要的衡量标准,大家愿意为他鲜明的性格做让步。
整场会议下来,没人提江知羽有哪里不妥,若双方是平等交流,那么他的种种反应本来就没任何错处。
“现在是五点半了,要是没别的事需要讨论,我们散会?”主持道。
周柯道:“蒲音这边没问题,稍后我们写会议纪要,用不用双方抄送?”
“方便的话我也想看看。”主持道。
她主动提出:“江总监讲的内容很值得关注,能不能辛苦做一份电子版?这样有利于跟进。”
桌底下,江知羽被周柯踩了一脚,勉强回过神来。
“当然可以,没什么辛苦的。”他道。
这时他看上去彬彬有礼,可在他分享思路的时候,周柯就琢磨出了不对劲。
不熟悉江知羽的人,听到他平静的音调会认为他稳重,而周柯知道这人正常该有多活泼,只觉得员工精神状态很诡异。
“你能不能别扎本子了,我害怕。”周柯小声请求。
江知羽合上笔盖,动作就像收刀子。
他没有与老板伪装,有几分咬牙切齿,一字一字地说:“不好意思,我忍不住。”
看着千疮百孔的硬壳本,周柯瞳孔地震倒吸凉气,思索江知羽的危险指数是否应该被关起来。
而江知羽答完话,又开始神游了,以前到了下班时间第一个跑,这会儿走得磨磨蹭蹭。
与此同时,松晟的同事们围着戚述搭话,又时不时打量江知羽。
没人料到戚述居然会赶过来,他们到现在还百思不得其解。
先不说这趟出差的行程有多繁重,直飞返航差不多要十个钟头,而且这场合作会可以远程旁听,并不会耽误公务……
那原因只能是为了给蒲音撑腰了。
可江知羽有那么大的面子吗?他和戚述的关系好成这样?
胡思乱想没有用,戚述的嘴巴也撬不开,没过一会儿,戚述甚至懒得与他们扯皮了。
“江老师。”戚述撩起眼帘,“有事找你,晚上有空吗?”
江知羽安安静静跟在周柯身后,眼看着就要梦游般飘出去,这时被迫停下了悬浮的步伐。
周围都是外人,江知羽扯了扯嘴角,气质温文尔雅,挑不出任何瑕疵。
“看你约在哪儿。”江知羽拨弄书笔,回避了戚述的眼神。
他低着脑袋,补充:“有的地方不合适,没有办法招待你,否则我怕自己又被怀疑参加了谁家派对。”
戚述讨教:“你推荐的德式姜饼确实不错,但我不清楚自己买的正不正宗。”
“怕自己被耍?”江知羽淡淡地嗤了声,“不巧我也遇到了诈骗,需要去消化一下。”
烦人的电灯泡逐渐离开了,戚述走向他:“消化的东西能不能多加一样?那些姜饼我多买了些,想请你来分辨。”
江知羽感觉自己脑内很混沌,似乎有哪一块齿轮卡住了。
这使得他浑身上下如同生锈,包括腿脚也格外迟钝,愣是没有把戚述甩掉。
这里好歹是公共场合,没办法抛掉形象,他硬邦邦地挤出一句敷衍:“我没那么大的本事……”
“可你的上司和同事跑光了,好像不打算带你一起吃饭。”戚述道。
被戚述领去了东侧的电梯间,这里没有窸窸窣窣的同事和客户,貌似只剩下他们了。
江知羽见状,略微地放下伪装,几乎要竖起尖刺。
“关你什么事?我现在不吃饭,马上打车去警局!”他现在状态很乱。
戚述特别配合:“请问你的报案理由是什么,一夜情对象凑巧是甲方?还是一夜情之后,和甲方睡了又睡?”
话音落下,江知羽作势要捂戚述的嘴巴。
动作做到一半,他又嫌这样太亲昵,收回手不忘用衣摆擦了擦掌心。
天知道这只手前几天搂过对方的脖颈,他们上次见面还有过抵死缠绵。
江知羽闭了闭眼:“戚先生,请你自重。”
他们来到电梯里,他迫不及待地要去底楼,楼层键却没有如愿亮起。
紧接着,戚述刷了他的门禁卡,成功点亮了楼上那一层。
“抱歉,如果你看指引牌的话,这里是总裁专用电梯。”戚述看出江知羽的诧异,“需要一点权限。”
江知羽发觉自己被带沟里,怪不得晚高峰没有其他人过来排队。
确认这里不会出现第三个人,他不禁攥紧了拳头:“我现在已经下班了,不想看见你,你这样算绑架!”
戚述道:“我们之前不都是下班时间碰面?”
江知羽倍感荒谬,因为戚述今天的忽然出现,他整个世界都被颠覆了。
已经害得自己措手不及,过后又紧追不舍,江知羽闷闷地别开了头。
他有茫然也有慌乱,却始终没有半分松动,态度是百分百的抗拒。
“有哪里错了。”江知羽喃喃,如同还没醒神的猫,试图张牙舞爪却没缓过来。
他勉强抓住一点思绪:“你弟说你的岗位平时卖笑,你为什么没有反驳?”
“噢,我适应工作变化。”戚述道,“伺候得江总监不舒服吗?”
江知羽:???
不是,这人作为顶尖投行的管理层,为什么如此恬不知耻,下海下得那么丝滑?
江知羽叹为观止:“你到底干嘛不澄清?!”
“因为你不想听。”戚述回答。
点到即止,他们之间不用解释更多,戚述清楚自己猜对了。
彼此知道得越深入,要背负的就越复杂,这段关系也就越沉重。
更何况,Alfred在江知羽眼里是什么形象?
上班不考勤的富家子,每天只需要陪局应酬捣糨糊,在优渥又安全的环境里潇潇洒洒。
对于江知羽而言,彼此除了互相抚慰,出了门就不在同一个世界。
“那你知不知道,我这次也不想在会议室看到你。”江知羽道。
他捕捉到戚述的侵略感,再忍不住提醒:“我们有过约定,各取所需不谈其他……”
“所以你要的是什么?”戚述打断,“放纵?冒险?张宏铭刁难你到这个地步,你还不肯透露半个字,是不是刺激过头了?”
这个答案他们心知肚明,江知羽觉得Alfred的过往很单纯,不应该被卷入勾心斗角里。
说是保护也好,说是遮掩也罢,总之,他将人藏得稳稳当当,完全被放置在风波外面。
江知羽气不打一处来:“你决定这样做,那你又要什么?喜欢被我翻白眼?”
他无语:“变态,我可不能理解这种癖好!”
互相拌嘴之际,电梯门已经打开,他迈步要往外面走,眼看着就要往楼道里跑。
然而,江知羽被拦住了去路,手腕也被用力地握住。
“听到你被为难,又知道你注定不会开口,我想你需要借一点力。”戚述道。
听到戚述这么说,江知羽排斥与之沟通,下意识挣扎起来。
可惜他不仅没能脱身,还听到了更多:“我需要走出来,需要挡在你前面,这样你真的不能理解?”
第40章 荒唐
江知羽不可思议地顿住了。
怔愣大概两三秒, 他随即表情绷紧,看着自己被制住的腕间。
“你借的力气太大,捏得我手疼。”对于难以应付的问题, 他嘴硬地回避。
很快, 戚述松开了自己,江知羽别扭地剜了他一眼, 双手立即环抱在胸前。
这个姿势颇具防卫和冷静意味,拒绝对方进一步干扰。
商务包由此被捧在怀里, 光看表面架势的话, 好像怕被戚述抢夺财务。
戚述对于霸占他的个人财产并无兴趣, 但这样就没办法再牵手了。
两人之间的气氛滑到冰点, 助理拿着便当撞见他们,瞧见戚述竟冷着脸,忧心忡忡地瞥了江知羽一眼。
没想到江总监一点也不胆怯, 咬着腮帮子仿佛在打冷战, 他向来风度矜持,开会时都没表现得如此生气。
助理不太明白, 这两人尚且共患难了一场,现在危机解除,怎么反而要散伙?
他心惊胆战地朝他们致意,问:“需要我送饭上来吗?”
江知羽不假思索地推拒:“不用了, 吃饱容易犯困。”
戚述瞥向他:“等会儿你有什么事?”
“要去酒吧玩。”江知羽一时兴起, “和松晟谈的是公对公业务, 你们犯不着天天管我的私生活吧。”
眼前就是戚述的办公室,黑色的实木大门压迫感极强, 与屋主的身份一模一样。
江知羽攥紧了包,步伐僵硬地迈进去以后, 发现桌上散落着几颗糖果,在单调沉闷的环境里格格不入。
那是他前不久送Alfred的东西。
思及此,江知羽心里又开始冒火,不过竭力地克制住了。
他为曾经的识人不清感到头疼,又为现在的一团乱麻觉得棘手,横竖是浑身都不对劲。
身后传来了关门声,这一片空间就此与外界独立开。
江知羽没有回头去看戚述,瞧着过目之处全是高档陈设,无比清楚地认知到自己究竟做了什么事……
自己把甲方大老板睡了。
而且,真的是睡了又睡。
他很晕:“你什么时候发现的我是江知羽?”
“你在酒店醉糊涂了,搂着我外套不撒手的时候。”戚述道,“之前我看过蒲音的人员简历。”
敢情是产生交集的第一眼,戚述就门儿清。
江知羽抓住把柄:“与合作商背地厮混,你最基本的职业素质去哪里了?”
被如此责问,戚述道:“那天我的酒精后劲很厉害,问职业我都不一定答得上来,基本素质又是什么?”
这么说完,他理直气壮:“江总监,容我提醒一句,当时是你先亲的我手指。”
江知羽反驳:“你别血口喷人,我明明是故意咬了你!”
语罢他察觉不妙,自己气势汹汹要责问,妈的为什么戚述回味起来了?
他不太开心地抿起嘴角,再难以置信:“我酒后把你抛在房间,还给你留了红包,堂堂松晟二把手这样都能忍?”
二把手当着他的面,凉飕飕地给出回答。
“你们听信流言蜚语,津津有味地聊戚述下半身不行,他都吞了这口气,还有什么咽不下去?”
江知羽:?
这人怎么夹带心结,趁机找自己算账啊?
他不允许戚述转移话题,道:“谁让你不跳出来报名号?我们说的坏话才几句,没你自己的坏水多!”
戚述没有辩解,任由江知羽细数罪状,同时拿出一袋姜饼。
“帮你许愿之后买的。”他描述。
江知羽不知道他怎么有脸提这事:“这个喷泉池一点不灵,白丢了硬币上去。”
那会儿他一时兴起,打算冒充戚述亲戚,祈祷这人千万不要杀回来。
“也不算浪费吧,我没有拆穿你。”戚述道,“我回来是想站在你这边。”
江知羽没有接过他的食物:“我说要当你远房弟弟,你怎么没有劝阻?”
“这种戏码经不起推敲,我猜你不会真去演,哪怕演了我也可以收拾局面。”
戚述有条不紊地解释着,事实上他也没有预计失误,江知羽的确准备了另一套说辞,展现出自己不能被替换的优势。
提到这茬,他有些惋惜:“你的点子很新奇,其实我挺期待。”
江知羽嗤了声:“想看乐子是吧?”
“你的敌意不用这么重,我保证没有类似的想法。”戚述道。
说到这里,他微妙停顿了下,江知羽以为他是心虚,气势汹汹准备责问。
然而,戚述补充:“我只是觉得被喊哥哥也不错。”
倍感意外的江知羽:“。”
霎那间,他的敌意涨到了顶峰,就差把自己和戚述物理隔绝。
他甚至开始后悔自己来得太草率,没有里里外外多穿几件衣服防身。
流氓,他无声地骂着,几场对话来回之后,已然有些支撑不住了。
一整个下午的高密度会议很耗精力,尤其江知羽几度成为争议中心,又经历了极大的情绪起伏。
他扛到现在还提着劲,全然是逞强的结果,这时不仅身体逐渐疲惫,并且肚子隐隐开始饿……
而在江知羽沉默的间隙里,戚述拆开了那包饼干。
然后他递过去,看到江知羽无动于衷,又把胳膊抬高了一些。
这种动作近乎于“喂”,在他们之间不陌生。
曾经有过几次夜晚,江知羽软绵绵地趴在枕头上,筋疲力尽、口干舌燥之际,就被轻手轻脚地捞起来,扶过肩膀喂进温水。
但是现在呢?
对方的面目不再局限于情人,大权独揽,显赫一时。
江知羽对此非常清楚,在自己用钢笔戳弄笔记本的时候,周遭的同事纷纷望向戚述,他们眼神里带着畏惧。
哪怕戚述没有表现出强势,仅仅是自身拥有的头衔,就具有令人喘不过气的能量。
很危险,该害怕么?
江知羽微微偏过头,没有顺从地接过姜饼,而是就着戚述的手咬了一口。
“不好吃。”江知羽没买账。
继而他道:“戚述,我第一次听到这名字的时候,感觉有股精英腔调,想要绕着走。”
戚述说到他们的第一晚:“偏偏你拿着自己的房卡能走进我房间。”
江知羽道:“是我弄错了,正常来讲,我应该和其他人一样,在会议室台下胆战心惊望着你。”
戚述道:“整个下半场,你没正眼瞧过我。”
“是的。”江知羽承认,“我没法看你,不然总会想起和正事无关的内容,那样和客户交代不过去。”
他用疏离的语气说:“尤其琢磨的还是他们性冷淡上司,这张脸高i潮的时候是个什么样。”
·
“我要戒色了。”江知羽痛定思痛,靠在夜店的吧台前,满脸沉痛地和陶奕白倾诉。
陶奕白听完好友八卦,唏嘘起承转折太有戏剧性。
他保持怀疑:“戒多久,不会回去就和人家一张床吧?”
江知羽道:“这事儿之后我真有心理障碍,他在我家的枕头都被我扔掉了!草,我最不想沾两种人,第一种金融狗,第二种死装男……”
“恭喜你一口气全睡到了。”陶奕白叹为观止,“所以你在松晟撞上戚述,最后怎么收尾?”
江知羽搅拌着软饮,含糊道:“被他喊走总不能低头示弱吧,随便和他口嗨了几句。”
陶奕白感慨:“哦,所以你兢兢业业好几年,最后犯出挑衅对面老板的大罪。”
江知羽拍了下桌子:“有本事他举报我啊,我最多是口头骚扰,比他坑蒙拐骗好多了!”
陶奕白道:“我认可他拐你,坑的话好像还行啊。”
江知羽苦恼地揉了揉头发,知道戚述这样连蓄意隐瞒都算不上。
最开始他们全部醉得稀里糊涂,谁都谈不上无辜,谁也谈不上恶意。
在那之后,他的态度就很明显。
不愿意分享真实信息,连手机号码都给了错误数字,与此同时也不要求对方向自己坦白和披露。
如果戚述是愣头青,那他肯定会全盘托出,然而这人属于道德水平不高的狐狸精。
他施施然入局了,遵守自己制定的蒙昧规则,选择和自己追逐快感。
江知羽还是很意外:“我算是见识到投行高管的抗压能力了,这都敢陪我玩,不怕我写他的PDF吗?”
陶奕白出馊主意:“你去联系那个张宏铭,人家被戚述整得饭碗不保,说不准出钱求你写。”
江知羽哼声:“我不要,要是被其他人知道我和戚述有一腿,我以后怎么出门见人啊?”
“你放一百个心,别人听说你拿下戚述,只会对你万分敬佩。”陶奕白逗他。
江知羽:“……”
世风日下,这年头还讲不讲节操了?
不过,江知羽转念一想,自己还做过穿好裤子不认账的事情,没什么底气去批评别人。
他唉声叹气:“他这么露脸,让我怎么办?”
作为床伴来讲,这位Alfred知情识趣,是一个满分情人,身体方面与自己非常契合。
他沉浸其中还没有腻味,晴天霹雳害得自己从此清心寡欲。
陶奕白碰了碰他的胳膊:“我不信你没转过弯来,你炮友之所以主动现身,就是为了给你好好出气。”
江知羽道:“现在矛盾转移了啊,气全都集中到他头上!”
陶奕白扯淡:“指不定他抖M,爽得很。”
江知羽倍感荒谬,想说戚述不是这种人,怎么可能上赶着挨骂。
他又怕这种话一说出口,朋友会觉得自己在偏袒戚述,堪堪地将解释卡在嗓子眼。
“算了,过去的就让它成为黑历史吧,我已经把这人忘记了。”江知羽说。
随后,他郁闷地喝了一口饮料,再注意到不远处有道熟悉的身影。
“靠,戚述怎么来了。”江知羽睁圆了眼睛,惊讶到差点没压住音量。
陶奕白的重点很歪,觉得好笑:“三秒钟之前你不是刚忘记他?”
眼看戚述张望着走进来,江知羽想要躲去后厨,但这时候显然来不及了。
这会儿店里生意还没有很热闹,更没有能掩饰自己的地方,按照戚述的眼力劲,过不久肯定能把他找出来。
江知羽说不清楚,现在分明是戚述应该心虚,为什么自己看到了对方却想逃跑。
让戚述发现他找朋友倒苦水,这件事也有点丢人,江知羽思及此,将手边的无酒精饮料喝得一干二净。
随后,他抓了两下自己的头发,让形象看起来有些散乱。
陶奕白纳闷:“你俩这么天雷勾地火啊,看到旧情人就渴了?”
慌张之中,江知羽不择手段,朝同型号的好朋友勾了勾手指。
“哥们儿,你肩膀借我靠一下。”他求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