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Chapter 14
云舒不解,他怎么理直气壮到仿佛是她在玩弄他。
她看着他,目光幽怨,满是无辜。
梁思谌气过了头,给自己气笑了,倏忽点了下头,“也行吧。”
愿意养就行。
他只觉得不舍,但也没说挽留话,云舒当然不会在他这里过夜,她向来谨慎小心,胆子芝麻大点,丁点坏事都做不了。
她正经谈个旁的恋爱,也不会同人过夜不回家,更别提是梁思谌,若是梁家谁问她一句昨夜去哪儿,她恐怕能当场哭出来。
如果不是梁思谌逼她,她这辈子都难有半点出格事。
如今能同他偷偷谈个恋爱,已经是极大的进步。
只要迈出一步,总能迈出第二步,虽是现下的一小步,那就是未来一大步的基石。
他需要反复这样自我宽慰,才能消解此时的郁闷。
“再吻我一下。”他拉着她手腕,请求。
云舒到这时,反而不再别扭抗拒,俯身贴在他的唇,轻轻触了一下。
她这接吻蜻蜓点水,小孩子过家家似的,惹他更恼火,扣住她后颈,狠狠加深这个吻,像要把她吃下去。
吻得太狠,都起反应,把她吓得浑身僵硬。
过了十多分钟,才放她起来,云舒碰了碰唇角,郁闷道:“好像肿了。”
梁思谌装模作样捏着她下颌端详片刻:“好好的,没有肿。”
缓慢深呼吸,努力转移注意力,消解欲念。
没有肿吗?那怎么感觉像是碰一下就要破了。
云舒不自觉抿唇,没再说话,只是安静看了他一会儿,然后才从随身带的包里掏出一个东西,是她收藏的娃娃们的其中一个,是个穿背带裤的小姑娘,扎俩麻花辫,笑成眯眯眼,这个很小,只有拇指大点,她有些拘谨地放在他掌心:“它叫卷卷,给你了。”
定情信物吗?
她这人总有种奇怪的仪式感,八成这是真心愿意和他试试,又是主动找来同他临别一面,又是送特殊礼物,她今日的努力真的已经是难能可贵。
他终于生出些由衷的愉悦。
然后故意使坏,凑近问:“把谁给我了?”
她的娃娃们都有名字,她甚至给它们都编了故事背景、人物关系。
卷卷是最像云舒的那个,起名叫云卷,云卷和云舒。
云舒作势要拿走:“你不要给我。”
梁思谌一收手,攥进掌心:“给我就是我的,它以后叫梁卷。”
“你怎么还给人改名呢。”云舒不满,“不行。”
在她眼里,娃娃就像朋友们,它们是有灵魂的。
“我的东西,都要打上自己的印记。”梁思谌盯着她的目光灼灼,仿佛在宣誓主权。
云舒偏过头:“我不是你的东西。”
她把东西两个字咬住,显得有些委屈。
她心中还是有埋怨,他那样逼她,是把她做物件?
梁思谌便笑,抬手抚摸她脸颊,声音缱绻:“不是在说云卷吗。怎么,你把自己也给我了?你是我的了?”
真过分。
云舒真的不想给他了,偷偷去掰他手掌心,掰开里头却什么也没有。
她低头去看:“你藏哪儿去了?”
“心里。”梁思谌瞧她小猫一样钻来拱去,心情好得都要从眼角眉梢溢出来,随口胡扯,“要不你挖出来看一看。”
恋爱叫人发酸,他一边鄙夷自个儿,一边又忍不住又讲,“看看我心里有没有你。”
“我不想和你说话了。”云舒气得脑仁疼,起身告辞,“我真的要回去了。”
梁思谌怎么变这样,叫人发慌。
时钟已指上九点钟,再晚回去,云舒真的不知道该怎么解释。
梁思谌也起身,“我送你下楼。”
云舒想说不用,但他这人一向固执强势,谁也干涉不了他,于是索性坦然,点点头。
“怎么回去?”梁思谌问,“小陈来接你?”
其实知道她不会,他只是有些怕她打车回家,这么晚,他让她打车回家,他不如给自己一耳光。
“我让程雪晴来接我。不是小陈叔叔,他要是来……”云舒吓得一哆嗦,忙去捂他嘴,“那岂不是都知道了。”
好像生怕他这一声隔空把小陈给召唤出来。
这胆子怕是还没芝麻大。
家里四个司机,小陈叔叔以前负责接送孩子们上学、下学、周末出去游玩,每日都围着他们转,现在孩子们都大了,虽然有事还是他去接送,平日里却是跟着周阿姨的时候多,阿姨最爱问小辈行程,小陈叔叔受雇于梁叔叔,对男女主人自然知无不言。
梁思谌“啧”一声,满心不爽。
他梁思谌常被诟病目高于顶,恨不得鼻孔看人,满身孤傲,眼里好像没异性,也不知道将来谁能打动他,可生平头一次谈恋爱,还谈个地下情,被人掐住七寸,动都不能动。
其实知道又如何,是他强求圆满,谁要打要骂,他一力承担,必然不会叫她站在前。被反对了,无非闹个天翻地覆,婚姻大事,所求伴侣是要陪他度余生,父母也不能干涉。最糟糕也不过父母断他经济来源,他自信没家里也能给她好的生活条件,不会比从前委屈。
但他也了解云舒性情,尊重她的脾气和性格,他不在乎,但她在乎,她把恩情和亲人和睦看得太重,惧怕强烈的冲突和情绪反应。
她要慢慢适应,他可以接受。
但拒绝不行,冷处理也不可。
这是他最后底线了-
云舒一到家里,客厅里梁叔叔和周阿姨都在坐,梁思悯陪在一边,家里的机器人萌萌都立在客厅。
她心里一咯噔,尽管知道这场景再寻常不过,可还是恍惚有种灭顶之灾的错觉。
好像擎等着要审她。
方才的拥抱和亲吻,她是感受到喜悦和甜蜜的,然而在一瞬间又变成羞耻和愧疚。因曾感到甜蜜,所以愧疚是加倍的。
“小舒回来了?”悯悯姐招了招手,“来吃枣,特别甜。”她怀里抱着一个粉色水晶小碗,里头装的冬枣个头极大,她葱葱玉指一捻,翘成兰花指塞妈妈嘴里一个,塞爸爸嘴里一个,又扭着身子举起对着云舒,“来,乖宝。”
周女士一副没眼看的架势,梁爸翻起白眼:“你是怎么做到这么欠揍的,还是你哥今年没在家,实在没人骂你你心里难受?”
“不要提那个倒霉哥哥,没有他的新年简直不要太幸福,我觉得世界都是明亮的。”
云舒忍俊不禁,走过去,接过冬枣啃了一口,顺势在悯悯姐身边坐下,她身上有淡淡香味,梁思悯小狗一样凑过去嗅一嗅:“你今天喷了香水,还挺好闻。”
心脏狂乱地跳,她怕是欲盖弥彰了,顿时心虚。
她求程雪晴去接她,路上在车里,翻她包包,拿出她香水喷一喷,总害怕自己沾上梁思谌味道被发现,程雪晴当时一脸错愕,然后竖起大拇指:“你做地下工作应当是一绝,日后你想同人偷情,保管叫你老公发现不了,这也算一门手艺了。”
她说话向来满口跑火车,骨子里其实保守又纯情,只是说出来的话仿佛一个法外狂徒和道德粉碎机。
云舒听不得“偷情”二字,抿着唇,半晌不讲话。
程雪晴没等到回应,不由瞪大眼,以往都是被自己说中才缄默,于是她忍不住扬声:“你真在偷情?哦不对,你也没正牌男友,偷个哪门子情。”
她琢磨不出来,两眼茫然,但还是直觉不对,“你偷偷在搞什么?”
云舒下楼的时候,坚决拒绝梁思谌跟到地下停车场,在电梯门口就把他推回去,程雪晴没见到梁思谌,但也知道她是从酒店出来的,“还是你迟来的叛逆期到了,学人搞一夜情去了?”
再猜下去都不知道要猜到哪儿去了。
云舒大约闷坏了,这半年都处在恍惚和惊恐中,无人可以倾诉,这会儿终于到了临界点,似乎是急需要宣泄,于是开口:“其实,我和梁思谌……”
话还没讲完,程雪晴便兴奋道:“你们终于暗通款曲了?”
云舒吓得恨不得捂住她嘴。
程雪晴看她反应就知道是真的,惊愕许久才回神,不由笑说:“其实许多人都看出来,你俩不太对劲,我记得我还旁敲侧击过,看你坦荡,还以为是我想多,没想到啊没想到。”
“许多人?”云舒声音都高起来了,惊恐不已,“真的么。”
可怎么偏偏她不知道。
程雪晴看她害怕得不行,笑着安慰她,“也没有很多,也没有,也就亿点点啦。”
这俩人之间,气场实在是有些暧昧的,从前还小,还有些兄妹样子,后来就有些不对味,梁思谌管得太宽,好像什么都要插一脚,有时云舒出去聚会,他都会叫司机在外面等,绝不给她留宿在外的机会,也不会叫谁有可乘之机能送她回家。
如果这还算兄长爱护之心,可没有几个哥哥会计较妹妹是不是把自己当首要,自己是不是对方独一无二的存在。那矫情劲儿,跟圈地盘有什么区别。
之前云舒送梁思谌的礼物和送朋友的礼物是同品牌不同系列,他为此生日会闹脾气,觉得云舒待他和待别人没区别。
云舒那时都委屈,她跟谁挑礼物都极用心,她花钱算得上节省,给他买礼物却极尽大方,因为觉得他从小就贵气,寻常东西配不上,那牌子虽然同送朋友的一样,但却贵了很多的,是她觉得最好看的一款。
那时程雪晴就打趣云舒,说你哥哥分明想要独一无二的东西,哪怕你送他一根草,说这是天下第一草,你辛苦寻来的,只给你,别人都没有,他也会欣然珍存。
“你俩真在一起了?”过了会儿,程雪晴忍不住再次确认。
虽说早有苗头,但得知是真的,还是有些错愕。
云舒低头:“嗯,但别人都不知道,我只告诉了你,也求你别告诉别人,我……我不知道怎么面对家里人。”
她说家里人,是说梁家。这些年,梁家待她跟亲生没区别,成年的那天,梁叔叔和周阿姨各送了一套房产,还有公司股份、信托基金、几套收藏级的珠宝,一笔固定资产。给梁思悯的成人礼,也差不多是这些。
悯悯姐送她一辆超跑,知道她对跑车兴趣一般,特意她从车库里挑了一辆有收藏价值的古董车,交给专人去打理。
梁思谌的礼物更夸张,同样让她不敢收,是一整条商业街,给她收租金用。
那时云舒怎么都不要,周阿姨说:“女孩子有傍身的资本日后才不会被男人骗,你是我和你叔叔看着长大的,你要是认我这个亲人就一定要拿着。”
云舒只觉受之有愧。
但再三推拒,恐怕最后叫叔叔阿姨伤心,以为她真不把他们当家人,倒显生分。
她最后还是收了,原本只管日后报答就是,可她还没报答,先同他们儿子在一起了,这让她如何自处。
程雪晴继续安安慰她:“说不定你叔叔和阿姨还觉得亲上加亲呢。他们那么喜欢你。”
可云舒并未展颜,只觉五雷轰顶。
“这有什么?你们又不是亲兄妹,至多是从小一起长大的青梅竹马。”
可两个人确实是一直照兄妹方式处的。
程雪晴送她到家门口,坚决不跟她进家里,说从小到大她见了梁叔叔就发怵,还是不要见的好。
云舒明白她的害怕,梁思谌很随他爸爸,不苟言笑,脸部线条又硬朗,是一种英俊凌厉的帅气,很容易给人以压迫感。
云舒有时候也很害怕梁思谌板着脸。
这会儿被悯悯姐提起香水味,她心虚得直冒汗,她平时很少用香水的。
人在心虚害怕的时候,反而会有很多解释性话语,她故作镇定说:“是吗?雪晴送我回来的时候,我也觉得好闻,就喷了一点她的在身上。”
悯悯姐点点头,继续塞枣给她吃,凑头跟她说:“梁思谌是不是偷偷约会去了,大过年不回家在外面厮混,爸妈问他做什么也不说,很诡异的好不好。”
一句话,云舒的心脏更是提到嗓子眼,下意识觉得是悯悯姐在旁敲侧击她,她呼吸都发紧,掌心狠狠攥着手下的沙发垫,感觉自己脑子里那根弦都要断了。
突然,谁的手机响了。
周阿姨“哟”一声,“有些人不经念叨,电话来得可真及时。”
梁思悯一偏头:“是梁思谌那个狗东西吗?”
周女士已经点开视频通话键,镜头对面的人刚好听见,于是当即哼一声:“梁思悯你皮痒了可以告诉我,我打你不嫌手疼的。”
梁思悯抢过手机,懒懒靠在云舒怀里:“谁打谁还说不定,我怕你?”
“我提醒你一下,你最迟后天就要回美国,我会在门口拿着皮带等你。”
梁思悯仰头看云舒,云舒浑身都是僵硬的,额头都冒出细细密密的汗。
“你看你把小舒吓的,你真该死啊。”
“是你太重压着她了,起来,没长骨头吗,把人压得长不高你赔吗。”
梁思悯赌气地抱紧云舒:“云舒都没说什么,要你管?你怎么这么讨厌。”
梁思谌嘲讽的话还没说出口,周女士一把把手机又抢回去,对着屏幕看儿子,数落:“你俩凑一起就没好好说过话,真是吵得我脑仁疼。”
梁思谌这才作罢,没继续骂下去,只是说自己最近在忙投资的事,年前的项目,由朋友全权负责,但他还是趁着过年回来稍微考察了一下,然后明日要回美国,从衍城机场走,问她要不要来送。
周女士撇撇嘴,说见那一面太仓促,懒得去,半晌又说:“航班信息发过来。”
两个人聊许久,梁思谌又跟父亲讲话,父子俩一个比一个寡言,但聊起生意却又滔滔不绝,梁思悯听得直打哈欠,再次抢过来手机:“没完没了了,让不让人睡觉,爸妈今日忙一天,都准备睡了。”
梁思谌又数落她,但也忍不住叮嘱:“我已经让人给你订了票,后天晚上,最迟大后天中午,到时候见不到你看我不抽你。别打哈欠了,去睡觉,苦苦熬着等着睡神把你吻睡?”
说着,又板着脸说一句:“云舒也去睡,黑眼圈都要比肩大熊猫了,没事不要熬夜。”
梁思悯确实困了,她作息本就健康,很少超过十点还没睡,一般九点就睡了。
这会儿拉上云舒:“走,我们去睡觉,别理他了,说话真讨人厌。”
云舒如蒙大赦,跟叔叔阿姨道了晚安,急匆匆逃跑了。
上楼梯的时候,梁思谌还在电话里同母亲讲话。
她回到房间,锁上门,然后似乎才感觉到浑身发虚冒虚汗,膝盖一软,险些瘫坐在地上。
片刻后,梁思谌的消息就过来:
【云舒,没什么大不了,你如果也喜欢我,那我们便是两情相悦,你同我也不违背法律和道德,事上总没有两情相悦就是错的道理,即便他们无法接受,那也只是观念不同,并不代表你对不起任何人。若说错,那罪大恶极是我,同你没关系。我从前就对你讲过,你要学会接受别人的不理解和失望,不必觉得难过,你生来就是你自己,不必为了满足谁的期待而活。】
【晚安,不许胡思乱想,觉得难受可以跟我通电话,我唱歌哄你睡觉。】
梁思谌掐着点打给母亲视频,就是怕云舒刚跟他见完面就要回家面对父母,刚建立的信心恐怕会崩塌。
他这条消息过来,云舒便也明白他不是偶然打的视频,她低垂睫毛,微微喘了口气,然后指尖轻点屏幕,回他:那我想听你跟我讲睡前故事。
她深呼吸,再深呼吸,恐惧如影随形,仿佛走在悬崖边,随时都要掉下去。
她深知梁思谌说的是对的,但有些观念根深蒂固,无法抹除。
可自己选的路,还是要坚定一些的,梁思谌逼迫她确实让她很难过,可既然她也选择同他试一试,没道理把责任全推他身上。
“哥……”她简单洗漱,躺去床上,然后拨语音通话给他,故作洒脱,“我没有打退堂鼓,你不要杯弓蛇影。”
“是吗?”梁思谌发笑,“原来是我臆测了,抱歉,怪我太紧张,患得患失,总疑心你随时要抛弃我。”
云舒声音闷在被子里:“我抛弃你又怎样?”
“不知道,没敢想过,大概会痛不欲生、心如死灰、以泪洗面,然后抓狂,恼怒,从此嫉妒同你在一起的每一个。”
“你太夸张。”云舒小声说,“你有很多选择,为什么偏偏要逼我。”
她声音越来越小,“你换个人喜欢,我们都会好过很多。”
梁思谌玩笑的神色顿时淡下去,表情严肃且冷厉:“云舒,我同你讲得不够明白吗,但凡我有一点不是你也可以的可能,我都不会招惹你。”
云舒沉默,她没谈过恋爱,也没动过心,对梁思谌的感受太复杂,一时也很理清,于是也不知怎么处理才合宜。
“不要这样讲话,我很伤心。”梁思谌瞧她沉默,终究怕吓到她,“云舒,我爱你,没有掺一点虚假的成分,这话不要再讲,除非你恨我,想叫我彻夜难眠。”
云舒深呼吸,闭上眼:“哥,是我不对,我心里不好受,口不择言了,我不是那样想。我只是……我只是不知道怎么办,但我答应你我们试一试,就会努力的。”
梁思谌心脏抽痛,绵密的心疼扩散开,他从小看顾到大的人,又怎会看着她痛苦挣扎无动于衷,他恨不得替她去痛,可这世上终究没有真正的感同身受,他不知道她有多难过。
但她虽然柔弱,却一向坚韧,也很少自卑敏感,他向来自傲自己教的好,梁家养她身也养她心,不曾忽略过她内心感受。
如果不是痛苦到极点,不会那么恐惧,仿佛惊弓之鸟,随时一点风吹草动都要吓昏过去。
如果没有他,她在这个家里不知要多幸福,他亲手毁了她完满的幸福,所以她开始对这个家感到愧疚和不安。
可即便她都那样恐惧,不过是几句发泄的话,得知他伤心,还是会第一时间道歉,安慰他。
梁思谌沉默许久,声音都有些哑:“我改主意了,除了分手,你想怎么都行,伤心是我活该,我愿意尝尝这伤心滋味,同我不许道歉,云舒,我逼迫你在先,你打我骂我都是应该的,几句话而已,我没有那么脆弱。还有,不要相信男人示弱的话。”
云舒声音闷闷的,但却异常坚定清晰:“你真是有病,反复无常的。”
梁思谌听她一句骂,倏忽笑起来:“嗯,接着骂。还有吗?”
第15章 Chapter 15
“你……”
云舒骂人的词汇贫瘠得可怜,特别生气的时候也骂不出什么,这会儿骂他实在是因为真情实感这么觉得,被他一笑,反倒像是更加证实。
“我确实病得不轻。”
梁思谌那语气,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他挨了夸。
云舒生怕他再疯言疯语,开口道:“哥,我想睡了。”
情绪大起大落,云舒这会儿其实很平静,她总是怕出格,也不愿意去走让自己害怕的路,可一旦迈出那一步,她总还是会认真走下去的。
至于走到哪里,走到哪一步,她不知道,只能先走着。
梁思谌被他一句“哥”叫回魂,好似终于意识到自己还是个哥哥,正常了些:“好,我讲睡前故事给你听。想听什么?”
云舒摇摇头:“不知道。”
梁思谌点头,耐心极好:“那等我两分钟,我给你选,好不好?”
“嗯。”
“乖孩子。”
云舒微微叹气,梁思谌原本就是这样吗?
她已经有些记不清了。
……
云舒小时候,梁思谌真的是既当哥哥又当爹,她母亲刚去世的时候,梁思悯还没从美国回来,那一年梁氏在进军国际市场,国内也在实行变革,每天忙到不见人,周邵红那时还没辞去CFO的职位,夫妻两个在一家公司都聚少离多,更别提照顾孩子们,尽管很用心也看顾不了几次。
梁思谌年纪稍大一些,做事也妥帖,总被要求照看妹妹。
云舒大多数时候在他房间由私人教师陪着一同看书写字,只晚上回自己房间。
那时家里的内线电话,她房间那一台,拨号0就是梁思谌的房间,但她很少拨,梁思谌却总是拨电话给她,不厌其烦地问她在做什么,准备做什么,做得如何。
因为知道她性子闷,所以很难开口讲,他做哥哥的,当然要主动一些。
他记得有一次她的回答很迟疑,憋了半天才说:“在准备睡觉。”
那时刚刚八点钟,她的作息是九点睡,于是他问:“今天怎么睡这么早。”
她闷声说:“今天下雨了。”
仿佛答非所问,他停顿片刻,只说:“叫吴妈妈陪你睡,好不好?别难过。”
她妈妈下葬那天就是个雨天,她在墓碑前哭到失声,从此一下雨她就不大高兴,或许是触景生情。
她什么也没说,但他猜到了,而她因为被猜中心事而哽咽,仿佛难过找到宣泄口,无助又依恋地叫他:“哥哥。”
父母相继离世,对她的打击真的很大,可她又是个懂事孩子,知道梁家愿意收留她已经是极大的恩惠,不愿意给别人添麻烦。
可她还那样小,正是天真烂漫的年纪,却要被迫面对这些,怎么不惹人怜惜。
后来梁思谌常想,他对梁思悯和云舒向来两种态度,大约是梁思悯每次叫哥哥都像是讨债,云舒的每一声哥哥都像在求助。
请你拥抱我、请你抓住我、请不要抛弃我。
因为亲妹妹知道要求哥哥什么都应当应分。
云舒却不能,需要别人很用力抱紧她,她才敢相信,自己是被爱着。
于是他抓住她,越攥越紧。
她每日几点睡觉,几点起,要做什么课后作业,饭吃了什么,吃多少,他都知道,做哥哥做到他这份儿上,他觉得并不失职,直到有一天他决定出国读书,临走前的晚上,他还在不厌其烦对云舒讲,不要贪食甜品,她肠胃弱一点,也不要吃冷食,家里聚会多,不想参加就说要回家读书,只管离席,不用管任何人,遇到不喜欢的要说不要,有什么困难同别人说不出口可以打电话告诉他,什么都可以说,哪怕做错了事,捅了天大的篓子,哥哥都能帮你顶得住……
事无巨细,琐碎到让他自己都愣住片刻,恨不得安排她生活中一切,母亲数落他,云舒已经大了,不要干涉太宽,他下意识想反驳:“你不懂。”
你不懂她的善良和敏感,不懂她的脆弱和坚强,不明白她有多需要有人用力去爱她……
他仿佛在亲手植一株玫瑰,从来都是他在浇灌和养护,他不信任任何人,哪怕是父母。
直到这一刻,他清楚明白,自己做哥哥是不大合格的。
他一直在无底线放纵她对他的依赖。
他为她擎起一把巨伞,企图为她遮蔽所有风雨,可她终究是要长大的,要走自己的路。
出国头一年,他常挂念她,不知没他庇佑是否会委屈难过,一年之内往返数次,恨不能把她带身边。
对任何人都不信任,仿佛自己才是唯一那个配照顾她的人,整个人偏激又固执,占有欲作祟的时候甚至厌恶一切人靠近她。
有次她参加运动会,崴了脚,周末困顿在家中,好朋友举办周末快乐趴,邀请了全班人,但她却一点都不知道,她以为是自己崴了脚的缘故,本没有多想。
聚会中间,他们玩真心话大冒险,好友打电话给她,认真说:“我讨厌你。”
有人偷偷告诉她大冒险的内容,是要选一个想决裂但没有的人勇敢说一句:我讨厌你。
运动会她跑八百米,崴了脚是志愿者背她去医务室,那男生暗恋云舒,特意让人帮忙安排他管她们班,没想到正好遇到云舒出事,他第一时间冲上去,带云舒去医务室处理。
女生喜欢那男生,觉得云舒背叛了她。
云舒觉得莫名,她全程不知道,同男生不认识,也没说几句话,更不知道对方喜欢她。
所以她很委屈,疑心她们之间还有别的矛盾,这次只是借题发挥。
碰巧他打视频过去,她两眼通红像兔子,他一句“谁欺负你”刚出口,她眼泪就滂沱而下,哭到抽噎,一遍又一遍叫哥哥,她太难过,一听到他声音就绷不住了。
他从没见她那么难过过,云舒把感情看得很重,同谁的缘分都珍惜,那朋友梁思谌也见过,孙家的小辈,模样不错,活泼也开朗,但年纪轻轻就有些势利眼,惯会捧高踩低,一群小姐妹整天聚一起玩闹,同云舒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但云舒帮过她,她人热情,有段时间对云舒很好,两个人一度到形影不离的地步。
他从前委婉提醒过她,但都是小孩子,也没到不可理喻的地步,两个人关系正热络,他不好把话说得明白。
如今恐怕也不只不是一个追求者的缘故,闹到这份上,他只觉得是自己失职,声音沉下来:“别哭,这不是你的错。不许胡思乱想,单单这件事,你没有任何错。至于其他事,一切未言明的龃龉都可以当做不曾发生,不要预设自己错误,懂不懂?”
云舒心思敏感,大概是觉得不合逻辑,认为除这件事外自己在不曾预料的境地做错过什么事。
那天他同孙京京哥哥打电话,对方当着他面训了妹妹一顿,见他神色还没和缓,甚至抬手打了一巴掌,一迭声请他消气,但分明是做戏,巴掌虚虚打下去,眼神都是莫名其妙,大概不懂小姐妹之间的摩擦,怎么电话打到他这里。
他火气却越烧越旺,不明白自己为何这么愤怒,护短到恨不得找对方哥哥的麻烦,好似要质问一句,你怎么教的。
但电话打了,才惊觉,没有哥哥会把妹妹当女儿细心教,他最该去打对方爸妈电话。
隔了一个小时给云舒拨电话的时候,一开口声音都是哑的。
云舒关切问他嗓子怎么了,他低声说没事,小小的妹妹却板着大人脸:“你去喝水,现在就去。”
他那邪火才平息,问她心情如何,她笑一笑,却安抚起他来。
“哥,我没事。刚刚很难过,但我已经想明白,她不当我是朋友,我也不必为不是朋友的人难过了。哥哥,对不起,让你担心了。”
那一刻,他差点当场杀回去。
云舒收拾好自己心情,却问他,一个人在国外怎么样,有没有不适应,叮嘱他要照顾好自己。
“云舒。”他板着脸说,“哥哥是大人,自己懂得如何做,不用操心我。”
“可是我关心你。”云舒声音很低,仿佛呢喃,“也很想你。”
他第二天就飞回家一趟,直飞的航班最快也要十几个小时,他有时也觉得自己多半疯魔。
那时甚至想过把她弄去美国读高中。
这些年,就这么过来。
她还没升高中他就在打算安排她去读国际高中,或者重高的国际部,然后同时开始初步物色适合她申报的大学。
她坚持要走高考,在国内读大学,那是她第一次反驳他决定,隔着上万公里,彼此对着电话沉默对峙,他一心觉得她担忧费用问题,尽管梁家不差钱,她花家里的钱还是无法心安理得,本能去挑选更稳妥经济的路。
于是他态度强硬,但她竟然也不相让。
“哥,我有自己想走的路,你不能事事都替我做决定。”她委屈,甚至都带上怨气,鼻音浓重,若不是隔得远,恐怕都要去晃他肩。
梁思谌这才反思自己,他一心要她去读国外的大学,究竟是为她好,还是只是想把她圈在身边?
一瞬间的自我怀疑,他险些惊出一身冷汗。
……
云舒听他讲故事,其实刚听个开头就睡着了,他身上总有让她安心的魔力。
她做了个梦,梦到自己读初中那会儿,哥哥刚刚去国外,开学那天是小陈叔叔去送她,她隔着车窗挥手说再见,小陈叔叔降下车窗,笑眯眯道:“以前开学少爷总是先来送你,今天他不在,我竟然觉得缺点什么。”
一句话,云舒的嘴角就耷拉下来,转身的瞬间眼睛已经有泪意,路过门卫室,保安大叔认得她,朗声说:“小妹,今天你哥哥没来送你啊?”
每次来学校,都是梁思谌跟着。
云舒点头,说:“他出国读书了。”
一进校门就开始抹眼泪,她生活中处处都是他的影子,她也习惯了他无处不在,可突然间,他离开自己那么远。
她像是风筝断了线,一瞬间变得茫然无所适从。
尽管叔叔和阿姨帮她安排好一切,她依旧有种强烈的类似被抛弃的不安。
那一天,她似乎都在掉眼泪,苦得像是吞了一万口黄连。
梦里云舒躲在角落里,突然捂着脸放肆呜咽痛哭。
“云舒……”梁思谌呼吸都发紧,一遍遍叫着,“宝贝,云舒?醒醒。”
通话一直没有挂,梁思谌听出她均匀的呼吸后就停止了念故事,但还是保持着通话,听她微弱的呼吸,不舍得挂断。
大约过了半个小时,她呼吸就开始急促,有些不安地翻了几下身,然后就突然压抑痛哭。
长这么大,除了她父母去世后那段时间,她这样柔弱甚至有时显得脆弱的人,其实很少哭,即便掉眼泪也都是安静沉默的,他还是第一次听她哭得这么伤心,一瞬间心脏揪起,疑心是被他逼的。
云舒醒过来,哭泣转为哽咽,缓了许久似乎才清醒。
“哥……”她似乎拿起了手机,声音靠近,但很低落。
“为什么哭?”梁思谌沉声问,“跟我在一起,真的委屈到这种程度?”
“不是。”云舒每次看他板着脸都有些怕,这会儿听语气,仿佛都能看到他表情,呼吸都发紧,但想起来自己现在同他关系发生了转变,于是鼓起勇气说一句,“我害怕,你能不能不要凶我。”
梁思谌倒抽气,半晌,声音软下来,“我不是凶你。”
“你就是。”云舒闷声说,“你总是很凶。”
一瞬间她想起很多过往瞬间,声音闷在被子里,低声倾诉,“你长得就很凶,再板着脸,我觉得天都要塌了。”
“也没见你怕我。”梁思谌插一句嘴,她从小到大看似文静柔弱,被他管得服服帖帖,但其实大多数是她牵着他鼻子走,外人正经怕他他看得出来,也懒得多解释一句,每次看她害怕都会哄一哄,她其实一点不怕他。
“我怕……”云舒抿着唇,“我怕你不高兴,我怕你讨厌我,我怕你不理我不跟我讲话。”
“我不理过你,不跟你讲话过?”他知道她在家里很难建立归属感,他要求自己包括家里每一个人,做错事当然可以教导,但无论她做如何错的事,不许任何人跟她冷战,故意不理她,靠情绪来压迫她,谁敢有一点苗头就别怪他翻脸,他自己更是以身作则,他敢拍着胸脯说,他从没有过一次。
云舒吸了吸鼻子,“没有,但我就是怕,就像我也没被狗咬过,但我还是怕狗。”
“怎么我是狗?”梁思谌声音都忍不住扬起。
云舒:“……”
也不知道是不是在国外待久了,听不懂人话了。
她故意道:“那……也不好说。”
“云舒!”他警告她。
云舒忍不住笑起来,笑着笑着忘记自己刚刚在说什么,好半天才又续上:“反正我害怕你凶我。”
梁思谌深呼吸:“怎么算凶你?”
“你刚刚就是在凶我。”云舒说。
梁思谌思考片刻,突然反应过来,“是,我确实在凶你,我问你为什么哭,你少岔话题。”
被发现了……
云舒小声说:“我梦到你刚出国的时候,我……”
“你怎么?”梁思谌声音很冷,大概是被她拒绝太多次,本能地觉得她又要打退堂鼓。
但云舒只是有些难为情,半晌才说:“我开学那天其实一直在掉眼泪,因为你没有送我去学校,也知道你不会再去接我下课,也不会再去给我开家长会,生病陪我去医院……我一想到就觉得很难过,我就一直哭,一直哭,小陈叔叔来接我的时候,我的眼睛都肿起来了。”
梁思谌心脏像是被什么狠狠撞了一下。
云舒停顿片刻,说出那些未曾表达的思念:“我真的很舍不得你,我好自私地想要你时时刻刻陪我。我那时候甚至去寺庙拜拜,求他们把你还给我。我刚出寺庙的门,就害怕,怕他们真的把你还给我,那我不是太自私了。我又进去求,求他们忘记刚刚的愿望让我重新求,可我不知道求什么了,最后求你多给我打几个电话,因为我不敢经常联系你,我怕你看穿我其实很想你,虽然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怕你看穿。后来菩萨大概显灵,我每次回家,你都会给我电话或者视频,我甚至去还愿,谢谢他们保佑。后来长大一点,忽然意识到,我最该谢的只有你,没有人保佑,只是因为你对我好。”
“小舒……”
云舒打断她,“你不要安慰我,我会哭给你看的。”
因为知道,有些情绪就是没道理的,但她不能要求他为了她放弃自己的一切,真的时时刻刻陪她,那样不对,她也不希望真的那样。
“不许哭,我只接受你在床上哭。”
“我就在床……上。”云舒说到一半才听懂他在说什么,顿时气到语塞,“梁思谌!”
怎么这么讨厌。
他强硬地把气氛拧到男女关系上去,他痛极了,不愿担着哥哥身份再痛下去,不然他的良心会受不了。
“凶我?可以,我以后不凶你,但你可以凶我,大点声。”
云舒深呼吸,彻底清醒了,忍不住说一句:“你真的很神经。”
“可能是憋坏了吧。”梁思谌认真思考了一下,“你用最龌龊的想法可能都猜不到我对你起过的心思。”
云舒:“……”
梁思谌的声音温柔蛊惑又变态:“不过别害怕,我是个人,不是禽兽。”
第16章 Chapter 16
“你这样,和狼外婆敲小红帽的门没有区别。坏人才会强调自己不坏。”云舒拆穿他。
那句话翻译过来是:我不是人,我是个禽兽。
梁思谌短促笑一声。
是的,他需要反复默念自己是个人不是禽兽,才能克服有时莫名涌现的负罪感。
“恨我吗?”梁思谌突然问,问完不等她回答,自顾自道,“可以恨我,爱比恨多一点点就好。”
或许只有恨也好,他有时甚至想,恨也要纠缠在一起。
在很多个自我博弈的日夜,他无数次幻想过她爱他,也预测过她会恨他,他自觉自己对云舒的付出不比杜少霆对妹妹付出少。
杜少霆跟他说过,没有园丁会采摘自己亲手种下的玫瑰,那是一种亵渎和轻慢。
他曾深以为然,可后来,一切都失控了。
他不该问,可他有时也恨自己。
云舒原本不想回答这种问题,但最后还是讲一句,“哥哥,我不恨你,我只是有时恨自己。”
每当这时,梁思谌才会发现,她同自己在某些方面简直一样,因为是他带大的,所以身上多少有他影子,可正因为此,他才罪无可恕。
“那还不如恨我。”梁思谌声音冷下来,“都说养不教父之过,你爸爸去世早,我爸妈连我和梁思悯都没过问过什么,我托大可以说一句,几乎算我看顾你长大,你的错都是我的错。你恨我是应该的,永远不要恨自己。”
云舒近乎赌气地说:“我恨你你不会难过,我恨我自己,你会难过。”
“你希望我难过?”他轻声问。
云舒摇摇头,但又点点头,“有时候会。”
梁思谌觉得欣慰:“这样很好,你懂得如何利用我的软肋。但还是不要伤害自己,没有任何人值得你这样,哥哥也不行。”
“那你也不要这样。”云舒心知肚明,他总在强调自己的“强势”、“固执”、“蛮横”,不过是因为他是真的恨自己。
他想要她也恨他。
但其实他只是想要她爱他。
这样矛盾,这样痛苦,还是一定要和她纠缠在一起。
云舒 还是很想一切都能回到过去,回到还是兄妹的时候,可毕竟一切回不去了,即便他退缩,她躲到天边去,一切都回不去了。
试一试,偷片刻的欢愉也好,苦已经尝了,在风暴来临之前,换一点甜蜜尝尝也可以。
或许可以。
“好。”他答应她。
云舒叫他:“哥。”
梁思谌不应她,其实更盼望她能叫他名字,但两个人之间属于兄妹的那层情谊,如何能分得开。
想到这里,他便变得很安详,忍不住又回到哥哥的身份,丁点邪念都起不来。
两个人谁也没有挂电话,就那么胡乱讲着,讲到睡着,云舒再醒来,手机都发烫,电量已经告急。
她安静地躺了会儿,手机那端什么声音也没有。
正犹豫要不要挂断,梁思谌隔着屏幕问:“醒了?”
云舒吓一跳,突然咳嗽起来,半晌才说:“哥,你吓到我了。”
“这么胆小,快来哥哥怀里躲躲。”他故意逗她,语气十分欠揍。
云舒轻“哼”一声,闭上眼,陷入二次浅眠,她惯爱赖床,每次从床上爬起来都很难。
今日天晴,日光稀薄地照进窗子,云舒昨夜没关窗帘,阳光洒进来,跳进她眼皮,她虚虚睁开眼,翻个身,又窸窸窣窣哼哼唧唧地闹着困。
“小舒……”
“嗯。”她不情不愿应,无意识呻-吟几句,发出几声无意义的声响。
听在耳朵里,折磨人。
梁思谌闭上眼,想象她是如何在床上翻来覆去,从前蔡姐爱说云小姐赖床,他总是没感受,这会儿似乎才清晰。
“云舒,不起床?”他问。
“我困。”云舒声音很轻,倒问他,“你怎么不起?”
“听你哼唧。”他坦然,“不过很折磨。”
云舒半梦半醒:“嗯……”
过一会儿,似乎才迟钝开始理解:“嗯?”
但也没多清醒,极敷衍似的,发出几声意味不明的语气词,喘息声很重。
凌晨的意志薄弱,昨夜没起的邪念,似乎都堆到这时候,只觉得情欲难耐,恨不得她就在身边。
梁思谌起了反应,他明知自己应该转移注意力,可却放纵自己沉溺,闭着眼,在脑海中描摹她轮廓,好像她就在身边。
她仿佛在配合他,因为醒不过来而痛苦地哼唧了两声。
因为看不见,而生出无限遐想。
意识开始涣散,脑海中场景驳杂,云舒第一次闯入他梦里、他第一次意识到她长大了、她同他第一次接吻、新年夜那个晚上……他还记得那天她每一个反应,她最难耐时候也咬着唇一语不发,只喉咙溢出的几声喘息和呜咽落在耳边,他亲吻她每一处敏感点,他同她第一次亲密接触,把她摸索得透彻,灭顶的自我厌恶瞬间淹没他,他从她房间出来,连自我纾解都不敢,仿佛自我惩罚,闭着眼,瘫靠在沙发上,感受每一寸折磨。
她走出来,挨着他坐下来,她说“我帮你”的时候,他其实更多的是感觉到痛苦。
那么痛,却还是不愿意放过她,他失控得彻底,也罪无可恕得透彻。
“云舒……云舒?”梁思谌叫她名字,“宝贝。”
云舒的困顿彻底消散,因为听到他声音的异常,像是发了烧烧糊涂时,声音粗重,意识凌乱,口齿也不清晰,仿佛咬着什么。
“梁思谌……”她不可置信叫他名字。
“嗯,再叫一声。”他堂而皇之展露自己欲望,不吝啬喘息地表达自己的爱和欲,“帮帮我,小舒。”
云舒吞咽了口唾沫,紧张到不会呼吸,只好坦诚:“我不会。”
“叫我。”
“哥……”
“换一个。”
“哥哥。”
他叹气,打算挂掉,不折磨她,也不折磨自己。
云舒忽然轻声说一句:“你的手很漂亮。”
梁思谌微顿,问她:“然后呢?”
“就……很漂亮。”云舒认真说,“抓握东西的时候,很漂亮。以前跟你一起看书,你握笔写字,我都会偷偷看。”
梁思谌回忆,不大记得了,他很少关注自己的手,现在想一想也就一般,不如她的手好看,她皮肤细腻白皙,那双手也好似没有一点褶皱,连皮肤纹路都很淡,青葱玉指,柔弱无骨,摸起来仿佛绸缎。
他想起那天她帮他,因为害怕手指僵硬得不行,还需要他去引导。
“随便说点什么。”梁思谌近乎恳求,“云舒,不要停。”
云舒都想挂电话,可莫名的责任感驱使她,于是她闭着眼宣泄情绪:“我不知道说什么,我真的不会。你真的很过分,我们还没恋爱,就好像在偷情,但我又想,我们好像真的在偷情,然后就很难过。下次我不要晚上跟你通电话,一大早瞌睡都吓没了。”
话说了半天,他那边好似没动静了,埋怨萎了?
她也懒得管,最后闷声讲一句:“你在听吗?还是被我吓没了?不怪我,你非让我听,非叫我知道干嘛,你就不能偷偷的?”
梁思谌深呼吸。
云舒说着说着开始不管不顾,继续道:“虽然我答应你试一试,但你不许这样,你忍回去,上次我说给你你不要,现在我不想给了,也不想帮你。”
云舒看他半天不讲话,迟疑道:“哥?”
梁思谌终于开口:“云舒……”
声音哑得很,已经听不出情绪了。
云舒含糊“嗯”一声。
“好吧,我其实愿意帮你的,可我真的不会。”云舒对自己投降了,她的声音平静而惆怅,“你好了吗?要不你跟我讲话吧,随便你说什么,别太过火,我还没准备好。”
“怎么算过火?”他好笑问。
“不知道,但我觉得你会知道。你是哥哥,你应该什么都会的。”云舒轻声讲,停顿片刻,得不到回应,觉得难捱又折磨,于是忍不住问,“哥……要视频吗?”
梁思谌卡在某一个情绪点,在这一刻突然间越过去,他痛苦地呼出一口气,在彻底纾解后的余韵里,低骂了声脏话。
“你疯了?”他问。
云舒听完了全程,这会儿整个人蜷成了一团,所有的挣扎不安和恐惧好像随着他的解脱也得到了解脱。
“我又没说要看。”她答。
“你还想看?”梁思谌躺了片刻,起身往浴室去,“不然我洗澡给你看?”
云舒气恼:“我不看。”
“中午来送我吧。”他突然话题急转弯,“跟爸妈还有梁思悯一起。”
他为了临别再见一面,把爸妈和梁思悯都叫了一遍,说:“我想你们了,来送送我吧。”
梁思悯直呼见鬼,恨不得手伸进屏幕里摸摸他脑袋是不是烧坏了。
云舒也从床上爬下来,打开窗户透透气,今天阳光不错,她窗台落了一只漂亮的小鸟,云舒手撑在脑袋,趴在那里发了会儿呆。
“算了,你别来了,我怕你离我三尺远,被爸妈瞥一眼就崩溃,然后功亏一篑,我知道我见不得人,我认了。”
云舒叹气,半晌才说一句:“哥,下次回来的时候,我们去约会吧。像谈恋爱那样。”
梁思谌收起玩笑,板着脸严肃说一句:“我们就是在谈恋爱,不是在偷情,我给你时间适应,你不要给我偷换概念。”
云舒不说话,只是看着小鸟,小鸟好像受伤了,朝着她慢慢踱过来,摇摇晃晃,云舒放下手机想要捉住它检查一下,没想到手刚要触碰到,它扑棱着翅膀飞走了,飞得那么高,应该是她看错了吧?
她再拿起手机的时候,没想到自己不知道什么时候把电话碰断了,艰难回忆了一下,才想到他最后一句说什么,顿时五雷轰顶。
完了。
她想解释清楚,于是一个视频弹过去。
梁思谌站在花洒下,表情平静地问她:“非要看我洗澡?”
云舒:“……”
她啪一下挂了视频。
第17章 Chapter 17
杜少霆来陪梁思谌吃早饭,算临行送别,今年恐怕也见不到几面了。
“我现在觉得,成年后实在有很多不快乐,我还是怀念从前,每天只需要操心学业,然后关心杜若枫有没有好好读书。我现在一年同她见不到几面,一边担忧她,一边……怕见她。”他忍不住喟叹一句。
昨晚陪妹妹吃饭,结果又不欢而散,杜若枫闹脾气,觉得他整天不回家,他心平气和跟她讲自己忙,又说:“等闲下来,好好陪你。”
“你又骗我。”她这次没有闹下去,但那眼神里的失望和委屈,却刺痛他,一直到到现在他的表情都十分的阴郁压抑。
他摸出雪茄盒,叼了一根在嘴里,却没有点上,眼神忧郁愁苦,比昨晚梁思谌那死样子更颓废三分。
梁思谌抬眸看一眼,嘲讽道:“你迟早把自己搞疯掉。你连爱她都不敢承认,更不敢承认她爱你吧。”
每次他提起这个话题,稍微讲明一点,杜少霆都会呵止。他对此讳莫如深,对旁人这样,对杜若枫应该只会更甚,所以按道理也不必要躲着,他同梁思谌不一样,如果他愿意,他可以一直谨守一个哥哥的分寸到死。
梁思谌也是最近突然才想到,如果杜少霆刻意躲着杜若枫,那只有一个可能,杜若枫也有了某些苗头,甚至在对他施压。
杜少霆搁了筷子,掐着眉心,镜片后的目光冷得渗人,默认了。
他自嘲一笑:“做哥哥做到我这份儿上,是不是很失败。”
最近几年,杜若枫一放假,他就要时刻躲出去。
还没成年他就送她房子,装修的每个细节都是他亲自督工,之后在她大学附近买房,在衍城东西南北各置办一套房产,各种户型都安排上,不惜一切砸钱过去,想要把两个人的距离拉开,划开界线。
可她有一天哭着问他:“哥,你是不是不想要我了,我在家里是碍着你了吗?”
他一瞬间涌起绵密的心疼,所以下定的决心便功亏一篑,最后只好说:“家里永远都是你的家,哥哥只是希望你活得自在、开心。你想住在哪里都可以。”
父母离世,家里只有他们两个相依为命。如果他躲她,她就真的要一个人了,他无法忍受自己让她陷入那种孤独的境地。
可他不能毁了她。
梁思谌挑眉:“我最近很郁闷,但看你这样子,我就觉得好受多了。”
他拍拍他的肩膀,大有一种好兄弟同苦命的欣慰。
杜少霆翻他白眼,问一句:“别说我了,你打算怎么收场?昨晚我实在不应该放云舒上楼,你万一兽性大发,我就是帮凶。”
那酒店是他的,他特意让人留意了楼道的监控,得知云舒九点左右就离开了,才松了口气。
“没办法,有妹妹的,看不得这个,你这么不是人,我都替她委屈。”杜少霆说,“就算你有心,也不该这么早摊牌,她还在读书,接触社会少,总的来说还是个少年心性,单纯得很,没有那么好的心理素质,你也不怕她出问题。”
“早?”梁思谌嗤一声,“感情的事只会讲晚,你不要代入杜若枫,云舒是云舒,你妹妹是你妹妹,正如你是你,我是我。”
杜少霆思忖片刻,“也是,我逾越了。我只是觉得,这样不对。”
梁思谌“嗯”一声,“我不知道吗?”
顿了片刻,他又说,“有些事,怎么做都是错的,我不求问心无愧,我只求同她有牵扯。你求什么,杜总?”
“少揶揄我。”杜少霆身子微微后靠,目光看向对面的人,第一次审视这个朋友,他以前常觉得两个人是同类人,现在发现,其实本质很不同。
杜少霆这两年确实忙,忙到脚不沾地,每天睁开眼就是工作,他把自己逼得连睡眠时间都严重被挤压,可还是有大把的时间想她。
甚至于他有时候觉得自己是为她而生的,那种感觉很荒谬,很颓废,很畸形,但他无法控制自己不以一种献祭的姿态去面对她。
那种一种压抑而扭曲的爱,不像兄妹情,有时也不像爱情。
我愿意为她去死,那种极端的偏激和他这些年到病态的克制交织在一起,其实他早就已经疯了,只是还剩一口气吊着。
他要为她铺好路,铺上一条永远不会毁塌的康庄大道,他才能甘心让自己腐烂掉。
“我什么也不求。”杜少霆的表情恢复平静和克制。
梁思谌点点头:“那你比我理智,全世界不会有人比我更在意云舒。但我的确做不到祝福她得遇良缘,跟我只做兄妹。”
杜少霆笑一笑:“只做兄妹挺好的,这种关系稳定且长久,感情太不可控,一把火烧下去,谁知道是繁花似锦,还是一片灰烬,我年纪大了,心脏不好,承受不了这样的折磨。”
“那等她谈恋爱,你最好也这样想。”梁思谌拆穿他,“装什么淡定,你现在还能讲这些冠冕堂皇的话,是因为她还爱你,眼里看不见别人,哪天她发现爱你太累了,眼光放到别人身上,一年到头本来就同你见不了几面,也不再渴望跟你相处,不再计较你没有陪她一起吃晚饭,满心满眼都是爱人,偶尔你约她见面,她要么忙着不能来,要么一见面就喋喋不休讲自己恋爱的甜蜜和苦恼,你看那男人百般不顺眼,可还是要帮衬,偶尔他们吵架,你恨不得揍那人一顿,觉得他哪里都不好,配不上她,也没有你细心,没有你照顾得好,但你什么也不能做……”
这些,梁思谌都思考过,有时候近乎自虐般脑补,他笑了声,看向杜少霆:“如果真到那时候,你再来讲这种话。”
杜少霆“嗯”一声,眸色深沉:“那你呢?同云舒在一起了,之后呢,你爸妈知道怎么办,你让她如何在家里自处,你让别人怎么看她,确实可以不管不顾,但她只有你和梁家了,他做你妹妹,将来有整个梁家替她撑腰,她做你爱人,无论家里人待她如何,将来你们但凡有丁点摩擦,她在心理上就没有任何依靠了,你在亲手给她打造一座孤岛,你到底有多自信,能给她一辈子的幸福。”
这同正经谈恋爱不同,两个人都是既当哥哥又当爹,除去爱护,还有一份教养的职责,教她应对一切,替她考虑终身,如今却要亲手毁掉她退路,那很难。
梁思谌沉默许久,眉心微蹙:“我知道,所以我说,有些事,怎么选都是错的。”
两个人谁也没法说服谁。
最后,索性不谈了,梁思谌挑眉,“但我还是有这个自信,全世界不会有人比我更知道如何爱她。”-
梁思谌走的时候,云舒还是去送了,她站在最远处,立得笔直,浑身上下绷得极紧,像根拧紧的弦。
从前她最亲他,虽胆怯,可总是会努力往前迈一步,说一句——
“哥哥再见。”
“注意身体。”
“等你回家。”
……
诸如此类。
有时她局促,他也会专门把她拎到人前,叮嘱几句,或者逗逗她,总怕她被冷落。
可现在,云舒一句话也不说,也害怕他说话。
梁思谌全程没有看她,好似忘了她,余光里却千万遍掠过,云舒察觉到,心里发酸,无论他说多少遍他们不是见不得光,可到底还是做不到坦然,也没勇气去面对,于是到最后都没敢往前一步。
他要过闸机了,临别前最后一回头:“爸妈再见。”
他指了指梁思悯,“早点过来,别让我捉你。”
最后终于看了云舒一眼:“走了。”
云舒轻声说:“再见,哥。”
彼此生疏,仿佛不熟,连周阿姨都忍不住偏头看她一眼,回程的路上,同梁叔叔说:“一转眼,孩子们都长大了。”
其实是想说,云舒和梁思谌都没以前亲近了。
梁叔叔笑了下:“我们也老了。”
“再过两年,等梁思谌接你的班,你退下来吧,我们去环游世界。”周阿姨说。
梁叔叔思索片刻,“怎么也得等孩子们都成家吧。”
周邵红突然兴致勃勃道:“汤家小辈这一代,都不错,女孩子也很优秀,你记不记得汤二有个独女,在法国念书,快回来了,以前跟梁思谌都是国际高中读书的,她妈妈那天见我,还在问梁思谌,我觉得她是想撮合两个小孩认识。”
梁思悯塞着耳机听歌,闻言顿时摘耳机,脑中搜索片刻,撇撇嘴:“汤家的男的都软趴趴的,女儿倒是一个比一个生的好,但我觉得梁思谌不配。”
周邵红扭头,给了梁思悯一巴掌:“你就这样诋毁你哥哥。我是觉得人家是女孩子,既然想认识,我总要安排见一见,毕竟你哥哥也适龄,就当多交个朋友吧。”
梁思悯托着脸,表情十分的纠结:“我很难想象他谈恋爱是什么鬼样子,嘶——太可怕了。”
云舒缄默不语,低着头,一句话也不敢讲,忍不住想,他会去见吗?也不知道,汤小姐是什么样。
她掏出手机,去搜自己知道的汤家人的名字,汤氏经商也就两代人,再往上一代,几乎全是读书人,称得上书香门第,汤……
汤家跟梁叔叔和阿姨同龄的老二,应该是博亚的汤赫平,他有个独生女,叫汤斯嘉。
云舒甚至能在网上看到她照片,很漂亮,气质温柔,但却很有力量感,是一种健康的生命力,像……
像风中的大树。
云舒握着手机,突然间有些难过。
那种难过没来由,像是平静的湖面骤然泛起的一丝涟漪,她甚至不明白,究竟是风吹过,还是雨落下。
梁思谌的消息跳进来,关闭手机前给她发了一张照片,是他的手,抓握着一瓶水。
【你难得夸我,给你看看,下次抓你手拍,我觉得会更好看。】
【刚刚怕你哭,都没敢跟你说话。】
【云舒,我已经够迁就你,再退缩,我就真生气了。】
好像他是肚子里的蛔虫,刚生出一点退意,就被他点明。
于是云舒吓一跳,手机都掉下去,把旁边梁思悯都吓着。
梁思悯余光里瞥见云舒手机界面熟悉的头像。
“梁思谌怎么天天骚扰你,他是不是有病。”看云舒那表情,以为梁思谌又做过分的事,故意骂他,因为觉得小舒性子软,受了委屈怕她不说,总要立场鲜明地站在她这边,好让她有勇气抗争。
云舒捡起手机的瞬间就按熄了屏幕,呼吸急促,心脏狂跳,连指尖都在发颤。
“没……没有。”她强撑着说。
她突然觉得,自己像是长在潮湿阴暗土地的蘑菇,本身就见不得光。
第18章 Chapter 18
云舒今年提早回了学校,实在在家中待得忐忑,每次接到梁思谌的电话都仿佛偷情要被抓。
连甜蜜都带着苦涩。
她可以同这个世界上任何人恋爱,唯独不能是梁思谌,可命运好像在给她玩笑,偏偏最后是梁思谌。
哥哥,这两个字叫了太多遍,仿佛天然同他划清了界限,那界限如此明晰,到最后变成沟壑,以至于她想抹平,可怎么都擦不干净,也填不平整。
她在校外住,同室友关系还好,但总归没那么热络,大约这两年更封闭自己,连朋友都很少了。
一个人埋头在书堆里,厚重的专业书籍够她消磨很多时间,然后匀一点闲暇,去应付梁思谌。
她知道自己不能再这样,事情到这一步,逃避是没有意义的了,一切都回不到从前了,想办法让梁叔叔和周阿姨接受,或者当断则断,同梁思谌彻底断干净才是对的。
可有时想得明白是一回事,做不做得到,又是另一回事,于是只好先抽离。
总要慢慢来。
她喜欢慢慢来,太过激进的方式,会让她破碎、疼痛、不安。
只是慢慢来,她又会沉溺在安稳安全的壳子里不愿意出来。
梁思谌在国外的两年,有时候隔一个月就会飞回来一次,跟她约会一两天,再飞回去。
云舒甚至都没太感受到异国恋的感觉,还总要提醒他,不要这样。
他压迫感太重,总是不给她拒绝和逃避的机会,云舒觉得自己根本招架不住。有那么几个瞬间,会觉得不如就摊开讲,总要有个决断。
当他离开,自己一个人安稳读书,偶尔跟家里通话,她又会像鸵鸟一样,觉得就这样下去也不错。
想把一切都交给时间,一切都交给命运。
或许是她一向命不错,每逢人生大事,总会逢凶化吉。
所以尽管她常常会害怕周阿姨和梁叔叔发现,发现他们的儿子为了她国内国外两头跑这么勤,到最后还是什么也没做。
两年后他回国,她还是半点也没有努力,依旧同他保持着地下恋人的状态,每次回家都忐忑。
唯一一点进步,大概是从瑟瑟不安的忐忑,到最后已经变成面不改色的忐忑。
“是我招惹你,是我离不开你,是我强求。你到底在害怕什么。”梁思谌有时候恨她是块儿木头。
云舒只是摇头:“没有。”
他很多次威胁她要对所有人讲,每次云舒都会惶恐地看着他,眼睛里都是泪,求他:“哥,不要。”
他恨极了的时候也双目赤红看她:“我真不知道到底是我在逼你,还是你在逼我。”-
两年后的暑假,云舒回衍城过假期,梁思谌已经在公司任职有一段时间了。
她其实在衍城有自己的房子了,梁思谌撺掇周阿姨给她买的,离家大概只有半个小时的车程,但云舒没有搬过去住,她也说不上是什么心理,大概是害怕她搬出去了,梁思谌会更明目张胆,虽然那样被发现的概率会低一点,但她努力维持的平衡,可能就要打破了。
她还是害怕平静的生活起波澜。
假期没多久,于舟舟来约她去参加同学会,高中时候很要好的朋友,后来去南方读书,两个人联系渐渐少了,因此突然接到邀请的云舒,没有犹豫就答应了。
阔别多年,许多同学都毕业了,有些拿到了心仪的offer,有些开始筹备婚事,更有甚的,毕业证和娃两手抓,都开始给孩子换尿不湿了。
也有郁郁不得志的,在同学会上闭口不谈职业和理想,只是说笑,插科打诨,气氛还算热烈。
一场同学会,简直人生百态,云舒微笑地看着,觉得陌生,又觉得熟悉,她这个人念旧,又重情义,只觉得好像还没几年,大家的变化都好大,一切都在滚滚向前,时间从来无情。
于舟舟今天一直笑得开心,云舒却突然发现,她偷偷掉了两颗眼泪。
云舒犹豫片刻,还是抬手轻抓了下她的手:“怎么了?”
人在强颜欢笑的时候,是害怕被拆穿的,她那张欢喜的皮再也绷不住,突然低头哭起来。
她说:“我哥要结婚了。”
云舒没听明白,但看她那么伤心,她不仔细讲,她也不敢多问,只是抓了抓她的手,企图给她一点安慰。
一直到同学聚会结束,于舟舟问她:“舒舒,能陪我出去走走吗?”
“当然。”云舒带她出了酒店餐厅,没去参加他们的饭后娱乐。
这边挨着衍江,两个人没打车,穿了两条街,沿着江边的环江观景路走,隔着半人高的栏杆,那边是江水潺潺。
盛夏的热浪裹在身上实在不好受,但夜晚沐浴江风,也有细微的凉爽。
于舟舟终于绷不住,哭了起来,像是憋在心里太久,终于找到了宣泄口。
她老家在衍城,爸妈长居在南城,高中时候回户籍地参加高考,才跟着小姨住。
小姨家里的哥哥,比于舟舟还要大两岁。
于舟舟跟她哥关系不太好,以前经常羡慕云舒有梁思谌这么好的哥哥。
所以云舒虽然也见过她哥,但印象不深。只记得长得就很凶,如果梁思谌是那种带着疏离的冷凶,于舟舟的哥哥就是锋利又直白的凶,仿佛功夫电影里手里缠上绷带就能上台打拳的男人,野性十足,攻击性显露眉眼。
她哥哥和家里关系都不太好,总是沉默寡言,我行我素。
小姨和小姨夫都不太管他。
在高考完那个暑假,于舟舟和他产生了一点暧昧。
他不是小姨和小姨夫的孩子,小姨和小姨夫都没有生育能力,这孩子是个孤儿,养在他们家,小姨姓陈,小姨夫姓李,她那个哥哥一直姓谢,于舟舟第一次知道,原来户口都不在一处。
但是没有人告诉她,那是爸爸初恋的孩子。
事情的复杂程度超出了她的想象。
当年爸妈是相亲认识的,但其实爸爸有个青梅竹马的女朋友,他们在闹矛盾的间隙相的亲。
爸爸家里出了点问题,奶奶逼得紧,妈妈又对爸爸一见钟情,一切都发生的迅速且巧合,两个人闪婚,结婚三年才有了于舟舟,也是那时候才有时间筹备婚礼,举办婚礼的时候,爸爸的初恋出现在婚礼现场,她带了个孩子,比于舟舟还大两岁,算一算时间,妈妈就是鬼迷心窍地觉得那是爸爸的孩子,怎么看怎么觉得他和爸爸长得像。
而爸爸的初恋一直带着对爸爸的恨,乐见其成地加以反复的暗示,三个人互相闹了有四五年,爸妈终于快要达成和解,那个女人突然去世了,她是个孤儿,把所有的感情都寄托在爸爸身上,所以失去爸爸后觉得天都要塌了,她太想要一个孩子,觉得孩子才是不可分割的永恒亲缘关系,她曾经逼爸爸给她留个孩子,而那时爸爸和妈妈已经结婚,不可能答应她,后来她如何要来的孩子没人知道,只知道她一直一个人独自生活。
她死后,爸爸坚决要把她孩子接过来养,妈妈当然不同意,两个闹离婚,于舟舟的爸爸异常坚定,哪怕是离婚,这孩子他也要养。
后来的后来,于舟舟的妈妈才知道,爸爸曾经给过那个女人承诺,说应付完家里,会离婚,所以结婚的头两年,两个人根本没要孩子,只是婚姻带来的牵绊太深,很多次他都下定决心,又因为这样那样的原因不得不搁置,直到于舟舟的出生,他也得知了对方已经有个两岁的孩子了,终于才意识到,一切都回不去了,无论多么不甘心,都无法回到过去。
但他没想到的是,他刚决定忘掉过去往前看,那个女人就死掉了,他的痛悔一瞬间攀到顶峰,所以抱着毁灭一切的态度坚决要替死去的前女友养孩子。
于舟舟爸妈两个人关系最焦灼的时候,也是两家互相最需要彼此的时候,他们好像陷入到了死局,一边迫切地想要毁掉这种满是脓疮的婚姻,一边又无法分离。
最后是小姨夫出面讲和,说不如孩子交给他和妻子养,他和于舟舟的爸爸是发小,和于爸的初恋也是熟人,他作为两方关系都沾的人,没少受夹板气,一向大气不敢出,但这时,也只有他能让于爸信任,他不会站在两姐妹那边去伤害孩子。
两个人不孕不育,以后不会有孩子,只有这么一个孩子,以后会对他好。
但小姨怎么会同意,这小孩存在的意义就像是提醒她姐姐的痛苦,但最后事情无法调和的时候,如果想要维持住表面的平静,总要有人做出牺牲和让步,最后的结果就是,小姨和小姨夫养了那个孩子,于爸和于妈搬离了衍城,去往南城开启了新生活。
多年以后,时间快要抹平一切的时候,于舟舟和那个男生发生了亲密的关系,因为她所谓的哥哥告诉她,他和小姨一家没有多大关系,他只是小姨夫朋友的孩子,养在身边只是出于善心,甚至于他的户口都不在他们那里。
于舟舟也有过心理负担,到最后只是想,大不了找个没人认识的地方同他一起生活。
于舟舟相信了他,她怀着少女甜蜜的向往和他有了进一步的关系,她做好了一切的准备,最后却以母亲重重的一耳光结束了这段显得畸形的恋爱。
因为妈妈差点心梗,她害怕了。
这件事她同谁都没有说过,太过难以启齿和匪夷所思,两代人的纠葛比故事会还要复杂糟心。
现在,她那名义上的哥哥要结婚了。
她突然情绪失控后,不得不承认:“我竟然真的爱他。”
云舒听完,只是抱了抱她,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她,只是说,都会过去的。
但她呢?
什么时候过去,她也不知道。
云舒大概是被于舟舟影响,整个人都陷入到一种莫名的沮丧中。
入夜,梁思谌进了她房间,为她最近的冷淡而抗议。
“我这么爱你,你就不能多爱我一点。”梁思谌喜欢从身后抱她,她身形要瘦弱一些,个头也比他矮很多,他可以把脑袋完全搭在脖领,手臂锁在她肋下,将她嵌进怀里。
云舒在哭,呼吸都放得很轻,浑身紧绷着,每一寸神经都竖起防备。
“哥……我们……”
她声音很轻,那么小心翼翼,仿佛怕碰碎什么。
梁思谌的动作都忍不住放缓,嘴唇轻吻她耳垂:“嗯?”
他的亲昵和温柔让她更觉得难过,但她最后还是忍不住说:“我们要不,算了吧。”
梁思谌一口咬在她脖子,那是一个带着血腥味的吻,他的声音冷得像是冰。
“小舒,我是不是太惯着你了?”
第19章 Chapter 19
两个人对峙着,陷入某种焦灼的氛围。
每次他一发脾气,云舒就有点害怕,但大概恐惧积攒太多,所以这会儿委屈多过害怕,连胆怯都被压下去了。
她只是摸了摸自己的脖子,有点疼,应该是真的被咬破了。
咬在这么明显的地方,这么热的天,她连穿衣服遮都不能,于是瞪着他:“你根本没有,是你到我房间的。你咬我,我又没有咬你。”
那意思分明是,他哪里有惯着她。他步步紧逼咄咄逼人,竟然还在说惯着她。
她的语气太过冷静,根本不像是气话。这让梁思谌感觉到愤怒和难堪。
“所以在你心里我们根本不是在恋爱,一直都是我逼你,是吗?”
他点点头,半是自嘲半是阴郁地说了句,“确实,没错,是我逼你,我竟然还奢想,你对我已经有点不同了。从一开始我就错了,所以我怎么做都是错的。可难道不是你答应跟我试一试?是我没给你拒绝的机会吗?我给了你很多的方案,是你自己不要的。你说你要适应,我也没有再逼你吧?”
他想不明白,自己究竟错得有多离谱,竟然这么久了,一丁点都没能打动她。
她还是那么委屈,委屈得像是从来没爱过他。
真的一丁点都没有吗?
“我……”云舒抿唇,短暂的赌气之后,轻轻吐出一口气:“我不是那个意思。”
“你就是那个意思。”梁思谌一瞬间想起很多从前的细节,神色变得更加的冷漠和疏离。
他倾身过去,扣住她脖颈,用一种低缓而压迫的声音说,“从最开始你就认定是我逼你,无论我说多少遍,要你给个痛快,你都不给,但接受得又不情不愿,你根本就不想跟我试,你只是学不会拒绝,接受不了冲突发生罢了。”
那些甜言蜜语,那些迎合,什么狗屁试一试、谈恋爱,都是为了稳住他不发疯的手段罢了。他早就猜出来她只是觉得两个人聚少离多所以才违心答应他,他竟然还是陷进去了。
两年的异国恋,他多忙都会抽空飞回来一趟,怕她觉得恋爱辛苦,现在想想或许她压根儿就不想见他,是他自作多情惹人厌烦还不自知。
是他太天真,以为逼迫她,能叫她看清自己真心。
到头来还是他自作多情。
那种感觉太糟糕了,以至于他都怀疑自己是个十恶不赦的人。
或许吧,或许他真的就是这么糟糕,所以她才会这么委屈。
他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狼,每一个呼吸间都是自尊心被击碎的焦躁和愤怒,他再次点头,“是,是我非要到你房间来,我以为我们在谈恋爱,云舒,你每天躲着我,我们谈什么?我做什么了吗?我在自己家里还偷偷摸摸,我不够迁就你?我在你房间里留宿过?我同你关上门逼你发生过关系叫你难堪?还是在你眼里,谈恋爱根本就是你稳住我的托词,我他妈就不该为这段感情努力一丁点,我越努力,越像个傻子。”
他深呼吸,过了许久才冷着脸吐出一口气,云舒从来没见他发过这么大的脾气,对她更没有过。
或许那句“我是不是太惯着你了”,根本就不是气话,他是真心话吧。
云舒鼻子有点堵,明明很委屈,很难过,可突然之间什么也说不出口了。
“说话。”
他最受不了她的沉默,好像事不关己,只有他一个人失控。
云舒不知道说什么,只是有点悲哀地看着他。
两个人的关系发展到这种地步,她大概是要负很多责任的。
可他也真的很过分。
至于哪里过分,她却也说不清。
梁思谌攥住他手腕:“来,打我,你动手啊,我不还手。或者你现在就出去喊,说我强迫你也好,说我逼你也罢,你哭一哭,保管我爸妈可以打死我。有什么大不了的,被知道了又如何,难道你就这么不信我能护得住你,我能替你挡在前头?你不信,我认了,我陪你演,我藏着,到最后还是我逼你,云舒,讲讲良心,我对你真这么不堪吗?”
云舒眼睛都红了。
她叫他:“哥……”
想说我们不要这样,可话到嘴边又哽咽。
“我不是你哥,我很失败,从小到大我都没教会你如何处理事情,所以到现在是我自作自受。”梁思谌站起身,浑身上下溢满痛苦和悲愤。
“对,是我自作自受,我没有凶你,我只是恨我自己。你不用摆出一副我欺负你的样子。”
云舒只是沉默着,看着他这样,她会心痛,觉得呼吸都艰难,想抬手碰一碰他,可发觉惹他生气的就是自己。
“哥……”她还是忍不住叫他,试探着,去靠近他,看他冷着一张脸,顿时又难过,她深呼吸了片刻,仰着脸怒视他,“是,我就是觉得你逼我,我就是想回到过去,我不想伤害叔叔和阿姨,我也不想伤害你,你为什么非要逼我做决定。你逼我,我还不能难过。我原本生活很平静,是你非要把我拽进来,你每次晚上进我房间我就觉得很害怕,我常常做噩梦,梦到谁突然推开门撞破,我没办法面对叔叔和阿姨失望的眼神。”
“可是已经回不去了。”梁思谌残忍地提醒她,“你别忘了云舒,是我耐着性子陪你玩地下恋,你要是不愿意,我现在立马可以去跟所有人坦白,我向来不怕死,你知道的。”
“就许你逼我,不许我委屈难过。”云舒声音都带上哭腔,“你为什么这么强势,我很害怕,你同我说几句好听话又怎样?”
“我好听话说得还少了?”
“不够。”云舒偏过头,“你同我谈恋爱,够不够我说了算。”
“你到底要我如何?”梁思谌说话句句踩雷点,“你讲出来,我什么没替你做过,我说过,除了分手,你要求什么都可以。我就是逼你了,我现在同你好好讲你不听,那我也不介意卑鄙一点,这坏人我做定了,不然你去报警抓我好了,我活该的。”
他攥紧她手腕,把她往身前拉,强迫她抬头看他。
“你无耻。”云舒刚平复的心情又被气得头昏眼热,她眼睛不争气地又泛红,“你怎么这样。”
梁思谌冷嘲一句,“你连骂人都不会,委屈没有一点用,求财求色还是求名,你想清楚了吗?你说你想回到过去,我告诉你回不去了,做那种假定没有任何意义了。你现在要什么,实际一点,告诉我。”
云舒闭嘴了,然后两个人沉默着,谁也没说话。
仿佛在冷战。
真是憋屈,吵架都吵不起来。梁思谌真想摔门走了。
但他偏不,冷战也要在她面前杵着,他不会给她空间去冷静,要难受一块儿难受。
云舒面无表情,可是她内心里想了许多许多,她确实感觉到委屈,可他猜错了,说同他试试,并不是委曲求全,她是真的想跟他好好在一起的。
但她也的确努力不出什么,因为无能为力,所以难过悲哀。
她想要什么,她自己都不知道。
随着时间的流逝,两个人之间的气氛越来越冷凝,梁思谌真的快要受不了了。
他手指微微用力,攥着她的下颌,一副强迫加施压的恶劣样子。
云舒却卸了力气,肩膀微微垮下来,然后柔弱而颓废地倒在他肩膀和锁骨之间。
她的手臂微微张开,虚虚地搭在他腰前,她有些难过地讲:“哥,我真的不知道,我也不知道我想要什么,我可能太无能了,我什么都想要,可我也的确什么都要不起。但答应跟你在一起,我没有委曲求全,也没有故意敷衍你。”
说完,她微微抬起脸,手也抬起来,搭在他的肩上,踮起脚尖,在他唇上印下浅淡的一个吻:“我不知道我想要什么,我什么都想要,包括你,我只是没想好怎么要。”
梁思谌微微偏过头,震动有之,喜悦有之,悲哀也有之。
种种复杂的情绪纠缠在一起,让他忍不住生出一些郁气:“怎么,打一巴掌再给颗甜枣?”
云舒抿着唇,不说话。
梁思谌“哼”一句,“我确实是你养的狗吧,你在这儿训狗呢?”
云舒气得脸红:“我没有。”
梁思谌捉住她两只手的手腕反剪在身后,低头强势地吻她,一边吻一边含糊不清讲:“想不明白就别想了,我给你什么你就接着。再说一句算了戳我心口,你也别怪我真的发疯,到时候你怕什么我就来什么,你越不让我讲,我就越讲得满世界都知道,你越怕我进你房间我就越要进来,门反锁上我就是在这儿跟你干什么,谁也管不着,被发现了又如何,反正我不要脸。你试试。”
云舒被气得胸口疼,不停咬他,到最后哪里是接吻,分明是两头野兽在撕咬,她累极了,瘫倒在床上,最后还要爬起来咬他一口:“梁思谌你个疯子。”
他声音冷静:“你逼我的。”
第20章 Chapter 20
“你跟我睡吧。”云舒突然脱衣服,然后脱到一半,似乎觉得不对,于是倾身过去,脱他的衣服。
今天叔叔和阿姨不在家,梁思悯留宿在朋友那儿,家里其实没人,所以他才会过来找她,想跟她待一会儿。
但不知道什么时候他们就会回来。
云舒其实知道,他们回来了顶多也就是问一句云舒和梁思谌在不在家,他们从来不会私自进他们房间,被发现的概率很低。
但谁又能保证万中无一呢?
云舒太谨小慎微了,梁思谌是那种只要有百分之一的可能,他就敢赌自己是那百分之一的幸运儿,云舒却恰恰相反,只要有百分之一搞砸的可能,她就会不断暗示自己是那倒霉的百分之一。
他们从本质上就不是一种人,又有着这么深的牵绊,无论从哪方面来说,都很不相配,不该在一起的。可偏偏他们就走到了这一步。
或许爱情就是不理智的。
云舒无法立马改变自己,去做一个洒脱勇敢且坚定的人,她的性格早就在人生的前二十年反复锤炼定型了。
她现在即便咬着牙不断暗示自己,唯一敢做的,也只是赌自己不会是那倒霉的百分之一,同他偷偷去做些不敢被人发现的事。
梁思谌是从自己房间过来的,两个人的卧室甚至都不同层,云舒住在三楼,梁思谌住在四楼。
——其实最开始两个人是住过隔壁的,只是后来大了,总是要避嫌的,不是亲生兄妹,更要留意分寸。
那时谁又能想到,两个人有一天会偷偷躲在一处做这种事。
他甚至连衣服都还没换,只是套了一条休闲裤,上身还是衬衣,扣子并不好解,等他反应过来的时候,云舒也只是把他的上衣扣子全解开了。
梁思谌眉头紧蹙片刻,旋即便恢复面无表情,就那么看着她,似乎想要看看她究竟能到什么地步。
脱着脱着,云舒的动作就慢下来,似乎是有些难堪,颓丧地坐着,手掌还贴在他胸前。
她说:“你或许也没有那么喜欢我,只是觉得这件事有挑战性,你这辈子太顺风顺水了,没事总要找点苦吃。”
梁思谌气笑:“拐着弯骂我贱?”
她可真会理解。
“你非要这么理解我也没有办法。”她低着头。
“行,你气我有一套,谁教你的?”梁思谌思索片刻,“我这么教过你?”
云舒撇他一眼,点头:“是,你教我的。你说被误解的时候,不要急着争辩,怀疑一旦产生,在对方的心里,这罪名就已经落实。不如顺着说,看谁气死谁。”
梁思谌点头:“合着我自作自受。”
他今天说了好几句自作自受,好像她是他的报应,他的劫难。
但他又何尝不是她越不过的山峰。
“你教我很多,哥,爸妈去世后,我以为自己没有亲人了,是你手把手教我怎么学习,如何跟人相处,我几乎所有的第一次都是在你的看顾下,我长这么大所有称得上优良的品质也几乎都和你有关。你让我站在你的对立面,我做不到,如果你想,我什么都可以给你,不过是爱情,装我也装得会……”
梁思谌脸色巨变,那表情称得上勃然大怒了,就那么瞪着她,手不自觉掐在她脖子:“你说什么?”
云舒抱住他的手,眼泪婆娑:“我一开始就是这么想的,但我没有,我想和你好好在一起,所以我会害怕,我会考虑很多,我会担心我们的未来,因为我想和你平等地肩并肩站在一起谈论爱,哥……你明白吗?”
梁思谌沉默许久,最后只是冷笑一声。
他不会再上她的当了。
“我不明白,我在国外的两年,你主动跟我打过几次电话或者视频,你主动跟我分享过几次你的现状,你生病住院,还是我突然回国才发现,公寓进贼,你大半夜不敢回家,临时住酒店,还是公寓的管家联系我我才知道……云舒,细节太多了,我不想一一赘述,你让我感觉你从没爱过我,你同我没有半点恋爱的样子,我感觉我还是你哥哥的时候你反倒粘着我,我做你男朋友,你却半点都不需要我。我骗自己,你只是暂时无法适应,你只是需要时间,可我两年哄着等着,换来的只是你一句算了。”
梁思谌平静地看她,他压下自己翻涌的情绪,在极短的时间内恢复冷静:“没关系,我伤心是我活该,别以为这样我就会放过你,你就算装你也要给我装到底。我只是想告诉你一句,我不是个傻子,我也不是没有心。”
即便到这时候,他再口不择言,也不会说,那我们算了吧,算了就算了。
因为内心深处其实真的害怕,她没有爱过他丁点。害怕真的就这么算了。
梁思谌折起身,慢条斯理地系着自己扣子:“我难道是个鸭子吗?你想要我就要起反应,上一秒还吵得死去活来,下一秒你就要跟我睡觉,我没想到我还没疯,你先疯了?”
他“嗤”一声,“只会脱衣服,脱完你会吗?知道怎么能让男人有反应?不会撩拨不会勾引,别学别人乱扑腾,我还没饥渴到那种程度。”
别以为他不知道她怎么想的,她这么随便无所谓的态度,不过是觉得他睡完可能就腻了,不会再纠缠她了。
她把他当什么?又把自己当什么?
说完,丢下一句:“你自己想清楚,我不希望再听到第二次你说算了,云舒,除非你下定决心彻底跟我划清界限告诉所有人你不爱我你不要跟我在一起你一辈子都不想和我有牵扯,不然我们算不了,你就是要哭也在我怀里哭,在我床上哭,你就是要死也要我陪你去死,做鬼我也缠着你。”
云舒想同他好好说话,结果他又发疯,她气得拿枕头丢他,闷声说:“你没试过你怎么知道我不会。你别忘了我学医,你懂的我都懂,你不懂的我也懂。小时候什么都是你教我,但不代表只有你教我。”
梁思谌扯着唇角似笑非笑地“呵”一声,突然俯身看她:“我懂的你都懂?我不学医,也没学过解剖,更不懂激素和太细致的人体构造,但我知道我喜欢你骑我,这你也知道?”
云舒深呼吸,到最后骂一句:“你滚。”
挨得那么近,梁思谌顺势吻她薄怒而紧抿的唇,故意作对似地,撬开她的牙齿,要她张着嘴同他接吻,看她眼里慢慢凝起水雾,泛上一点情潮,终于才放开她,照旧吻掉她眼泪,最后再亲吻她耳垂,低声说:“我甚至喜欢你生气的样子,看起来还鲜活点,多骂几句,我爱听。”
云舒不想理他,气得胸口都是疼的。
“你有病。”
“嗯。”梁思谌指腹摩挲她嘴唇,“还有吗?”
云舒拍掉他的手,狠狠闭了下眼睛,半晌认命似地松了劲儿,“没了,你睡去吧,等我闲了去搜搜骂人语录,下次再骂你好了。”
她的确连骂人都不会,长这么大都没遇到过大的冲突,更没遇到过像他这样的人,因为即便遇到了,她大概也远远避开了。
可惜她避不开梁思谌,或许上天就是喜欢开玩笑,那些你害怕的,你恐惧的,到最后都会找上来。
梁思谌不逗她了,这次真的打算离开了,“嗯”一声,“可以,下次床上骂,当调情了。认真学。”他拍了下她脑袋。
云舒:“……”
这人真的是病得不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