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对峙
另一边, 安静的茶室中,闻杰睿盯着刚收到的照片,一口恶气涌了上来。这张刚从迷星会所偷拍到的照片, 证明何羽此时的确和闻秋在一起,然而他居然就这样在电话里欺骗自己,声音没有丝毫破绽!
“他背叛了我……他早就找到了闻秋,咳、咳……他到底安了什么居心?!”
什么居心?裴渡双手交扣搭在桌上, 心里嗤了一声, 闻杰睿明明门儿清, 倒也会装相:何羽作为闻杰睿的养子, 替身体抱恙的父亲管理着绝大部分资产, 然而一旦闻杰睿的亲生儿子出现, 他曾经拥有的一切都将变成镜花水月。
那么,这个昔日佣人家的儿子想要留住一切, 只有两个选择:要么彻底抹除闻秋的存在,要么彻底将他占为己有。
“我说过我是来帮助您的。”裴渡说,“我很乐意为你们父子团聚, 制造一个机会。”
闻杰睿皱眉思索着, 他根本拿不定裴渡的动机——当这个年轻又位高权重的ALPHA出现在自己面前时, 他声称是自己儿子的爱人,在过去的一年里他们相处融洽,然而最近出了点小矛盾。
闻杰睿只是身体垮了, 脑子可没坏, 他知道裴渡的身份, 这个年轻人手上的资本和权势要远远超过自己, 他想要什么东西得不到?自己那傻孩子呢,穷困潦倒又过分天真, 落到人手里只会被吃得渣都不剩。
虽然顾虑重重,但裴渡提的条件的确很诱人,闻杰睿思量再三,还是决定先和闻秋见一面,之后再从长计议。
“那就多谢裴先生了。”闻杰睿说,“我这孩子,从小就让人不省心,也让你多费神担待了……”
“不必谢,应该的。”裴渡不紧不慢地打量着他,闻杰睿是个ALPHA,看起来自然比闻秋要更加强壮,然而他们身上好像有着一样的气质,那种忍不住想要引人掠夺的受害者的气质,“你想什么时候和他见面?”
“越快越好,我现在实在是咽不下这口气……”闻杰睿颓丧地揉了把脸,“我真的是瞎了眼看错了人,竟然捡回了一条咬人的狗!我把能给的一切都给他了,现在还要靠一个外人才能对付他……唉,实在糊涂啊!”
裴渡不咸不淡地安慰了他几句,心想他当年从上亿身家的大老板亏到欠一屁股债,果然是有道理的。然而闻杰睿蠢归蠢,却很有利用价值,他是一支淬了毒的利箭,可以直接射穿何羽的心脏。
闻杰睿抱怨着抱怨着,情绪越发激动,嚷着要服务生拿热毛巾来——因为他用不惯纸巾。服务员很快拿来热毛巾,放在讲究的小托盘里,闻杰睿红着脸擤鼻涕的样子,倒和普通的糟老头子没什么两样。
裴渡看着这一幕,觉得闻秋很可怜。他的父亲是这样的,可即使是这样的父亲,很长一段时间里也根本不要他。
只有自己会真心待他,悉心照顾他,温柔爱护他。他会剪除所有碍事的对手,抵御所有的伤害,成为这世上他唯一可以依靠的人。
裴渡百无聊赖地喝着酒,想起了很小的时候,他曾救过一只从树上掉下来的小鸟,每天多次喂食,它终于慢慢长大,展翅翱翔于蓝天。但它爱自己,所以会来自己的窗台上唱歌,这小小的自由的精灵,是他童年唯一的朋友。
所以要得到它,用漂亮的笼子和精致的食物关住它,剪掉它的飞羽,将它养在手与眼所能触及的地方——六岁的裴渡这样想着,二十六岁的裴渡依然如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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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快到了五月底,何羽的别墅终于装修完毕。那天他开车到了闻秋楼下,想要带赵妈和小知了一起去看看房子,却被闻秋回绝了。
这是他下定决心要给何羽答复的日子,他想要和何羽好好谈一谈未来。等到尘埃落定,他会去找裴渡,给他们之间一个妥帖体面的告别。
“管家佣人厨师和司机也都已经找齐了,赵妈年纪也大了,平时带带孩子就好,别操心家务事了。”何羽开着车,描绘着美好的未来光景。
“嗯。”
“附近的几家幼儿园,我都预约了,有空一起去看看。听说现在流行什么全英文授课,老师都是外国人。”
“好。”
“……”何羽转过头,“你好像兴致不太高?”
“没有。”闻秋摇了摇头,“可能是太激动了,昨晚没睡好。”
“那等会儿你一定要试试你床上那个15万的乳胶床垫。”何羽微笑道。
闻秋也跟着轻笑了一声,他银行卡里的全部存款差不多是这个数字。
到了别墅,里外都装饰得像主题乐园一样,穿过鲜花长廊,闻秋走到了门口。何羽把大门钥匙递给他,手里拿着不知何时准备好的礼花筒,“欢迎回家。”
这毕竟是美好的情景,闻秋的心也雀跃起来,钥匙入孔,丝滑地旋转,发出咔哒轻响。
咔——门开了,枝形吊灯垂下长长的水晶帘幕,散发出盛大的光芒。
砰——何羽发射了礼花筒,彩纸和亮片飞洒出去,灿烂地落了闻秋满头。
然而闻秋却站在门口一动不动,何羽轻推他的脊背,“怎么了?进去呀。”
闻秋的背是僵硬的。
何羽面色微变,跟着上前一步,目光越过他的肩头,看到富丽堂皇的室内并没有夹道欢迎的仆从们,取而代之的是一个枯瘦的身影——闻杰睿。
“闻秋!”父子相见,闻杰睿再也控制不了哽咽,拄着拐杖上前几步,试图搂住自己许久不见的孩子。
闻秋立刻后退,肩膀撞到了何羽的胸口。被背叛的感觉像一道惊雷劈了过来,他咬牙低喝道:“何羽,这是你早就准备好的?!”
“不,不对!”何羽脸上的神情却比他还要震惊,“父亲,您、您怎么会……”
“我怎么会,我怎么会……”闻杰睿冷笑道,“要是我没有发现,你打算瞒我到什么时候?”
“闻杰睿怎么会知道我在这里?!”闻秋立刻有些应激,咄咄逼人地问何羽。他又猛地转过头,对想要靠近的闻杰睿吼道,“你别过来!”
何羽的额上淌下冷汗,这对父子连逼问时的神情都一模一样。他深呼吸一口让自己冷静,一手揽住闻秋的肩膀,一手搀扶住闻杰睿,将他们引向沙发:“别激动,这里面肯定是有什么误会。”
三人坐定,何羽才示意躲在角落不敢吭声的管家上茶。他决定先安抚气坏了的闻杰睿,诚恳道:“父亲,其实在年初的时候,我就找到了弟弟,但当时的他对您还有一些抵触,所以我想先和他建立联系,慢慢化解他的心结……”
“所以你一开始就打算把我卖给闻杰睿?!”闻秋一把揪住了他的衣领,“你倒真的是个大孝子啊!”
“我并没有这么做!”何羽露出痛苦的神情,“我一直都、一直都在照顾着你的感受……我想的是如果有一天你决定原谅了,我会征求你的同意,带你去见父亲……”
“如果他不同意呢。”闻杰睿哼道,“那你就打算花我的钱买大别墅,一直偷偷养着他?何羽,你是不是真的觉得我老迈糊涂了,你凭什么觉得能一直瞒着我?”
何羽捂住了脑袋,“对不起,父亲,但是我夹在中间真的很为难。您要相信我比任何人都想要回到过去,回到我们一家团圆的日子……”
“回到过去?”闻杰睿深邃的眼眸里放出慑人的精光,“那时候我们和你可不是一家人啊。”
仿佛挨了一记重重的耳光,何羽面红耳赤地抬起头,牙关紧咬,几乎要藏不住满心的羞耻和愤恨。永远是这样,哪怕在异国他乡那样尽心尽力地辅佐他,哪怕真的被收养成为义子,但闻杰睿永远都看不起他,永远觉得是自己赐予了一个佣人的儿子一切。
闻秋看不下去了,挡在何羽身前:“你们之间什么事我压根不在乎,决定不见你的是我。闻杰睿,我真的很好奇,从15岁抛弃我和妈妈到现在,已经7年了,你到底还有什么脸出现在我面前?!”
“我那是抛弃?!”闻杰睿也激动起来,“是谁在我刚破产的时候就急着改嫁?我当初让你选,你自己选的要跟妈妈,你们去了谢家,哈哈,谢家好啊,多享福……我背着一身债四处躲藏,最后国内都待不下去……”
“所以呢,没有一个电话,没有一句问候,从来不关心我过得好不好!”闻秋红了眼眶,“你知道我在谢家过的是什么日子?我才15岁啊,跟着妈妈进门那天,所有人都恭喜谢广明,说他好福气,娶了个大老婆还带着个小老婆……”
“你知道谢广明是用什么眼光打量我的吗?我17岁生日,他送给我一套裙子和丝袜,要我当众拆开来看!”闻秋情绪异常激动,话音里藏不住哽咽,“我的房间连门锁都没装,我睡觉都不敢脱衣服……你为什么从来不问问我啊……”
闻杰睿震惊得说不出完整的话,“怎么、怎么会……”
连何羽都是第一次听说这件事,骇然地望向他,一阵惊恐和后悔像蚂蚁爬上他的心脏。他想起18岁的闻秋逃离了那个家,刚一见面就眼泪汪汪地扑到自己怀里,说:“哥,你一定要帮我啊……”
他那时候还在心里嘲笑大少爷不知疾苦,那之后他甚至还……想到自己对珍重之人犯下的罪行,何羽又惊又悔,恨不得狠狠抽自己一巴掌。
第72章 来找我吧
“你妈妈呢?他怎么不管你……咳咳, ”闻杰睿胸腔颤抖,剧烈地咳嗽起来,“那个谢广明, 哈啊,我早就知道不是什么好东西,那老畜生咳咳咳……”
“妈妈……”闻秋难过得心脏抽痛,急促地喘着气, “他就是那种性格啊, 他都自身难保了, 根本顾不上我。我、我没办法, 才想到来找你, 可是你……”
何羽夹在两人中间, 一会儿帮老的顺气,一会儿帮小的拍背, 忽然扬高声音道:“好了,都别说了,父亲身体不好, 别被气出病来。闻秋你也是, 我们换个日子, 心平气和地谈一谈……”
闻杰睿咳得快背过气去,那长久缠绕着疾病阴影的面孔涨成了猪肝色。闻秋咬着下唇,透过朦胧的泪水看向他, 不知道为什么记忆里那个健康硬朗的父亲, 变成了这样一个形容枯槁的病人。
“我先扶父亲去医院, 今天本来就是他该做透析的日子, 不知怎么的突然跑过来,唉……”何羽安抚地看了闻秋一眼, “我先让司机送你回家好吗?你们两个还是暂时先不要见面了。”
闻秋望着闻杰睿直不起腰来的样子,心里弥漫着担忧和恐惧,他分外感激此刻还有何羽这个靠谱的成年男人在,能处理各种突发状况。
然而闻杰睿从那阵撕心裂肺的咳嗽中缓过来,忽然拿拐杖敲在何羽的小腿上,“你放开,我不走,今天我一定要把话说清楚!”
若是过去,他大概直接就接受何羽的安排了。然而那天和裴渡的一段谈话,他直接被点醒了,一身冷汗地发现了太多不祥之兆,他必须防着养在身侧的这匹狼。
“父亲,您的身体为重……”何羽咬牙道。
“闻秋!”闻杰睿忽然扬起头,高声喊道,“来扶我!”
闻秋犹豫了一下,还是走过去扶住了他的胳膊,让他坐在沙发上。他闻到了父亲身上浓重的药味,还有药味都遮掩不住的病人的味道。
何羽急了:“怎么连你都那么不识大体!”
“至少父亲不像你说的那样,完全不在意我。”闻秋没看他,直接在闻杰睿身边坐下,“你想说什么,现在就说。”
“你说你来找过我,对不对?什么时候?”闻杰睿一把抓住闻秋的胳膊,急切地望着他。
“你不记得了?”闻秋咬牙道,“我18岁那年,你让何羽哥回国清偿债务。我给你打了电话,你亲口说的让我自己解决问题,然后挂了我电话……”
“等等,你说什么?我根本没有接到过什么电话!”闻杰睿震怒道。
“事到如今你还想否认吗?”闻秋冷笑一声,“你还是一如既往地爱逃避责任啊。”
“不对,肯定有哪里不对!”闻杰睿深深地皱着眉头,忽然想到了什么,猛地抬头看向站在一边的何羽,那个文质彬彬谦和有礼的孩子沉默地站着,脸上是浓重的阴郁之色。
“那个电话,是何羽给你的?”闻杰睿急切地问道,“他当场就拨了出去吗?号码是不是255开头的?”
“什么意思?”闻秋很快也反应过来,“你没接到我的电话?可是当时的确是你的声音,我不可能听错的。等一下,第一天电话的确没有打通,我是第二天才打通的,那会不会有可能……”
“是录音。”站在一旁的何羽,忽然出了声,“你听到的那些话都是录音——我从拨给父亲的电话里剪辑出了几句话,然后拜托朋友在电话另一头播放。”
闻秋一下子懵了,一时没有办法理解他的意思,茫然地抬头看向他:“为什么……”
“为什么?”何羽捂住眼睛,嘴角翘起的笑容格外扭曲,“因为那段时间我像狗一样给你父亲干活,眼看就要得到一切了。只要你回来,就能轻而易举地剥夺我的一切,把我打回原形。”
闻秋的脑袋里嗡的一声,即使已经猜到了一些,亲耳听到他承认这一切,还是让他的情绪崩溃了。他捂着绞痛的心口,感觉快要无法呼吸,“我一直把你当哥哥……”
“我也把你当弟弟,闻秋。”何羽忽然俯下身来,紧抓住他的肩膀,眼神里闪着狂热的光彩,“我说过要照顾你的,嗯?给你钱给你房子,供你上国内的大学。是你自己不识好歹要走,你想想,你身上的很多悲剧都是你自己的性格造成的。”
闻秋猛地一巴掌扇到他那恬不知耻的脸上,“滚!你怎么能那么心安理得,那样骗我、接近我,你从来不会有愧疚的吗?因为你的私心,这些年、这些年……我过的是什么样的日子啊……”
何羽的脸颊浮现红肿,他却完全不恼,扶正了歪掉的眼镜,“所以我想弥补你啊,难道你觉得这些天我对你的照顾都是虚情假意吗?你看看这个房子,看看你身上的衣服,还有我费力给你找的资源,还要照顾你的孩子,我把能给你的都给你了。”他抱着胳膊,烦躁地在原地打转,“你就不能装作什么都没发现,我们就这样好好把日子过下去吗?”
“孩子,什么孩子?”闻杰睿愣愣地听着,难以置信地看向闻秋,“你才几岁,怎么能有孩子?!”
“我是被强迫的。”闻秋脸上浮现了一个凄惨的笑容,“为了还你欠的高利贷,我被卖去给别人生孩子。我本来不该生下他的,可是那时候我一个亲人也没有了,我只是想给自己一个活下去的理由……”
何羽完全没听他讲过这件事,如遭雷击般愣在了原地,失声道:“等等,你说那个孩子是、是……”
“你想听什么?我被放贷的人抓住了,一开始他们打算让我去卖.淫,不过后来发现生孩子更划算,一年一个能卖500万。后来我为了养孩子,把自己给卖了,你不是嫌我那间房子破吗?那也是我靠陪人上床赚的钱。”闻秋漠然地说着,好像在讲述别人的凄惨故事,他摇摇晃晃地站起来,“这就是在被你赶走后,我身上发生的事。”
“我不知道、我没听你说过,我……”何羽痛苦地颤抖起来,试图抓住闻秋的手,“别走,我可以解释!”
“放开我!”闻秋怒不可遏地甩开他的手,朝门外跑去。何羽想追,却听到身后的闻杰睿发出了痛苦的□□,他双眼逐渐翻白,嘴里吐出白沫,像是快要晕死过去。
何羽慌了一瞬,很快拿出手机打电话给保安,让他们去追闻秋,然后打给司机,让他备好去医院的车。紧接着他将闻杰睿平放在沙发上,熟练地做起了心肺复苏。
“你把……我的、儿子啊……”闻杰睿躺在沙发上,依然大睁着眼睛,嘴唇抖动着吐出仇恨的音节。
“你省省吧,别说话了。”何羽捏住他的嘴唇,冷冷道,“现在只有我是恶人,你开始装慈父了?如果我把你隐藏的秘密告诉闻秋,你觉得他会原谅你吗?”
闻杰睿惊恐地摇头。
“我们是一条心的,父亲,你得帮我,知道吗。”何羽抓住他的肩膀,神色逐渐染上疯狂,“只有我能照顾你,给你赚钱,帮你养老。你离不开我的,父亲。”
“放屁!别叫我父亲,我没有你这种畜生儿子!”
“是吗?哈哈,其实我也有点厌倦做你的儿子了,”何羽将歪了的眼镜扶正,居高临下地看着惊喘不已的闻杰睿,“你得帮我,我要做你的女婿,我和闻秋会有更多孩子——和之前的杂种不一样,那才是闻家真正的继承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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闻秋一个人跑了出去,跑过鲜花装饰的庭院,跑过窗明几净的别墅区,一直到大马路边,也没停下脚步。
忽然,一辆大卡车贴着脸飞驰过去,他才猛地清醒过来,惊恐地发现自己正站在机动车道上。耳朵边传来刺耳的喇叭声,司机探出车窗骂道:“神经病!找死啊!”
闻秋马上朝后退,险些又撞上电瓶车,他退回了人行道上,茫然地四顾,搞不清楚自己身在哪里。意识好像和躯体脱节了,漂浮在半空中冷冷地看着自己。
背后追逐的保安越来越近了,闻秋想也没想就钻进了路旁的绿化带里蹲下来,高大的灌木遮挡了他的身形,让他感觉很安全。两个保安走近了,又在疑惑的交谈声中走远了,闻秋想站起来,然而腿像灌满了水银似的,动一下都累得人发昏。
他就继续蹲着,一动不动,要是被人发现,大概会觉得他精神有问题。可他的确头疼得厉害,胃部又痉挛着泛痛,胸闷气短,怎么呼吸都喘不上气来。
最难受的是没有办法思考,脑子里乱糟糟一片,反复回播着刚才发生的种种,没有办法停下来。
之前他有过类似的症状,但是从来没有那么严重过。他的思绪继续飘远,甚至幻想起刚才如果没及时停住,一下被大卡车撞飞,那该是多么美妙的解脱啊。
想到这里,闻秋的牙关打颤,渐渐有些害怕起来。他摸索着拿出手机,打开通讯录,眼泪滴滴答答落在屏幕上,让手指止不住地打滑。想找的号码已经被他删除,但好在他将每一个数字熟记于心。
颤抖的手指输错了好几次,才好不容易打出去,电话“嘟”了一声,很快就接通了。
“闻秋。”裴渡的声音很安定,从电话的另一头传过来。他似乎还有闲心开玩笑,“怎么?终于舍得来找我了?”
“呼……哈……”电话里只传来微弱的呼吸声。
“你怎么了?”裴渡渐渐感觉不对,“你还好吗,回话?”
“裴渡……”闻秋把手机贴紧在脸侧,呢喃着他的名字,“来接我吧,求你了……”
“你现在在哪里?!”
“我不知道,”闻秋一片混乱,抬头都是葱郁的绿色,木枝搔刮在脸上有些刺挠,“我躲在灌木丛里了,他们还在找我,我不想回去……”
“没事,别害怕。”裴渡快速地说道,“在马路边对吗?抬头看看路牌,告诉我位置,我马上就来,不要怕。”
闻秋没有抬眼看,他渐渐冷静了一点,从记忆里翻找出别墅的地址,告诉了裴渡。
“不要挂电话,我在过来的路上。”裴渡令人安心的声音不停地传过来,“就躲在那里不要动,等我。”
“嗯……你还有多久来?我有点难受……”闻秋紧握着心口,心跳得太快了,不像是在泵出血液,而是沸腾着喷出蒸气,身上的动脉都在鼓噪搏动着。
“很快就到。你数一数叶子,数到一千片的时候,我就到了。”
闻秋于是开始树叶子,但集中精神很费劲,不得不重数了好几次。好不容易连贯地数到343片时,一双手便从天而降,像抱起走丢的家猫一般将他整个人抱了起来。
眼前骤然一亮,初夏的晴空朗朗,车水马龙和交织的人群都变成了模糊的背景。他的ALPHA好像凭空出现一般,光芒万丈,是刺破暗夜的曙光。
“对不起,我来迟了……你还好吗?!”裴渡的胸膛剧烈起伏着,脸颊上淌下汗水,漆黑的眼眸里第一次闪烁着惊慌不定,闻秋从中看到了自己狼狈的倒影。
闻秋用力地环住他的脖颈,溺水的人一般急喘着,只颤颤巍巍地说了三个字,“信息素……”
第73章 见我真心
“嗯, 给你,都给你。”裴渡把他抱上了车,对前座的司机道, “开车。”
前后座的挡板落下,隔开一个私密的空间,轻飘飘的脆弱的OMEGA,像孩子一样依赖着他的怀抱。裴渡安抚地拍着闻秋的背, 大量地释放出信息素, 风雪般的孤寒气息缭绕, 他主宰着这个小小的安全国度。
闻秋迷乱地蹭着他的侧颈, 大口呼吸着ALPHA的味道, 满怀渴望地伸出舌尖, 湿漉漉的眼睛看向他,津液顺着舌尖淌了下来, 垂成了一道银丝。那神志不清的痴态看得裴渡喉咙一紧,忍不住低下头来吮他的舌头,OMEGA就顺从地分开唇舌, 勾着邀请他侵入更深的地方。
闻秋什么都不再想了, 过热的脑袋好像浸入了冰凉的泉水中, 舒服得快要死掉;急促的喘息被裴渡垄断了节奏,只允许他在亲吻的间隙里呼吸;狂跳的心脏也好像落入了ALPHA的手中,被温柔地小心翼翼地捧在他的掌心里。
好舒服……闻秋半阖上眼睛, 又安心又疲惫, 脑袋里空空荡荡, 一时没有办法形成任何思绪。然而下一秒, 他的后颈传来一阵急遽的刺痛,让他猛地睁大了眼睛, 紧随着刺痛而来的是从尾椎窜起的电流,他的身体弹动着后仰,眼珠翻白,口中发出压抑到极致的声音。
没有任何预告,裴渡咬了他后颈的腺体,临时标记了他。
“哈啊……”闻秋的胸膛剧烈起伏,大腿痉挛地绷紧了,过了许久散漫的眼瞳才缓缓聚焦,刚才那阵感受急促又猛烈,现在整个身体都还是麻痹的。裴渡探了一把,果然他前后和后面都已经湿了,明明没有完全标记,不知道为什么闻秋会对他的信息素痴迷到这种地步。
但他也没有继续,只是把人搂在怀里,安抚地拍着他的背,“还好吗?”
“嗯……”闻秋找了个舒服的姿势蜷在他怀里,闭上了眼睛。他实在太累了,只是稍稍地顺了一会儿毛,呼吸就变得又清又浅。
裴渡沉默地注视着他,手上的动作很轻柔,实际上紧绷的身体却久久无法放松。回想起刚才看见的情景,他依然心有余悸,他想起闻秋一个人茫然无措地躲在灌木丛里,吧嗒吧嗒地掉眼泪,最开始叫他的名字他都没有反应,当他抬眼看向自己时,那阳光下淡到快要透明的眼珠里,只有一片荒芜的空洞。
太多的不祥之兆,他的母亲最开始在抑郁发作的时候,也有过类似的症状,到后来发展得越来越严重,有一段时间必须有人二十四小时看着,否则就要自杀。
这不对,一切都不对。他把闻杰睿引入场,不过是想让何羽出局,他会以胜利者的身份出现,宣告对OMEGA完全的所有权。
事情完全按照他的计划发展,现在闻秋无比依恋地蜷缩在他怀里,泪水沾湿了他的前襟。他如此地需要自己,因自己的信息素而发情,除了自己以外已经别无依靠,再没有别的后路可逃。
然而裴渡并没有半点赢家通吃的喜悦,那些眼泪落在了他的心里,把他的心变成了潮湿的阴雨天。
他不知道别墅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会让闻秋那么伤心。他隐约感觉自己也许做错了事,好像自己也站在了加害者的一方,是往骆驼背上放稻草的人。
一路到了家,闻秋的状态才稍微好了一些,然而依旧是失魂落魄的样子。裴渡把他抱上了楼,打算按指纹开门的时候,他暂且把闻秋放下来,一直浑浑噩噩的人忽然抬起头,紧张地抓住他的衣袖,“别走……”
“我不走,只是开个门。我们到家了。”裴渡把一只手递过去让他抓,闻秋就握住了他的两根手指,手心里热热的潮潮的,好像一个发烧的孩子。往前一引,就带着他走进了家门。
不知道是这个家让闻秋感到平静,还是临时标记起了效果,他逐渐放松下来,迷蒙的双眼逐渐有了焦点,好像才看清了眼前ALPHA的存在,然后慢慢想起来最近他对裴渡做的事。
全部联系方式拉黑,避而不见,谋划着一刀两断。然而最脆弱最需要依靠的时候,却第一个想到他,本能地向他求救。
闻秋后知后觉地察觉到了不对,自责和不安涌上心头。他低着头嗫嚅道:“对不起,又麻烦你了……”
该死的,裴渡皱了皱眉头,现在他绝对不想听到这句。他捧住闻秋的脸,认真地望着他的眼睛:“你在道歉什么?你没有做错任何事……不,应该说做得非常好,你记住了我说的话,遇到事情的时候第一时间来找我。”
他在闻秋的额头上吻了一下,甜蜜地夸奖道:“做得好。”
“不是……”闻秋依旧固执地说,“我不该来找你的,可是还是没忍住,刚才我的情绪好像崩溃了。如果不找你我不知道该怎么办……但我不应该找你的……”
他的脑袋混乱,话有些语无伦次,词不达意的时候,就睁着一双红红的眼睛,可怜地望着裴渡。有些话在他心里酝酿太久了,现在或许不是个很好的时机,但他非常想要说出来。
“你不来找我还能找谁?”裴渡扯出一个笑容,“别想了,你现在去洗个澡,躺在床上好好睡一觉,等明天醒过来,一切都会好的。”
然后哄也好骗也好,一定要带闻秋去看心理医生。
“不,现在正好,反正早晚要说的。”闻秋在他常坐的位置坐下来,拿起茶杯喝了一口水,然后双手焦躁不安地握紧了杯子,“其实这段时间,我一直都想好好地感谢你,但总是说不出口。”
裴渡在他对面坐下,忽然有了种不妙的预感,“谢我什么?”
“谢谢你这段时间的照顾,让我有梦可做。”闻秋说着,居然很郑重地对他弯了弯腰,“不管是恋爱的梦也好,还是写作的梦也好,都太美好了,是我一辈子都会珍藏的记忆。”
“你在说什么——”
闻秋忽然伸出手,覆在他的嘴唇上,示意他安静地听下去。他依然是有些无法集中精神的样子,但话音渐渐变得清楚:“但是梦该结束了,因为全部都是假的。我到今天才想明白,我所有的痛苦都来自于不切实际的欲望。在遇见你之前,我一样活得好好的,那时候虽然很累,但是不会那么难过。”
裴渡的嘴唇贴合着他的掌心,微微颤抖了一下。他看到闻秋不再哭泣了,那双眼睛被泪水洗得澄澈透亮,好像月光照耀的河流。
闻秋继续说下去,嘴角勾起一个浅淡的笑容:“我要像以前一样活着,继续上学、打工、养活我的孩子。编剧班那里我也不去添麻烦了,毕了业就回外婆家,找一份普普通通的工作,过普普通通的生活。那里的物价很便宜,幼儿园我也负担得起。我有自己的房子,前面是菜园,后面是一条小河,一年四季阳光都很好,我还想养一条狗和一只猫……”
说着说着,他的语气逐渐轻松起来,好像给自己安排了很好的前程一样。
每一句话都是一种解脱,一件件卸下了沉重的担子,闻秋感到浑身轻盈得可以飞起来。他打量着裴渡,事到如今看到这张过分英俊的脸还是会忍不住心动,想到过去一年里那些意乱情迷,依旧认为是不值得后悔的事。
“其实我之前……真的很喜欢你,虽然你是一个混蛋。
“以前总是纠结着没法把喜欢说出口,好像先说出口就输了,但是现在放下了,反倒能随便说出来了,哈哈,这感觉还不错。
“就这样吧,我想回家了,你家太好了,其实我一直待不太惯……我的脑子实在有点乱,如果刚才说了什么冒犯的话,我很抱歉。”
闻秋松开手,发现裴渡仍怔怔地看着自己。在这个强大而高傲的男人身上,鲜少会出现这样的表情,好像是难以置信,又像是无法接受。
关在笼子里的小鸟,爱不释手的童年玩伴,后来怎么样了?裴渡怔怔地想。
它抓住一次机会仓惶地振翅飞向天空,从此再也没有回来过。
“别走。”挽留的话脱口而出,带上了自己都未察觉的慌乱和恳求,“如果哪里做错了我会改,你不要走……”
“我刚才说得还不够清楚吗?”闻秋抓了抓头发,有些困扰,“还是你就像以前一样,自顾自地从来不听我说话?”
反正是最后一次了,他决定再也不要听裴渡的话了,不再去察言观色男人的表情,他转身就向门口走去。
忽然,他的手腕被握住,力道大得快捏碎他的骨头。ALPHA从背后紧紧地抱住了他,向来沉着的声音此刻却含着某种颤抖。
他说:“闻秋,我喜欢你……我爱你。”
在这个最为荒诞的时刻,他说出了最郑重其事的告白。
闻秋歪着脑袋打量了裴渡一眼,比起那一夜听到告白时擂鼓般的心跳,此刻他的心却异常平静,就好像一个被长久施压的弹簧,已经彻底变了形,失去了对外界的灵敏反应。
他早就知道裴渡喜欢自己,只是他还以为裴渡永远不会在清醒时说出口呢。
“嗯,我知道。”闻秋平静地看向他,“你现在告诉我,是想挽留我吗?”
“这是我的真心。”是我输了,你赢了,裴渡不自觉地收紧了胳膊,好像要把怀里的人揉进血脉里,“我想和你在一起,不只是做情人。我想和你度过每一个白天与黑夜,想陪你实现你的梦想,想把全世界最好的东西都给你,这是我的真心……”
“为什么,是出于同情吗?”闻秋被他搞得有点痛,但又挣不开他的怀抱,只能蹙着眉忍耐着,“因为看到我这样悲惨,所以高傲的裴大少爷终于肯低头了?”
他自嘲地笑笑:“但你不觉得现在有点太晚了吗,我真的什么都没有了,连那个哥哥都像个笑话一样,就算能凭着你一时的同情生活在你身边,以后呢?”
“我不想再过这样的日子了,什么都要等着别人施舍,”他哽咽地喘了口气,“看你的脸色过活,战战兢兢地等待着你腻烦,等待着被抛弃的一天,那样太可怜了……所以就这样吧,再好的东西我也不要了。”
裴渡听着,心一点点沉下去,从指缝里流走的沙,捕捉不了的风,即将要失去什么的预感越来越鲜明。他不知道事情为何会到了这种地步,明明他第一次对一个人萌生爱意,明明想要善待他宠着他,最后却让他深爱的人陷入如此悲惨的境地。
“我说过了喜欢,就绝对不会再放手。”很多话还来不及缜密地构思,然而全都自然地说出了口,好像早在潜意识里构思了千万次,“这是一辈子的承诺,我说到做到。”
裴渡深深地看向他,仿佛要向他展露自己的灵魂,那深邃如黑夜的眼睛,此刻闪烁着满怀爱意的星辰,“如果你也愿意的话,我们就结婚。”
第74章 疗愈
结婚?和裴渡?
闻秋皱了皱眉头, 他不曾想过那样遥远的事,也觉得这样的未来太不切实际。他想起了自己的第一次“婚礼”,那本小红本刺痛了他的神经, 他不由冷笑道:“别开玩笑了,你那个家庭,能接受我这样的OMEGA进门吗?”
“你不需要操心那些,他们的意见什么都不是。”裴渡想起了过去那场滑稽可笑的包办婚姻, 眼中划过一丝阴霾, “我不会再让那帮蠢货妨碍我的。”
“好, 那我问问你的意见, ”闻秋按了按发痛的额头, “你能接受我的全部吗?包括我的过去, 还有我的孩子。你愿意花大笔的钱给孩子治病吗?你能忍受我花许许多多的时间用来照顾他吗?如果将来我们真的结婚,你能接受一个没有血缘关系的孩子成为你的家人吗?”
这的确是诛心的问题, 裴渡心里并没有完全想好答案。他的爱是自私而排他的,他并没有准备好接纳一个流淌着其他男人肮脏血液的孩子,然而此刻他心中的爱意和恐惧超乎一切之上, 让他低下了高傲的头颅。
“我会努力去做。爱一个人当然要爱他的全部, 我会把这个孩子当作你的一部分, 尽我所能地去接纳他。”
“你不需要立刻回答,我只是想让你知道我的真心。”裴渡单膝跪在沙发上,小心翼翼地靠近他, 姿态和神情都带着恳求, “我会耐心等待, 做得不好的地方你也要告诉我, 我会尽力去改。但是你不要独自生闷气,更不要一言不合就说离开, 好吗?”
闻秋想不到能从他口中得到如此真诚的答案,如果是几天之前他能听到这些话,应该会感动到哭出来吧。然而此刻他只是觉得累,因为只要裴渡想,他总能把话说得很好听,把人搞得无比动摇。但是当他想要伤人的时候,也总是能把人伤得最深。
他不想再痛苦了,所以连他好的那一块,也不想再要了。闻秋疲惫地摇了摇头,“你很好,我一直都知道,是我不好,我没有力气再去爱了……”他轻轻地推裴渡的手臂,那条手臂因为过分用力而肌肉紧绷、青筋凸起,“就这样吧,我想回家了……”
“这并不是临时起意的告白,”裴渡却蓄谋已久地从口袋里掏出什么东西,“相信我,并不是为了挽留你才说这些话。”
他的手心里,躺着一枚银色的指环,正是闻秋送给他的那枚小指戒,但仔细看又有些微的不同。
闻秋的眼眸闪烁了一下:“这是……不是说是独一无二的孤品吗?”
“是,所以我托人专门定制了一枚一模一样的,只是还没来得及告诉你。”裴渡握住了他的左手,“而且,我定制的尺寸是正确的。”
闻秋头脑里一片空白,就看到裴渡郑重其事地将那枚戒指套在了他的左手无名指上。冰凉的指环妥帖地包裹着手指,像是一个精巧的圈套,将猎物围困其中。
他浑身哆嗦了一下,这个大一号的美丽仿制品,让他想起了自己在送出指环的前后,所有的心情——那一遍一遍鼓起的勇气,一夜一夜辗转的不安,还有那些无法被忘却的眼泪,比失望更沉重的绝望。
他心里忽然涌起一个古怪的想法:裴渡是不是从小到大,从来没有得不到的东西?他的人生是不是真的轻松到只要一开口,就什么都能到手?
凭什么他永远都这样游刃有余,自己却总是如此煎熬挣扎?
想不通,得不到答案,无法化解的委屈逐渐积蓄成愤怒,当着裴渡的面,他猛地摘下指环,扬手扔了出去。铂金的指环狠狠摔在地上,发出了清脆的一声响,然后蹦跳着滚入了客厅的角落里。
那一瞬间,他清晰地在裴渡的脸上,看到了震惊、迷茫和痛楚。有朝一日他居然也能伤害到裴渡,这个认知在闻秋的心口划过一道锋利的快意。
“我不接受,谁允许你戴上来的?!你不是觉得我不配吗?!”闻秋揪着他的领子,怒不可遏地质问道,“凭什么你问都不问就给我戴戒指?你是不是觉得我就有那么贱,只要你开口我就什么都会答应?!”
“我从来没有这样想过……”裴渡攥紧拳头,被如此不留情面地拒绝,让他感到难堪和痛苦,即使一千遍地诉说爱意,一万遍地承诺与发誓,都没有办法消弭过去的伤害。于是他解释的声音渐渐低下来,立正挨打,只希望闻秋能把心里所有的委屈和愤怒都发泄出来,好过憋在心里自我折磨。
然而闻秋的状态渐渐不对劲起来,他的喘息越来越急促,手捂住心口说不出话来,脸上的冷汗大滴大滴地滑落。短短一天他经历了太多情绪波动,熟悉的心悸又开始发作,剧烈的头痛像钢针一样戳进脑子。
“闻秋!”裴渡骇然,立刻扶住了摇摇欲坠的他,慌忙用手去探他的额头,只触到一片滚烫。
他经验丰富,认出这是惊恐发作的前兆,好在他家里常备有镇定类药物,便立刻找了过来,自己含了口水,嘴对嘴给他把药喂了下去。
“咳、好难受……”闻秋胃里实在不舒服,药咽进去就想呕出来,裴渡捂住他的嘴不让他吐,很快手就被口水泪水沾了个湿透,“没事了,没事了,什么都不要想,很快就会好的……”
吃了药的闻秋渐渐安定下来,陷入了昏迷一般的沉睡,裴渡抱着他,不敢用力也不想松开,一颗心砰砰直跳,身上不知觉已经被冷汗浸得湿透。
从来不曾有过如此慌乱的时刻,他感觉自己也死了一遭,拿出手机给医生打了电话,又联系了信任的心理医生。然后就战战兢兢地守在床边,握着闻秋冰凉的手贴在自己的脸颊上。
“对不起……”他喃喃地说出道歉的话语,不知是在为什么而道歉。
然而睡着的人,注定不会给他任何回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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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晚上闻秋做了无数的噩梦,醒过来只觉得身体无比疲累,动一根手指头都费劲。他恍恍惚惚地望着窗帘缝里钻进来的一束光,打量着周围,这个房间是全然陌生的,但是看起来很温馨,放着许多卡通抱枕和玩具,点着好闻的香薰。闻秋爬起来,自作主张地扯掉了吊瓶的针头,然后才发现自己穿着裴渡家的睡衣。
四处都没有找到自己的手机,闻秋就犹疑地推开了那扇门。外面是一个同样布置温馨的诊室,一个胖胖的中年BETA女性,正背对着他侍弄窗台上的一盆水仙。
“早上好,”听到响动,她转过身来,微笑道,“我姓吴,你可以叫我吴医生。”
果然,这是做心理治疗的地方。有些事他其实早就猜到了,之前也不是没有过情绪低落的时候,但昨天那副完全失控的样子,叫他自己都有点恐慌。
“我为什么会在这里?”闻秋有些警惕,后退一步靠在了门上。
“裴先生送你来的。”吴医生说。
闻秋皱了下眉,“他人呢?”
“在外面等着呢。”吴医生指了指大门,又笑着指了指阳台门,“放心,我这儿有两扇门,你要是不想看见他,就偷偷从那里溜走,我帮你打掩护。”
她是个很有亲和力的人,闻秋无法不被她的笑容感染,略略放松了一点,“其实没有必要做治疗。我是遇到了事情才会那样,平时我一直都很正常……”
“并没有‘正常’和‘不正常’的分别,”吴医生温和地说,“只是你的大脑可能生了病,所以要让专业的医生来看一看。就像牙疼一样,光是忍耐并不会好转,只有经过治疗消除病灶,以后才不会疼下去。”
大脑……生了病?闻秋的手蜷在睡衣的袖子里,低头看着脚下那块小碎花地毯。平时要他去看心理医生他肯定会很抗拒,但一睁眼就在这儿,他难免有种“来都来了”的心情。
吴医生就招呼他坐,“牛奶还是咖啡?”
“牛奶。”
吴医生倒了一杯热牛奶,然后往杯子里加了糖,一同准备的还有一把小动物形状的饼干,和一碗新鲜的草莓。
然后吴医生便在他对面坐下,手里没有拿任何纸笔,“放心,不会让你填一大堆表的,我们就聊聊天。”
吴医生还以她的职业素养向他保证,这番对话是绝对保密的,她不会向任何人透露细节,这里面当然也包括裴渡。
闻秋渐渐放松下来了,从日常闲话叙起,不知不觉和吴医生聊了许多。他并没有说任何关于自己的秘密,吴医生也并没有探究的意思,而是介于体贴的朋友和专业的医生之间,引导着他慢慢打开话匣子,然后给他一些专业的意见。
治疗变成了一件愉快又放松的事,说完好像心里的淤积的情绪都消散了不少。差不多一个小时后,闻秋懒洋洋地窝在沙发里,往嘴里塞草莓,感觉心情不是那么糟糕了。
吴医生就朝他眨了眨眼,指了指大门,又指了指阳台门。
闻秋撇了撇嘴,“让他进来吧。”
等了一晚上,也够有毅力的。
吴医生开了门,裴渡就像早就守在那里一样,立刻走了进来。他带着彻夜未眠的疲惫,神情依然高度紧张焦虑,昨天闻秋忽然发病的那一幕镌刻在他脑子里,让他无法安宁。
然后他就看见闻秋蜷坐在沙发上,陷进了一堆毛绒玩具中,清晨的阳光照亮了他白皙的脸庞,还有那微微泛红的眼角——那是他昨天哭过的证据,但是新的一天来临了,他又像黎明一样焕发着柔亮的光。
一夜的焦虑和担忧忽然被抚平了,心里产生了一种久违的安宁和喜悦。他知道自己被拒绝了,可是仅仅是看到闻秋好好地坐在这里,他就感到无比地庆幸,无比地满足。
“早上好。”他微笑着打了声招呼。
闻秋抬头扫了他一眼,又低下头玩着抱枕上的须须。他不会再像昨天那样情绪失控了,所以表现出来的就是四个字——懒得理他。
裴渡也不在意,上前和吴医生搭话。吴医生站在窗边和他聊了一会儿,并没有回避病人。
闻秋虽然没有刻意去听,但还是捕捉到了“抑郁”“焦虑”“躯体化”等字眼。
裴渡频频点头,在手机上记录了各项医嘱。然后走到闻秋面前,弯下腰来询问道:“喜欢和吴医生聊天吗?”
“嗯。”
“那以后一周一次,每次大概一小时,就和今天一样随便聊聊天,怎么样?”
“好。”
“之后可能还需要吃药辅助治疗。我问过了,因为你的病不严重,所以都是些副作用很小的药。只要坚持吃药和治疗,保持心情舒畅,很快就会好的。”
闻秋还是有些抗拒,因为听说那类的药会让人变傻变迟钝,可是刚才吴医生也说他的大脑生病了,不应该讳疾忌医。他闷闷不乐地答应道:“知道了。”
“好,我们回家吧。”裴渡的眼睛便弯了弯,朝他伸出了手。
闻秋无视了那只手,自己走到门口去换鞋,结果刚想蹲下来,眼前忽然一阵发黑,身体晃了晃。
裴渡默不作声地走到他跟前,单膝跪地帮他系鞋带,闻秋情不自禁地缩了缩脚,就被握住了脚踝,力道不大,但也不容他退却。
就这样系好了鞋带,裴渡抬头问道:“还是头晕?”
“没事儿,就是有点低血糖。”闻秋别开了眼,不是很习惯从俯视的角度看裴渡,也不知道怎样面对那双眼睛里的担忧和关切。他心里默默地想:如今你是真的很在意我啊。
裴渡站起来,没再说什么,只是想起刚才那单手能环握的纤细脚踝,心里的忧虑更加深重。
吴医生也关切地抓了一把糖,塞进闻秋手里,“要好好照顾自己啊。”
“谢谢医生。”闻秋道了声谢,拆了根棒棒糖塞进嘴里。和吴医生道别后,他便跟着裴渡出了门,坐上了他的车,任由他将自己送回了家。
一路无话,站在家门口,闻秋才道:“谢谢你给我找医生,我会自己支付看诊的费用。”
“你的病有我的责任,所以这都是我该做的事,这段时间我会照顾你……”
“裴渡,”闻秋不耐烦地打断他,“我以为昨天已经把话说得很清楚了,我不需要你。”
“我昨天也把话说得很清楚了。”裴渡的声音很平和,一晚上的确让他想清楚了许多事,“我喜欢你,我想要为你戴上戒指,想要和你结婚。如果你不相信,我还可以再说上一千一万遍。”
闻秋沉默了。裴渡有时会让人觉得高高在上难以接近,可是他从来不对自己说谎。
他说喜欢,那就一定是喜欢;他说要结婚,那就是一定要结婚。
如果不是来得太迟,那真是深情到让人想要落泪的告白啊。
“不是所有喜欢都能得到回应的,”闻秋靠着门框,抱着胳膊看向他,“大少爷,这世界不会总是围着你转。”
“的确是这样,昨晚我想了很久,才发现在告白前还有很重要的一步我没有做。”裴渡坦然地说,“所以从今天开始,我会用尽全力地追你,直到你答应为止。”
“如果我永远不答应呢?”闻秋挑衅地看向他。
裴渡微微笑道:“那我就追你一辈子。”
第75章 像猫像狗也像狼
闻秋有着丰富的“被追求”的经验。鲜花、情书、节日礼物、当众告白……从他学生时代就不曾断绝。那个时候他眼高于顶且个性顽劣, 会把花直接丢进垃圾桶,会当众朗读情书,也会当面毫不留情地拒绝那些告白。
因为那时他长得好, 读书厉害,家里又有钱,所以对待他人的喜欢就像吃自助餐,可以挑一点儿撒一点儿再扔一点儿, 反正丰盛到永远吃不完。
后来他处境悲惨, 人尽可欺, 便想方设法地将自己隐藏起来, 那些ALPHA的喜欢有可能会演化为某种危险, 他避之不及。
因而在长期实践中, 他积累丰富的拒绝经验,也见识过、拒绝过无数形形色色的追求者。但是裴渡和前面所有人比起来, 都不一样——
这家伙实在是太执着了,以他自身为杠杆,绝对能撬动地球。
比如说约会邀请, 他会提前一天礼貌地打电话询问, 闻秋毫不客气地拒绝后, 裴渡就会说:“好的,你忙吧。”
结果第二天,闻秋就发现他的车在楼下等了一整天, 导致他一整天都坐立不安, 频频朝楼下张望。
晚上闻秋借口扔垃圾, 实在忍不住下了楼, 就看到裴渡摘了耳机,关掉了公司的视频会议, 然后神色如常地微笑道:“哦,你忙完了?”
副驾驶座上,摆着一束有点被晒蔫的花,一份精致的早餐,两张博物馆的票,显然他对今天的约会有着充分的构思与准备。
那是夜里11点钟,而他是早上7点来的,闻秋毫不怀疑自己如果不现身,他会一直无穷尽地等下去,堵得他这辈子没法出门。
“你到底来干什么?”闻秋没好气地问。
裴渡抬手看了眼表,发现时间太晚,似乎没有办法执行约会计划,脸上划过一丝遗憾。然后他伸开手臂,用商量的口吻道:“抱一下?”
“……”闻秋插着口袋,纹丝不动地站着,“我为什么要让你抱——”
他的话未说完,裴渡就上前两步,一把抱住了他。他身上带着初夏夜晚的凉爽,披拂着明朗的月光,懒懒散散地伸手裹住了他,埋在他侧颈嗅了嗅他的味道。
然后裴渡便像是心满意足了,“谢谢,我很喜欢今天的约会。”
做完这一切,他就潇洒地离开了,留闻秋一个人在风中凌乱。目送着那辆等待了一整天的车离开,他慢慢蹲下来,冷若冰霜的神情再也维持不住,伸手捂住了自己慢慢泛红的脸颊。
该死的,闻秋暗骂了一声没用的自己,不要那么好追啊!
又有一次,裴渡约他出去吃晚饭,被他以没空拒绝了。于是裴渡直接把那个米其林餐厅的主厨从法国本店请了过来,闻秋早就好奇那家的分子料理,听说还能跟着主厨做菜,就再也坐不住了,最后还是眼巴巴地跟着裴渡去吃饭。
那果然是非常有趣的一顿饭,在那个金发美女主厨的指导下,闻秋用了离心机、低温慢煮机、风干机等各种有意思的机器,用做化学实验般的方式做了几道料理。一开始做出来的成品不太能看,后面倒也有模有样起来。
那个主厨非常亲切,一直在用浮夸的嗓音夸奖他非常有烹饪天赋,闻秋被夸得尾巴都翘了起来,努力发挥出了十二成的功力。
他热火朝天地学做菜的时候,裴渡就西装革履地坐在店里最好的位置,像个最上等的食客,耐心等待着上餐。闻秋做出来的菜,十有八九落进了他的肚子里,最后主厨给他们做了精致的甜点,配上她亲自从法国带来的罗曼尼康帝葡萄酒,两个人吃了非常愉快的一餐。
那天闻秋兴奋过头,睡觉前还在回味做菜的经历,直到半夜从梦中惊醒,他满头黑线地坐起来,忽然回过味来了——自己辛辛苦苦烧了半天饭,最后到底便宜了谁?!
再比如说送礼物,裴渡展现出了猫科动物的属性,完全凭着自己的喜好来决定送什么。
比如他会问:“你想怎么处置何羽和闻杰睿?”
这个问题发生的场景是在学校的教学楼门前,最近裴渡的爱好是早上上课前给他送咖啡。
且不说周围八卦的目光就让闻秋汗流浃背了,这个问题更是让人头秃,裴渡那神情就像是叼着老鼠来自己面前献宝的猫,在询问是直接咬死还是玩一玩再弄死。
“我不想再见到他们两个人,也没有报复的兴趣。”闻秋说完,又强调了一声,“我爸身体不好,你别吓到他。”
“哦,好吧……”裴渡别开眼,看起来有些遗憾。
你遗憾个头啊!
然后这个一米九几、英俊优雅、气质不凡的男人,露出了有些困扰沮丧的神情:“这个你也不喜欢,那个你也不喜欢,我不知道送什么才能打动你……”
如果他有耳朵和尾巴,此刻一定会耷拉下来。闻秋心里警铃大作,心想这是当猫不成就开始装狗啊!
裴渡最近尝试过送手表送珠宝送古董送手写情书,凡是记载在恋爱大全上的东西没有他没送过的。其品类之丰富,范围之广阔,闻秋怀疑他有在背后拉一张Excel表格,记录自己收到不同礼物的反应。
可是闻秋的确没有什么想要的,他只是单纯在享受收礼物的过程而已。
“这是你的事,你自己想。”闻秋接过他手里的咖啡,还未启封就闻到了一股醇香,“这个咖啡你哪里买的?还挺香的。”
杯子上没有店名或logo,而且每天的风味都还不一样,唯一的共同点是都非常好喝。
“哦,这是我亲手磨的豆子,今天应该是瑰夏。”裴渡问,“喜欢吗?”
“……”闻秋低头喝了一口,被他这样热切地注视着,真不知道该如何拒绝,“喜欢的。”
裴渡就露出了微笑,心情愉快地看着他喝,在心里的Excel表格里加了一栏:喜欢手工制作、充满心意的礼物。
他俩之间那旁人根本无法进入的氛围,再加上出众的相貌,站在一起就好像太阳月亮交相辉映,由不得人不注意。
围观的文院女生,有胆子大的,终于忍不住上去八卦了一嘴:“裴学长是和我们院花在一起了吗?”
“没有。”裴渡矢口否认。
闻秋一怔,抬头看过去,就看到裴渡指着自己说:“我在追他。”
“咳、咳咳——”闻秋险些把嘴里的咖啡喷出来。
“噢……噢噢噢噢!”那女生连忙捂住嘴,可灵魂好像要从天灵盖里冒出来发出尖叫。
那一瞬间绝对有一百双雪亮的眼睛照射过来,有一千双耳朵高高地竖起,裴渡仿佛浑然不觉,继续大言不惭道:“我喜欢他,所以正在努力追求……”
闻秋脸红耳热,一把抓住他的手,拖着他就往教学楼里走。裴渡就笑眯眯地不说话了,单用手指摩挲着他的掌心和骨节,小指上的戒指硬硬地硌在那儿,彰显着存在感。
裴渡不可能不知道那些校园传闻,他在某些八卦的嘴里可没有什么好名声。一开始就是挤掉白宁姝上位的男小三,什么攀权附贵、以色邀宠、卖身上位……有一段时间他和裴渡疏远了,那些话就更难听了,说他是被玩完扔掉了,说他痴心妄想没有自知之明。
人心和流言最难防备,谁叫裴渡是身份高贵地位超然的ALPHA,而他又是空有相貌没有家世的OMEGA,他们光是站在一起,恶毒的揣测就会绵绵不绝。
可是今天裴渡在大庭广众下承认,是他在追自己,是他喜欢自己却又求而不得。
说不清那是一种什么滋味,欣慰也好得意也罢,这好像是第一次他在与裴渡的关系中占据上风,享受着被爱簇拥到高处的感觉。
闻秋发现自己大概是飘飘然地在享受这种被追的感觉了。
可是他同样很好奇,高傲的、永远正确的裴大少爷,能坚持到什么时候?他或许可以凭着一时的后悔展开甜蜜的攻势,但这种靠激情驱动的追求,究竟能持续多久呢?
闻秋对此感到悲观。
所以他只是享受,但绝不犯傻,他要比裴渡更有耐心,等待他热情冷却、偃旗息鼓的那一天,然后再冷笑着说一声:“你看吧,我早就知道。”
那一天后,关于报复的话题便不了了之了。直到很后来,闻秋才发现裴渡的目的并非没有实现——闻杰睿宝刀未老,居然亲自下场和养子撕逼,和何羽斗得天翻地覆,结果自然是两败俱伤。
另外,不知出于何种原因,何羽在江河市的投资项目全部出了问题,他想要发挥社交才能四处求告,却被所有大佬喂了闭门羹。向来无往不利的金钱攻势忽然失效,好像江河市的所有人在一夕之间都得了某种命令,对他冷眼相待。
于是这位一时风头无两的人物,最后只得黯然离场,灰溜溜地滚出了江河市,他低价抛售的那些不良资产,最后却好像都神不知鬼不觉地落入了同一个人的口袋里。
闻杰睿也离开了江河市,这本不是他的归属,因而也没有什么遗憾。只是他离开前想要见闻秋一面,却被裴渡不动声色地挡下了。
当着他的面,裴渡转达了闻秋不想见面的话,并给他看了闻秋现在在吃的药,不无警告地说道:“你不是一个称职的父亲,我不希望你的存在,再影响到闻秋的正常生活。”
闻杰睿心想难道你就是一个称职的恋人了吗?我看我儿子也没被你养多好啊。然而当着裴渡狼一样阴鸷的眼神,他愣是没敢说出口。
对待闻秋,他满心悔恨,也知道如今那孩子不想再看到自己。他无可奈何地说了很多,只希望裴渡能好好对待自己的孩子。
裴渡面上点头微笑,心想我照顾自己老婆用得着你说。
第76章 所热爱的
那一周的周六, 闻秋并没有去编剧班,他不知道在那场争吵后,该怎样去面对金绫和那些同学老师们。他想在金绫的名单中, 自己这个派不上用场又死倔的家伙,恐怕早就被划掉了。
前段时间他状态太差,恍若行尸走肉一般,告白失败和父亲的出现给他造成了太多打击, 以至于暂时遮蔽了编剧事业失利的痛苦, 但后来他才发现这事儿后劲巨大, 沮丧和失落就像梅雨季节的霉菌一样蔓延生长。
文心杯获奖的时候, 他一度非常自信, 觉得自己找到了擅长和热爱的事业。在他的诸多梦想中, 这曾经是最接近成功的一个,如果以后不能继续当编剧, 他甚至不知道自己还能做什么。
这事儿很快被裴渡发现了,他试试探探地拿出了一个重磅级的项目,貌似随意地问他对孙建功导演的新电影怎么看。
如今闻秋对他的秉性也了解十分, 很知道他能干得出什么事, 便一口回绝道:“没兴趣, 你别插手行不行。”
说到孙导,他就想起何羽带他去迷星会所的那一天,心头一股恶气淤堵着, 久久无法消散。
裴渡察言观色, 口风一转:“我只是想参考一下你的看法, 来决定风华娱乐是否要投资这部电影。”
闻秋很天真地信以为真, 而且很善良地希望他能发财,“能投当然要投啊, 原著就是国民级别的小说,再加上孙导的功力,绝对赚得盆满钵满。”
裴渡“嗯嗯”地低头记着笔记,心里很庆幸自己听从了金绫的指导,没有不由分说将孙导的资源塞过去,徒惹人讨厌。
然而假如不能从权势的角度来提供帮助,他还能为闻秋做什么?
裴渡并没有想好答案,但他隐约感觉到,剥离了所有名利金钱后的自己身上,或许有闻秋真正所爱的东西。
于是他问道:“你被金绫拒绝的剧本呢?我帮你看看。”
闻秋那天是去裴渡家取回自己的东西的,并没有想到他会忽然说这件事。他迟疑了一会儿,还是把手机上的文件发了过去。他最近的确是陷入了迷茫,而在专业领域,他对裴渡总是抱有一种近乎盲从的信任,这和感情上的事儿无关。
裴渡拉他去了书房,打开电脑,认真把剧本和人物小传认真地读了一遍,然后道:“我觉得很好,我很喜欢。”
“我现在需要的不是鼓励,”闻秋单手托着腮,“我想要的是意见。”
“这是真心话。”裴渡说,“虽然对于一个言情剧来说,这个角色可能会有些沉重和复杂,但是从一个想要看到好剧的观众的角度来说,我会期待这样的故事。”
“可是金姐连看都不会认真看,她扫了一眼就告诉我这种东西是没有市场的。”闻秋烦恼地望着屏幕,“其实金姐说得也对,大家平时都很忙很累,打开电视只想看帅哥美女,想看酸甜无脑的爱情故事,你不能要求观众沉下心去接受你,你只能去适应他们。”
“……”裴渡沉默了一下,即使不带偏爱地来看,他也认为闻秋是一颗蒙尘的珍珠。如果让他来安排,他有一万种办法让金绫仔细读这个本子,或者让更高水准的剧组来接手闻秋。
但是他偏偏又想起在饭桌上金绫说的那番话,自己能够轻易给予的帮助,对闻秋却是有害的。他的恋人自尊心太强,即使把他捧到了高高的位置上,他也只会觉得高处不胜寒。
“没关系,我们一起来想想办法。”裴渡想了想道,“现在你已经有了好的产品,剩下的一步就是如何把产品推销出去。”
闻秋心里有些讶异,裴渡帮过他许多次,也给过他很多很好的建议。但这还是第一次,他说“我们一起来想想办法”。其实以他的眼界、学识和资源,居高临下地指导自己本来就是很正常的事,没有必要俯下身来迁就自己。
闻秋心里涌起一股很别扭的暖意,放下了准备带走的东西,坐下来认真地准备和裴渡一起想想办法。
两个人膝盖碰着膝盖,嘀嘀咕咕了半天。闻秋的思路渐渐打开,还真的有了个不错的想法——
他们决定找江河戏剧社帮忙,把剧本演绎出来,剪成概念片给金绫看。镜头非常直观,好坏一目了然。
两人就这个想法深入探讨,越聊越觉得有可行性。想到时间有限,闻秋一下子从沙发上弹起来,“下周例会上就要公布结果,必须赶快把成品做出来!”
他掏出手机,想要立刻联系那个号码,忽然想到裴渡在身边,手指又慢了下来。
裴渡他已经看到了闻秋第一时间翻出来的号码,挑眉道:“怎么?”
“我想要找江河剧团帮忙,就要联系燕晟,”闻秋眨了眨眼睛,“你不介意吧?”
“燕晟怎么了,他有什么特殊之处吗?”
“没有。”闻秋眯起眼睛笑了一下,不知怎么的在裴渡身上看到了有容乃大、稳操胜券的正宫气场。
联系过后,燕晟那边也很热心,说剧团的人正好都在,让他们直接过来。
裴渡开车,两个人直接回了学校,今天是周日,不过江河剧团最近有排练,因此主要人员都在。白宁姝休学后,继承社长位置的是一个导演系的研究生,名为陆冰,据说是一个不出世的天才。
“你看,那个就是陆冰学姐。”燕晟指给他看,“这一幕演完我们就去吃午饭了,你直接去找她。”
闻秋看过去,便见到了一个齐耳短发的小个子女生,穿着连帽衫和运动裤,正坐在道具箱上大声吆喝。
不知怎么的,他觉得陆冰的风格有些眼熟。等这一幕演完后,便试探着上前搭话,“学姐你好,我是……”
“闻秋?”陆冰回过头,眼神一扫就报出了他的名字。
“学姐认识我?”闻秋有些惊讶。
“我读过你写的剧本。”
“哦——”闻秋没想到那个比赛能把自己的知名度搞那么广。
“文心杯的剧本我本来就都会读,”陆冰摸着下巴,“更何况我哥也夸过你。”
“你的哥哥是?”闻秋打量着她,脸不像,但神韵很像……陆冰就站起来,从道具箱里拿了个络腮胡子贴在自己脸上,然后在头顶扣了一顶鸭舌帽,粗声粗气地叫嚷道:“现在的娱乐圈里都是些什么勾八玩意儿!”
闻秋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原来你哥哥是陆甲导演啊!”
“他是我大哥,我还有一姐姐叫陆乙,是个摄影师。我本来叫陆丙,但实在难听爆了,就改名叫陆冰了。”陆冰显然出生于一个艺术世家,偏抽象派的那种。
闻秋又介绍道:“这位是裴渡,我的、呃……”
“追求者。”现在裴渡嘴上恨不得挂个喇叭,把这事儿四处宣扬。
陆冰的脑袋继续往上抬,把裴渡看了个周全,露出一个意味不明的笑容:“哦,我当然认识裴渡……在白宁姝的相机里,你可是个老熟人了。”
“是吗。”裴渡微微笑道。
闻秋不想翻那件事的旧账,便把剧本拿出来交给陆冰,说明了来意。陆冰接过剧本,随意地翻了两页,“嗯,我已经听燕晟说过了。帮你拍样片没问题,不过你也要帮我个忙。”
闻秋有些紧张,他本以为给点赞助费能解决的事,不过看起来陆冰的企图没那么简单,“什么忙?”
“现在手上这个话剧演完后,我打算拍一部真正的电影。框架已经搭好了,但我还没有找到合适的编剧。”陆冰盯着他的眼睛说,“我可以告诉你的是,这部片子拍出来,不会比陆甲的出道作差,你有兴趣加入我吗?”
闻秋咽了口口水,他只是想来拍个概念短片而已,居然会收到这样重磅的邀请。眼前的女生个子虽小,然而气质很沉稳,那双和陆甲如出一辙的眼睛里隐隐透露出一种王霸之气。
“我的荣幸,不过我也想先了解一下这部作品。”
陆冰直接从口袋里掏出几张皱巴巴的纸,这是从笔记本上撕下来的几页,乱七八糟地写满了笔记。第一眼闻秋便看到了电影的名字:《人界七巡》。
这个故事是关于一个没有心的神子,为了填满空洞的心房,七次降临人间,体验过人间的爱恨悲欢……
闻秋仔细辨认着越来越潦草的字迹,“故事的结局呢?”
陆冰耸了耸肩:“神子变成了魔鬼。”
“听起来很有意思。”闻秋笑道。
“拍出来会更有意思。”陆冰打开手机加了他的微信,然后拿手机敲了敲他的肋骨,“见过一面我就更确定想要你了,日程空出来了就联系我。”
“好,我会认真考虑你的提议的。”闻秋道,“那我的剧本……”
“周五前能拍完,我把每天四点后的时间留给你。至于演员……”陆冰打了个响指,整个剧团的演员都整齐划一地回过头看向她,“我这里的人,你随便挑。”
仅花了一个周日,他们就选好了演员,一地围读了剧本,敲定了各种拍摄细节。裴渡在他们忙碌的时候叫了奶茶和甜点,晚上收工后请客,把整个剧团都拉去了饭店搓了一顿。
“卧槽,这个饭店人均800块……”一群大学生哪见过这阵仗,就差抱着裴渡的腿喊金主爸爸了,“这就是有赞助商的感觉吗!”
闻秋也觉得有点过了,私下里偷偷拉着他说:“不用太破费了……”
“请人帮忙就要做到位,人家才能尽心尽力帮你。”裴渡说,“这些场外的事交给我来就好,你专心忙你的。”
当然,显露财力也是彰显主权的一部分,剧团里那些花枝招展的ALPHA一看就不是什么好东西,一天到晚眼珠子盯着闻秋乱转。
真正合作起来,闻秋才感觉到陆冰有多么靠谱,一切都在按照她的计划有条不紊地推进。在自己的剧本基础上,她还编排了很多具有自己风格的东西,将本身零碎的片段组合成了一个剧情连贯的概念短片。
周六,闻秋带着剪好的片子,去了金绫的工作室。今天便是决定命运的时刻,然而他的心中已经不再有忐忑,即使做到这个程度还没有办法被选上,他也会平静地接受。
并非所有的热爱都能有好的结果,但追求的本身已经足以让他感到满足。走上一万里会磨出水泡,水泡又会变成更加厚实的皮肤,帮助他不停地走下去。
第77章 牵手
周六的例会照常进行, 金绫坐在主位上,心潮却久久无法平静。
她读完了闻秋的剧本,她欣赏他笔下的季北枫。抚摸着那文字, 仿佛能触摸到作者倾注的心血,让她久违地想起了自己年轻时打磨第一部 作品时的样子。
闻秋坐在她对面,偶然抬眼与她对视,然后对她笑了笑, 就像第一天遇见时那样腼腆的笑容。最近一段时间他一定非常失望非常煎熬吧, 金绫默默地想, 自己居然也到了会摧残年轻人梦想的年纪。
讨论很快进行到了男四的部分, 金绫站起来, “之前我将这部分的任务交给了我们的两位学员, 现在他们都交出了一份让我满意的答卷……”
柳星辰跟着投来关注的目光,他的嘴角噙着自信的微笑, 等待着自己的名字被宣布。
金绫清了清喉咙,她能想象出这个结果会掀起怎样的惊涛骇浪,不仅仅是柳星辰的诘问, 其他编剧恐怕也会提出异议。她虽然可以用身份强行把反对声压过去, 但这也必然会让闻秋的处境变得糟糕。
就在她要说出结果时, 忽然闻秋站起来:“金姐,我准备了一部概念片,在公布结果之前, 可以展示给大家看吗?”
“概念片?”金绫目光一凝。
“是我们学校戏剧社的学生帮忙拍摄的。”闻秋将U盘递了过来, “我想要最大限度地呈现效果, 所以请给我一个展现的机会。”
“好, 没问题。”金绫接过了他一直握在手心的、带着温度的U盘。
底下已经有专业的编剧不耐烦起来,觉得这是在浪费时间, 柳星辰靠在椅背上,心里乐呵呵地准备看好戏——电影就是这样一个东西,服化道摄、演员导演,必须各方面都做到极致,才能做出能看的东西。那种学生社团的儿戏之作,往往拍出来的效果都是灾难性的。
投影上最先呈现的是一组空镜,童年的街角小巷、风中摇晃的秋千、纸飞机划过教室、初夏的阵阵风声。男孩和女孩都出生于不幸的家庭,他们一起走过了那物质贫瘠却又精神富足的童年。
下一个镜头,白皙干净的少年背对镜头,正在朗读课文。那篇课文是弗罗斯特的《未选择的路》:“黄色的树林里分出两条路,可惜我不能同时去涉足……”
伴随着朗读声,是一组平行蒙太奇镜头。同样贫困,女孩在努力当小工赚学费时,男孩却在勒索低年级学生;同样条件艰难,女孩在寒窗苦读时,男孩却放任自己在网吧游荡。终于,他们的人生在初三那年分道扬镳,女孩考上了贵族高中,男孩彻底沦落成了混混。在每一个人生的关键节点,他们都背道而驰,终有了云泥之别。
“我知道路径延绵无尽头,恐怕我难以再回返。”
男孩成为了追逐光的影子,他打跑了欺负女孩的小混混,威胁了传女孩谣言的人,在他以为男主欺负女孩时,也想挺身而出,却被男主反揍趴下。女孩哭着对他说,不要再让我丢脸了。
下课铃响,学生们三三两两离开了,黄昏的光流淌进空旷的教室里,男孩的声音哽咽:“一片树林里分出两条路,我爱的人走向了另一条。”
这是概念片的开头三分钟。在之后的十二分钟里,展开了更加激烈的对手戏。男孩对女孩的爱并不纯粹,掺杂着遗憾、悔恨和嫉妒,好像只要能紧紧握住女孩的手,就能握住被自己挥霍掉的人生。
片子的末尾,朗读的少年转过头,蝉鸣、风声、逐渐远去的同学的交谈与欢笑,还有他注视着镜头的悲伤的眼睛。
概念片播放结束,房间里雅雀无声。
“啪啪啪……”
金绫率先鼓起了掌,其他编剧仿佛才如梦初醒,跟着鼓起掌来。无论是剧本还是拍摄都极为优秀,优秀到根本难以想象这是学生社团的作品。更重要的是,他们在这个片子里看到了自己想要的东西,那种真正震颤人灵魂的、会让观众感同身受地落泪的东西。
阵阵掌声中,只有柳星辰坐在原地,脸上青一阵白一阵。
“我很确信,这是我想要看到的作品。”金绫露出了满意的微笑,向闻秋点了点头,“你的优秀远远超出我的预料……”
“等一下!这不公平!”柳星辰猛地站起来,“我的剧本要是能拍出来,绝对比他的更优秀!金姐,你一开始选中的就是我,是他硬插进来,还用这种手段……”
“柳星辰。”金绫打断他,“我很清楚你的剧本拍出来是什么效果,因为类似的桥段我在热门剧里已经看得够多了。我承认这是很成熟的作品,但是我想要看到更加与众不同的东西。”
其他编剧也道:“的确,这一次是闻秋的更出彩,你也要看到别人的优点。”
“没关系,年轻人,下次还有机会嘛……”
柳星辰咬紧了牙关,一屁股坐下来,椅子发出了很大的动静。他看着被众人簇拥的闻秋,心中暗道:“等着,我会让你付出代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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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于一个创作者来说,没有什么比自己的作品得到肯定更值得兴奋的了。那天从编剧班回来,闻秋仍陷在一种晕乎乎的快乐里,曾经所有的辛苦都变得不值一提,所有的等待和挣扎都有了意义。
那天晚上裴渡照例打电话来问候晚安,做了重重铺垫之后,他谨慎地问道:“明天有空吗?我发现一家不错的餐厅……”
闻秋趴在大抱枕上,愉快地应道:“好啊。”
裴渡没想到他如此好约,早就准备好的台词无处发挥,他果断决定得寸进尺:“那明天可以亲你吗?”
闻秋轻哼了一声:“你觉得是个追求者都可以亲我吗?”
“那牵手总可以吧?”裴渡是很懂讨价还价的。
闻秋像只烙饼一样在床上翻了过来,抱着手机说:“这个嘛,我要考虑一下。”
电话那头便传来一声轻笑,好像一根羽毛痒痒地搔着心房。裴渡又问了许多允许和不允许的事,两个人像调情一样聊了半天,等挂了电话一看,不知不觉居然过去了两个多小时,而闻秋在床上翻来滚去,险些把自己给烙熟了。
第二天的约会是在江城公园,那里正在举行游园会,晚上还有焰火看。两个人就像最普通的情侣一般走在公园里,四处吃吃逛逛,坐船游湖,赏花看景。
这也是裴渡第一次,主动陪他来这么平民化的地方。之前即使出门约会,也总是出入那些贵得吓人的餐厅会所,那些地方奢华而冷清,自带生人勿近的气场。裴渡天生属于那里,而他却总要小心翼翼地藏起自卑,琢磨怎样才能看起来不那么像男宠和玩物,而是配得上身边人的“上流OMEGA”。
可现在,裴渡居然也会迎合自己的喜好,纡尊降贵地陪他一起挤人群买票,顶着大太阳给他买冰激凌,戴着傻不拉几的头箍陪他拍照。每当这个时候,闻秋心里就不由感慨:原来裴渡的确什么都知道,而且只要他想做,就能做得很好——可见之前他只是不愿去体谅和迁就罢了。
这一天玩得很尽兴,然而一整天下来,裴渡好像忘记了昨天电话里说的话,没有来牵他的手。他越是若无其事,闻秋心里就越是在意得要死,甚至装作无意地拿手背碰了碰他,然而裴渡只是无辜地转头看了他一眼,又看看前面爆火的摊位,“想吃黄金大飞饼吗?”
我去你妈的黄金大飞饼,我看你才是黄金大飞饼!闻秋撇了撇嘴,“不吃,看见你就饱了。”
“哈哈……”裴渡看到他的样子,觉得实在太可爱了,偏过头肩膀抖动着,可惜没藏好笑声。
这家伙故意的吧?!闻秋睁大眼睛,怒火蹭蹭往上蹭,刚要发作,男人的大手就伸过来,握住了他的手。裴渡笑得像只狐狸:“你昨天说要考虑一下,我一直在等你考虑好啊。”
闻秋瞪了他一眼,“没见你别的事那么尊重我的意见。”
“以后都会尊重的。”裴渡耍赖似的握紧了他的手,走到哪里都不肯放了。
闻秋的手很薄,在这样温暖的天气里也是偏凉的,手指修长,能清楚地感知到每一个骨节。想要完整地把他包裹在手心里,但那只手有自己的主意,悄咪咪地回握过来,像是第一次过马路的孩子,紧紧地握住他大一号的掌心。
闻秋拉着他在公园里闲逛,享受那些艳羡的目光——尽管有一半惊艳的目光其实看向的是他自己。
光是个子裴渡就要高出路人一截,更不用提那优越的外貌和气质了,随意的穿搭也好像是刚走下T台的模特。这是个走在身旁就能满足人所有幻想的ALPHA,而现在他是自己的追求者,是承诺要喜欢自己一辈子的人。
裴渡看着他的样子,心里有些酸涩,只是牵手而已,可是闻秋好像真的非常满足非常快乐。他忽然意识到这也许是闻秋一直想做,却从来没敢做的事。在过去作为情人,他知晓分寸、绝不逾越,只会把渴望藏在心底。
为什么现在才发现这些事,裴渡十分后悔,他们也许真的错过了很多美好的时光。
一会儿,逛了闻秋看中了路旁的一个奶茶店,“我去买奶茶。”
进了店看到招牌,裴渡才发现这是情侣款,一根爱心型的吸管分成两头。闻秋点了单,然后拽了拽他的手指,“25块。”
这是要他付钱的意思。裴渡拿出手机扫了码,心想放在过去,像买奶茶这种小事闻秋一定会抢着付钱,但凡他自己能承受得起的东西绝不会要自己买单。
这份不假思索的依赖让他感到满意,又拉着他到甜品柜台前,“马卡龙吃不吃?”
“中午吃太多了,买了带回去吧,”闻秋的脑袋和他凑在一起,“咦,这个甜甜圈好可爱。”
店员小姐姐捂着嘴看小情侣弯着腰在甜品柜前咬耳朵,嘴角差点没咧到耳朵根。自打这一对超高颜值的情侣走进来,店里就有了蓬荜生辉的效果。
“这是我们的儿童节特别款,特别受小孩的欢迎哦!”店员嘴特别甜地迎上来。
“嗯,那麻烦帮我打包四个。”裴渡说。
“四个会不会太多了?”闻秋问,“里面好多奶油啊。”
“多了我吃。”裴渡点了点玻璃柜门,“麻烦这个柠檬蛋糕也来两份。”
逛了半天,裴渡买了许多小吃和玩具。到最后闻秋都觉得有点太多了,“不要买了,这些东西都是小孩子喜欢的……”
“就是要小孩子喜欢才好。”裴渡笑了笑,“第一次正式见面,也不知道他喜欢什么,所以干脆全都买一点。”
“什么?”闻秋忽然站住了脚步。
“等会儿一起去看小知了吧。”裴渡的手腕上挂着一堆卡通袋子,胳膊里夹着一个玩偶,手指上牵着五颜六色的气球。这堆幼稚的东西冲淡了他本身冷厉的气质,显出难得一见的柔软和亲切。
也许有一天裴渡真的成为爸爸,就会是这样的吧,闻秋怔怔地想,但你终将会有自己的子嗣,何必对一个你口中的“野种”做到如此……
“你不用强迫自己做那些事,”闻秋垂下眼,“真的没有必要。”
“没人能强迫我做任何事,我只是想践行自己的承诺,我说过会努力去接纳他。”裴渡不放过任何表白心迹的机会,有些话说上一万遍总能在对方心里刻下印记,“我这么做,是因为喜欢你啊。”
第78章 秋秋和宝宝
两人回了闻秋家, 赵妈正在门口收拾东西,一见面就打招呼道:“小少爷回来了。”
然后她立刻注意到闻秋背后的男人,那个ALPHA肩宽腿长, 整个轮廓就要比闻秋大一圈,光站在那里就有种隐隐的压迫感。赵妈心中猜到恐怕就是那位金主了,“噢,这位是……”
“阿姨您好, 我叫裴渡。”裴渡客气地打了声招呼, 将专门给她买的礼物递了过去。
“哎呀, 这太客气了……”赵妈推辞不过, 接过那沉甸甸的补品, 眉开眼笑地说, “都是沾我们家小少爷的光,实在劳烦您费心了……”
闻秋听得耳朵有些发热, 无奈地对她说:“赵妈,我都说几次了,不要叫我小少爷了。”
“哦哦, ”赵妈一想也是, 在人家真正的大老板面前还少爷来少爷去的, 好像在自抬身价似的,她直点头应道,“那我还是叫秋秋吧。”
“你的小名是秋秋啊, 好可爱, ”裴渡捏了捏他泛红的耳垂, “我以后也可以叫你秋秋吗?秋秋。”
闻秋偏过头躲开, 眼神飘忽,显然是不好意思了, “随便你。”
“秋秋,秋秋……”
“……不要在我耳边吹气!”
赵妈站在一旁,嘴角快忍不住姨母笑,“小知了正在房间里玩呢,正巧你回来了,那我买菜去啦?”
“行,多买点好菜,晚上我下厨。”闻秋叮嘱道。
“好,好……”赵妈揣起钥匙出门,金龟婿头一回上门,看起来对她家小少爷很有意思,她恨不得把满汉全席都买回来,好好招待着。
两个人拎着大包小包进了房间,小知了正趴在软垫上玩玩具。他现在15个月大,已经是一个大宝宝了。圆圆的脸蛋看起来十分柔软,是粉粉的水蜜桃,睫毛浓密纤长,像小扇子一样。最漂亮的是一双翡翠般的绿眼睛,比闻秋的颜色要稍深一些。在还是个小孩的时候,他就俘获了无数姐姐阿姨的心,难以想象长大后会是个怎样的妖孽。
第一次见面时,裴渡心情极差,因此也没仔细打量他。如今再度见面,本以为会很抵触,然而一看到那天使般的小脸蛋,他就好像被一支箭射中了心脏。
这、这是不是有点过分可爱了?这种想要抱起来狠狠亲的冲动是怎么回事?
我居然是这种喜欢小孩的类型吗?还是说因为这孩子长得太像闻秋,所以爱屋及乌了?裴渡陷入了深深的自我怀疑。
小知了要比一般的婴儿安静乖巧,自己趴着两手并用拼着地上的积木,神情非常专注。等闻秋悄悄走近了,他才发现爸爸回来了,发出了惊喜的“啊呀”声,小手挥舞着,“爸爸回来啦!”
闻秋将他从垫子上抱起来,亲了亲他的脸颊,“小知了今天在家乖不乖?”
“乖!”小知了这时也发现了站在门口的ALPHA,害羞地把脸埋进了闻秋的怀里,只偷偷露出一只眼睛往外瞧。长睫毛扑扇着,一和裴渡对视上,就闭上了眼睛,过一会儿又偷偷睁开一条缝,自以为没人察觉地偷看他。
妈的,连可爱的样子都是缩小版的闻秋,裴渡被萌得心肝发颤,露出一个这辈子都没有露出过的和蔼表情。
“这是裴叔叔。”闻秋抱着他走到裴渡面前,握着他的小手递出来,“叫叔叔。”
“苏苏。”小知了奶声奶气地喊了一声,然后又把脸藏进了爸爸的怀抱里。
“他害羞呢,不过明显是喜欢你的。”闻秋心里有点紧张,把小知了递过去,“要抱一抱吗?”
“好……”裴渡紧张地接了过来,这孩子又轻又小,格外软和,是全世界最珍贵易碎的宝物。他身上散发出淡淡的奶香味,还沾着一点闻秋的信息素,组合成了一种让人头晕目眩的甜美气息。
小知了被他僵硬地抱着,但不哭也不闹,只是很安静地眨巴着眼睛瞧他,小小的鼻翼扇动着,似乎在嗅他的味道。
闻秋没好意思说他一直有偷偷地拿裴渡的信息素给孩子吸,这恐怕是小知了不怕生的原因,“小知了好像很喜欢你的味道。”
“嗯。”裴渡轻轻地抚摸他柔软的胎发,然后是花瓣一样柔软的脸颊。在心尖发颤的喜爱之下,又生出一种强烈的嫉妒——这样漂亮可爱的孩子,并不属于自己。那个不知名的生父,毫无责任心地留下了这样一个种,就得到了闻秋全部的偏爱和关注。
他从出生起就站在了顶点,这辈子从没缺乏过什么,任何想要的东西都能轻而易举地得到。这还是第一次,他发现了一个自己无法拥有的东西,他第一次清晰地品尝到“嫉妒”的滋味,那是一种夹杂着愤恨和不甘、酸得发苦的味道。
和那些情敌不同,这个孩子是一个纯白的污点,自己纵然有千般手段,也没法动他分毫。所以裴渡只能藏好自己扭曲的心,在闻秋不安又期待的注视下,低头蹭了蹭孩子的脸颊,“他叫什么名字?”
“你直接问他,”闻秋笑着说,“他是极优性宝宝,特别特别聪明,思维和语言能力和两三岁小孩差不多。”
“宝宝啊,”裴渡就低下头,手指点了点小知了的鼻子,“你叫什么名字?”
小知了睁着水汪汪的大眼睛,一本正经地对他说:“苏苏,我叫闻知尧。”
“今年几岁了?”
“一岁了。”
“喜欢秋秋吗?”
未知的词汇引起了运转BUG,小知了歪了下脑袋,不解地睁着水汪汪的大眼睛瞧着他。
“就是爸爸。”裴渡抓着他的小手,指了指闻秋。
小知了立刻咧嘴笑起来:“喜欢!”
“真聪明。”裴渡情不自禁地亲了亲他的脑门,小知了一点也不躲,只是又疑惑地嗅了两下。
除了对答如流以外,小知了还会背唐诗,会复述动画片里的故事,会用积木搭房子,不用的时候再按照形状收进盒子里。这的确是一个天赋异禀的孩子。
然而和他异常发达的大脑相对的,是他迟缓的行动力。他远没有同龄的孩子那样活泼,只在一小块地方玩,玩累了就自己趴着睡觉。
裴渡想起自己堂哥家那个二宝,和小知了应该差不多大,跑出去就像只野猴子,给根绳就能窜上西天。眼前的孩子显然是有点问题的,他关切地问道:“小知了现在会走路吗?”
“能站一会儿,牵着手的话也可以走两步。”闻秋叹了口气,“医院检查都说腿脚发育没问题,但他好像就是不太愿意走动。”
他把小知了放在地上,那孩子就抬头眼巴巴地看着他,喊着要爸爸抱。闻秋牵着他走了两步,他就不愿意动了,一屁股坐在地上。
“可能是信息素缺乏症的原因,也可能是我之前陪他的时间太少,”闻秋低落道,“他的性格……的确和别的孩子不太一样。”
裴渡大致知道这孩子身上的病,安慰道:“别担心,我会请专家过来看看,极优性ALPHA就是这样的,我小时候脾气也很怪,最喜欢咬人。”
“真的吗?”闻秋觉得新奇,想象不出来裴渡咔咔咬人的样子。
“真的啊,一口一个牙印,知道训鹰用的护臂吗?我家保姆人手一个。”裴渡说,“所以我妈就叫我‘小疯狗’。”
闻秋想象了一下超小号裴渡追着咬人的样子,就忍不住浮现微笑。
裴渡就说了许多小时候好玩的事,逗他笑。当然有些事他是不会告诉闻秋的:他出生后的那几年是他妈妈抑郁症最严重的时候,稍微受点刺激就发狂哭闹。小时候的自己毫无办法,以为是别人惹他妈妈哭,所以总是龇牙咧嘴地充满攻击性,见一个咬一个。其中被咬得最多的,是他的父亲。
他是极优性ALPHA,在自我意识还没产生的时候,就知道要守护重要的人。
他们一起陪小知了玩了许久,搭了积木城堡,拼了拼图,吃了小蛋糕,讲了故事。小知了开心过了头,很快就累了,坐着像个不倒翁一般一晃一晃,最后四仰八叉地一倒,彻底睡了过去。
整个地板都铺满了柔软的垫子,所以哪儿都方便他倒头就睡,闻秋替他盖好毛毯,悄声对裴渡说:“他今天玩疯了,让他睡会儿。想不想看他小时候的照片?”
“好啊。”裴渡欣然答应。在去年,他倒是见过还是一只奶团子的宝宝,可惜那时他厌恶到不愿给一个眼神。
于是闻秋便从储物柜深处找到了相册,翻小知了的照片给他看。
那是一本泛黄的旧相册,是从外婆家的阁楼里翻出来的,里面保存着所有小知了的照片,从刚出生的一团孩气,到第一次笑,第一次睁眼,每一张闻秋都可以讲出说不完的故事。
翻过某一页,闻秋忽然一愣,脸唰地红了,他想迅速把那页翻过去,然而裴渡已经眼尖地看清了全貌——
那是一张非常有质感的照片,冬日的阳光照入古旧的木格子窗棂,空气中弥漫着淡金色的微尘,闻秋坐在扶手椅里,微微低头看着怀中的孩子,小知了吮吸着奶水,睁着碧绿的眼睛,满怀爱意地抬头看向他。
两人都是赤.裸的,然而并无任何色.情感,反而如这古旧的房间般充满返璞归真的意味,叫人想起教堂壁画上纯洁的圣母像。
“啊,这是小知了的满月照片……”闻秋脸有点发热,因为当时去不起照相馆,所以他自己给自己拍了一组艺术照,而这张模仿的正是达芬奇的《哺乳圣母》。
他从来没把这本相册给谁看过,以至于都忘记了这组照片的存在。
裴渡的呼吸一错,明明之前都忍耐得很好,但不知为何这一刻被唤起了深沉的欲念。那种渴望几乎是兽性的,他想要将照片上的温柔恬静撕碎,将OMEGA按在爪下,咬着那颗肿起的果实,让他不停地受孕,让他哭泣尖叫和求饶。
不过是一瞬的意乱情迷,裴渡将闻秋按倒,迫切地想要低头吻他。他们靠得太近,呼吸彼此缠绕,睫毛都扑打在了一起,直到最后一刻裴渡才堪堪停下,哑着嗓子问:“可以吗?”
不过一指的距离,说话时的气息痒痒地扫着嘴唇,闻秋望见了他眼瞳里深色的欲望,身体不安地绷紧了。他小声道:“别在这里,小知了在……”
“他睡着了。”裴渡并不听话,甚至有些焦躁不安,手臂撑在他的身旁,微微抬起身,“只是亲一亲,可以吗……秋秋?”
“……不可以做别的。”
“嗯,我知道。”裴渡如愿以偿地噙住了他的唇,的确没有更进一步的动作,然而绵密的吻不断,单手按住他的胸口,不允许任何挣扎。
小知了从朦胧的浅眠中醒过来,揉了揉眼睛,刚要撒娇叫爸爸抱,就发现了惊人的一幕——那个又高又大的坏叔叔,把爸爸按在地上不停地欺负!
爸爸一定非常难受,被压着不能动,嘴巴都被咬红了,嘴里还发出奇怪的声音。小知了急坏了,咿咿呀呀地叫了起来,捡起身旁的小皮球朝坏蛋丢了过去。
皮球砸到坏蛋脚边就弹走了,那个坏蛋不动如山,反而亲得更起劲了——明明爸爸以前只亲自己的!
小知了往那里爬了几步,下定决心让自己更高大,守护自己的爸爸。
他晃晃悠悠地站了起来,手里攥着三角形积木,就一摇一摆地朝大坏蛋走去。
第79章 进组
“啊啊……”他雄赳赳气昂昂地走过去, 把积木丢到了坏家伙脑袋上。裴渡揉了揉脑袋,好像大象被蚂蚁咬了一下。
闻秋气喘吁吁地回过神来,惊讶地意识到了什么, 猛地把裴渡推开,“小知了?你刚刚是走过来的吗?!”
小知了迈着小短腿又走了两步,飞扑到他怀里,坚决地占有爸爸, 把他和坏人隔开, “爸爸!”
“哇哦, 这下会走路了?”裴渡撇了撇嘴, 退后一步, 然后脸便扭曲了一下——他踩到了地上的积木。
为什么突然会走了?触发机制是什么?闻秋脑中划过了一个惊人的猜想, 抱着小知了放到了房间的另一个角落,然后拽着裴渡的衣领, “再亲我一下试试。”
裴渡怎会放过这个机会,把他抵在墙上,捏着他的下巴就是一个深吻。闻秋的心思却完全不在他身上, 用余光偷偷打量着。
小知了一副好生气的样子, 脸颊气鼓鼓的, 一边晃晃悠悠地走过来一边叫着“爸爸”。眼看积木不能对欺负爸爸的坏蛋造成威胁,他就扒住了裴渡的小腿,啊呜一口咬了上去。
这和口欲期的什么都想放嘴里咬咬不同, 是货真价实的咬, 尽管一口乳牙没法造成任何有效伤害。
裴渡嘶了一声, 将他拎起来晃了晃, 心想这小子还真的得了自己的真传,下嘴真狠啊。
闻秋立马把孩子接过来, 开心得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你看到了吗,他真的会走路了!我之前一直好担心,天啊……”
“再走一个,宝宝,再走一次试试看!”闻秋把小知了放在地上,鼓励地看着他。
然而这一次,小知了却又坐在地上不动了,咿咿呀呀地伸着手要抱抱。
“破案了,这小家伙不是不会走,而是要你抱。”裴渡摸着下巴,“所以说你就是把他宠过头了,每次他只要赖在地上不走,你就会亲亲抱抱,把所有的注意力都给他。久而久之这个小家伙就学精了,故意不肯走路,让你担心。”
从小就这么人精,长大了还得了,裴渡望着他粘着闻秋不撒手的样子,心想这小崽子长大了也肯定是心机爸宝男一枚,争宠谁争得过他呀。
闻秋觉得不可思议,这么小的孩子怎么可能会有这么复杂的心思?然而刚才看到的一幕却不容置疑。
这小家伙,真不知道像谁……莫非是他那位不知名的父亲,遗传给他那种粘人的性格?
然而再仔细想想,其实都是自己的错。是他陪孩子的时间太少,才让孩子这样没有安全感,这样努力地想要博取自己的关注。
闻秋抱紧了小知了,满心都是自责,不住地亲吻他的脸颊。小知了觉得自己在与坏叔叔的斗争中取得了胜利,霸占了爸爸的全部关注,很骄傲地扬着脑袋。
裴渡默不作声地望着这一幕,他的心仍在遭受嫉妒的折磨,然而这对父子是这样密不可分的一个整体,好像那孩子不过是闻秋的骨中之骨,肉中之肉。
而他的臂膀又正好够宽阔,伸出手恰好能一起抱住,为他们遮蔽出一方安宁的天地。
/
那一次见过面后,裴渡就开始尝试更多地承担起“ALPHA父亲”的责任,从给那孩子送礼物开始,到陪孩子上早教课,到洗奶瓶换尿布,他都驱使自己去做。
那不是件容易的事,他时常要和心里的魔鬼斗争,压抑属于ALPHA的独占本能。不过好消息是,他所有的努力闻秋都能看到,除了嘴上没松动,早就给撸给抱给亲亲了。
在两个人齐心协力的照顾下,小知了终于健步如飞起来,他最近的爱好是和裴叔叔一起踢小皮球,每天玩得筋疲力竭,沾枕头一秒打起小呼噜。
转眼到了暑假,《恋爱的季节》于七月正式开拍,借用的场地恰好就是江河大学的百年校园。闻秋也跟着进了组,第一次近距离接触影视剧拍摄,他心里充满了好奇与期待。
校园部分的剧情,需要在暑假拍完,因此排期非常赶,剧组里的每个人都很忙碌。闻秋在编剧组,本以为会挺闲的,到了才发现需要随时根据拍摄情况调整剧本。有时候演出来效果不好,或者资方导演演员任何一方表示不满,金绫都会带着人整夜赶工改剧本。
十几天彻夜不停地运转下来,每个人的眼睛都熬红了,闻秋不是编剧组的主力,偶尔会客串场务打杂,白天也忙得脚不沾地。
不过也有许多有趣好玩的事儿,比如有时候会有粉丝来探班,好几次都有小妹妹抓着他问是哪个明星。闻秋说自己不是明星后,小妹妹还给他塞小礼物要签名,双眼亮晶晶地给他打气,“加油,你一定能红的!”搞得闻秋哭笑不得。
除了男女主外,剧组里都是一些小明星,他们也比想象中更好相处。出演季北枫的演员叫钟烨,来自今年刚火的偶像团体,是个眉目锋利的盐系大帅哥。闻秋一开始见到他还觉得难以接近,结果大帅哥读完自己的角色剧情,都读哭了,眼泪汪汪地来找他,说哥你写得太好了,我演不出来怎么办啊啊啊。
闻秋一问,这个嘤嘤怪今年18岁,是个光长了个子没长脑子的笨蛋。钟烨在剧组里举目无亲,闻秋不过给他讲了几次戏,就被流浪狗给赖上了。
这天,钟烨看起来非常心绪不宁,闻秋和他蹲在一起吃盒饭,忽然听他吞吞吐吐地问道:“哥,你长那么好看,为什么不当演员啊?”
这个问题闻秋快解释烂了,头也不抬地说:“人各有志嘛,我比较喜欢写东西。”
“但是这不是浪费颜值嘛,你要是出道,完全不用演技,光凭一张脸就能大红大紫。”钟烨说。
闻秋抬起头,眯起眼睛看向他:“你到底想说什么?”
“我听说你之前……拍过一些东西,”钟烨小声道,“真的只是听他们说啊——你怕被人扒出来,所以不敢出镜。”
闻秋的手指不可察觉地颤了一下,声音渐渐冷下来,“你听谁说的?我拍了什么?”
“就是那个,他们都说你以前在外网做过网黄,还拍过GV……”钟烨见他脸色不对,连忙补充道,“我没信啊!我只是好奇所以才来问的!那帮人说的时候我一直在替你说话。”
闻秋放下饭盒,淡淡道:“都是谣言罢了,不信是对的。”
饭才吃了一半,他就没了胃口,直接走掉了。钟烨自知失言,闷闷地往嘴里填了一口米饭。他内心是不想相信谣传的,可是也真的很奇怪,如果不是有黑历史,闻秋为什么不去做演员赚钱呢?
好巧不巧,当天下午,一个差事就落到了闻秋头上:某个情节需要一个外国人出镜,但是外国群演不好找,而且工资还是国人的十倍。
导演大手一挥:“哎,那个小闻啊,你来客串一把这个外国留学生!”
他那搓手的样子,绝不是临时起意,而是觊觎这块移动的美貌资源很久了,这下可算终于给他找机会用上了。
导演的话一出,所有人都看向闻秋。不知道那个离谱的谣言传了多久,但想必许多人已经知道了,那些人眼睛里都浮现了看好戏的神色,也有一些亲近的朋友面露担忧。
唯独闻秋只是轻松地笑笑,放下了手中的杂物:“好啊。”
果不其然,那些看好戏的人脸上都露出了失望之色——闻秋答应得那么轻松,他不敢上镜的谣言不攻自破。
化妆师给他戴上网套,遮住他本来的头发,然后给他戴了顶白金色的假发。宽大的oversize卫衣下隐约可见锁骨,脖子上戴着黑色choker,耳朵上戴着亮闪闪的耳钉。
剧情上,他扮演的是一个交换留学生Symon,频频出现在女主打工的咖啡店里,喝咖啡是假,想泡妞是实。正当Symon逮住机会想要调戏女主时,男主适时出现,揭露了他就是一个利用自己长得好、专门骗炮的洋垃圾。Symon恼羞成怒用英文一通辱骂,结果男主用同样流利的英文怼了回去。
真是狗都不演的垫子角色啊……不过闻秋倒是无所谓,他毕竟不打算吃演员这口饭。
背熟了寥寥几句台词,副导演看他是新手,亲自陪他对戏。闻秋指着台词问:“Symon是哪个国家的留学生?”
“额,有什么区别吗?”
“当然了,不同国家地区的英语口音区别很大。”
很多演员的文化水平都堪忧,英语更是叫人不敢恭维,所以大多会请配音。副导演浑不在意道:“这个你不用担心,能做对口型就行,到时候会找配音老师帮你配英文。”
“我自己读没问题的。”闻秋看了眼台词,自然流畅地读出了那段英文,“这样可以吗?”
副导演眼前一亮,朝他比了个拇指,“Nice!好得不得了!”
大致操练后,导演便喊道:“好,小闻,你先来试一遍找找感觉。”
连着好几幕都是他坐在咖啡厅里,有时候是和朋友聊天,有时候敲键盘,但无论做什么,一双眼睛都会贼溜溜地往女主身上窜。
在剧情里虽然是不同的日子,但是拍摄时是连续的好几场。闻秋稍稍找了点感觉,Symon的本性风流放荡,然而此刻还不能原形毕露,所以他的神情是自然亲切的,唯独一双翠绿的眼睛染上了狡黠的笑意,落在女主身上时,那长睫毛就眨啊眨,好像扇动着什么坏主意。
他人生中有那么两年,都是在高强度的演戏中度过的,这是他的求生手段,因此他的演技早就炉火纯青。当他托着腮笑眯眯地和女主对视时,女主情不自禁地一怔,有些害羞地偏过了头——那动作比她之前演得要自然得多,不知道是被带进了戏里,还是真的害羞了。
不仅仅是女主,周围所有人都有些看呆了。闻秋本来就好看,再加上化妆师有意地修饰了他的外形,此刻美貌毫无疑问抵达了巅峰。他平时是很沉默内敛的,然而饰演这个角色时,他的气质完全变得自信张扬,就像太阳一样耀眼地发光。
“演得很好!”导演拍了拍手,“好,休整一下,马上正式拍摄,就按照刚才的感觉来!”
闻秋刚松了口气,就看到摄像大哥扛着摄影机靠近了,那黑洞洞的镜头对准了他,让他的心猛地提了起来,拳头不自觉地攥紧了。
第80章 探班
导演的话音刚落, 周围就响起了一阵喧哗:“我们小闻明明能靠脸吃饭,偏要靠才华……”
“天哪,他要是出道不火, 我倒立吃屎!”
“可恶,被闪到了。”女主演捂着还噗通乱跳的心,“我不想和他出现在一个镜头里了,完全被比成了普女了嘛。”
“我才惨呢。”男主演坐在一旁, 笑着调侃道, “那些粉丝啊什么都能嗑, 这张脸不知道要吸引多少邪道cp粉。”
没有人注意到闻秋的不对劲, 从几分钟前就冷汗涔涔, 一言不发。
拍摄正式开始。从电视里看到的画面是很开阔的, 然而在拍摄时完全不同,有时候镜头会近到怼脸, 剧组的人都会在镜头外观看。
闻秋神经高度紧绷,几乎无法忽略摄像头的存在,很多动作也台词也都变了形。
“看镜头!”他试图按照刚才的感觉去演, 恍惚间却好像听到了卢毅龙的声音, “把你那张漂亮的小脸抬起来, 让我拍清楚嘛。”
闻秋咽了口口水,漆黑的镜头、围观的眼睛,触发了他心中某个黑暗的开关, 可怕的记忆源源不断, 抓着脑神经不断地向上爬。
导演的声音好像从很远的地方传过来:“不要缩着, 抬头挺胸!”
为什么要挺胸?对了, 赤.裸的胸口上用马克笔写着他的名字,他欠的那些钱, 以及一些污秽不堪的词句。卢毅龙拿着相机靠近了,狞笑道:“你要是还不上钱,我就把这段视频发到网上。闻家少爷的裸贷视频,啧啧,网上肯定要传疯了,你说会不会被你爸妈和同学看见?”
“卡——”导演直接喊了停,“小闻,专注一点!还有你不要频频往这边看,要当作镜头不存在知道吗?”
“抱歉……”闻秋恍惚地说了声,拍了拍自己发烫的额头,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他看过义龙会被警方捣毁的新闻,那些视频既然当初没有流传出去,以后肯定也不会有问题……他有每天乖乖吃药,有定期和吴医生聊天,所以不会有事的,不能慌……
“没事,素人紧张是正常的。”女主演安慰了他一句,“习惯就好了。”
旁边也传来不知道是谁的叹息:“唉,看来老天是公平的,给了无敌的美貌和演技,就要搭上一个镜头恐惧症……”
这一条又拍了好几遍,闻秋稍微适应了一点,但还是很难像没有镜头对准时那样放松。作为一个无足轻重的角色,导演也不打算力臻完美,差不多就放他过了。
下一幕是在晚上,所以导演让他先去休息,等天黑了再来拍。闻秋路过时,还听导演在那边自言自语:“可惜的确不是当演员的料。”
闻秋默不作声地回到了休息室,继续背台词。背再熟也没用,到镜头前他还是会浑身僵硬,那段记忆是连绵不绝的阴雨天,总是会触发无法逃避的痛楚。
晚上,拍摄继续,他会和男主爆发激烈的对手戏,台词和动作的复杂程度不是白天能比的。
闻秋在排练时做得很不错,气场完全不输男主。尤其是用英文争吵的那段,他一口流利的英文,男主却不得不阿巴阿巴地等着配音来抢救。
男主演员是个英俊的ALPHA,长得的确很惹眼,而且在对戏时频频对他放电。不过在闻秋看来,这张脸乘以10也比不上裴渡的零头,所以在他面前像块木头一样绝缘。
在开拍前的休整时间,男主演员还很亲切地把手搭上了他的肩,若有若无地在他耳边吹了口气。
闻秋一时还不确定他是不是故意的,就听到那个英俊男人在耳旁轻轻道:“你在镜头前为什么那么紧张,以前拍GV的时候不是挺放得开的吗?”
闻秋皱眉,不动声色地推开了他:“谁告诉你的?”
“谁告诉我的不重要,”男演员油腻地露齿一笑,“今晚有空吗?我可以教会你怎样放松……”
“演员入场,准备!”这时导演发出了命令,打断了他恬不知耻的调情。
男演员还想拉拉扯扯,闻秋却已经失去了耐心,攀着他的肩膀,同样在他耳边轻声道:“我劝你在惹我之前,先去打听一下我是谁的人,不要到时候连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男演员脸色一僵,想不到这番威胁会出自向来沉默腼腆的闻秋口中。然而此刻OMEGA的眼神带着一丝嘲弄,仿佛真的有恃无恐,竟叫他一时有些忌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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目前男四的剧情还很少,所以大部分时间钟烨只是望着拍摄现场发呆,心里一直回味着早晨听到的那个八卦,难道说闻秋真的做过那样的事?想象着他像那些网黄一样做出种种富有暗示性的姿势,他的喉咙就一阵发紧。
正好,他发现和闻秋同组的编剧柳星辰也在一旁,便上前搭了两句话,话里话外都在打探闻秋的事。柳星辰淡笑一声:“哈哈,哪只你听到的那些?我之前和他参加的那个比赛,他为了拿奖爬遍了高层的床。你以为导演为什么对他这么照顾?那天你们都走后,我亲眼看到他坐在道具箱上,对着导演张开腿……”
钟烨睁大了眼睛,听柳星辰说八卦,就跟听□□似的,特别刺激。
花边流言谁不爱呢,在圈子里浸淫了那么久,柳星辰最知道什么样的软刀子能伤人。他还想多说几句,忽然场外传来一阵骚动,制片人引着一人往里走。
柳星辰眼尖,立刻道:“投资人来了。”
果然,只见一个身材高大的ALPHA信步走了进来,他的头发打理得很有型,挑染了一抹银色,眉眼凌厉,是一种很有侵略性的帅气。不过他此刻脸上带着笑,嘴角两个甜甜的酒窝将那种锋利的气质冲淡不少。
“安云起,安家的大少爷。”柳星辰小声对他说,“据说我们缺少的资金窟窿就是他补上的,全组上下就差把他跟老佛爷一样供起来了。”
钟烨抬手捋了捋发型,准备见缝插针地上去打招呼。
“安总今天怎么有空来?”金绫恰好正站在门边,抬手和他打了个招呼。
“来探班。”安云起不知道哪方面不满意,又转头对着身后喊了一句,“大哥,你动作快点行不行啊。”
金绫也跟着向后望去,便看到裴渡从容不迫地走过来,胳膊里夹着一束花。他和安云起差不多高,同样都是极优性ALPHA,两个人站在一起气质却南辕北辙,一个狂放嚣张,一个优雅内敛,后者的精致程度大致是前者的十倍。
“我可是替你打工,你倒是一点都不急。”安云起撞了撞他的肩膀,“来探个班而已,你跟新娘子出花轿一样磨蹭。”
裴渡立刻往旁边挪了一步,然后掸了掸肩膀上不存在的灰尘,顺便像忽略尘埃一样忽略了他的调侃,目光直直地投向场内,寻找闻秋的身影。
金绫脸上快绷不住笑了。恐怕在场只有他们三个人,才知道这背后发生了多少曲折——裴渡的确是答应要给她的剧投资,然而最后一秒却犹豫了,他担心自己的资金入场会让闻秋产生误会,以为他的成绩都是靠自己砸钱换来的。
即使可以解释清楚来龙去脉,但他一点都不想让闻秋顾虑和起疑。
所以裴渡思虑再三,果断把安云起拉入了场。他在背后出钱,安云起做明面上的投资人,金绫收钱,皆大欢喜。
之前金绫只是对裴渡有个粗略了解,哪里想得到他谈个恋爱那么费尽心思。他甚至还在剧组安插了内线,负责观察闻秋的日常安排,然后只在闻秋的空闲时间打过来,闻秋有时候不想搭理,就推说忙,裴渡就会很笃定地说:“秋秋,我知道你不忙。”
闻秋挂了电话,就会一脸匪夷所思地抓抓头发,“见了鬼了。”
金绫每天看小情侣谈恋爱,真是有数不尽的欢乐。
咖啡店已经被剧组整个包下了,裴渡走到近前,才透过窗子看到里面的情况。一场戏正演到一半,只见闻秋姿势慵懒地靠在椅背上,宽大的领口差不多露出了半个肩膀,白金色的假毛和耳钉都在灯下闪闪发亮。
男主一番慷慨陈词,在女主面前揭露了他的真面目。然而闻秋只是漫不经心地听着,脸上还带着玩世不恭的笑容。男主怒不可遏,一把攥住他的衣领,直接将他从位置上提了起来。
闻秋淡绿色的眼瞳神经质地缩紧了,兴奋地盯着男主的眼睛,吐字清晰地说道:“FUCK YOU, BICTH.”
女主难以置信地捂住了嘴,男主也开始用英文对骂。这时候导演喊了卡:“这样不行!这句是特写,口型必须做对!我又不是要你和小闻一样用原声,两句英文台词都说不明白!”
男主演挨了骂,黑着脸练习去了。闻秋也拿起了一瓶矿泉水,喝到一半,他忽然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眼睛顿时睁大了。
这段时间聚少离多,他惊喜得差点呛到——他其实是想让自己看起来难追一点的,可是真的喜欢的时候,那雀跃的心根本藏不住。
闻秋走到咖啡店门外,本来只想矜持地打声招呼,可偏偏裴渡那样适时地张开了双臂,闻秋只好勉为其难地抱了他一下。
在公共场合,他抱了一下就松开了。裴渡不满意,就勾着他脖子上的choker玩,拎着提高一点,闻秋不得不扬起脖颈,喉结贴着他的指节滚动了一下。
“秋秋啊……”裴渡叫他的小名,然后手指逡巡而上,像逗小猫一样挠了下他的下巴,“想你了。”
闻秋仰着头看他,不说话光是眯着眼睛笑,本来今天想起了伤心事有点低落,看到裴渡的那一刻心里什么烦恼都没有了。
但凡对闻秋有点熟悉的人,都知道他性格冷淡谁都不屌,哪里见过他这种予取予求的样子。
现场还有几个知道裴渡身份的人,更是惊得眼珠子都掉下来了。
钟烨刚入行不久,谁都不认识,连忙问身边的柳星辰,“那个人又是谁啊?怎么周围人都对他挺恭敬似的?”
然而柳星辰像是石化了一样,愣愣地看着两个人,脸上的表情是标准的目瞪口呆。
钟烨凭着裴渡的衣着和气场,对他的身份有了猜测:“你之前说闻秋傍上的金主,就是他?看起来那么年轻,我还以为是什么老头子呢……”
“嘘——”柳星辰忽然捂住了他的嘴,“你别乱说话!”
“啊?”不是就属你最爱乱说吗?钟烨纳闷了一下,忽然发现柳星辰一脑门汗,眼睛里明显是紧张和害怕。
“死定了,这下死定了……”柳星辰低头咬着指甲,喃喃自语,怎么偏偏是裴渡……怎么能是裴渡!他早就知道闻秋不简单,没想到他这么大的本事,能傍上裴渡!
“到底怎么了啊……”
“你懂什么。”柳星辰恨声道。傍金主当然是一个黑料,但是如果傍上的金主到达了一定的层次,那么黑料不仅传播不起来,自己还会惹上大麻烦。
想到之前散布了多少谣言,他是真的开始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