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峰会
戚述说这话的时候, 语气、动作和神色都风度翩翩,没有半分唐突之处。
目光先是落在江知羽的眉梢眼角,再缓慢地移到右手上。
江知羽之前准备离开, 下意识地搭着车把手, 现在感觉自己从骨节到指节,都被这道视线细细舔了一遍。
继而他侧过脸, 道:“安慰你现在就可以,既然你用不着, 那我把爱心收一收。”
他补充:“至于享受这种事情, 青天白日的我替戚先生害臊。”
戚述好整以暇地问:“又要骂我是败类?”
“我可没有说。”江知羽狡猾地回应, “上班去了, 会场见。”
从车里出去,他从容地刷卡进入写字大楼,超甲级的繁华建筑冷气充足, 江知羽却依旧感到燥热不止。
拐了个弯走进里面, 他终于忍不住,用手背贴了贴发热的脸颊之后, 长长地舒出一口气。
回到办事处,周柯正端着咖啡杯,倚着桌角在和下属们插科打诨。
见江知羽埋着脑袋匆忙走过,经过他们的时候眼神都不瞥一下, 周柯扬声道:“做贼呢?知羽, 遮遮掩掩干什么?”
江知羽被喊住:“我没有啊。”
“去哪儿吃中饭了, 都不回来午休。”周柯盘问,“这么来劲是有约会?”
江知羽说得勤勤恳恳:“陪戚述出外勤, 我这样算是加班。”
之后他没急着坐回工位,绕到窗边往下眺望, 看着戚述的那辆车迟迟没有走。
为什么还赖在这儿?
戚述坐在里面,又是在想什么?
江知羽杵着窗口,懒洋洋地凝视了小半天,在神游的同时,起伏情绪逐渐收拢,被自己慢吞吞地压制住。
他们似乎做了同一件事情,在江知羽调整好波澜的时候,戚述似是心有灵犀,踩了油门往松晟那边去。
在峰会之前,江知羽联系了一位长辈,想打听钧易为什么会做国内业务。
对方是江锦昆的事业伙伴,看着江知羽长大成人。
这几年因为江知羽与父亲闹翻,鲜少和那边有接触,但逢年过节,他都会与这位叔叔问候,两人的关系很平和。
“卖方的公司老总和你爸爸是同学。”叔叔解释,“我们也有意向开发新市场,当然,你爸爸特意回国大概是想儿子了。”
法国人说话不嫌肉麻,但这种话传到江知羽的耳朵里,令他顿感汗毛耸立。
“他没找你?”叔叔意识到哪里不对。
江知羽说:“没,最好是别找,我没打算原谅他。”
叔叔很诧异:“你们到底吵什么了,五年,我当你们早就和好了,还这么严重啊?”
“解决矛盾至少要他认识到错误,我认为不该是时间一久就没事了。”江知羽较真地回答。
他性格很倔强,但不是不讲道理和亲情,以前也包容过父亲做错事。
比如江锦昆觉得潜水危险,明明自己报好了教练,临期却被藏起护照。
两人吵完架,江锦昆冷着脸喊他吃饭,他委委屈屈捧起饭碗,看到桌上全是喜欢的菜,自我开解着爸爸另有苦心,妥协地没再计较。
再比如江知羽去非洲东部支教,怕江锦昆从中作梗,再三强调他有能力负责。
那次江锦昆没藏护照,却雇了两个保镖尾随,同行的志愿者们都惊呆了,这搞得江知羽很痛苦,好端端的公益活动变成了儿戏。
那次他真的觉得父亲操心过度,简直是蛮不讲理,但回去看到江锦昆多了几根白发,只是表达了自己需要被理解和支持。
事实证明,对于固执又强硬的家长而言,光是这种口头表达根本没有用,不让对方彻悟自己的态度有多坚定,对方根本不会认真当回事。
当时江知羽决定出柜,江锦昆恍惚地判断这不可能,儿子成长得顺风顺水,一切都那么正常,怎么会破天荒喜欢男人?
江知羽听到他潜意识做反驳,感觉很荒谬,难道自己的性取向需要爸爸来指定?
他们由此争执起来,江知羽干脆不再忍让。
去了自己想去的地方,做了自己想做的工作,不依附于家里,免得给江锦昆一个口子。
否则他怀疑以后要是真喜欢了谁,介于江锦昆以往的行径,会过激动手把对面给阉了。
证明自己可以彻底独立,才能被当成完整的个体来看待,江知羽明白,即便是父子之间,要想拥有足够的话语权,单纯靠生气和撒娇可不够。
“Fannar,你爸肯定知道自己不对,也非常后悔让你离开家,他是不擅长道歉。”叔叔道。
他打圆场:“能和小孩认错的家长不多,何况你爸爸的脾气就那样,不是原则性问题的话,你就体谅他吧。”
江知羽没法为爹做直男,不愿意做出任何的松动,于是敷衍了叔叔一会儿。
“对了,您和他是要参加投资者大会吗?”江知羽问。
叔叔有些欣喜:“你也要去?”
“我在为松晟做翻译。”江知羽照实说。
他顿了顿,心里总有一种预感,不该让戚述和江锦昆见面。
江知羽意有所指:“松晟那边很严谨,客户非常挑剔,我担心我爸挑事,害得我被扣奖金。”
叔叔让他不用着急,到时候自己会帮忙,这些年打拼得辛苦,确实不好出岔子。
再者说父子重逢,该让江锦昆想想明白,不然对于江知羽会是一种困扰。
随后,叔叔道:“我这几天也劝一下你爸,和自己的小孩服个软又能怎么样?”
江知羽感谢了这位叔叔,等对方挂断电话,自己才放下手机。
他坐到沙发上,想到五年之前,和江锦昆坦白性向的那一天。
最开始江锦昆觉得他在瞎扯,后来问:“你喜欢谁?同学还是同事?有人带坏你?”
江知羽回答:“没有具体喜欢的人,但我确实只朝同性有感觉,这是天生的事情。”
他仅仅对男人有感觉,真要说和谁有好感,却非常飘忽和朦胧,无法描绘出轮廓。
“你或许只是想找刺激,一时兴起而已,等你脑子冷静点就地打住了。”江锦昆试图推翻。
那时候江知羽倍感无语地强调,自己不是那种稀里糊涂的人。
如今他犯了禁,和人在酒精里共度过良宵,也正懵懵懂懂地与人藕断丝连。
的确很刺激,江知羽靠在沙发上,沉默地望着天花板。
现在他的脑子冷静了吗?他思索着,不认为有哪里混乱,又似乎没有特别明白……
这全怪戚述给他作乱。
江知羽把自己摘得很干净,到了峰会当天,在现场看到戚述,转着眼珠子横了人家一眼。
戚述一上来就突然被送秋波,心想,工作场合这么热情?
“江老师,接下来三天辛苦了。”他向江知羽颔首,“还紧不紧张?”
江知羽整理了下衣襟:“我已经在挑庆功宴在哪儿办。”
这种大型活动有极其缜密的策划,江知羽负责管理翻译团队,早已处处安排妥当。
包括同声传译期间,人员轮换如何做好内容衔接,他也心细地提醒过了两遍。
怎样引导嘉宾,怎样报备意外情况,每桩事情都做好了商量,江知羽还准备了一套备用方案,以防现场出现插曲。
他身姿挺拔地陪同在戚述身边,一边应付着生意场上的切磋交流,一边关注着耳麦的忙碌传话,方便随时处理麻烦。
这颗心几乎是全程悬着,尤其是自己叔叔来与戚述问候。
明白江知羽想避嫌,叔叔没有提起私事,双方分开之后,江知羽却回头张望了好几眼。
“怎么?”戚述注意。
江知羽扭过头:“我记得钧易有个中国的合伙人,今天居然没来,我觉得有点奇怪。”
戚述没说自己干过什么事,轻描淡写:“不来就不来吧,我跟这帮人卖笑就够累了,懒得再伺候这么一个。”
江知羽:“。”
他欲言又止,然而展馆里有诸多事情要忙,很快他们被别人喊走,去其他地方连轴转。
前两天差不多是片刻不停,因为各方前期筹措充分,令江知羽担心的意外没有发生,备用方案可以一直压在箱底。
这样就是最好的情况了,江知羽碍于亢奋,晚上睡不着觉,日程到了第二天落幕,不禁有些筋疲力尽。
他累得没有胃口吃饭,从早到晚就吃了半盒润喉糖,以及一袋全麦吐司,这还是出于关键节点不能掉链子,硬逼着自己吃下去的东西。
确认晚上他没有行程,江知羽便向戚述告知,想回房间歇一会儿。
“你好好休息一下,我让酒店送晚饭。”戚述稍后有商务宴请,订好了是独自过去,不需要服务商继续协助。
江知羽对此点点头,回去冲了个澡。
被热水舒舒服服地一泡,他立即眼皮子打架,看着酒店送来的牛排也没食欲。
他潦草地吃了没两口,沾上枕头就开始补觉,而酒店转告了戚述,这牛排几乎是原封不动。
收到这通消息时,戚述已经在包场的日料店落座。
钧易的人还没有来,瑞雅小声道:“上回您让江律师吃了闭门羹,他貌似有些记仇啊,这两天都没来和您打个招呼。”
“待会儿不惹他了。”戚述保证,“我也不想没事找事,他别来作对就好。”
过了会儿,钧易那边来了两个人,除此之外还有其他的同业高管。
江锦昆的年纪大概五十出头,鬓角有些白发没再染黑,气势很有威严,看起来不苟言笑。
他与戚述在郊外酒会上简单见过,但戚述一个劲地在偷看楼下,两人并未有过什么交流。
这次没法错开,江锦昆迎面道:“戚总,难得你有空,咱们又见到了。”
戚述淡淡应声:“之前不巧没时间,没有怠慢到你吧?”
“怎么会。”江锦昆说,“我这两天也忙,都顾不上来找你,今天总算可以好好聊一会儿。”
松晟近期在帮某买家促成并购,本来快要推进到最后阶段了,卖方找到了钧易插手,硬生生打乱了原定节奏。
如今两方见面,各自的作风都很强势,虽然不至于在明面上呛声,但绝对算不上融洽。
若是换成杨牧川来赴约,或许会嬉皮笑脸地调解氛围,可戚述不是这种脾气,他惯于掌控场面,不乐意被对方牵着走。
一顿饭吃得勉强和谐,散场的时候,戚述在前台找到服务员。
“麻烦一份烤和牛打包。”他记着江知羽尚未吃饱。
江锦昆说:“我也要一份,有劳了。”
服务员毕恭毕敬地记下来,但没多久,店长从后厨过来。
“不好意思,我们为了食材新鲜,每天备菜都是掐得正当好,和牛现在只有一份了。”店长诚恳地说。
江锦昆有些烦闷,看向戚述:“能不能商量一下?”
戚述不肯让步,这也是江知羽爱吃的,不想取舍给其他人。
“江先生还爱吃什么?只要本市买得到,我让助理马上送来。”他回复。
两人绝对是八字不合,一而再再而三,避不开有冲撞。
“其实这是我给我儿子买。”江锦昆道,“他从小就很挑食,平时他看到这个能多吃一点,其他的总是随便夹几筷子就算了。”
戚述没配合:“养小孩要是百依百顺,这样会不会不好?”
江锦昆道:“我们最近在冷战,我需要顺着他一点。”
这理由还挺正当,形象颇为父子情深。
戚述如果开口,讲自己给翻译买夜宵,底气是否会有那么一点处在下风?
反正已经得罪过了,戚述无所谓向江锦昆吹牛:“不巧,我最近在热恋,对象有一点娇气,我也得努力哄着。”
第52章 落幕
两人都不是笑脸逢迎的个性, 店长夹在他们中间,大气不敢喘一下。
没想到戚述开口就搬出私生活,江锦昆有些诧异地顿了半秒。
“原来戚总要去调风弄月, 你有心温柔体贴, 我也不好害你被对象白眼。”他转过弯来,“不然不是破坏了你们的感情?”
在此之前他听过一些传闻, 别人如果想组个圈内的玩乐局,最难约出来的就是戚述, 大家几乎会默认跳过这个人。
倒不是戚述被孤立, 而是他一直主动远离这些活动, 江锦昆听老同学说过, 这人甚至有些不近人情。
不喜欢美色和物质享受,连绯闻都没一条,最出名的是他的航行时长和加班频率, 在竞争激烈的金融业依旧拔尖。
合着戚述的个人生活还挺丰富, 江锦昆觉得这人臭显摆,不禁想要赶紧离开。
买东西要分先来后到, 反正也是戚述快一步下的单,江锦昆不占理,也无意继续争取,就当自己多听了一出八卦。
之前对方提醒自己别溺爱教育, 他不忘回敬:“恋爱是互相的事情, 单方面地上赶着可能会有点累吧?”
都已经扭曲过事实了, 戚述不在乎多口嗨一会儿。
“谢谢前辈的指教,我这不能算是倒贴, 他爱我爱得死去活来。”他给江知羽造谣。
闻言,江锦昆笑了下, 表面上没有说什么,内心似乎在嫌弃戚述散发着一股爱情酸气。
随后两人礼节性地客套片刻,松晟给他们安排了专车,江锦昆出门要走,戚述送到了店外。
戚述俯身关照司机:“江先生要买夜宵,他不常在这里走动,你安排一下。”
“不用。”江锦昆与他保持距离,“你费心,我想了想感觉浪费,小孩被宠惯了没这么好骗,送夜宵过去大概也不买账。”
于是戚述和他道了再见,回到店里的时候,主厨正捧着保温盒出来。
戚述接过盒子,上了另外一辆车。
瑞雅坐在副驾驶位,看向后座的上司:“钧易的江先生估计要再留几天,其他合伙人都订好了返程机票。”
戚述道:“他主导这次合规尽调,对国内流程不够熟,多盯一阵很正常。”
瑞雅说:“看了他的履历有些惊讶,他居然最开始是刑诉出身,过了好几年才深耕资本市场,之后被派遣出国,中年跳槽成立的事务所。”
国内属于大陆法系,法国则是该法系的发源地之一,律师去那里工作没有英美那么麻烦。
但这种转型多少有些伤筋动骨,从业道路上兜了不小的圈子。
能把律所做到如今规模,除了运气肯定也很辛劳,并且花费了极其漫长的时间。
戚述起疑地顿了一下,想到江知羽随着家里移民,貌似和江锦昆出去的年份差不多。
然而,他又想起来,江锦昆说儿子最近在冷战。
江知羽同样和家里闹翻,不过以对方的状态来看,至少断交了三四年。
他们的时间轴对不上,除非律师的反射弧能从地球去火星。
那未免太扯了,戚述心想,小孩独自从应届生升成总监了,才缓缓意识到人家真的在生气?
回到展馆附近的酒店,他的房间就在江知羽隔壁,轻手轻脚地叩了下门。
江知羽补了一觉,这时昏昏沉沉,开门发现是戚述,疑惑地“唔”了声。
“来兼职送外卖。”戚述道,“吃点吧,小心胃疼。”
江知羽从而愣了一下,现在他没那么犯困,又闻到食物的香气,后知后觉地有些饿。
保温盒里除了烤肉,还有清淡时蔬和海鲜汤,后两样东西他在店里没点过,口味方面还算新鲜。
戚述坐下来,帮忙打开盖子,再注意到江知羽的半边脸颊有些红,是睡姿不好被压出了印子。
“干完这单,我要躺上一礼拜。”江知羽规划,“现在望见会展中心就头疼。”
戚述说:“你们的带薪假有多长?”
蒲音属于外企,假期的天数与英国本部一致,江知羽回答:“总共28天,上半年出差比较多,额度还剩下大半。”
他再好奇:“你们呢?”
“不知道,我一直没申请过。”戚述说。
江知羽登时有些惊讶,不过转念一想,戚述这种标准的事业狂,满足感全然来自于工作,要是突然闲下来了,估计反而会不好受。
很多人休假去探亲,戚述貌似也不需要。
他相对和母亲更亲近,母亲就在本市定居,重组家庭幸福美满,几乎让他显得有些多余。
父亲那边就更不用说了,他从来没听戚述提起过,往常似乎也完全不接触,像是没有这么一号角色。
继而江知羽敏锐地记起来,自己陪戚述拜访过一位欧盟官员,戚述随口说了一嘴,那人认识松晟的董事长,也和他爷爷有交情。
见面寒暄时,官员并没有聊到戚述爷爷,这种情况只会有两种可能。
要么老人们近些年没有交集,要么他心知戚述不那么想听那边的事,所以主动地选择忽视。
“明天就是半天收尾,中午做个致辞,晚上杨牧川订了地方办内部庆祝。”戚述说。
江知羽被打断了神游,好奇:“这个有多内部呢?你会去吗?”
“供应方和服务商都邀请。”戚述说,“我应该过去,毕竟答应了要替你找老板加奖金。”
江知羽喝着热汤:“靠你了,周柯出手阔绰的话,我之后能多打烊几天。”
见戚述有些沉默,他奇怪:“看不得别人休息?”
“不,你来去自由,到时候就是有些难找。”戚述道。
江知羽狡黠:“你可以找我的下属预约,记得留够半个月做排期,要不然就只能在铂曼的楼下等着了。”
戚述回应:“现在我存了你的正确号码,可不可以也直接一对一沟通?”
“看情况吧。”江知羽跟首席摆架子。
继而他抬起眼,弯起睫毛:“你聊的内容没法让第三个人听,那我只能捂得严实点。”
吃饱了肚子,浑身都熨帖,江知羽通读了一遍致辞的稿件,偶尔标出几个专业用词,与戚述核对语境和释义。
整理着谢幕材料,时候很快临近零点,江知羽专注时压根没有留意,直到不禁打了哈欠。
他终于分神看向表盘指针,发觉现在已经很晚了。
而他的余光里,戚述神色淡淡,在翻阅自己写的纲要。
不困吗?江知羽在心里嘀咕。
半夜了还没有离开,待在自己的房间里……是不是默认要留宿?
想到这里,江知羽下意识地捏紧了书页。
成年人之间许多事情心照不宣,基于他们过往的关系,自己很难不朝这个方向猜测。
这段时间以来,戚述蓄意向他靠近,江知羽对此并不迟钝,期间一些手段都称得上是勾引了。
自己忐忑地抗拒过,也混乱地含糊过,如今倍感复杂地怔愣着。
今晚他让旧情人走进房门,在某些规则里,等于一种暧昧的松动,同意对方打破社交边界。
江知羽不太认可这套规则,或者说,他没怎么考虑过。
彼此处处神秘的时候,尚且可以头脑发热地纠缠,因为他们身后空白一片,那些亲密如露水与泡影,互相不用顾虑后果。
但如今两人还有合作关系,戚述已经变得真实和清晰。
江知羽一度崩溃过,责问自己怎么能睡甲方的大老板?此时他不再抓狂了,却下意识地晃神。
扪心自问,他好像也不排斥?江知羽僵硬地琢磨着。
合作会突然碰面之后,两人还在慕尚的后座荒唐过,那时他的身体并没感觉到痛苦。
回忆起被唇舌抚慰的滋味,江知羽头皮发麻,再破罐子破摔地下了决心。
戚述准备干嘛就干嘛吧,反正自己不是不能配合……
“你在想什么?”戚述出声。
江知羽眨了眨眼:“我们已经加班了两个多小时,你没有发现吗?”
戚述注意到了:“也对,你再去刷个牙也不早了。”
江知羽满脑子黄色废料,这下被如此安排,认为戚述要让自己有来有往,同样地为对方弄一次。
“我没做过这种事,不怕我咬你?”江知羽懊恼,再抗拒那个尺寸,“我含不下。”
戚述莫名被呛了一通:“顺口让你洗漱是怕你蛀牙,吃那么多东西,难道你直接就上床了吗?”
不料他竟是关注口腔健康,江知羽磕磕绊绊:“我当然要去刷,就、就你单纯想说这个?”
戚述见他很有精神,嗤笑:“那不然我帮你催眠?有劳再等几天,我去考个育儿证,看看他们怎么哄人睡觉。”
“没有。”江知羽否认,别扭地推着他往门口走。
这时,戚述慢半拍地反应过来了:“你觉得我想赖在这里?”
“你干嘛这么冤枉我?”江知羽道。
他又指挥:“你出门脚步放轻一点,注意不要被别人撞见。”
把人赶了出去,戚述在走廊上驻足,然后似笑非笑地看向了江知羽。
“突然想起来,我还有话和你讲。”戚述说。
江知羽以为戚述后悔了,这是打算顺着杆子往上爬。
然而,戚述想的是屋内大床上,散乱摆着两只枕头,一只用来垫着脑袋,另一只横在床边,八成是被江知羽搂着。
之前他们同床共枕,江知羽也是下意识地寻找依偎。
“如果你需要我留下来。”戚述收起强势,“我不止可以数羊,还可以借你半边肩膀。”
话音落下,江知羽不可思议,心跳变得有些快。
他又听到戚述说:“明天会场见。”
峰会落幕之后,多是商务和公关的工作,业务部门和相关的支持团队可以缓一缓。
举办的场地离市区很远,杨牧川知道大家在那儿忙里忙外好一阵,已经和会展中心两看相厌。
所以他在三里屯订了个地方,让他们来到繁华地段,重新回到都市生活。
江知羽和周柯到得早,周柯小声和他告状。
“江大律师昨晚和我谈话了,我怕影响你正事,憋到这会儿才讲出来。”
江知羽歪过脑袋:“他跟你聊的什么?”
“他觉得你这几天忙,加上天气一热,肯定食欲不振,让我关注你有没有吃东西。”周柯坦白。
江知羽稀奇:“我读的不是幼儿园,他难道还能请你喂饭?”
“哎。”周柯叹气,“我明白,你饿了肯定点外卖,哪怕吃不下也会填点面包啊。”
江知羽打听:“除了这些,他没说别的?”
周柯发愁:“他没恐吓我拐他儿子就不错了,我接到他电话那会儿,差点把手机扔出去。”
他分析:“我怀疑他很快就会杀上门找你。”
“好哥们儿,你可要替我挡刀。”江知羽拍了拍他的胳膊。
与此同时,门口传来一阵喧哗。
江知羽循声望去,戚述一来就被几个高管围着,自己的视野被他们挡住了。
发觉江知羽起身要走,周柯诧异:“我去替你挡刀?你他妈要在我背后干嘛?”
江知羽要搞基,还想献祭领导、保住同伙:“做我爹最讨厌的事。”
第53章 庆功
投资者大会的谢幕致辞由戚述起笔, 演讲人是松晟的集团董事长,中午散场之后,后者就把前者叫走了。
那时江知羽也回到蒲音, 他做事不喜欢拖延, 直接喊齐本次参与的译员们,趁热打铁开了复盘会。
总共两个多小时, 该表扬的统统点出,该补足的一一分析, 这半年最核心的项目被稳当画上句号。
来三里屯赴宴之前, 江知羽还回了铂曼一趟。
这身西装实在是穿烦了, 太板正, 也太束缚,私下的庆功会主打休闲,他懒得和别人装正经。
江知羽换上新季衬衫, 面料偏薄偏轻但不透, 薄荷色的刺绣工艺复杂,以花卉式样点缀其中, 看起来清贵又松弛。
高定线的衣服量体裁衣,衬得他线条愈发颀长流畅,一进场就被全场瞩目。
这时往门口走,围着戚述的众人纷纷扭头看过来。
“江老师, 你来得蛮早?”杨牧川热情地招呼, 起了个话头。
戚述选定的翻译, 当然由戚述向大家介绍:“这位是翻译方的负责人,江知羽, Fannar。”
“前两天我就注意到了,在行政酒廊和人聊天, 遇见江老师来吃自助,我以为是谁家被邀请的VIP呢。”有人惊讶地接话。
他捧场:“没想到是主管,模样瞧着好年轻。”
江知羽长得年轻,但没人误认为是青涩学生,他的气质太出挑了,有种游刃有余的漂亮和利落。
“我比戚总略小两岁。”江知羽道,再让人多多指教。
那人笑着说:“你俩都长得太有欺骗性,傅董今天怎么说戚述的来着?”
杨牧川应声:“一群人向他打听戚总还是不是单身,找对象有什么要求,搞得他以为松晟在国内出了相亲业务。”
话音落下,江知羽瞥了戚述一眼。
戚述话里带刺:“他做金融中介不做红娘,如果真的改行了,第一个推杨总出去当头牌。”
“哈哈哈我名声差,人家不敢要,你就说不定了,有的是人想当你岳父呢。”杨牧川损他,“梦中情婿啊。”
在场的都是熟人,知道戚述往常的脾气,也明白他在这方面向来是绝缘体。
有位高管插话:“哪些老丈人的眼神不太好吧?但凡多出去打听一下,谁乐意让女儿坐冷板凳。”
其他人调侃:“咱们整个圈的风评就烂,哪怕整天摆笑脸,保守的长辈一听是金融民工,也会提高警惕啊。”
高管夹带私货,幽怨地说:“更别说市场环境这么差,做股发债的别想上桌吃饭。”
“还是江老师受欢迎。”杨牧川搭讪,“岗位有钱又有文化,能说会写不缺个人魅力,花花蝴蝶不得一个接一个往上扑?”
本来江知羽还在偷看戚述,忽地被别人点名,立即收回了眼神。
“大热天的,扑棱蛾子都该被晒死了。”他很无辜。
大家站在门厅处的玻璃庭院里,尽管开着冷气,但终究被阳光照到。
这会儿是下午五点多,夏季日头正烈,被江知羽一讲,这群管理层随后转移了阵地。
杨牧川看人逐渐到齐了,便朗声强调,这阵子上上下下连轴转,好不容易能喘气,庆功宴上不允许讨论公事。
所有人配合地没有交流业务,但其他话题比较有限,有的问起今年去哪里旅游度假,或是聊着周末最近在哪个球场练习高尔夫。
江知羽此刻不需要再陪同翻译,当着同事们的面,没有合适理由与戚述凑近。
他们分别坐在不同的桌前,眼角却能看到对方。
“总监,我们待会儿想去隔壁坐坐。”下属道,“你要不要一起啊?”
隔壁是新开的夜店,据说装修耗费血本,拥有本市最大的舞池。
那种地方一般要到晚上九点之后才热闹,庆功宴估计是晚上八点半结束,差不多能互相衔接上。
江知羽叮嘱:“注意安全,到时候报个消息,我来给你们买单。”
下属欢天喜地道了谢,说自己已经订好卡座,又与他交头接耳了几句。
江知羽一边倾听一边点头,这时发觉戚述在看自己,困惑地瞄了过去。
紧接着,戚述转回头,持着塑料刀在切蛋糕。
“你在看什么?”周柯用手肘撞了撞江知羽。
他压着嗓音说:“就算和戚总关系好,也不能这么盯着别人啊,被他们发现了多没礼貌?”
江知羽被提点了一通,告状:“他先看的我。”
“鬼扯。”周柯觉得他撒谎,“你脸上有花吗?他梗着脖子看你?”
江知羽闻言撇撇嘴,几乎以为自己确实出了幻觉。
之后,他用后脑勺冲着戚述,没有再递过任何视线,戚述却端来一块切好的蛋糕。
“这阵子有劳江老师了,我还没来道谢。”戚述道,蛋糕上有新鲜樱桃。
江知羽与他装蒜:“不用太客气,活动能圆满就是最好的结果。”
周柯很狗腿:“戚总,有机会继续合作,随时等你们的音讯。”
戚述说到做到,在周柯面前夸了江知羽一通,不吝啬于给出认可。
江知羽吃完奶油蛋糕,矜持地擦了擦嘴角,再听到戚述表示有个请求。
由于对方今天表现顺从,江知羽一时间毫无戒心。
然后,戚述一点也不躲着他,对周柯提:“我想加江老师的微信,不知道这样在贵司合不合适?”
江知羽:?
妈的,这个人贼心不死,想从自己黑名单诈尸?
迎着江知羽谴责的目光,戚述说得非常客套和含蓄。
“毕竟江老师提供专业支持,没义务与客户私下认识,如果这方面不恰当,那我不打扰了,之后还是电话联系。”
而周柯面对这位高净值甲方,分分钟出卖江知羽。
“哪有这么讲究?知羽,你来加一下戚总。”他朝自家总监招招手。
江知羽:“……”
戚述实在是太狡猾了,其实他与江知羽软磨硬泡,江知羽未必不会答应。
但他用这副姿态找上周柯,莫名显得名正言顺。
届时,彼此如果瞧着熟络,江知羽的老板对此知情和同意,首先不会问东问西。
而且戚述在明面上主动维系关系,蒲音的同事们看在眼里,也不会以为江知羽追着讨好对方,免去了这部分闲言碎语。
江知羽硬着头皮过去,扫了戚述的二维码。
在其他人看不见的地方,戚述瞧着江知羽屏幕跳转,账号备注还是“Alfred”。
继而江知羽深吸了一口气,默默把人解除拉黑状态,修改好友备注为“戚述”。
之前的称谓纯粹是情人,如今的名字却不止是客户。
江知羽心里乱糟糟,曾经试图与Alfred泾渭分明,却被一场风波搅混界限,此后的种种发展全然失控。
放在两个月前,要是有人对他说,他会与合作项目的高层滚成一团,他肯定不假思索地认为这是胡扯。
然而现实就是如此,江知羽瞧着两人的聊天框,一时间感到语塞。
很快,戚述发来表情包,是一只兔子在探头。
江知羽对表情包有印象,之前各方为了更好地沟通,临时拉了微信群,有个姑娘在里面发了这张图,用来亲近地炒热氛围。
当时江知羽回了一个笑脸,不料戚述将其存了起来。
别人发出来显得纯良无害,戚述用的话更像乔装打扮,食肉的狐狸愣是充作能吃草。
江知羽学戚述之前阴阳怪气,使用了另类的笑脸:[您好:)]
摁了发送键,他的手机立即弹出一通电话,陌生号码没有任何标记。
江知羽顿了下,尽管来电得如此突兀,自己却有一种强烈的预感。
他扫视了一圈周围环境,并没有当场接通,低调地离席到外面。
“去哪儿?”戚述碰巧在走廊逮住他。
江知羽回答:“家里人有事要讲,出去透个风。”
戚述了解他时常与奶奶嘘寒问暖,以为这一出电话也是老人过来关心。
不过,当江知羽来到僻静角落,接通后喊的其实是“爸爸”。
“是爸爸吗?你有事找我?”江知羽有些紧张,握紧了手机。
这几年断开交集,对面先是安静了两三秒,传来的声音依旧熟悉。
“我这段时间回国了,江知羽,你工作刚告一段落,有没有空见面?”
江知羽说得直率:“打算和我说什么呢?确认我还是不是同性恋?”
“这个问题我觉得需要当面讲。”江锦昆说,“我知道你这些年都是一个人,你老板讲过了,你除了上班就是闷在公寓里。”
江知羽直觉不妙:“他又不躺我床底下,怎么能和你打包票?你不能干涉我的隐私。”
江锦昆没准备和他吵架,竭力地避开了争端。
“我没这个意思,总之我们可以聊聊,之前我接触到一位心理专家,他说有的人可能因为创伤,会受到些长期的影响……”
“打住。”江知羽克制道,“江大律师,我能够判断自己是什么状态,用不着被陌生的专家分析。”
江锦昆开门见山:“明天空么?我在跟进一桩并购,之后估计会出差。”
“再联系吧,总之现在我很忙。”江知羽回答,“我要去和甲方吃饭了。”
江锦昆说:“我的旧号码打你打不通,这是我新买的电话卡,如果你还是屏蔽的话,我会再买一张。”
江知羽没这么幼稚,逃避是软弱者的行为,而他会选择押送亲爹去挂精神科。
随即他挂断电话,低头整理了下衣襟,确认自己滴水不漏,这才原路返回到大厅。
刚好有人在打听江知羽的感情状况,周柯大大咧咧地替他打马虎眼。
“知羽这些年一心搞事业,压根顾不上这茬啊。”周柯道,“他是铁血单身贵族。”
瑞雅起哄:“现在他事业有成,该考虑一下了吧?他喜欢温柔的还是活泼的?我愿意给他当丘比特。”
他们已经吃完饭,移去了沙发上闲聊,注意到江知羽来了,兴冲冲地将人拦着做采访。
江知羽笑着想要搪塞过去,正当他们吵闹的时候,戚述路过了他们这边。
见戚述停下步子望过来,瑞雅登时就变得消停了,不敢在上司面前造次。
氛围从而逐渐冷却,其他人也下意识地有所收敛。
被他们夹在中间,江知羽则变得放松了些,以为戚述是来好心解救自己。
他感激地看向了这位首席,被文质彬彬喊了一声“江总监”,还很主动地走了过去,觉得人家是要把自己带走。
然而,戚述一句话就把他架上了:“我同样很好奇,你的理想型是什么?我说不准也给你牵个红线。”
第54章 销魂
不料戚述居然借势揶揄自己, 江知羽暗中磨了磨后槽牙。
被领导附和了话题,略微凝固的气氛重新活跃起来,戚述坐到旁边的波洛克椅上, 饶有兴致地等待答案。
这下江知羽肯定逃不掉了, 索性也拉了把椅子落座,与戚述隔着一面白瓷茶几。
“戚总, 做并购要和那么多人过招,二把手的眼力应该很独到。”江知羽巧妙地抛回烫手山芋, “要不然你来猜猜我喜欢什么类型?”
话音落下, 大家齐齐望向了戚述。
他们很少能与戚述面对面交流, 今天难得有了私下相处的机会, 紧绷过后渐渐地感到新奇。
江知羽这么说完,其他人愈发津津有味地看热闹,以前见自家领导分析过各方预期, 从没见过他揣摩过感情心思。
“要是我弄错了, 岂不是很冒昧。”戚述道,“我得先和你说一句失礼。”
江知羽弯起眼睫:“所以在你这儿, 我应该喜欢清纯的还是热辣的?个子高还是骨架小?”
围观群众三三两两地开始押注,周柯发现他不抗拒,也顺势闹着玩。
周柯道:“首先我们可以做排除法,江总监对金融人敬谢不敏, 这种症状已经好几年了, 两边可以做业务, 但没法谈感情。”
瑞雅道:“说得太宽泛了吧?我自己从事这个行业,也不能想象和同行恋爱, 除此之外,其余的高矮胖瘦总有一些要求。”
周柯觉得她言之有理, 沉思着摸了摸下巴。
他道:“他自己就长得好,审美绝对会很挑,加上性格外向,主意比较大,小鸟依人一些的伴侣很互补。”
戚述道:“我倒和周老板有不同的想法,江总监看多了红男绿女,工作时不时要在聚光灯底下,目光一直往上面抬,或许更心仪能并肩的人,双方能有共同语言。”
周柯有疑惑:“这样互相吵起来也没完没了,回家吃个饭和打仗一样。”
对此,江知羽的重点很偏:“我能赢就好。”
戚述望向江知羽:“你的内驱力很强,宁可通宵加班也不肯隔夜再说,所以对方的做事步调必须和你一致,是吗?”
江知羽反应得很狡黠,明里暗里地向他挑刺。
“说不定我愿意宠他?闲在家里让我养,貌似也无所谓,横竖是和人知冷知热,不是聘请事业伙伴。”
“你乐于挑战,对兼容的兴趣不大。”戚述应声。
“来松晟开会,你默认自己做会议纪要,罗列方案双方对齐,喜欢主动掌控节奏,也喜欢做高风险高反馈的事情。”他继续说。
江知羽道:“请问这和爱情观的关联是?”
“白天喝浓咖啡的人,晚上喝不惯温开水。”戚述分享见解,“或许你在爱情上也会找刺激。”
说完,大家调笑地“噢”了一声,故意装作恍然大悟。
而江知羽抱着胳膊,没有半分慌乱,朝戚述微微扯了下嘴角。
“你说的更像是纯粹散发荷尔蒙,恋爱似乎要复杂点,前者确实刺激就行了,隔三差五地尝一下还行,换成天天浓咖啡会不会死得早?”
戚述谦虚地点头,并且真诚地给出了建议。
“也对,那你一定要看清楚配方,小心沾到严重过敏的,一看人家的真实成分就心脏受不住。”
对于戚述的种种剖析,江知羽表示自己没考虑得那么细致,听完之后颇为诧异,又觉得有一些道理。
当着同事们的面,两人的视线交错,江知羽眼神闪烁,不待有情绪微妙发酵,继而飞快地与之分开。
他别开脑袋,试图捉弄戚述。
“听说戚总的人际圈很广,又把我这么讲解了一通,您能介绍登对的约会对象吗?”
江知羽说得真诚:“之前我朋友开业,我去捧场喝酒,有个算命的判定我犯桃花,戚总一推荐可能我就成了。”
周柯诧异:“陶奕白那家店?都是几个月前的事儿了吧?”
见状,戚述摆出来的样子很惋惜。
“江总监,我越想越觉得你是个随性的人,看重直觉和缘分,按条件筛选出来的人不一定能让你满意。”
江知羽跟着叹气:“这样吗?那我只能大海捞针?”
“既然都是算命师傅几个月前讲的了,说不准你已经遇到过。”戚述认真提醒,看似在替合作方着想。
江知羽顿了顿,意有所指地回复。
“我最近满心在忙松晟的公务,这个区域就在排除法的范围里,哪怕我乐意吃回头草,都不知道往哪里啃。”
讲得太多了,江知羽感觉到不妙,和戚述在明面上交流这些,真是一件危险的事情。
他的心跳有些加快,生怕被别人捕捉到端倪。
他俩在灯光下风度翩翩,看起来礼貌又疏离,实则身体靠近过,甚至亲密无间过,对彼此衣衫下的每一寸肌肤都熟悉。
思及此,江知羽攥紧了自己的衣角。
他又听到戚述回答:“或许你可以去掉条条框框,投行的具体哪里让你反感?让我来听听。”
“你们太聪明,太有进攻性。”江知羽不可能讲客户的坏话,话术包装得光鲜亮丽。
都说到这份上了,他又忍不住内涵Alfred。
他盯着眼前的男人:“之前我栽过跟头,说不准戚总认识那人,我算不上和他谈情说爱,但属于是萍水相逢。”
“然后呢?你的语气似乎不太好,是被他诈骗了吗?”戚述耐心倾听,装作无知又单纯。
江知羽话里有话,换成了一种开玩笑的口吻。
“你情我愿的不至于骗,但他平时瞧着正经,实际上很会勾引人,搞得我怀疑这个圈的是不是都很割裂。”
他语罢耸了耸肩,有意挖苦戚述一下,这个动作本来有些轻佻,江知羽气质矜贵,可以做得俏皮随性。
在其他人的注视下,戚述姿态散漫地笑了,让江知羽不能用个体去推测群体。
不过他对江知羽的情绪表示理解,一朝踩坑有所忌惮,这是很正常的事情。
“感觉那人的道行也就一般,反正对江总监没用。”戚述话锋一转,“不知道谁这么没出息。”
他们交谈的时候,阅尽千帆的杨牧川过来了。
得知这里在聊什么话题,杨牧川感到荒谬,并针对性地发出了嘲笑。
他们各自连嘴都没和人亲过,居然高谈阔论着感情生活。
听着他的笑声,江知羽撇撇嘴,竟选择和戚述统一战线,含蓄地说自己认为首席讲得不错。
“江老师一看就爱烧包的。”杨牧川非常专业地评估,“身材要好,懂得调情,两个人盖着棉被纯聊天多没意思?”
江知羽不可思议,认为这人在口出狂言。
“你有证据吗?”他太着急,一时间用上了亲爹的口头禅。
杨牧川挑眉,不着调地说:“这还需要理由?我现在给你推荐一个,你晚上处处看就知道了,成年人谁爱清粥小菜。”
江知羽:?
在这种恶俗的环境里,戚述真没和人亲过嘴?他恍惚地神游了一下。
不等江知羽推拒,戚述扭头朝他转移话题。
“你不是要帮蹦迪的下属买单?我看时间差不多了,你最好去卡座里捞一下她们。”
江知羽:??
哥们儿刚才不止偷看,原来还偷听自己和别人讲话啊?
江知羽茫然地眨了眨眼,被松晟的两位高管左右夹击,继而听到周柯说自己身为老板理当请客。
“我们也去坐坐吧。”周柯给江知羽递台阶,“多几个人热闹,去那儿喝酒就图个够吵够闹。”
江知羽连忙尾随老板走了,隔壁的夜店喧哗得能翻天,让他担心自己明天会间歇性地耳聋。
有周柯在场,自然不会让江知羽掏腰包,蒲音的同事们也没客气,雀跃地点了满桌的东西。
江知羽喝着威士忌,杯里放了方形冰砖,酒里没有拼凑冰红茶,口感清冽醇厚。
这桌在聊一些家长里短,他刚和戚述有过一番拉扯,这时听到日常的话题,显得有些没精神。
过了一会儿,他端着杯子坐到舞池边,看男男女女跳个起劲,独自回味着这三天的经历。
期间有人过来搭讪和攀谈,被江知羽生疏拒绝了,然后他无聊地左顾右盼,发觉戚述走了进来。
不怪他的眼睛太尖,对方的回头率很高,着实引人注意。
夜店有最低消费,戚述靠在吧台懒得点酒,直接塞了经理丰厚的小费。
江知羽看到以后淡淡笑了下,没过多久,戚述却过来说自己有点渴。
“可以匀你半杯,如果你喝得惯的话。”江知羽很大方。
他猜了戚述的轨迹,还给人布置任务:“你来得正好,我要去跳舞了,这样要替我保管杯子。”
任性地交代完,他舒展地伸了个懒腰,衬衫由此抬上去,露出柔韧的腰肢又很快掩住。
青年的身体很轻盈,走进拥挤的舞池,却丝毫不显局促,或笑或闹都很自然。
有很多人都在望着他,投来的目光或艳羡或渴望,江知羽习以为常,肆意挥霍着自己的张扬和美丽。
三天的峰会让人意犹未尽,他借此发泄多余的兴奋,直到筋疲力尽之际,店内撒着漫天的彩带,全场发出欢呼和尖叫。
有些彩带落在江知羽的身上,他没立即摘掉,而是喘着气回过头,看戚述那边是什么状况。
戚述依旧在原地,目光落在自己身上,好像在喧闹中没有移开过。
手上握着那杯威士忌,遥遥对视时,又看向了深色的酒水。
杯沿有处唇印般的透明水渍,代表了江知羽刚才喝过。
江知羽以为戚述肯定会自觉避开,万一不小心碰上去,不成间接接吻了吗?
戚述的教养良好,被众星拱月地伺候惯了,生活上还有点洁癖,这方面不会粗心大意。
刚琢磨完这些,江知羽看到对方散漫地低过头,骨节分明的手指转了转杯子。
整个过程做得慢条斯理,仿佛在修剪花枝,他借由迷蒙的灯光,眼睁睁地观察着……
随即戚述不加遮掩,舔了下那处水渍。
举止如同挑衅,过火得明目张胆,江知羽的瞳孔骤然缩紧。
身边的人潮沉迷狂欢,热烈地涌向前方,唯有他逆着方向,跌跌撞撞地挤出舞池,用力牵住了戚述的手腕。
手掌触到的皮肤很热,江知羽下意识缩了缩指尖,却没有因此放开。
“你在干嘛?”江知羽忘了礼节,语气仿佛质问。
对方还穿着谢幕时的打扮,西装革履,无一处不考究,也无一处不有距离感。
可此时此刻,江知羽扯乱了他的袖子,笔挺的面料也压出几道褶皱。
彼此之间离得极近,快要互相袒露胸腔内的心跳,江知羽已经能够听到,他们的吐息如何交织在一起,又如何融化到一处。
戚述垂眼瞧着他,忽地笑了起来。
“你不是直接把这些敲定成勾引吗?”心知同事们就在附近,戚述却不避讳,字句清晰地反问。
耳边的挑衅明明该让人思绪混乱,可江知羽注视着戚述的眼睛,感到了前所未有的清醒。
和Alfred的纠缠总是浑浑噩噩,江知羽全然遵循本能,往往追逐着最直白和最赤i裸的欢愉。
这时,他却能意识到许多事情。
比如戚述的身份地位,比如两人的针锋相对,一桩桩都无声地催促自己松开他往后退。
但江知羽没有任何回避,骨子里反而更加兴奋和躁动,这双桃花眼几乎是在审视地对方。
而戚述任由他这样肆无忌惮地打量。
这人系紧的黑色领带是什么质感?江知羽上午在会场看到的时候,早就想要一探究竟。
他呼吸乱掉的声音又是怎么样?听到他在镜头前沉稳地演讲,江知羽也有过瞬间的失神。
自己知道过,可惜太久了,好像忘掉了。
他没有空等答案,勾开了戚述的领带,真丝质感非常凉滑,上面还别着一枚宝石夹针。
宝石透着幽深的祖母绿,冷硬到令人觉得膈手,江知羽的掌心却不由地发烫。
他清醒地意识到了欲望。
第55章 复燃
他明明从一开始就划定了界限。
那时Alfred看起来那么安全, 从外表到性格也具有吸引力,江知羽却没有考虑过更进一步。
各取所需,浅尝辄止, 自己拿捏着分寸, 索取和防备都点到即止,直到被戚述搅乱了平衡。
之前断定与情人出了门就不同路, 实则却坐进了人家的会议室,江知羽出于意料, 也想过抽身。
可此时此刻, 他却一动不动。
难道是因为之前和现在, 对方的标签不一样了吗?江知羽感觉不是这样。
当他曲解戚述单纯是个富二代, 并没有任何轻蔑的意思,相处的时候也不认为两边有价值差距。
江知羽不是拜高踩低的人,他承认彼时兴趣有限, 但那和权柄力量全然没有关系。
一方每天兢兢业业, 另一方看似潇洒人间,匆匆往来不过几次, 平时他也矜持自敛,很难萌生更多的探究欲。
现在他们的交情着实不浅了,真的进行过默契合作,真的认识了对方表里。
实话说, 戚述转头做起投行狗, 论这一身外皮的自带好感等级, 在江知羽眼里还不如富家子弟。
那为什么自己现在目不转睛呢?
江知羽专注地想着,这和抽象笼统的标签不沾边, 跟有血有肉的人物相关联。
具体到连名带姓,连体温和眼神都不能改。
“我这么盯着你, 你不觉得唐突?”江知羽凑得更近,“首席似乎脾气变好了。”
戚述淡淡地说:“我们头一回打交道,就把最冒犯的做过了,装腔作势好像有点晚。”
江知羽蹙了下眉:“当时我不认识你是谁。”
“可我已经知道你从哪里来,今年究竟几岁,在哪里读过书。”戚述这么讲着,了解得那么多,还是与对方犯了禁。
如今他不只是一个人作恶,低声提醒:“江知羽,你也清楚我的了。”
江知羽刚才从人群里跑来,气息还没有喘匀,被戚述这么讲完,呼吸愈发乱成一团。
他握着那条领带,看向戚述被连带着扯松一颗衬衫扣:“我该讨厌你,对不对?”
戚述回答:“你上次有个反感的人,你把他关在了门外,特意躲在我家避了半个多月,后来你们再也没有联系。”
江知羽想起了殷衍:“我对他实在没感觉,不能让他有误会,做得不算绝情,这对双方都好。”
“但你让我有误会了。”戚述接话。
他再说:“这样拿走我的领带,是要允许我进门来讨么?”
江知羽把布料和宝石都捏在手里,为此忽地攥紧了,一时间没有回答。
不等他犹豫和取舍,戚述念起江知羽提起的话题,有些强势地去追问。
“你对我有感觉,不止是讨厌对不对?所以其他还有什么?”他需要一个答案。
江知羽微微歪过脑袋,回答:“杯里的威士忌没见少,你怎么好像醉了呢?”
“我没有,你也没有。”戚述堵死这条路,描述,“刚才我喝的是什么你不是没看见。”
江知羽想起自己瞧见的画面,不由急促:“戚述,你这样子敢不敢让别人看见?!”
听到这么问,戚述漫不经心地笑了,显然有这个胆子。
“可以啊。”他道,“就是杨总刚说你喜欢爱调情的,大家看了觉得正好合你胃口怎么办?”
见他说到这茬事,江知羽好笑地嗤了声。
“也有劳戚先生八卦我的理想型是谁,把杨总给引过来了,说实话,他分析得太模糊了,我跟人上床都不会光看这些东西,肯定会更细致一点。”
戚述垂下眼,倾听:“江老师可以和我交流正确答案?”
“那我帮他补一补床下该怎么样吧。”江知羽恶劣地勾起嘴角。
“我更喜欢可以衣冠楚楚的,看起来规矩到冷淡的,人前不可以被逾越,大家过来采访都要口气恭敬。”
他饶有趣味地说着,继而有条不紊侧过身。
迎着戚述的目光,他整理对方凌乱的衣袖,又慢吞吞抚平外套上的几道褶皱。
“最好我可以站在旁边观赏,一边看那个人朝着镜头装模作样,一边回忆他窗帘拉上以后是怎么喘的,这样兴趣会更加浓厚。”
看起来江知羽在帮忙打理形象,可他的动作太缓慢了,平添了几分煽情意味。
之前杨牧川说得不着调,江知羽也半斤八两,形容的方方面面都和感情关联不深。
“最重要的是衬衫扣子,这里要系到最上面那颗。”江知羽这么说着,抬起了右手。
之前他随性扯掉戚述的领带,不经意地弄松了一颗扣子,现在又耐心地亲手复原,将其恢复得和镜头前同样齐整。
江知羽满意地笑了笑,喉结滚动:“这样脱起来更有意思。”
戚述直勾勾望着他:“江总监,工作的时候你冷着一张脸,原来有心思分析这些事情?”
“还好?”江知羽歪过脑袋,“我把戚先生里里外外地回忆完,还琢磨了一小会儿,真把你带走的话该怎么邀请。”
戚述交予他主动权:“你有思路?”
话音落下,江知羽看向那杯酒水。
虽然他点了原桶的威士忌,但觉得口感厚重,压根没有喝几口,递给戚述的时候几乎满杯。
这时酒水没有丝毫减少,他端起来仰头喝了一口。
单单是一口而已。
不管是对于江知羽,还是戚述,这点份量实在是太浅了。
谈不上喝得痛快,更没有办法买醉。
“晕了。”江知羽演都不演,开口胡说八道。
他还灵动地眨了两下眼睛,而眼底一片澄澈清亮。
照理说奔波三天,江知羽这时肯定累了,应该疲于应付这种场面。
在项目闭幕那会儿,自己就该彻底软下来,江知羽却始终没放松,还比工作时多了几分虚无和空茫。
他心里嫌不够。
要想给这场连月的波折真正收尾,自己有一种直觉,绝对缺了点什么。
所以江知羽没有考虑过休息,回公司连轴做了好内部复盘,整个人的状态精神盎然。
和同事梳理完项目,他施施然地赶赴宴会,与甲方推杯换盏到晚上九点多,再陪老板来到隔壁夜店,步伐轻盈地去舞池撒野。
这样全须全尾折腾完,总该疲累讨饶了吧?
但江知羽意犹未尽。
刚才随着音乐的鼓点玩闹,在人群里蹦跳,眼看周围逐渐感到吃力,他还在其中寻欢作乐,摇摆着没有消停。
他说自己晕了,想借势靠住戚述,再被顺理成章地捞走,然而戚述点了点他的肩头。
“一点都不像。”戚述直白地戳破,不肯配合他当傻子。
“你的邀请是不是太草率了,有没有高明点的方式可以换?”
两人推拉之际,江知羽的眼神很尖,察觉到同事们大摇大摆,正准备从卡座结伴离开。
差点忘了这群人的存在,他连忙背过身体,试图避开他们的视线。
可惜周柯的视力太好,一路过就精确地逮着他了,还热情地向他和戚述招呼。
“敢情你浪在外面,是在和戚总聊天呢?”
他又对江知羽说:“这会儿出租要排队,我凑巧打到车了,干脆也送你回去呗。”
对此,江知羽闻言不买账,撑着头遮掩表情,凶巴巴地瞪了戚述一眼。
戚述收到了他的放电,对周柯说:“没关系,我今天没喝酒,送江老师回去很方便。”
周柯说:“不合适吧?怎么能麻烦您……”
“江老师就住在我家附近,之前我也顺路捎带过。”戚述打断他的言语,不容推拒地说,“没有哪里麻烦。”
于是周柯不再客气,用胳膊肘撞了撞江知羽,和下属警告了句“你老实点”,这才礼貌地向戚述点头告别。
等到老板一走,江知羽抿着嘴角不吭声,再听到戚述说:“装哑巴?”
“不,我决定给你两个方向。”江知羽道。
戚述洗耳恭听:“比如?”
“要么有劳尊贵的戚总帮我拦辆出租车,我买两瓶酒带走,吩咐司机开得越远越好。”江知羽道,“我在车上好好醉一场。”
戚述道:“还有呢。”
没有同事的阻碍,江知羽终于可以尽兴了,玩味地轻声提议。
“我跳得腿酸,现在也可以抱我去最近的酒店。”他得寸进尺,“你愿意吗?”
怕筹码不够,江知羽补充:“阿树哥哥?”
第56章 风情
满场喧闹得如同沸腾, 迷幻的电子乐交织着说笑声纷纷扰扰。
这种鼓噪又混乱的场合,本该把人吵得听觉暂时退化,讲话也必须提高音量, 但江知羽随口说完, 可以笃定戚述听到了。
——阿树哥哥。
他的声带天生就温软好听,咬字发音自有特别的节奏韵感, 灵动、轻快又悦耳。
白日里陪在戚述身边,待人接物一本正经, 说话腔调就显得乖顺, 这时江知羽用着同样的嗓音, 却是截然不同的感觉。
低低念出这个称谓的时候, 尾调里慵懒地带着笑,像撩拨也像捉弄,比树下摇晃的晚风更朦胧, 难以被抓在手里琢磨透彻。
不过, 戚述牢牢地牵住了。
他握着江知羽的手腕,道:“想在车上买醉, 让司机怎么办?”
“幸亏这笔项目收益丰盛,足够我赔他再买一辆车,开到黄浦江也无所谓。”江知羽说。
戚述否认了第一个方向:“独自喝酒有什么意思。”
“多个人就犯不着喝酒了,否则要解解闷, 自己今晚挑中的对象怎么会是一棵铁树。”江知羽过招。
这么说完, 他又道:“之前还会开花呢, 现在在装石头。”
两人自从在职场上正面碰撞过,关系就被逼近了死胡同, 明里暗里的拉扯之中,戚述一度是强势方。
但这个时候, 做定夺的只能是江知羽,戚述交出所有的权力,耐心地等待被对方选择。
当江知羽望向他,戚述与之对视:“这石头装得也不像,因为手都一直不松开。”
其他人都陷入了狂欢,而他们置身在暗处,仿佛与周围的一切隔绝,彼此之间涌动着暗流。
“那为什么还不走,你不会路痴吧?”江知羽饶有兴致地调侃。
戚述垂着眼:“我刚才是在想,隔壁那家酒店开了好几年,床具会不会吱嘎作响。”
隔壁是一家老牌的豪华连锁,江知羽挑剔:“忘了戚先生还挺挑剔。”
“不。”戚述道,“怕噪音太多,没法听清你怎么喊我。”
被莫名其妙叫了声哥哥,对方似乎真的非常受用,江知羽其实不太能理解。
随即,他再听到戚述说:“幸亏江总监只是腿酸,应该有力气多喊几遍。”
这里满是酒精和烟味,目光所及之处,还有情侣正在缠绵拥吻,哪怕戚述抱着江知羽离开,也不会有人为此侧目。
真要与戚述这么卿卿我我,江知羽自认还是做不到,他在热闹声里跟着离开,但两人靠得很近,偶尔能碰擦到对方的肩头。
怎么走进酒店,怎么办理入住,江知羽在灯光下顾及矜持,对此有一些赧然。
他站在戚述的不远处,试图假装偶然路过,待到戚述处理完手续,又悄悄地缀在后面如同一只小尾巴。
他们相继走进电梯,密闭的空间仅有两个人,江知羽就靠在了墙角。
自己确实浑身感到酸软,唯有一颗心跳动得激烈,掀着无止境的潮热,根本不想要停歇。
很快,电梯来到了某层高楼,“叮”的一声作势要打开移门。
戚述风度翩翩看向江知羽,发现这人扶着墙壁要直起身:“要不要搭把手?”
江知羽以为对方要拉这人一把,毫无戒备地点了点头,转而想起首席大抵不会照顾人,还不如他独自磨磨蹭蹭。
只是他矛盾摇头的时候,已经迟了半拍,戚述轻而易举将他托抱了起来。
江知羽猝不及防,被搂在结实臂弯里,整个人差不多坐在戚述的胳膊上。
继而他生怕重心不稳,下意识地勾住了戚述的脖颈。
行政套房环境清净,这几层楼住客寥寥,被抱去走廊的时候,江知羽还是脸上发烫。
万一遇到认识的人被当场撞破,自己要如何面对?他有些怯惧,干脆把脑袋埋在戚述肩头。
这个动作暴露了慌张和青涩,戚述察觉到了,却没有笑话他,而是很轻地顺了顺他的后背。
发现自己好像被当做小动物来安抚,江知羽不由地踢踹起来,警告戚述赶快放自己下来。
戚述没有配合,随便江知羽怎样扑腾。
从而江知羽惊讶地发现,对方居然还能腾出一只手揉自己头发,另一只手依旧稳稳地抱住自己,没有半分吃力,连呼吸都很匀浅。
刷卡走进房间,江知羽懊恼地别过脑袋,用一种类似挠痒的力道,咬上了戚述的侧颈。
感受到唇舌的温热,戚述的气息逐渐不稳,当人家松开嘴,他又去故意招惹,用鼻尖蹭过江知羽的耳垂。
从柔软泛红的耳垂,再到精致透白的面颊,之后他嗅见江知羽衣领间的味道。
皂角香气很清爽,江知羽午后泡过澡,木质调的气味沉静安心。
戚述道:“换沐浴用品了?”
“没有,这是家居香氛。”江知羽回答。
前阵子他无聊购物,循着对怡枫上邸的记忆,搜索某款香水品牌,零零散散下单了同系列产品。
把这款式说成戚述的气味都可以,但染在江知羽的肌肤上,又产生了别样的化学效果。
感觉被一缕一缕地包裹住,或者可以说成覆盖和吞食。
江知羽被戚述闻了闻,自己好像被当做了某种甜点,而对方正准备料理和开餐。
紧接着,他不甘示弱,手指解开戚述的衣扣,让人漏出一片锁骨。
两人摇摇晃晃又慢慢悠悠,纠缠着栽在了床榻上。
倒下去的时候,尽管知道棉被松软,戚述还是用手掌垫住了江知羽的后脑勺。
此刻,江知羽平复着吐息,戚述径自撑起手臂,伏在了他的身上。
像是被俘获了。
江知羽望着戚述漆黑的眼眸,在倒影里,看出对方的野心勃勃,也确认自己的跃跃欲试。
复杂的滋味终于被拆解,他想过逃跑,想过糊弄,最终却想征服。
这种感官上的躁动格外强烈,以往是稀里糊涂地止渴,如今是意图明确地讨要。
江知羽要什么就会去抢夺,不允许自己被戚述拢在怀里,这种姿态弱势得如同依赖,平视的高度才符合他一贯喜好。
他翻身坐在戚述的腿上,屋内一阵窸窸窣窣,全是布料撕扯摩擦,以及丢在地毯上的响动。
两人在情i事上的经验都不丰富,仅仅局限于彼此,如今冷落了一段时间,各自都本能地急切,也会本能地生疏。
江知羽之前听别人开玩笑,说床伴要挑身经百战的更好,可他并不这么认为。
阅尽花丛有什么值得炫耀?单方面被掌控和服侍,使出来的花招都曾与其他人共享,江知羽不喜欢这些。
自己很大胆,但不放浪,从小父母一直恩爱,青梅竹马琴瑟和鸣,影响了江知羽的观念。
互相小心触碰,双方逐渐熟悉,这些体验都很新奇,白纸上每一处落笔都是他的杰作,能够让江知羽满足占有欲。
他被戚述的小虎牙弄痛,也同样回以利齿,从床头到浴室,两边先留了一身痕迹。
戚述想让他喊哥哥,江知羽不愿意,说自己嗓子疼。
于是,在热腾腾的白汽里,戚述的手指绞弄他的舌面,美其名曰检查他到底哪里疼。
淋浴器始终打开着,唇畔细微的水声被掩盖。
戚述的指尖湿了,甲面修剪得干净圆润,抽出来的时候,屈起骨节蹭了蹭江知羽的嘴角,注意到那里有些发红。
“手指都能撑到吗?”戚述都不说自己探入得多深,又肆意地绞弄了多久,“养得这么金贵,看来是含不住的。”
如果他真想让江知羽用嘴,早就该提出来了,这时候更像是一种戏谑。
江知羽心知肚明,呛声:“想听我的嘴巴有多厉害,建议你下回来蒲音聊聊业务,别带着秘书和商务。”
戚述道:“这样是洽谈吗?一个人来的话,好像都是被叫做约会。”
很快,江知羽颤了颤睫毛不讲话了,那两只修长的手指换了个地方作乱。
他们没有最初那么莽撞和笨拙,经过频繁的对接与合作,还不得不承认地多了几分默契。
戚述意识到江知羽习惯性绷紧了脊背,就抚摸着直到他放松。
江知羽不再紧张了,但碍于修养和脾气,始终不肯太放浪。
濒临失控时,他依旧努力地闭着牙关,后来不知不觉,竟变成了咬住戚述的虎口。
江知羽仅仅是发出几声哼声,眼角蒙着水光,显得压抑又可怜,而戚述觉得不够,挑拨着他露出更多真实模样。
床具质量稳固,架不住两个男人动静太大,吱嘎作响算不上,略微摇晃肯定是有。
江知羽听到了觉得很羞耻,被翻来覆去之际,忍无可忍地让戚述收敛一些。
“命令我也该有个像样的指令吧?”戚述用手背碰了碰他的脸,触感湿润又潮热。
他追问:“江知羽,你在让谁轻一点?”
江知羽喊他的大名,惊讶地发觉没有用,这人竟连名字都不认了。
胡乱之中抓了抓枕头,江知羽哑着嗓子,这次又是另一种风情。
“让阿树哥哥轻点,现在你能听话了吗?”他像是企图驯服一头凶兽。
心口的那股劲都尽数发泄,这次是够了,甚至太超过。
夏季天亮得早,戚述去拉窗帘,回到床头的时候,江知羽枕着胳膊,安安静静地昏睡了过去。
戚述去浴室挤了两块毛巾,轻手轻脚地帮人擦拭。
其他地方都收拾得清爽,但看到对方脸颊上的印记,又故意地留在那里没有弄干净。
因为江知羽筋疲力尽,戚述关掉了闹钟,又给自己的手机开了静音。
到上午十点多,他率先被江知羽的铃声吵醒,一看屏幕是个陌生号码,再看江知羽已经蹙起了眉头。
戚述不假思索地掐断了通话,然而江知羽已经悠悠转醒。
“谁啊?”江知羽揉揉眼睛。
戚述报了一串数字,并合理推测是垃圾电话,紧接着,他看到江知羽猛然从床上坐了起来。
“干什么,你不多休息一会儿?”戚述道。
江知羽透支过度,以至于身形有些颤,却倔强地捞起衣服,打算把自己整理得人模人样。
自己衬衫皱得没办法挽救,他干脆套上了戚述的那件,尽管尺码有些偏大,但衣料还算笔挺。
戚述觉得好笑:“我让助理送两套过来,你这样穿出去会被发现。”
“真的?”江知羽忧心忡忡。
戚述瞧不出他的担忧:“对面是哪位客户,需要你柜门关得严严实实?”
江知羽看了看脖颈的红痕,身上的衬衫竟不能完全遮住。
他面色凝重,盯着戚述就像审判狐狸精,继而咬牙切齿:“我爸。”
第57章 父子
江知羽几乎不会提到父母, 偶尔有过那么一次,起因是某款法国的水果糖,他抱怨幼时被爸爸管着吃零食, 怕孩子蛀牙。
那时候戚述随口应声, 说他似乎和奶奶的感情更好。
然后,江知羽就向戚述提起自己出柜了, 爸爸的反馈非常消极。
不是所有长辈都能接受小孩的小众取向,这类观念上的矛盾难以调和, 往往可以把家庭搅得天翻地覆。
尤其江知羽性格尖锐, 根据以往的三言两语, 戚述察觉江父的脾气应该差不多。
思及此, 他瞄了眼被自己挂断的手机:“。”
“原来他在国内,是特意回来看你么?”戚述收回眼神,“你们最近关系怎么样?”
察觉到江知羽对这种话题的排斥, 他一直没主动问, 但心里留意过。
本科申请剑桥的难度非常高,除了自身万里挑一, 在江知羽的履历里,也能看出家里提供了有力的教育支持。
他高中读着巴黎最好的私校,参加各种研学和兴趣活动,大二在某家族办公室做过暑假实习, 这种资源不是光砸钱就能办到, 背后的心力难以用金额来换算。
但是, 这一切从江知羽毕业后,就变得完全不同了。
戚述了解他挤过几年地铁, 睡在三环外的出租屋里,职场晋升全靠自己争取项目, 每一步都非常刻苦。
不需要多问,过去的几年里,江知羽肯定是和父亲闹掰了才会这样。
戚述甚至猜测过,父子俩翻脸不止一个原因。
江知羽有个性但不冷血,表现得这么激烈,肯定还存在别的心结,江父把儿子培养得耀眼活泼,必然付出诸多疼爱,也不该如此决绝。
至于目前他们是否有松动,自己就不清楚了。
从而戚述忽地意识到,尽管彼此靠得那么近,可他没有真正进入江知羽的世界。
“最近?和陌生人的区别不大。”江知羽思索着说。
“从我回国到现在,他也就昨天联系过我,应该是他来这里出公差,逮了个空举办亲子日。”
戚述无意触他逆鳞,转而问:“伯父一直待在欧洲?”
“不,他经常满世界飞吧。”江知羽回答。
毕竟松晟和钧易目前有业务冲突,他不想和戚述说起江锦昆。
虽然他俩在投资者大会上没有见面,看起来风平浪静,但江知羽认为这种状态就不错,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别关心空巢老人了,你看看你做的好事。”江知羽指了指颈窝,落了几处吻痕。
戚述用手摸了上去,轻微地按了按。
他道:“不知道你要见你爸爸,我让助理挑衣服,最好能遮住脖子。”
昨晚江知羽沉浸于迷乱光景,昏头忘记这桩正事,他也没法怪戚述没轻没重,毕竟自己更不收敛力道。
只是,江知羽又仔细瞧了瞧镜子,不由地深吸一口气。
“我能不能请教一下,为什么我别的都清清爽爽,就脸上还脏着?”
戚述移开眼:“关着灯视线不好,没顾上。”
江知羽叹为观止,对这种人没什么好讲的,又虚伪又坏心肠。
他作势要挤一块毛巾,戚述先一步做好了,却不直接递过来,而是亲手擦去那片污渍。
不明白为什么,从戚述细致又缓慢的动作里,江知羽还能品出几分依依不舍。
然而对方并不值得同情,江知羽摁住隐隐作痛的腰窝,垮着脸让人把自己彻底弄干净了。
彻夜放纵过,他的嗓子也哑得明显,为此自觉地喝了半杯温水,还嚼掉两颗随身携带的润喉片。
这番阵仗做得周全,还以为他分分钟要与父亲对峙,没想到转头又趴回了床上。
“你看我干什么?”江知羽无辜,“我没什么力气,要不让你助理干脆买一把轮椅吧。”
戚述揣度了下:“如果你爸看到了,不会让我坐上去的话。”
江知羽笑起来,没有和他斗嘴,捧着手机发短信。
[刚才我在睡懒觉,没听到。]
江锦昆很无语:[你是脑子还没醒,就发起床气了吧?电话挂得那么快?]
为戚述背黑锅的江知羽:“。”
他琢磨着助理买衣服需要时间,自己也想缓一缓:[中午我没空,你住在哪家酒店?我看看附近的饭店。]
峰会结束刚闭幕,不少来宾周途劳顿,正逢这两天是周末,还在主办方安排的地方休息。
但江锦昆发来一家酒店名称,离江知羽的公寓非常近。
江知羽顿了顿,预定了淮扬菜馆的包厢位,再想起江锦昆的脾胃弱。
这是做律师的职业病,赶案子天昏地暗,哪里顾得上吃饭,长年累月就有了毛病,太冰的太辣的都不能碰,一日三餐要吃得有规律。
江知羽每晚要到六点半才开饭,这时选择了撒谎:[我平时五点多就吃了,那么五点见吧?]
双方的沟通语气很别扭,这场冷战持续太久,使得他们一碰头,都不知道该如何相处。
江知羽发完短信又喝了点水,戚述扭头一看,这人握着手机就睡过去了。
确认他没有发烧,戚述打点好了其他事情,待到生活助理送来衣服,点的中饭也由服务员推来餐车。
他们是套房,卧室被戚述关上了门,外面的动静没有惊扰到江知羽休息。
把新衣服挂在衣架上,用熨斗重新烫了一遍,桌上摆好饭菜和碗筷,戚述再去喊江知羽起床。
江知羽直到天亮才休息,这会儿睡了有七八个小时,对他来说已经足够了。
只是他浑身软绵绵的,被戚述从被窝捞出来,不情不愿地打哈欠。
看他这样懵懂,戚述想诓他坐自己大腿上,可惜江知羽的智商上线,发觉这人又开始来劲,非常灵活地逃掉了。
吃完饭快要下午两点了,江知羽揉了揉依旧发酸的小腹,晃晃悠悠地检查起衣服。
助理买来的是设计款,天晓得从哪儿挖出来的这种衣服,领口处剪裁特殊,堪堪地盖住侧颈痕迹。
大夏天的版型有点热,江知羽穿惯职业套装,也难以欣赏这种潮牌。
他要面子地问:“会不会很奇怪?到时候吓我爸一跳,离家出走五年多,重逢竟是杀马特?”
戚述打量:“你平时打扮得太规矩,换了风格不适应而已。”
这好像在讲自己古板,江知羽不服气。
“我这方面一点也不拘束啊,下次再换新鲜的瞧瞧。”他斗完嘴,又好整以暇地撩拨,“你说水手服怎么样?”
戚述喝了口冰咖啡,跟着他耍流氓:“女仆装也很好,到时候有劳说一声,我提前学起来怎么帮你穿。”
江知羽瞧他淡定地上杆子爬,登时没有继续接茬了,怕戚述顺势做起白日梦。
“等等我送你过去?”戚述聊起行程。
江知羽道:“不了,被我爸看到怎么办?他当场捂着耳朵尖叫两个男同。”
他觉得自己和戚述没到这份上,不过是露水姻缘,干嘛拖着人家共同患难?
再者说,他讨厌添麻烦,背负人情是最困难的事情,自己会害怕还不上、填不满。
戚述足够聪明,不用江知羽直言点破,就能知情识趣地退到合适位置。
不过,戚述忍不住发散,江知羽的父母具体是什么性格,给人提供了怎样的环境?
江知羽小时候是否爱哭闹?念书的时候收到过多少封情书,成长过程避不开烦恼,有被好好地保护么?
诸如此类,一桩桩好似无关痛痒,被戚述闷在心里,却像一道豁口漏风的裂缝。
可是站在江知羽身边,他难以出声询问。
因为自己无法解释,为什么好奇的东西如此偏轨,居然和情i欲没有半点关系,这种窥探太突兀,显得百般多余。
江知羽发现戚述不吱声,打趣:“你想送我过去,是不是希望我能稍微安心点?你觉得我那么怕我爸呀?”
他还分析:“戚先生,你在大风大浪里那么稳当,却对这方面再三顾虑,是不是以前家里对你要求苛刻,让你落下了阴影?”
亲人的吵架经常雷声大雨点小,今天决裂明天和好,江知羽和江锦昆的已经很严重了,他对父亲也没有反感到厌恶的程度。
而戚述面对这类问题,处理方式透露着强烈抗拒,让江知羽想到一个词——应激障碍。
戚述忽视了后面的揣度,结合自己对江知羽的印象,淡淡地说:“没怎么担心,他多半吵不过你。”
江知羽撇了撇嘴,心想,律师的饭碗一半靠伶牙俐齿,较真起来说不定谁赢谁输。
但江锦昆拿他当小孩,没视他为对立面,哪怕气到了极点,也只是坐在椅子上沉默。
五年不见,江知羽在电话里就与餐厅讲好了菜单,早十分钟来到餐厅,又在门口徘徊了一会儿。
他嚼着铁盒里的薄荷糖,今天比工作时吃得还多,生怕在这里露馅。
咬碎其中一粒的时候,江知羽本就身姿挺拔,突然更端正了些。
他远远就看到了江锦昆从车里下来。
江锦昆在自己读初中时,就早早有了白发,一直懒得遮掩,但此刻全部染黑了。
五十多岁的年纪,半点不显苍老,气场强大又厚重,不用顶着头衔都能看出他是高级合伙人。
“江知羽。”他习惯用本名称呼小孩,“来多久了,不进去?”
江知羽看了眼腕表:“爸,你差点迟到。”
江锦昆讲话非常利落:“下午插进视频会,我听了个开头,刚刚让秘书转接了。”
话音落下,江知羽不怎么意外地“嗯”了声,气氛有一些僵硬。
走进里面的包厢,冷盘即刻上桌,但两个人都没有动筷子。
江锦昆先憋不住:“你的衣服怎么回事?怎么看上去稀奇古怪?”
“时尚,这是今年的风向标,你欣赏不来的话别一票否决。”江知羽硬着头皮说。
江锦昆不想吵架,但发自内心怀疑他的审美有问题,大热天的居然穿个中领,引领哪门子潮流?
“这几天我应酬,有人问我小孩毕业了没有,在哪里高就。”江锦昆换了个话题,陈述,“我要怎么说会议上的翻译就是我独子。”
江知羽道:“我年薪不比场内的其他人少,你说出去不丢人。”
“我打了马虎眼,省得私自这么讲了,你又不肯认,家丑就被扬了出去。”江锦昆道。
“你叔叔后来还揶揄我,说这几年没管你,也不怕你突然给我造个孙子出来……”
听到这里,江知羽打断:“别想这种事,不可能。”
江锦昆说:“我没希望过子孙满堂,但想着你能不能服个软,难道求你安稳过一辈子,是我做错了么?”
江知羽夹了块海蜇丝:“我一直在服软,所以你永远觉得自己很正确,没正视过我也有自己的想法要坚持,你认为的安稳对我来说是一种困扰。”
他开门见山:“就像你安排我的专业,其实我讨厌看模型做报表,每次想到自己以后都要做这些事情,我就只能催眠自己,去学喜欢的东西也不一定多快乐。”
江锦昆说:“怪我本事没那么大,没法给你铺其他路。”
“我可以自己闯荡,这已经给你证明了。”江知羽说,“你可以默认我是个有自主意识的成年人了吗?”
他问得让江锦昆无法否认,的确,江知羽无论是规划还是行动,自己都可以为之负责到底。
哪怕有的举动欠成熟,让江锦昆难以理解,江知羽也有独立承担后果的能力。
“我尊重你有自己的事业。”江锦昆没那么冥顽不化。
他顿了顿,道:“既然你真的有兴趣,吃苦受累也乐意,这是我之前操心过多,其实你真的开心就好。”
这句话相当于道歉,江锦昆没和人低过头,并不擅长认错。
江知羽不是必须听他说出对不起,他们不是敌人,何必让人年过半百放下颜面。
“你不来找我,我很忐忑。”江知羽轻声说,“我有两年觉得你真的不认我了。”
江锦昆说:“我和你妈就生了你这么一个,遗嘱都填不出别的名字。”
这几年他对江知羽的心态很复杂,最开始有失望也有不解,好端端的小孩,怎么离家出走了呢?前几天还撒娇说实习太累想回家,这是把亲爹当保姆了说开除就开除?
后来江锦昆逐渐想明白了,江知羽不再是脆弱的小孩,遗传了他和妻子的倔强,羽翼丰满之后宁可淋雨和流汗,也不乐意安居在屋檐下。
从“他真生气了吗”到“他来真的啊”,江锦昆花了很久的时间。
在这期间,他隔着山海,被江知羽说服了。
碍着不能被儿子发现,自己暗中的关照非常有限,他差不多是看着江知羽一步步辛苦打拼。
律师讲究证据一定要充分,江知羽光靠行动就已经足够。
江锦昆想到这里,认为某件事有漏洞,等到菜肴全部上齐,各自吃得七七八八,再语重心长地提起。
他道:“既然你保持单身,说明你没有喜欢上活着的男人,你有可能只是认可一个概念属性。”
江知羽:?
还以为江锦昆会避开这个主要矛盾,免得今天又不欢而散,没想到这人还是心心念念,不愿意装聋作哑。
“我就非要抓一个能喘气的过来,让你明白我和他两情相悦,你才能消停?”江知羽匪夷所思。
江锦昆不想刺激他,怕他租个男友回家过年。
“不是,你单身也很好,年纪还小不愁这种事情。”江锦昆答复,“我只是有这么个观点就说出来了。”
江知羽立即向他纠正,26岁已然成熟,别把自己想得多单纯。
江锦昆来之前,再三朝着镜子强调,绝对不能与江知羽呛起来,于是把话咽回肚子,敷衍地点了点头。
他们太久没有聊过天,其实都无心吃饭,很快江知羽问起江锦昆的身体状况,又说起自己之前的工作和生活。
他没有提到戚述这个人,但委婉说:“我和松晟合作得不错。”
江锦昆想到了戚述,含蓄地冷声回应。
“这帮人不好对付,架子大脾气大,圈内的都要多戒备一点,你能和他们相处愉快,真的算是稀奇了。”
江知羽见状不妙,随即心虚地不再提起,之后吃完饭,自己走去前台阔气买单。
收银员抱歉地说:“令尊结过账了,你们要发票吗?”
江知羽摇了摇头,想多和江锦昆说些什么,一时间却难得嘴拙。
他看着爸爸打车离开,站在原地半晌,突然无法忍耐孤零零的滋味。
再回过神来的时候,他已经拨出电话,屏幕对面的人这次没有掐断。
“江知羽?”戚述道。
江知羽愣了下,小心翼翼地说:“今天不劳烦你送,但你能不能来接?”
戚述在处理钧易反馈的合规问题,正感到心烦意乱,满脑子都是如何设套,闻言不再加班,爽快地拿起钥匙走人。
他一边推开门,一边说:“我不太认识路,你要回哪里去?”
“你可以导航去我家,我的手机电量充足,够给你指路了。”江知羽不上当。
戚述思路活络:“到时候天黑了,我开车水平不高,回去路上有危险。”
对方语调轻松不嫌拖累,这给了江知羽鼓励:“啧,差点忘了告诉你,你的个人用品统统被丢出了公寓。”
感觉到手机对面安静了下,他往下说:“你最好自带东西,要不然就只能睡屋主的枕头了。”
戚述还挺体贴,不知道是不是装蒜:“那太不好意思了,你怎么睡呢?”
话音落下,他又懊恼,这么调侃江知羽,让人反悔了怎么办?
而江知羽站在路边,背景音有车流喧闹。
“豌豆公主才是什么都不能硌着。”他肆意妄为,“我可以枕你的胳膊,靠在肩头也合适。”
第58章 重磅
听到江知羽挂断电话, 戚述从办公室找出一只快递箱,从里面抽出枕头抛弃在沙发上,再单手抱着箱子下楼提车。
电梯里有位高级合伙人, 说到今晚还早, 空闲时光不可辜负,约他一同去旁边打牌。
良辰好景, 和同事在牌桌浪费光阴有什么意思?戚述认为他们已经不是一路人了。
“话说你买的什么东西?好用的推荐推荐?”高伙攀谈。
戚述道:“牙刷、毛巾、睡衣和浴袍这些,除了打德州就窝家里的不用多余备一套吧?”
“哦, 敢情你出差呢。”高伙没觉得被内涵, 爽朗接茬, “平时我都是老婆帮忙准备。”
短短一句话, 彻底杀死话题,戚述愈发不乐意和他多说。
没让江知羽久等,Purosangue打着双闪驶向路边, 降下车窗露出戚述的脸。
他远远就瞧见江知羽杵路边发呆, 没有摁喇叭去惊扰,而是握着方向盘, 出声喊了对方的名字。
江知羽随即循声看向这边,继而走过来弯腰打开车门。
系好安全带的同时,江知羽余光注意到后座的箱子。
他觉得好笑:“你刚刚特意去买了东西吗?”
戚述没说自己早就准备了全套,还演技爆发跟人扮可怜:“那家超市没枕头, 只能挤一只了。”
附近商场众多, 找起来很方便, 但江知羽没戳穿:“下次我帮你买,正好想换床上用具了。”
“为什么?”戚述以为他讲究, 想强调自己每天洗干净了才会躺上床。
江知羽说:“当时尺寸订得不够大,我一个人还凑合, 两个人会被我抢被子。”
他们最开始各自盖一床,认为这样宽敞舒服,后来留宿的次数多了,懒得多加收拾,干脆凑合着挤一挤。
江知羽原先没想着换,那段互相掩饰的关系摇摇欲坠,难以把握什么时候就会戛然而止,他们甚至不需要有一个正式的告别,转身就能藏进人海玩消失。
但现在不能这样了,他们摊牌社会属性,拥有共同人脉,还在台面上建立过合作关系。
这段缠绵开始或是结束,对江知羽来说,都不能潦草地起意。
于戚述而言或许可以,两人之间他客观地拥有更多能量,并且他也明白这点差距能被利用成一种压力。
可他不屑也不肯这么做,发觉以后戚述将其束之高阁,抉择权始终交在江知羽的手上。
江知羽感觉到了,既然戚述当一回绅士,那自己也还以尊重,比如不让对方落魄到没有棉被可以盖。
“能不能买桑蚕丝,胎套柔顺一点。”戚述得寸进尺。
江知羽道:“看不来,我到了商场就是被宰的羊,到时候拍照发你。”
这意思是让戚述来挑,戚述其实也不懂,但他又想收到照片参与进去,于是故作高深地答应了。
车内没有开导航,缓缓驶向铂曼的方向。
眼前种种逐渐恢复如常,又好似有哪里偷偷发酵,与以往并不一样。
戚述观察了江知羽的脸色,开口:“和你爸见得顺不顺利?你看上去心情不错。”
父子的矛盾依旧存在,可他们目前没想扳倒对方,都怕这场见面发展成质问和吵架,以至于又制造出僵局难以解开。
亲缘关系说复杂可以很复杂,天生就被血脉捆绑,朝夕相处十多年,付出的疼惜无所保留,自身的缺陷也暴露无遗,其中有自责有幸福也有委屈,滋味根本不是几个形容词就能概括。
但说简单也能极其简单,彼此有牵挂就会有同样的顾忌,既然双方都存在感情,且双向地试图弥补着,为此温和一点有什么不可以?
这场见面算是欣慰,江知羽朝戚述点了点头,再想起父亲离开时的身影。
江锦昆比一众国贸上班族都精神得多,年轻人常年困得东倒西歪,而他气宇轩昂,精力也非常充沛,很多同僚都说过他爸看起来永远不会退休。
不过,江知羽沉默片刻,忍不住叹了口气。
“我觉得爸爸好像老了,虽然我找不到他的白头发。”满街来去匆匆,他此刻终于有了可以倾诉地方。
戚述不善于抒情,但会出主意:“你们一直聚少离多,这个月趁着你休息,他又待在这里,多见几面肯定不会后悔。”
江知羽闻言,有一些犹豫。
由于江锦昆的形象向来是个大家长,有威严又不太表达感情,自己总觉得和人体贴很奇怪。
江知羽顾左右而言他:“他忙得很,今天差一点就迟到了,如果他真的放我鸽子,我要给他公司写投诉状,说他做事情不讲信用。”
戚述仅仅是给出建议,内心清楚江知羽有自己的性格和作风,不需要别人来说教和指正。
见江知羽纠结,他也打岔:“真出现了这种情况,你留的包厢不要退,我来接你的时候还能蹭一顿。”
“你没吃晚饭?”江知羽问。
金融是加班重灾区,松晟的食堂在周末照常营业,戚述道:“在公司吃了,你打过来的时候,我在修改合规流程,正想找个理由透口气。”
铂曼高楼耸立,休息日占不到停车位,法拉利靠在了划白线的马路旁边。
有大爷拿着收费机器,慢慢地晃悠过来:“过夜不?”
这里两个小时免费,但戚述是个活财神,帮人冲业绩:“不挪了,你直接贴单子吧。”
江知羽抱怨:“我之前想买小跑车,就是这儿停起来太费劲,替我省了一笔钱。”
租房子终究有不方便的地方,他没有房产证,受到地域限制,不可以购买附近车位。
而京市的房价太夸张了,饶是江知羽的收入丰厚,一年半载的也不可能攒下来,好楼盘少说要贷款个二三十年。
他不喜欢欠债,加上生性无拘无束,二十年后飘在哪里都说不准,所以没怎么考虑定居的事情。
“我有一排车位,没有停满。”戚述善良地撒钩子。
江知羽很机智:“下班先去你那里,然后走回我公寓,多麻烦啊?是不是你家房间也没住满?”
戚述不说话了,内心共情江父真的不容易,儿子的心眼那么多,花招都没地方耍。
说话间,他们先去了公寓旁边的便利店,江知羽要买几瓶矿泉水,还想储备一些蜜饯零嘴。
挑挑拣拣了一会儿,这会儿人流量不少,有些顾客注意到了货架前有两个帅哥。
没来得及萌生心思去搭讪,戚述瞥了其他人一眼,替江知羽在番茄味和烧烤味做了决定。
横竖体重那么轻,多吃一点怎么了?戚述帮人拿好几袋薯片。
如此,江知羽打算去结账,戚述却忽地驻留。
继而江知羽转头一看,好家伙,这人怎么在买润滑液?
“我那里有,上次没用完……”他暗落落揪着戚述的衣摆,把人往外扯了扯。
他努力压着声音,戚述则偏过头看他,学他小声讲话。
“你似乎有点容易过敏,可能是成分不好。”戚述衡量着用词,搞得像在写奏折,“换一瓶试试吧。”
江知羽耳边嗡嗡作响,打击谣言:“我不舒服我怎么不知道啊?”
戚述扯起嘴角:“你光顾着发抖和搂住我,自己那里咬得多紧也看不到。”
话音落下,江知羽只想把这人塞进自家门里,不要出来继续当祸害了。
他没脸去收银台,催促戚述赶紧结账,待到前后走出去了,又掐了戚述一把。
戚述装腔作势:“我也要写投诉状,江总监怎么虐待客户。”
江知羽对他好无语,低声说自己真的不用换。
戚述不了解这些,看江知羽紧绷就以为他不舒服,再听到他辩解,还误会是难为情地逞强。
“和成分没有关系。”江知羽别开脑袋,迟迟地解释。
“是你总抱得我太紧,我觉得自己被刺激。”
这阵子兜了许久的圈子,期间有拉扯却如隔靴搔痒,不是酒店的一夜可以抵消。
陶奕白听闻好友近期休息,询问他要不要出来约饭,却收到一句唏嘘:
[抱歉,今天就不来了吧。]
陶奕白嫌他敷衍,采访:[我也关注了你负责的会议,这都过去一个周末了,还透支着呐?]
江知羽不肯如实说,被穷追猛打半天,才支支吾吾地交代。
大清早,他麻木坦白:[屁股疼。]
陶奕白倍感吃惊,朝他破口大骂:[这他妈什么情况?你不是刚发誓过自己要戒色吗?!]
被人言辞凿凿地怀疑,江知羽无言以对,这时戚述从洗手间里出来。
他最近确实休假,戚述却要上班,一早收拾得西装革履。
“晚饭一起吃?”江知羽需要点外卖,这影响了他买单人套餐还是双人共享。
戚述想了想这几天的日程,公归公私归私,尽管工作烦闷,但表现得情绪很稳定。
他道:“交易高峰期,这几天连着有会议,有个卖方的团队也很难缠,我不确定下班时间。”
江知羽“噢”了声,语气里有些同情。
做并购费心费力,几方的切磋向来步步隐藏风险,每句话都必须深思熟虑,高压力和高强度的状态如同挑战心理素质极限。
不过,其实戚述没他想得那么艰难,这位首席见多了大排场,也不是第一次碰上强势的事务所。
与钧易开会之前,他与下属们做交代,该争取的一个都不退让,在松晟的地盘上不能率先弯了脊梁骨。
这种业务就需要魄力,下属们了然于心,这些天对接得非常缜密,在条款上咬得很死。
周四,戚述又和江锦昆见了面。
事先听说江锦昆准备回法国了,杨牧川险些在办公室里放鞭炮,可见这边被律师折磨得不轻。
返程法国必然安排好了后手,但最多是留下几个得力的小辈辅助后续工作,江锦昆八成不会再亲自指导操作。
这代表了他们如果没有意外,今天肯定是最后一面。
戚述无所谓了,江锦昆想敲买方一笔,自己也诈卖方一把,各自凭实力争夺话语权。
江锦昆那边虽然从业证件齐全,但不够熟悉国内规章制度,戚述就抓住这个短板,几个跟班的律师险些被带进沟里。
“戚总,幸好你的本事都用正道上。”江锦昆讽刺,“否则金融市场要被你玩崩。”
被阴阳怪气,戚述从容回敬:“做生意你情我愿,大家同意在合作上签字,全都是各自考量的结果,我不过是一个中介。”
会议中途,秘书背地里征求戚述的意见,要不要在江律师走之前,设宴款待人家一顿,算是客客气气?
戚述从来不会假惺惺地做这种事,真要社交就让杨牧川负责,总之他不会去伺候。
“散会之后该到晚饭时间了,不能让他们自己解决吧?”秘书发愁。
戚述本来准备去找江知羽点双人餐,但江知羽说今天没空,那么他可以勉为其难在食堂吃一顿,但他不想给钧易的鞍前马后。
“你安排就行,我不出面了。”戚述打发。
他们这么商量完,戚述端着杯子去茶水间,发现江锦昆在隔壁的抽烟室点雪茄。
两个人有些气场不和,他散漫地扫了两眼,无意去触霉头,再听到江锦昆的口袋里响起了电话铃声。
身在他们的位置,许多通话涉及商业机密,戚述虽然锐意进取,但从来不做偷鸡摸狗的事情,所以自觉地退了两步,作势要离开这片区域。
然而,戚述新奇地察觉,江锦昆可能有一点耳背,手机居然要开外放。
又或者这个人很想把内容听得更清楚些。
如此思索完,戚述听到对面发出重磅通知:“爸,待会儿吃饭吗?这次我约你。”
身体已经条件反射般愣在原地,他难得迟钝,再想着……
对面的声线很好听,说出来的问句让人难以拒绝。
更要命的是自己也与之有点联系。
昨晚,他和他还在一张床上鬼混。
第59章 接待
空旷的抽烟室里, 江锦昆坐在沙发上,径自吸了口雪茄,嗓子低沉浑厚。
“我今天有个会, 帮朋友把关条款。”江锦昆道, “下班肯定很晚了。”
估计是常年做资本交涉的缘故,他言行举止有板有眼, 寻常的家人闲聊往往悠闲,在他这里则略微正经。
不过仔细辨别的话, 江锦昆这时和谈判桌上并不一样。
刚才江锦昆面对松晟一众人, 口若悬河剑拔弩张, 此时他打着电话, 却不经意地放慢语速。
“这样啊,大概多久能好你有数吗?我这几天吃腻了外卖,想找一家牛肉火锅。”青年懒洋洋应声。
无论是参会的律所还是投行, 座上有不少年轻人对江锦昆发怵, 而青年一点也不畏怯,自顾自计划起江锦昆的下班行程。
想否认他俩关系都找不到借口, 这真的是亲生骨肉,才会这么讲话。
江锦昆预估会议要到八点左右,开长会对他们来说是家常便饭,晚上九十点钟吃上饭也不奇怪。
然而, 江知羽说:“不行, 你们肯定在打太极讲废话, 你把自己该做的做了,七点半肯定能走。”
“扔下一群人干瞪眼?他们问我为什么走, 我说火锅去晚了没位置?”江锦昆说。
两人前几天各自揣着忸怩,怎么讲话都嫌奇怪, 不过血缘似有一种魔力,这期间他们没有刻意调整,也能逐渐恢复自然的相处状态。
父亲问得没水平,江知羽随即瞎指挥:“你就讲你肚子疼,绝对没人会拦着。”
“我尽早结束吧。”江锦昆说,“之前我和他们打过几次交道,你爸在这儿没那么高的含金量。”
江知羽问:“唔?”
江锦昆没有与儿子多说,作为长辈在职场上难得吃了闭门羹,不是什么值得分享的事情。
何况蒲音和松晟是互利互惠的商业伙伴,不像自己有立场冲突,想必合作起来是另一种体验。
再者说,要是江知羽因此对戚述抱有不必要的敌意,影响了事业发展怎么办?
江锦昆用心良苦地敷衍:“没什么,正常切磋而已。”
嘴上宽容大度,心里没少冷哼,他的记忆力很好,顺着想起自己之前被拒之门外。
公司的条条框框不是金科铁律,如果重视来客,哪怕戚述非常忙碌,总能抽出五分钟下楼握个手。
但戚述没有露脸,派了秘书代为推脱。
他的用意很明显,表示两边桥归桥路归路,该有的流程和手段都别少,不稀罕做一些表面功夫。
江锦昆能明白,给人吃闭门羹是切磋的常见手段,只是自己从业那么多年,鲜少有人不肯给足面子。
接这笔单子之前,他就听说戚述棱角分明,但不清楚处事风格具体如何,其实那次拜访并非临时想拉拢,而是特意来试探。
果然,脾气很臭,江锦昆彼时没能见到戚述本人,依旧顺利地完成了评估。
正好他也不是虚与委蛇的性格,这下他们都不用装,为了雇主竭力争取即可。
“他们那边对接你的人是谁啊?”江知羽忍不住多打听了一句。
并购业务规模大,架构也复杂,有不少高级别的领导。
除了神出鬼没的一把手,自己这段时间都碰到过,个个雷厉风行,决断力很强,难为戚述居然能驾驭住。
话说,和他爸硬碰硬的不会是戚述吧?江知羽发挥想象力,不禁倒吸冷气。
“怎么,你和松晟混熟了,都认识?能让他们当我是贵宾?”江锦昆认为他好奇心太强。
江知羽觉得他在捧杀自己,立即说:“没什么人脉,不打扰你干活了。”
江锦昆还没掐灭雪茄:“你也别躺着了。”
托他疑似耳背、手机外放的福,戚述在门外听得一清二楚。
江知羽的语气很散漫,微微地拖着尾调,以自己对他的了解,这会儿的确该窝在沙发上。
戚述默默认可,敬重的江锦昆先生没有胡乱栽赃。
思及此,他又听到江知羽磨蹭地说:“好的,我先去店里排号。”
“多歇会儿,外面太热了。”江锦昆说,“这个鬼天气。”
江知羽没听话:“谁让你只有我一个儿子,就我能效犬马之劳了。”
没继续啰嗦,江锦昆呼出烟圈,电话挂断之后,突然有一些警觉。
紧接着,他下意识地看向门外。
那里没有人?
“杨牧川在哪里?”戚述端着水杯,找到秘书。
秘书正在订餐厅和发消息,得知戚述不参与之后,联系着别的高管打点应酬。
杨牧川不涉及这场会议,她说:“杨总在楼上歇着,等这里结束了,他会出面和律所的交际,明天再给江总摆个送别宴。”
解释完,她注意到戚述竟拿着空杯子,敢情是去茶水间灌了个西北风?
“今晚江总不会和我们吃饭了,其他的律师你们好好招待。”戚述放下陶瓷杯,“我上楼和杨牧川说一声。”
“送别宴我来负责,到时候问问江总的意思。”他补充着,推翻了之前的态度。
秘书怀疑他出门一趟被人换魂,刚还给对面摆冷脸,现在为什么这么殷勤?难道江锦昆拿住了什么致命把柄?
“您来安排这些事?其实交给我就可以,您不用那么辛苦。”她感觉自己被上司抢活了,还是一些苦力活。
戚述道:“钧易说不准以后还会和我们碰见,到时候可能就是友商了,搞好关系比较稳妥,这几天我规划下。”
秘书:“……”
看你在这儿横着走了好几年,没见你怕过谁啊?更别说对面的主场在欧洲,请问有什么值得忌惮呢!
她恍惚着,瞧见戚述转身去找杨牧川。
在休息室被人吵醒的时候,杨牧川睡眼惺忪:“你们那么快就开完会了?”
“我们中场熄火,后半场快开始了。”戚述在屋内徘徊。
杨牧川道:“赶紧的穷追猛打炮火乱轰啊,实在不行把他们熬到肚子饿,一着急说不准就愿意签字画押了。”
“我拟定了决策方案,你已经看过,卖方也同意。”戚述接话。
“嗯,打法挺好。”杨牧川点了点头,有种不祥预感,总觉得戚述好像在交代后事。
有求于人,戚述学会了铺垫:“谈到这一步,没什么余地,放只猫在桌上对结果的影响都不大。”
杨牧川道:“哥,所以呢?”
“请问下半场能不能你去?”戚述自知荒谬,说得挺礼貌。
杨牧川不可思议:“都胶着那么久了,现在是随便走走流程的事情,怼他们几句有难度?换句话说,你一直在和他们作对,现在充什么和平大使?”
一场通话颠倒了世界,戚述理直气壮:“利益相关,我需要回避。”
杨牧川愈发诧异:“你隐婚了?你和你老婆盖了红章进了洞房,才知道自己的老丈人是隔壁讼棍?”
他前阵子隐约有听说,江锦昆这次愿意赶赴国内,实际是为了找个台阶见见儿子,且这位儿子似乎在蒲音做总监。
那时他摸查了下,感觉江知羽符合条件。
但这不过是自己的揣测,杨牧川不了解真实情况,所以没有将这种传言抖落出去。
现在,戚述来了句“需要回避”,他就觉得很滑稽。
“别的我不确定,至少江锦昆的小孩性别为男,你觉得这位家长年过五十,能接受两个男的结婚?你在跟我扯什么利益相关啊?”
被杨牧川接连质问,戚述道:“今天你帮忙推进工作,我替你去和那家量化机构打高尔夫。”
做量化的大多是理工科出身,杨牧川最近需要和某个风口机构搭上线,聊起业务觉得头很痛,而戚述的第二学位是数学,能和他们顺畅沟通。
“行,我马上去。”他果断选择了律师,至少说的是人话。
戚述领先大家一个版本,知道今晚江家组织亲子活动,赶着在七点半会面,于是,他还让杨牧川不要刻意拖时间。
很快,会议重新开始,江锦昆待到衣服的烟味散去,大步踱回到座位上。
然后他发现松晟有些古怪,怎么对面的首席不见了?
如果说这家投行是一颗仙人掌,那么戚述就是最硬的那根刺,每一步棋每一句话都很强势。
眼看着快要收盘,刺头却玩起了失踪,江锦昆判断这里绝对有诈。
换上的杨牧川在专业领域很熟练,用着戚述制定的决策,接下来节奏稳定,一直没有刮妖风。
这让江锦昆更觉得诡异,而且他认为戚述作风比较独,必要的人际过场会妥帖处理,额外的圈内往来能推就推,自己不管怎么分析都该归类为后者。
现在反了天了,他不过是外出抽了一支雪茄,转头戚述的秘书来找自己嘘寒问暖。
这人一举一动代表着戚述的意愿,江锦昆为此浑身起鸡皮疙瘩。
交谈之际,秘书伶俐道:“您来京市一直在忙公事,还没顾得上逛逛,我们对这里好吃的好玩的门儿清,您有空就可以和您到处走一圈。”
“你们平时都忙,好不容易有个周末,顾自己的就行。”江锦昆客套地说,“现在我也完成任务了,过不久就会回法国。”
江锦昆在外向来与女士注意距离,两边隔了半米远,他坚持地推拒了他们莫名的热情。
“我还有事,就先走了,送别宴也不用摆,犯不着这么隆重。”
闻言,秘书没办法再强求,礼貌地将人送到门口。
得知江锦昆不和大家一起吃晚饭,松晟派了司机方便他出行,司机恭恭敬敬问了目的地,稳当地送人去一家火锅店。
事出反常必有妖,见到这种架势,江锦昆真的担心自己被谋杀,上车前特意记了车牌号。
全数字的京A车牌一堆8,大概是某个高管的专车被腾过来使用。
江锦昆恶意地想,要是自己发生了三长两短,幕后凶手绝对是那个人。
脑补了一路,他全程连个喷嚏都没打,继而见到儿子,便将中途抽风的松晟抛到脑后。
江知羽爱吃肉,点了半桌的荤菜,还让江锦昆尝了尝驴打滚。
“你是不是很多年没吃过了这个?”江知羽道。
他爸毕业于京市的政法大学,毕业之后回到家乡,工作买房结婚生子,没有再特意来过。
江锦昆试着吃了这款糕点:“读书的时候除了实习,不怎么去校外,一直没吃过。”
他是苦出身,没见过父亲一面,母亲辛苦做保姆供他读书,以往的生活清贫勤俭。
驴打滚太甜了,他尝过一口就作罢:“这是旅游必打卡的东西么?”
“算是吧。”江知羽道,“当地旅游的最高礼遇,应该要陪同观看升旗仪式,再并肩爬长城,携手去故宫跟颐和园,最后轮番浏览各大博物馆。”
语罢,他发觉江锦昆看了过来,立即举手投降表示自己的体力扛不住。
江锦昆道:“我对景点的兴趣也不大。”
江知羽说:“你乐意去的话,我掏钱请一个导游,等你从长城回来了,我可以跟你去博物馆。”
“多走点路有这么累?”江锦昆说。
“我对那里有心理阴影,前两年接的单子都是给老外做景点讲解,大热天的我一个月要去十来趟。”江知羽讨饶。
之所以说是最高礼遇,是因为这个路线太吃力了,像江知羽去过好多趟,自身而言就没那么想折腾。
更不用说戚述这种本地人,小学的春游地点估计就是长城或者颐和园,天晓得一共去过多少次。
“话说你是直接买这儿的国际航班?”江知羽吃着肥牛,转移话题。
江锦昆沉默半晌,被询问之后才出声:“不急着回去,我要请几天假,看一下你奶奶。”
江知羽说:“喔,好的。”
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江锦昆收到一条短信消息。
内容话术差不多,依旧要尽地主之谊,这回却不是秘书在关怀了,落款名字大大方方写着戚述。
被首席送温暖,这场面未免太大,江锦昆难以置信,倍感头皮发麻。
不过,他又想起这段时间的针锋相对,被添了那么多的堵,这个机会能让自己“礼尚往来”……
江锦昆抬起头,问江知羽:“最高礼遇的路线能不能再说一遍?”
江知羽:?
随后,在江知羽茫然的眼神里,江锦昆打字发送过去。
“没事,没让你去竞走。”江锦昆和儿子说。
他不过是想折腾松晟的一顿,也不知道对面会安排谁来接待,横竖他们想装腔作势,自己也跟着玩玩。
另外一边,江知羽确认明天不用暴走一万步,不禁松了口气,在桌底下问戚述今晚住哪里。
戚述:[明天我要加班,起得有点早,不打扰你睡懒觉。]
江知羽没有多说,就是暗暗琢磨哪里不对。
金融从业者大多都是夜猫子,不会把日程排得太早,包括戚述也是同样。
不过,自己问的话,是否有点像查岗?
那就管得有点越界了,江知羽克制住好奇心,撇了撇嘴没有再深究。
第二天凌晨四点,天蒙蒙亮,江知羽抱着枕头昏昏沉沉,在不远处的酒店,江锦昆穿着一身运动服,从大堂里走出来。
昨晚接送他的宾利停在门口,江锦昆没多想,拉开门弯腰坐进去。
然后他忽地敌意浓重,整个人戒备起来。
前面握着方向盘的不是专职司机,也没有公关和商务部的人员言笑晏晏,气氛一下子从外出游玩变成了商战前线。
车内就两个人,戚述转过头来。
他像个不值钱的导游:“江先生,我们先吃早饭还是直接去看升旗?”
第60章 殷勤
这时天际一片灰暗, 正如江锦昆此刻的心情。
昨晚他说完自己的意愿,戚述回了句“好”,表示上午四点会派车到酒店。
江锦昆那时以为戚述转给了秘书室, 会让下属们继续操持。
从而自己起床的时候, 特意看了看手机,没有收到其他人来接洽的电话和短信, 以为是他们做事不够细致,忘了事先招呼一声。
合着是设套得太细致了, 隐瞒究竟是谁招待, 生怕江锦昆临阵装病逃跑。
两人现在大眼瞪小眼, 在一阵令人窒息的静默之后, 江锦昆说:“戚总,现在去天i安门能来得及?”
戚述竟不是恶作剧:“我问过,这几天都是五点多开始仪式。”
去那里需要提前预约, 戚述让生活助理打点好了, 确认江锦昆带上了证件,便开车前往长安街。
广场周围没停车的地方, 届时还有交通管制,最方便的方式是挤地铁,可戚述没怎么坐过,不方便在江锦昆面前暴露短板。
他停在贵宾楼的地下车库, 步行十多分钟, 两人过完安检, 前排已然满是游客。
五点十多分,太阳逐渐升起, 路灯尚且亮着,他们安静地看完了升旗。
回去路上两人还是很僵, 戚述琢磨着找一个话题,最好自己游刃有余,江锦昆也有所兴趣。
他再发现他俩除了“江知羽”,似乎没别的可以大聊特聊。
但是,谈人家儿子是否缺了礼数?
戚述有过了解,江锦昆将这部分隐私保护得很严实,不会在商业场合提起家人,也不会让家人参与这类交际。
还是问问吃什么早饭吧,戚述不想引爆地i雷。
“你随便安排就好。”江锦昆不挑食。
“行,那我们周围看看。”戚述这么说着,实则早已准备了详尽的计划表。
陪人领略本地风光,自然要安排传统餐点,但他总不能带江锦昆去路边摊呼吸车尾气。
凌晨五点多开门的店铺不多,戚述挑中了一家老字号的小吃店,地道的炒肝、火烧和焦圈一应俱全。
让店主留出宽敞桌子,各样餐点都准备了些,落座时耳边全是热闹方言,大清早去买菜的爷爷和婆婆在闲聊天。
戚述从小到大都没有来过类似场合,反倒江锦昆表现得更适应,捞了一勺子面茶。
“难得见小年轻起得这么早,你儿子啊?”有个老头来攀谈,“几岁了,在哪儿工作?”
“不是,我孩子比他小点。”江锦昆倍感晴天霹雳,立即摇头。
他甚至无声地补充,江知羽要乖巧得多,正直得多,也纯真得多,还是个稚气未脱的男孩,怎么能和奸商放一起讨论?
而且,江锦昆自认教育观念不落伍,尽力给小孩提供松弛的成长环境,家里又怎么可能出现名利场新鲜油条?
他对此满是否认和抗拒,其他人则对戚述是另一种态度。
见年轻人长得英俊端正,他们就问戚述结婚没有,是否本地户口和独生子女,家里从事什么工作。
店里的顾客几乎都是附近居民,直爽健谈,嗓门洪亮,被戚述含糊敷衍了也不挫败。
他们调侃这年头的孩子为什么都不想成家,长得这么俊的应该很有市场,态度貌似也不例外。
前一天,江锦昆看着戚述在职场架海擎天,这会儿竟被采访起了小情小爱。
他优哉游哉地吃着炸糕,看戚述被四大姑八大姨围攻,顺带往里面添柴加火。
“您真的不用费劲了,他感情状态特恩爱。”江锦昆拿腔拿调,“之前参加完商务宴会,怕对象晚上没吃饱,还要打包一份走。”
戚述闻言,纳闷,江锦昆怎么记性这么好?
他再恨起自己的记性的也不差,飞快想到了自己在人家面前霸占了那份烤和牛。
“这样的啊,那快谈婚论嫁了嘛,现在见过父母没有?”别人说。
戚述无言以对,瞥了瞥幸灾乐祸的江锦昆,再看着热腾腾的餐点无法下咽。
结婚的前提是恋爱,他和江知羽能算是正式交往?戚述思索着,内心把“恋爱”这个词加粗又划线,再慢吞吞打上了一个问号。
他们抵死缠绵过,相拥入睡过,正常来说唯有感情发展到很深的程度,才会发生这种亲密互动。
然而他们的关系从最开始就颠倒错乱。
粗暴地预支了温柔乡,是否有代价没偿还?
思维还没发散,戚述的手机闹钟响了几下。
今天他特意掐准时间,什么时候要去故宫,什么时候要排博物馆,现在应该启程去传说中的万里长城。
破天荒起得那么早,一晚上都没敢睡太沉,这会儿戚述听着铃声,实际很想打哈欠。
他感觉江锦昆应该也累了,谁三四点醒来能有精神?
而且,江锦昆刚吃了不少东西,肚子一饱就该犯困,可能还会主动回酒店补觉,戚述半是猜测半是祈祷。
本来戚述想得简单,江锦昆的形象文质彬彬,性格也不像是热爱环游的老大爷,最多去个母校吃个烤鸭。
天知道江锦昆为什么狮子大开口,提出了一溜串的刁钻景点,包括戚述最避之不及的八达岭。
小学、初中和高中的春秋游,总是逃不过这个地方,戚述确认完要走多久,从头到尾都请假。
最有活力的童年时期,他都懒得去,如今他二十八岁了,居然买好双人门票。
浪费也没事,戚述心想。
下一秒,江锦昆又吃了块烧饼,神采奕奕养足力气:“我们是不是该去长城了?”
戚述:“。”
眼前这位年过五十了,玩得这么极限啊?
戚述低头咽了口豆浆,恨不能往里面倒点浓缩咖啡液,轻松的语调里没人能体会出悲壮。
“是的,我们走吧。”他捏紧了车钥匙。
京市地域太大,戚述导航去长城,好家伙单程一个多小时,都快到京藏高速路口了。
他表面纹丝不动,更没有出声感慨,倒不是故作成熟稳重,主要担心江锦昆突发奇想,改道攀登珠穆朗玛峰。
路途全都是满载的大巴车,戚述踩着油门,好几次蠢蠢欲动地想超过去。
碍于有句传言,车品就是人品,他硬生生克制住了冲动,决定今天做一个善良礼让的好心人。
早上七点钟的气温已经开始热,这方面戚述早有预期,但他远离校园已久,忘记了最近是暑假旺季。
人头快比城墙的砖头还要多,这里不是纸醉金迷的SKP商场,没有所谓的贵宾室,众生平等,都在太阳底下暴晒。
“炒股和融资是戚总强项,但常年坐空调间,身体可能吃不消?”江锦昆看着宣传册,扫二维码还被送了一顶遮阳帽。
他像是挑刺一般向戚述提醒:“这里有好几个出入口,也可以提前找好缆车和滑道。”
戚述扯了扯嘴角:“没事,投行的工作哪有这么舒服,也算是一桩体力活了。”
习惯性地辩驳完,他暗道不好,又亡羊补牢地进行人文关怀:“你如果哪里不舒服,我陪你直接出去。”
“有劳你了,我还行。”江锦昆轻描淡写。
他道:“就是怕你养尊处优的受不了,万一在这儿磕到碰到,别人还以为钧益蓄意谋害松晟。”
戚述又憋不住话:“不会,我有定期健身,还是你待会儿别逞强,我可以扶你下来。”
江锦昆回答:“我也经常去运动,出差这两个月有点疏于练习了,今天正好活动下筋骨。”
戚述以为终于来了共同话题,毫不设防地问:“你在学什么?”
以他对中年群体的了解,江锦昆往年如此操劳和疲累,如今弯个腰都该担心骨质疏松了。
是不是在打八段锦啊?话说湖边钓鱼也能被称为一桩锻炼吧?戚述走神地想,一个劲地找茬。
“泰拳。”江锦昆打断他的神游。
戚述:“……”
噎了下,他不求指教地说了句“Ok”,了无生趣地终止交谈。
江锦昆虽然被带到了景点,但一直没想明白戚述为什么会接待行程。
得知自己打泰拳之后,戚述还明显心不在焉,江锦昆擦着额头的汗水,更是感到稀奇古怪。
但他不可能开口要求打道回府,这不等于认怂吗?
不过,江锦昆目前心理感觉良好,认为自己可以耗着对方,让对方被救护车拖走,或者忍无可忍地退让。
在他身边,戚述望着一望无际的路线,同样不可能主动提出离开。
投降代表了什么?江锦昆或许会认为他身体虚弱。
没有人能接受这种形容被扣在自己身上。
于是,他俩的发展很明确,这张门票的每一分钱都没有被浪费。
两人互相没有低头,硬生生全程徒步,沿着蜿蜒的路线爬到了山顶。
旁边的游客多少要驻个拐杖,或是互相搀扶,他们搞得像是长跑比赛,不乐意比对方落后半步。
在山顶买水的时候,戚述真的开眼了,江锦昆一个做律师的为什么腿脚那么好?!
江锦昆也非常惋惜戚述没中暑,这人到底在打哪门子主意,干嘛在自己这里使劲下功夫?
论公事,江锦昆不会再和他们接触,这场争端已然落下帷幕。
论私事,戚述不缺他这一条人脉,别人逮着上了年纪的推销保健品,可戚述又没道理贪图财物。
江锦昆沉思之际,认为浑身都没有值得被盯上的东西。
莫非是专门来抬杠的么?江锦昆很想锤一锤膝盖,愣是要面子忍住了。
他转而拧开瓶盖,猛灌一口冰水。
被热得顾不上警惕,他没介意这瓶水来自于戚述,有可能里面不干不净。
有那么两三秒,其实江锦昆盼着水里被下料,自己可以名正言顺地去病床上躺一躺。
他再收到江知羽的短信:[你在哪里?]
没说对面的投行似乎想熬死自己,江锦昆用帽子扇风,不认为自己这趟的性质是旅游,现代复仇都这么苦其体肤。
他单手打着字:[有公事,今天比较忙。]
儿子的出现带来了一些力量,江锦昆认为自己又可以了。
过了一会儿,戚述收到江知羽的微信:[11点多了诶,你加班完了吗?]
都快要壮士一去不复还了,戚述欲言又止,回答:[没,估计要很晚,客户把今天排满了,他好像没打算取消。]
江知羽拍了张照片过来,没有加滤镜,在卧室里吃冰淇淋。
他有些无聊地分享:[凑单买了几盒这个,还蛮好吃的。]
戚述:[等会儿订一箱过来。]
江知羽顿了顿,诧异:[我又不是金丝雀,你的作派怎么像包养?这意思是你过来可以蹭一口。]
戚述本来觉得快要被晒昏头,现在更是头晕目眩。
吹着空调的江总监不过是无心一说,连冰淇淋都没喂到人家嘴里,戚述却莫名地诊断自己血糖升高。
他想了想江知羽,又看了看江锦昆。
这时戚述感觉脑子逐渐清醒,面前的后者如此严厉,万一知道儿子与他的关系不清白,是否会大发雷霆?
他不希望自己的存在惹江知羽父亲生气,愈发要对现在的行程尽心尽力。
看了眼计划清单,中午安排了颐和园,下午有故宫和北海公园。
戚述续上了气:“江先生,现在我们下去?还有几个地方可以玩。”
江锦昆欣赏这片景色,内心念着江知羽往年一个月要来十多趟。
同样的酷暑,还得给人做翻译,遇上脾气不好的客户,指不定怎么欺负人。
想到这里,心凉半截,今天这点辛苦算得上什么?
如同自我折磨,他点了点头:“我们抓紧。”
同意完,他顺道笃定了戚述的来意。
肯定是想亲自熬死自己,亲耳听自己示弱,否则真没有其他理由了。
果然,戚述在此期间,接二连三地关心他状态行不行。
以戚述的性格压根不会对自己讲这种话,这绝对是不怀好意,江锦昆内心冷笑,全都风轻云淡地表示没关系。
他们但凡有一方别用力过猛,有一方别如此争强好胜,这个计划表都不可能走得完。
助理看过戚述列的行程,当时就说:“我觉得这里漏了个最终目的地,你们真的不用去协和挂急诊吗?”
一天过去,他接到戚述的电话,说他们刚从北海公园出来,正准备去饭店吃晚餐,让主厨可以开始备菜。
助理难以置信:“您真去公园了啊?”
戚述岂止是看了白塔,还替江锦昆划了船,没和江知羽荡过双桨,先给他爹当牛做马。
他不愿多说,之后和江锦昆吃饭,不知情的江知羽又来找乐子。
江知羽:[卖命了一天,客户满意你吗?]
戚述默默观察江锦昆的神色,他献了一天的殷勤,对方不再横眉冷对,八成是对自己有所改缓和了。
他完全没想过另外两成,有时恨之入骨不需要表情流露。
而且摆冷脸也需要体能来支撑,江锦昆这一天没怎么坐下过,勉强维持体面就很不错了。
“戚总,年轻就是厉害啊。”江锦昆状似唏嘘。
他话里有话:“被我麻烦了一天,又晒又累,对着手机还有力气笑呢?”
戚述人五人六地回答:“算不上麻烦,你要是还有哪里想去,明天我也有空出来。”
江锦昆说:“最近松晟的行情不好吗?之前见首席要预约,现在首席这么赏光。”
天哪,这都开始关心我的工作了?戚述其实觉得太肉麻,但努力地克服着不适。
他为自己与江知羽的不清不楚做铺垫:“你费心,主要是我觉得投缘,很乐意效劳。”
这么说着,他向江知羽报喜:[我们谈笑风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