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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爱你◎
沈清央离开后, 徐教授面色复杂地叹了口气。
方琴给他泡了杯绿茶:“你说你,动这么大气。清央这么好,顺理成章真是一家人了, 你不高兴吗?”
徐教授揉揉额头:“现在高兴归高兴。我也怕亲家结成仇家, 万一行知以后对清央不好,我和她爸这么多年朋友……”
“呸呸呸!”方琴白了他一眼,“哪有你这么说人家新婚夫妻的。”
徐教授想起刚才的情形:“你看他像认真的吗?草率地带清央领证结婚, 拿两家长辈当空气,连句保证都没有。”
方琴却不这么认为:“事靠人为而不靠言说。行知要真想做什么, 就算提前告诉你,你拦得住吗?”
她宽慰:“儿孙自有儿孙福,我们顾好自己就行了。”-
楼上卧室, 沈清央在等徐行知。
他这回是真洗澡去了,外套搭在衣架上, 手表也解了下来。
沈清央心里堵得慌,在房间里走了一圈, 无聊拿起徐行知的手机尝试解锁。
她先试了徐行知的生日,又试了自己的,本是无心, 岂料真的解开了。
屏幕解锁, 沈清央和十七岁的自己面面相觑。
少女一袭米白色英伦风束腰长裙, 挽起的长发编进了一圈花形蕾丝带, 双手叠于膝上, 安静地坐在沙发角落。
沈清央怔住。
久远的记忆被调出。
那是高二学年初始的艺术节。
班里话剧社的人要排一出《傲慢与偏见》, 几位主演人物都定了, 女主角姐姐简·班内特的演员在艺术节前几天不幸崴到脚, 沈清央被孟希拉去救场。
好在剧本是经过改编的, 简的戏份和台词都很少,大多时候只充作背景板陪衬,沈清央便应了下来。
演出前几天,她把租来的长裙带回家清洗。
偌大一个袋子,回家时,撞上徐行知。
他那时已经步入大学,周末以外很少回家。
“哥哥。”提手断了,沈清央抱着纸袋。
徐行知弯腰捡起地上的珍珠色腰封。
那裙子是英伦风的设计,腰收得紧,裙摆很蓬。
沈清央看到他拿在手里,脸腾得一下有些红,小声解释:“是演出服。”
徐行知放回去:“什么演出?”
“学校艺术节,话剧《傲慢与偏见》。”
“你演女主?”
“不是……”她莫名羞耻,“我演女主姐姐。”
静了几秒,沈清央听到他轻笑了一声。
她其实很想问他有没有空来看,但碍于自己只是个龙套,没好意思问出口。
那天演出时,也确实没有看见徐行知的身影。
照片里的这一幕,重头戏是男女主的相见,一张沙发上挤了姐妹三人,沈清央饰演的简坐在边缘。
当时似乎在出神。
可照片只拍下了她一个人,四周黑暗,光线聚在她身上。
沈清央盯着手机壁纸,思绪漂浮。
一道开门声把她拉回了现实。
沈清央一僵,飞快把手机搁回桌上,然而徐行知已经推门进来,将她的动作尽收眼底。
“查岗呢?”徐行知用毛巾擦着头发,顺手关上门。
“没有。”
“屏幕还没灭下去呢。”他提醒。
“……”
沈清央稍微有些绷不住。
徐行知笑了,放下毛巾走过来从背后抱住她:“看到什么了?”
沈清央偏眸:“你的壁纸。”
“是吗。”他手指滑动屏幕,那张照片再次现于眼底。
沈清央瞥一眼赶紧收回,将他手机屏幕翻过去:“这张照片哪来的,你不是没去吗?”
“谁告诉你我没去。”
她转身面对他,茫然:“我没看到你啊?”
徐行知捏捏她的脸:“那么大个礼堂你上哪儿看见去,我就待了十分钟。”
彼时他在礼堂最后面,旁边拍照的师弟与他相熟,便把相机借他拍了一张照片。
气氛沉静两秒,沈清央看着徐行知的眼睛,心底有一块角落无声无息塌陷。
她踮脚抱他,闷声问:“徐伯伯打你哪里了?”
徐行知轻笑:“心疼了?”
沈清央嗯了一声。
她皱眉:“为什么不跟我一起,有我在,徐伯伯肯定就不会打你了。”
徐行知掌心扣着她的脑袋,从容道:“不让他出出气,不好跟沈叔交代。”
抱了一会儿,沈清央推推徐行知,让他把上衣脱下来。
从袋子里拿出冰袋,她捏开:“你还挺未卜先知的。”
徐行知喉间逸出一声笑,单手掀起衣角脱掉,明亮光线下他的身体线条一览无遗,沈清央动作轻顿。
她晃了晃手里的冰袋,感觉温度下来了,丢给他自顾自道:“你自己冰敷吧,我回去洗澡睡觉了。”
人还没起来,又被拉回去。
徐行知拦着沈清央的腰把人抱进怀里,落下暗含暧昧意味的一吻:“结婚证都给他们看过了,我们别欲盖弥彰了。”-
次日中午,吃过饭,二人前往机场。
过年期间的北城比以往清净了许多,少了忙忙碌碌的打工人,取而代之的是满城红对联和福字。
接机口人潮涌动,时不时便见喜极而泣的欢呼和拥抱。沈清央被徐行知牵着手,掌心隐隐冒汗。
徐行知捏捏她的手:“紧张?”
沈清央点点头。
算起来,快有三年未见了。
早些年沈父每年都回来过中秋和春节,再婚有了夏夏之后便减少了回国的频次。后来遇上疫情,父女俩一连三年都没见面。
她都快忘记爸爸的样子了。
沈清央看了眼手机时间,深呼一口气。
与此同时,通道里随着人流走出一家三口。
青春年华的少女走在父母中间,蹦蹦跳跳说着话,比她十八岁时要明朗活泼得多。
沈清央神情有些恍惚。
腰被徐行知搂住,他带着她走上前去,温和得体地开口:“沈叔。”
沈清央回神:“爸,瞿阿姨。”
瞿阿姨客气地跟她握手,慈爱一笑:“这就是清央啊,你爸总提起你,果然漂亮又懂事。”
沈清央礼貌笑笑。
沈崇鬓边生了白发,但沉稳干练,他这些年辗转不少国家,身上自有一份不同于普通人的阅历在。
视线将沈清央从头端详到尾,沈崇松开行李箱拉杆,伸手把女儿拉过来,感慨地拍了拍她的后背。
“清央,好久不见。”
沈清央轻声:“爸,好久不见。”
短暂地抱了一下便分开,夏夏是第一次跟着回国,乌溜溜的眼睛好奇打转,甜甜叫了一声姐姐。
沈清央友好地把准备好的礼物给她,是来的路上去买的一支香水,适合夏夏这个年纪的小女孩。
“先上车吧。”徐行知终于开口,主动接过行李箱。
沈崇一直没忽视他,眯眯眼打量眼前年轻男人,没说话。
上车的时候,他拦住拉开副驾驶门的沈清央:“去后面坐,看看爸爸给你带的礼物。”
“哦……”沈清央换了位置,夏夏兴高采烈递给她一个盒子,叽里呱啦介绍这串项链的珍珠多难得。
沈清央心不在焉听着前座的两个人说话。
沈崇语气平静,一直在问徐行知公司方面的细节。
从好友家知根知底的孩子骤然变成女婿,让沈崇对徐行知的心态一下子发生了变化。
他问一句,徐行知微笑着答一句,无可挑剔的周到。
沈清央按捺不住插嘴:“爸,徐伯伯给您打电话了吗?”
沈崇回头看她,面色十分和悦:“是啊,他昨晚跟我聊了半宿,定了明晚咱们两家一起吃饭。”
又转向徐行知:“行知的伤怎么样了,你爸也真舍得。”
徐行知平稳开车:“好多了。”
“那就好,大过年的照顾好自己。”沈崇靠回去,轻飘飘说,“清央留下来跟爸爸一起过年。”
沈清央不得不说好。
车开到天瑞府。
沈崇的意思是要住原来的房子,租住的那家远房亲戚十一月底便已经搬走了,但沈清央去看过,老房子暖气不足,水电也老化,就劝他住天瑞府。
买房子和装修都是沈崇出的钱,没道理放着不住。
车停在单元楼下,沈清央下车:“爸,你们先上楼吧,门锁密码我发给夏夏了。”
沈崇瞥她:“你留在这儿干什么?”
沈清央摸摸鼻子。
“你先跟瞿阿姨和夏夏上去。”沈崇说,“我跟行知说几句话。”
沈清央看了眼徐行知。
他握握她的手,淡然道:“天气冷,去吧。”
沈清央无可奈何。
三人的身影消失在门禁后,沈崇抬手:“我多年没回国了,行知,陪我去买包烟吧。”
徐行知关上车门:“您请。”
新小区,入住居民不多,但物业仍弄得喜气洋洋,很有过年的气氛。
安静地走了一段路,沈崇突然开口:“什么时候开始的?”
徐行知敛眸:“她成年后。”
沈崇似笑非笑看他。
徐行知从善如流:“我的错。”
沈崇收回视线,淡淡道:“当年决定让清央借住的时候,我也考虑过这个问题。但你是我从小看着长大的孩子,我知道你有主见有分寸,现在看来是我看错了。”
徐行知不语,推开便利店的门。
沈崇继续说:“清央心思简单,我其实不是很赞同你们在一起。她从小就没有特别大的志向,适合过安稳的生活。”
“而你。”他摇摇头,“我不敢赌你的良心。”
徐行知从收银员手里接过烟,付了钱。
走出便利店,沈崇呼出一口白雾,侧目:“为什么不说话?”
徐行知回答:“您说得都对。”
沈崇笑了:“你爸妈都是厚道人,加一起也不及你聪明。既然认同我的话,那选个日子离婚吧。”
徐行知也笑:“您做事也太干脆利落了。”
冬日的傍晚有一种灰暗的白,路灯早早亮起,将人的影子拉得很长。
徐行知说:“沈叔,恕晚辈说句冒昧的话,论起陪她的日子,您未必有我长。”
沈崇眼色微沉:“哦?你是说我不是个好父亲。”
“自然不是这个意思,您出国前尽心尽力为清央打点好一切,知道哪条路对她最好。这些年衣食供应,也都一分不落地往我们家打钱。”
沈崇打断:“恭维的话不必说了。”
徐行知笑笑:“我不喜欢对人许诺,承诺是最虚无缥缈的东西,您也未必想听。”
沈崇掸掸烟灰:“实际行动也不必做,我的女儿不缺钱,不需要你的任何财产。”
徐行知静了一瞬,直截了当:“离婚是不可能的。沈叔,您应当清楚,只要我不愿意,这婚不可能离成,我可以无限期地跟您拖下去。”
“你威胁我?”
“不,我只是希望您相信我。”
沈崇说:“你自己也说承诺不可信。”
徐行知眉目平静:“不管可信与否,您都只能相信。”
沈崇转身,目光犀利地打量他。
徐行知补充道:“另外,无论您说再多,跟我结婚的是清央,她的人生,您要尊重她的意见。”
空气有片刻的凝滞。
沈崇掐了烟,正色问:“如果有一天——”
“不会有。”-
沈清央在卧室陪夏夏整理行李。
夏夏没回过国,对一切都感到新奇,尤其对她这个素未谋面的亲姐姐。扭捏了几分钟后,很快熟悉起来。
“姐姐。”夏夏好奇地问,“和你一起的那个哥哥,我要喊姐夫吗?”
沈清央点头:“对。”
夏夏眨着眼:“可是爸爸不让我喊。”
……
沈清央心不在焉地陪夏夏玩了一会儿,打开手机给徐行知发信息:[我爸跟你说什么了?]
隔几分钟,徐行知回复:[随便聊了点儿,你今晚留下吗?]
沈清央:[对。]
他问:[需要什么生活用品,我回家给你拿。]
大过年的,沈清央不想让他跑来跑去,于是说:[不用,我穿夏夏的睡衣,洗漱用品也都有。]
那个灰色头像轻闪:[好,明天来接你。]
发完信息,沈崇也回来了。
他神色自若,沈清央也看不出什么,估计真的就是随便聊了几句。
年夜饭订了北城一家老牌酒楼,瞿阿姨是个很好相处的人,夏夏性格开朗没什么隔阂,一顿饭融洽结束。
饭后回到家,夏夏的舅舅一家来拜访,这时候沈清央就是外人了。
沈崇把她叫到书房。
一张储蓄卡交到沈清央手里,她微惊:“爸……”
“拿着。”沈崇说,“爸爸从小亏欠你很多,没什么能弥补的。”
沈清央摇摇头,坚定地推回去:“您不欠我什么,这钱还是留给夏夏吧。”
沈崇深深看她:“清央,你实话告诉爸爸,你有多少东西是徐行知买的,为什么爸爸给的你不肯收?”
连这套房子,她都拱手让出。
沈清央默然,不知作何解释:“爸,您打给我的钱已经够多了。我早就成年,有工作有收入,怎么还能再要您的积蓄。”
他按按眉心,问道:“既然你和徐行知感情这么好,那你告诉爸爸,为什么你们到现在才结婚,想必中间也少不了波折吧。”
沈清央垂眼:“是我的问题,和他无关。”
再多的,她不肯说了。
父女分离多年,沈崇也不能指望她跟自己交心。
他盯着女儿良久,在心里叹了口气,不得不承认,在他们之间自己才是那个外人。
罢了。
沈崇把储蓄卡塞到沈清央手里,和颜悦色:“既然你喜欢,爸爸相信你的眼光。记着无论什么时候,爸爸都在你身后。”
从书房离开,沈清央推开阳台门。
趴在栏杆上吹了一会儿风,她有些出神。客厅里的欢声笑语模糊而遥远,让她想起某一年过年,自己和裴亦玩骰子,结果把零花钱输得一干二净。
裴亦一辈子精力就花在吃喝玩乐上了,什么都不会,就这些东西玩得好。
她难过得连春晚都看不下去,气鼓鼓吃葡萄,一扭头瞥见徐行知在沙发上懒洋洋地玩手机。
她往嘴里塞了个葡萄,他余光瞥过来一眼,波澜不惊:“都输完了?”
她点头。
他嗤笑一声:“输就输了吧,赢得起也得输得起,否则别人会看不起你。”
她委屈:“可是我零花钱都没有了。”
他随口哄道:“剥个葡萄,哥哥补给你。”
冷风吹过,等沈清央回过神的时候,她已经给徐行知拨去了电话。
响了几秒,那边接起。
徐家客厅。
看见来电人,徐行知从一片嘈杂中起身,边上楼边接她的电话。
徐家过年一向热闹,几个邻居叔叔伯伯们都聚在一起打麻将,其他人则看春晚聊天,吵得他头疼。
关上卧室门,徐行知得以清净:“怎么这时候打电话来,想我了?”
他本意只是逗逗她,没想到那姑娘承认:“有点。”
徐行知的视线被床头打着蝴蝶结的长方形礼物盒吸引。
沈清央描摹着栏杆上的花纹问:“你在干什么?”
电话那头一片安静。
久久得不到回答,沈清央疑惑:“喂?”
徐行知手指慢慢滑过书签上的一行行娟秀字体。
从生日快乐,到新年快乐。
想必是她出门前特意放在这里的。
他唇畔渐渐浮上笑意,轻声说:“我在想,用什么理由才能跟你一起守岁。”
电流声入耳,沈清央抬头,吹走一片雪花。
她装模作样地思忖:“就说,你想我想得睡不着。”
徐行知笑出声,将礼物盒盖回去:“哥哥的确想你想得睡不着。”
“央央。”他说,“跟家里人说一声,我现在去接你。”
外面飘起了小雪,映着万家灯火,越发显得温暖。
沈崇并未拦她,只是嘱咐她注意安全。
估算着徐行知过来的时间,沈清央提前下楼等他。
没多久,茫茫雪夜中,驶来一束车灯。
徐行知撑着伞下车。
沈清央眨眨眼,刚想走过去,抬脚的瞬间又迟疑了。
徐行知已经走到她面前,顺着沈清央的视线看到她衣角下新买的小羊皮靴。
他轻扬眉,俯身把人抱了起来。
而后慢条斯理说:“知道我们公主殿下新买的鞋不能碰水。”
沈清央开心地弯弯眸,双手搂住徐行知,附到他耳边:“看见书签了吗?”
“看见了。”徐行知亲了亲她微凉的脸,“迟了好久的生日礼物。”
“明年一定不会迟了。”沈清央补道,“生日快乐。”
徐行知抱着她往车停的方向走,悠悠道:“哥哥不想听这句话。”
“那你……”
话说到一半,撞上徐行知的目光,她止声。
雪花顺着伞面滑落,周围静悄悄的,路灯温馨的光线守卫着每一户合家欢。
片刻,沈清央搂紧,脸埋入他脖颈,一字一句用气声说:“我爱你。”
徐行知的吻落到她发顶,低喃:
“我也爱你。”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