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1章
许小真从包厢里出来, 坐上车就抱着垃圾袋吐得稀里哗啦,脸都泛紫。
柳问不知道里面发生了什么,从副驾的位置掏了一包青梅给他。
许小真用水漱了漱口, 含着青梅, 倚在座椅靠背上, 牙齿把脆青梅的肉咬得咯吱咯吱作响。
那些烟酒混着的味道太令他熟悉了, 熟悉的令人作呕。
怪不得闻从晟挥金如土, 又怪不要清理掉四区不配合他的化学类科研人员。
许小真迟迟没有行动,闻从晟还没来得及催促他,一区传来讣告, 年迈体衰的国王病危, 随时都有可能离世, 凡是三级以上官员都要即刻动身, 前往吊唁,并参加新王的即位仪式。
顾延野和闻从晟都在此列,而许小真不在。
国王病逝的惊天噩耗掩盖了四区几个青年才俊以各种意外离世的消息, 不少官员对易徽这个不够低调, 相较于上一任国王更爱出风头的王储大有意见,唯恐她继位后不听摆布, 所以正在扶持王子易峥,不过易峥性格软弱, 分化等级不高, 并不是那种敢于和姐姐易徽争夺王位的人。
可他最近在公众面前频频路面,还是令人心浮动,氛围紧张。
在闻从晟回到四区后, 许小真主动将自己残害科研人员的把柄递了上去,以示忠诚, 就连闻从晟自己都没想到许小真会为了向他投诚,把自己置于这样的风险之中。
这意味着闻从晟不仅拿到了许小真的致命把柄,更证明如果有一日东窗事发,完全可以把许小真推出去。
他拿着这些东西,有些诧异。
许小真看着他,眼神中满是野心和坚定:“我为了权力,愿意不惜一切代价,用尽任何手段,让那些曾经欺辱过我的人都匍匐在我的脚下。
无论是给高官当情人,还是接受别人不愿意接受的工作,赢得下层民众的民心,更或者满手鲜血,都是我获得权力的手段,您能接纳我,愿意扶持我,我没有理由不向您表达我的决心。”
“哈哈——”闻从晟不由得大笑,笑中既有得意,又有轻蔑,下贱的beta们会不惜一切代价往上爬,他见过无数个像许小真这样的人,譬如晋云深,再譬如那些已经为他丢掉贱命的官员。
他们都以为自己得到了上流社会的认同和赏识,想着借此脱离卑微的过去。
“好,很好,我就知道没有看错你,行了,乖孩子,去吧。”闻从晟前仰后合笑了好一会儿,终于笑够了,像指挥一条狗样,轻飘飘把许小真打发出去。
许小真自绝后路的行为果然得到了闻从晟的赞赏,两三个月后,对方将自己的一条线交给他。
虽然明知道只是几个小鱼小虾,也足够许小真顺藤摸瓜找些证据了。
交易场所在一处低端的老旧歌舞厅,里面鱼龙混杂,许小真一要探查环境,二要借机向闻从晟献媚,于是乔装一番亲自去了。
老板是个身材健硕的男人,皮肤黝黑,粗大的脖子上金链有成年人拇指那么粗,敞怀穿着大红色的羽绒服,戴一茶色的□□镜,像个不伦不类学人的狗熊。
他刚进门,把□□镜用中指先往下那么一勾,上下打量了许小真两眼,对上暗号了,才热情地握手寒暄。
“您看着斯斯文文的,怎么愿意干这种事儿,”狗熊话里话外意思有点儿没瞧上他这款的,打起酒红色的绒布帘子,带他往后走,又说,“以后免不了打交道,您先熟悉熟悉布局,可别吓得尿裤子。”
大约七八米后,才进了一间没有窗的宽敞屋子,里面灯光是暧昧的桃红色,地上,家具上躺着横七竖八的男男女女,哼哼唧唧,大哭大笑的都有,烟雾缭绕中,他们的形象几乎隔着一层纱,恍若可怕的人间地狱。
许小真将他们的丑态尽收眼底,脑海中不由得浮现起十几年前的夜晚,他的继父,偷出了家里的房产证时的狰狞嘴脸,以及对那些东西近乎疯狂的神态。
他因为撞破了对方的行为,所以在门前发生争执,司机醉驾撞过来的时候,继母只来得及推开他一个人。
这些东西毁了他的家,让他和沈冽成为孤儿,而继母又因救他而死。
许小真再次看到这些,还是有种彻骨的恨意。
打手扭送着一个瘦骨嶙峋的男人进来,一把推倒在地,男人脸色青黑,瘦骨嶙峋,浑身溃烂,还带着股失禁的骚臭味儿,身体止不住地颤抖,随机抱住其中一个人的腿,哀求:“求求你们了,求求了,我一定凑够钱,一定,明天,明天我就把我老婆孩子都卖黑市里去,再给我一口,给我一口。”
对方把他踹开,撸下他手上的表。
“你老婆是omega吗?”
男人拼命点头:“我儿子是alpha,一起,一起卖!”
狗熊乐了,虽然ABO阶级分明,不允许通婚,但哪有什么是一成不变的?
有钱有权就是王道,多少beta都在黑市买分化者,期望生出个omega或者alpha。
但他没高兴几秒。
“砰——!”一声枪响,许小真直接利落地从枪套里摸出手枪,上膛,当场将人毙了。
男人死的时候还没反应过来,大大的眼睛里写着错愕。
“哈哈哈哈,死人了,死人了!”
“死喽!”
后面的男男女女们瞥一眼,嘻嘻哈哈胡乱笑着。
狗熊一愣,怒瞪他:“你什么意思?”
“你不是担心我会吓尿裤子吗?这就是我的答复。这种破烂人渣的话你也信,不如现在去看看,他家里还有没有人。”许小真轻吹了下枪口的白烟。
狗熊狐疑地看了他一眼,吩咐打手去查,又似笑非笑地感叹:“够狠的啊!说打死就打死了,看着斯斯文文的,手上沾了多少血了?”
许小真扯扯嘴角,抬眸,他眼睛圆圆的,眸子亮亮的,和深秋的湖水一样干净澄澈,看得狗熊心一阵发凉。
整个歌舞厅逛了一圈儿后,狗熊和他开了个包间,叫了几个貌美的少爷小姐,两个人交货。
甜甜他妈的病好了,许小真出的钱,他妹也重新去读书了,至于他爸,则是被关押入狱了。
他明里暗里打听许小真的消息,想见一见,硬要报答他,一副缠上人的模样。
许小真干脆让他来这个歌舞厅应聘做卧底。
甜甜跟着一水儿的人进来,一下子钻到许小真身边,依偎在他肩膀上,满眼都是高兴,帮他把其他人隔开。
几个小时后,狗熊的打手回来了,气喘吁吁禀报:“我们去的时候,人都走空了。”
狗熊立时看许小真的眼神带了几分敬意,问他怎么预料到的。
“他连手表这种值钱的小物件都没有典当,说明房子,车这种值钱的大件都在,但他却说要直接卖老婆和孩子,那说明要么他家里的财产都在他妻子手里,要么说明人早跑了,纯糊弄你们的。”
狗熊在自己光秃秃的脑瓜上摸了一把,拍手:“是这么个事儿,要么说读书有用呢,您这一看就是读过书的聪明人,”连忙给他点烟,“哎,老弟你什么来头,要我说你脑子聪明,心又狠,办事还利落,早晚能挣大钱的。”
许小真打算套他话儿,嗅了嗅烟,没加什么东西,才接过来,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到天快亮了才起身。
狗熊殷勤地把他送到门外,大衣递给他。
许小真挥挥手,示意他不用继续送了。
四区临海,一二月份温度也只在零下徘徊,湿冷湿冷的,到了晚上更像把人扔进溶洞里,许小真开了车窗,鼻尖被冻得通红。
快过年了。
许留寒假了,应该在陈奕松那儿,他忙着也回不去。
许小真从不在身上留下任何带有女儿信息的物品,此刻他只能依靠着座椅,在大脑里一点一点描绘许留的样子。
应该更长高一点儿了。
年是顾延野陪他过的,沈冽借着工作的由头,来待了几天,气氛还算热闹,有点过年的样子。
夜里守岁打牌,顾延野家里给他来了通电话,许小真以为是周京烁,没想到是顾伊宁。
他抬眼扫了过去,顾延野看着不太耐烦,对这个妹妹不怎么喜欢,顾伊宁在那边却很热情,说了不少的话,问他什么时候回去。
许小真以为是兄妹俩这些年关系缓和了,没一会儿,顾伊宁话锋一转,旁敲侧击问他:“哥,妈给你介绍了不少omega,你就没一个看中的吗?你这么大年纪了,难道不想结婚生子?”
“没有,不想,你甭管那么多。”顾延野作势要挂。
顾伊宁又叫住他,声音尖锐,甚至有点急切,呼吸都急促了,音调里压抑着欢喜:“那不太好吧,你那么多东西,总不能后继无人。”
顾延野看了一眼许小真,许小真在看手里的牌。
倒是沈冽噗嗤笑了出来,想起许留生日,顾延野给的那些股份资产,都在他哥手里扣着。
顾延野他妹这真是黄鼠狼给鸡拜年,现在就开始惦记了?真能算计。
顾延野没回答,干脆利落挂了。
那边被撂下电话,顾伊宁脸上有点不好看,摔摔打打的:“热脸贴人家冷屁股,你满意了?”
顾夫人轻叹一声:“你好好的,多哄着点儿你哥。谁也没想到你爸会病得这样厉害,要不然你才是顾家的继承人。
不过也没关系,他今年都快三十了,要等找到合适的对象结婚,再生下孩子,你那时候都得十六了,他不扶持你还能扶持谁?等他老了,他那孩子才多大?到时候根本争不过你。”
顾伊宁听到母亲这样安慰,心里才好受一些。
第122章
顾延野打和许小真重在一起后, 就起得格外早,四点多,天还漆黑的, 就爬起来, 开一盏小灯去做早饭。
许小真烦得要死, 骂他是不是有病, 大半夜不睡觉。
两个人的作息和前几年完全颠倒对调了, 往常这个点儿睡不着,爬起来做饭的都是许小真。
顾延野被他说得心里难受,有些失落, 但什么都没说, 又钻回床上抱着他。
许小真刚要睡着, 被他一抱又精神了, 直接把人踢下去。
顾延野默默给他拉上被子,看了一会儿,还是悄悄去了厨房, 除了准备早饭之外, 还有午餐和晚餐的备菜。
一个人待着的时候就爱胡思乱想,厨房里静悄悄的, 顾延野思绪很难不发散,想许小真, 想孩子, 想另外两个男人,想他一辈子是不是就这样了。
不甘心却又无可奈何。
沈冽揉着眼睛来厨房找水喝,看到他吓了一跳, 凑过去看看案板上的东西,问:“今天吃什么啊?”
顾延野把刀往菜板上一剁, 冷冷看着他,让他滚。
沈冽麻溜地滚了,不过是滚回了他哥的房间。
他往被窝里一钻,抱住许小真:“哥,哥,冷不冷?我给你暖暖。”
许小真看见是他,顺手揉了一把他毛茸茸的头发,继续睡。
沈冽就恬不知耻地亲了一口,把人抱进自己房间了。
顾延野在下面算着时间差不多了,才回去叫许小真来吃早饭,床上没人,他又去了卫生间和衣帽间,也没有许小真的影子。
……
他明知道自己不该站在这间房的门前,却还是忍不住自虐地走了过来。
许小真的喘息和呻.吟,沈冽浑浊充满欲.望的撒娇声一起传出来。
门紧闭着,声音从里面传出来,并不清晰,但足够他听得清清楚楚,顾延野垂在身侧的双手紧握,掐破掌心,留下一道道血痕,眼眶通红,第一次恨自己为什么耳力这么好,更恨自己是造成这种局面的罪魁祸首。
许小真是被酥麻的感觉唤醒的,沈冽一头漂亮的粉毛埋在他身上,咬着他的软肉。他把人往外推的时候,才发现沈冽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偷偷摸摸进入了他的身体,从隐秘处升起的电流唰的一下游走到每个神经末梢,大脑里瞬间炸开了烟花,忍不住“啊”地轻喘了一声,身体软了下来。
“哥,哥,摸摸我,”沈冽用力顶撞了他几下,让他摸,让他看,还问,“哥,你看漂亮吗?”
许小真摸到上面一片滚烫的湿濡,在昏暗的房间里眯起眼睛看了看,发出疑惑:“怎么这么粉?”
沈冽得到惊叹,满足又娇俏地笑了,蹭蹭他:“当然是因为我天赋异禀,天生就是这种颜色。”
许小真不信,明显和很久之前不一样,刚想拆穿他是不是漂过了,沈冽就把他的话堵了回去。
顾延野不知道在门前站了多久,久到里面的声音停息,到他掌心的血滴滴答答连串滚到地上,心脏从撕裂般的疼痛转为麻木。
他才迈动僵硬的腿,走上前,敲门。
沈冽还搂着他哥温存,听到敲门声不耐烦地皱了皱眉,抓过裤子套上,去开门,倚在门框,志满意得地问:“怎么了?”
门一开,里面浓烈的信息素伴随着暖融融的甜香喷涌而出,几乎能把人掀个踉跄。
沈冽光裸的上半身肌肉线条美好,带着几丝鲜红的抓痕,得意洋洋的狐媚子姿态,刺痛了顾延野的眼睛。
顾延野深吸一口气,已经不知道生气和伤心几个字怎么写,只是目光空洞地望着某一处,语气麻木地说:“吃饭了。”
沈冽哦了一声,把门甩上。
半个小时后,两个人洗了澡,坐到餐桌边儿上。
顾延野精心做了一桌丰盛的早餐,现在却一点胃口都没有,在旁边一直给许小真拆蟹肉,拌进粥里,夹菜,然后喝茶。
餐厅里除了沈冽时不时轻快的语气,只有餐具碰撞传来的细微清脆声音。
早饭之后,顾延野和沈冽收了餐具,沈冽在厨房洗碗,顾延野擦擦手,好像什么都没发生似的,问许小真:“明天就是大年三十了,今天去买些对联和窗花好不好?你喜欢这些,过年贴什么你说了算。”
许小真懒懒的,好不容易休假,不想和他逛街,捧着书坐到沙发上:“你自己去吧,我们一起出去容易被人认出来。”
顾延野牵强地勾了勾唇角,说了声好。
他在地下商场挑选对联和窗花,拍下照片询问许小真哪个好。
许小真好一会儿才回复他:“随便,你自己看着买吧。”
顾延野只好自己挑了些许小真可能会喜欢的款式,带回去。
家里没人,许小真和沈冽不知道去了哪儿,他一个人在沙发上坐到天黑,打开手机才看见沈冽发的动态,他和许小真在咖啡馆,地上摆着大包小包的东西。
沈冽从一开始就表明了态度,和许小真是站在一起的,所以他能和许小真毫不避讳地同进同出。
顾延野心头一片索然,冷寂异常,反反复复看了照片上许小真柔和的侧脸,然后保存,自己把对联贴上了。
没有背胶的对联不好贴,不过好在这些年他自己贴惯了,熟能生巧。
家里被装点的很热闹,但他却觉得呼吸都带着冰碴,只能坐在落地窗边,看外面的灯火,等待许小真回来。
曾经施加给对方的痛苦,在多年之后,依旧千百倍的回旋到他身上。
陈奕松还在单方面冷战,整整半年,连过年那天都没发过消息,二月十四是他的生日,顾延野还大方慷慨地给对方送上了生日礼物,不过陈奕松一向没有礼貌,连句谢谢都没说。年后第二天,沈冽就因为工作原因回了一区。
顾延野的屈辱生活结束了,许小真暂时又只是他一个人的了。
正月初三还没过,许小真就又忙了起来,他事情办得好,闻从晟交给他的事情都处理的很妥帖,算得上一个好的走狗,于是闻从晟也向大家展露了自己对许小真的偏爱,带着他在各种正式和非正式宴会上游走,连晋云深那种极其会奉承逢迎的人都自叹不如。
许小真因此结识了不少黑色地带的人物,他们和陈奕松那种横跨黑白两道的人不一样,陈奕松知道什么能做什么不能做,这些人为了钱,可以践踏帝国法律,简直可以称之为穷凶极恶。
帝国禁毒严格,能够通过提取的自然植物早已在这片土地上销声匿迹,进口风险大且成本高,所以四区不少化学研究所都在配合他们合成和提取高浓度的违禁品,没有合作的研究所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如果有不配合,妄图告发,就会以各种方式离奇离世。
闻从晟所得到的收益,很大一部分用来四下分赃,堵住所有人的口。
从上一任四区执行长李法因在位时,这种事就已经蔚然成风。
四区,表面看似一座经济繁荣的科技之城,实则繁华之下满是腥臭的污血。几个并不显赫的alpha和omega官员,为了利益和权力组成一个紧密联结的小团体。
一个个瘾君子腐烂的血肉,铸就了这个团体纸醉金迷的奢靡生活。
他们身为帝国官员,却能铤而走险做出这种疯狂的事情,许小真应该避开他们,最好不要产生一点瓜葛,早日离开这里才是最好的选择。
掺和进去只有无穷无尽的危险和麻烦,一但事情暴露,整个四区都会掀起一场爆炸,甚至波及到整个帝国。
拔出萝卜带出泥,到最后,最大的可能是帝国为了颜面和稳定,将这件事压下去,而他作为揭秘者,要面对无数的报复。
即便到最后顾延野能保住他,他也不会太好过,一生都要在战战兢兢中度过。
但许小真并不打算就此离开,他不仅要连根拔起这座毒窟,还有一个猜想需要证实。
他来到四区,到底是意外,还是人为使然。
接下来的几个月中,沈冽在三月二十八过完二十五岁生日,顾延野又在五月初五过完三十岁生日,时间走到六月初七,一个狂风大作的夜晚。
封锁的地下室出逃了一个年轻的科学家,他花费十二个小时,利用自行车,电动车和双脚,跨越五百多公里,满身是血地倒在一区中央政府的大门前,用残损的喉咙吐出最后一句话,便晕了过去。
“有人要杀我们,是四区副执行官,许小真。”
中央调查团接到命令,火速前往四区。
一行人破门进入许小真的办公室时,他正站在窗边,为自己养育的兰花浇水,看看黑压压的天气,再看看面前一片身着制服的黑压压监察团,礼貌颔首:“你们好,麻烦稍等一下。”
他被监察团的人包围着,或者说押送着更准确,走出办公室。
大厅里站满了不明所以的四区官员,静默无声看着许小真被他们带走,脸上充满了不可思议的表情。
闻从晟正在其中,表情沉沉地看着他。
许小真在走出大门的前一刻,忽然回首,向他微微一笑。
第123章
许小真临走时的笑容太轻, 太快,转瞬即逝,快到闻从晟以为是自己年纪大了而出现的幻觉。
等他反应过来, 许小真已经被押解着进了那辆黑色的轿车。
闻从晟收回目光, 拍拍手, 疏散周围的官员各自回到岗位上工作, 他并不慌张, 这样的场面,他经历过没有十次也有八次了。
像许小真这样异想天开的孩子很多,都以为得到了他们的赏识和重用, 其实不过是随时都可以推出去的挡箭牌而已。
每当出现风吹草动, 总要有人为他们的利益流血付出。
闻从晟其实也很好奇, 许小真犯了这么大的错, 他背后的人到底会不会继续保住他?
这都多少年了,养个小玩意早该腻了,对方要是真重视许小真, 许小真又何必在他们身边摇尾乞怜?
不过如果那个人念在往日情分上执意要把人捞出来, 闻从晟也早有别的替罪羊。
没人会和利益过不去,帝国有不少官员知道他们的勾当, 连总执行长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
加上这次,许小真应该是二进宫。
他被带走时, 有不少围观群众亲眼目睹, 消息飞速传遍帝国上下,一时间线上线下各大小报上都是他的名字和照片。
【震惊!四区副执行官因贪污锒铛入狱】
【神坛坍塌,屠龙少年终成龙!】
【究竟是道德的沦丧, 还是冤假错案为人陷害?】
顾延野从车里出来,就被人狠狠抡了一拳。
他侧身躲过, 反手抓住对方的胳膊,向后一扭,对方灵活地就着他的力气扼住他的脖子,两两相对,顾延野才惊讶出声:“陈奕松?”
他下意识松开手,陈奕松又抬手狠狠挥了一拳。
这次顾延野没躲开,踉跄两步站定。
他一摸,嘴角挂了彩,牙齿磕破口腔,满嘴的血腥味儿。
“人在你这边,你怎么办的事?他怎么又进去了?!”陈奕松抬手又要打,被顾延野拦下。
两个人之间的火药味都快炸开了。
“你他妈的跟我发什么神经?他不理你,逮个机会就跟我发疯是不是?什么东西!他要是无缘无故进去,我比你还要急!”顾延野揪住他的衣领质问。
陈奕松一身漆黑,活脱脱跟死了老婆的鳏夫一样沉闷,无心打扮,高挺的鼻梁上架了副墨镜,挡住大半张脸,下巴尖削,墨镜一摘下来,更显憔悴。
一身惨白的肤色在如此装扮的映衬下,几乎白得要溢出来,太阳底下都发着青光。
顾延野知道陈奕松心里门清儿,是长久积压的郁闷和怒火在许小真入狱后一瞬间倾泻而出了,又闷又心疼,才跑过来找他撒气。有时候,他们的这种心情,也只有彼此才能体会,真他爹的邪了门了。
两个人心里都憋着一股气,目光重新对视上的时候,二话不说扭打在一起,你一拳我一脚,直到耗尽力气,才气喘吁吁停下来,怒视着对方。
陈奕松挪动下巨痛的身体,坐在座位上,顾延野去倒了两杯水,一人一杯。
这间房子在许小真被带走后,来人搜查了一遍,顾延野提前把不该出现的东西收拾了,等人走后再回来整理。
此刻到处乱糟糟一片,搜查队和抄家一样,能砸的都砸了,玻璃杯也碎成一片片躺在厨房的瓷砖上。
他精心打理了半年的爱巢被弄成这幅模样,顾延野心里也甭提多上火,水还是用纸杯接的。
“他什么意思?”陈奕松喝了水,说话时候嗓子还有些哑,看样也是火上得不轻,问顾延野,“还是不要插手吗?”
“他的意思是这样。”顾延野在抽屉里找了板消炎去火的药片,扔给他几个,自己也吞了几个。
“你是死人吗?这么危险的事情你也纵着他去做?要你干什么的?”
陈奕松骂他,顾延野踹了一脚茶几:“他什么样儿你自己不知道?他要做什么你哪次不是给他递刀的,现在开始说我了?难不成换你你真就拦着他了?”
陈奕松别过头去,吞了药。
顾延野知道,他不知道。陈奕松心脏像点了把火,又酸又燎的,许小真每逢大事,有什么安排都不会和他说,偏偏顾延野哪次都知道。
这次的事情非同小可,陈奕松早知道四区什么毛病,他家那个老畜生在的时候也进来分过食,到他这儿洗手不干,渐渐走白路的。
掺和进来的人越多,蛋糕就越不够分,蛋糕越不够就越要做大蛋糕,到时候得把整个帝国上下搞成个毒窟才能填满胃口,不管是从危险程度还是可持续发展来说,早晚要出事。
他早有先见之明撤了手,只是他当年预料的要出事,现在竟然是出在许小真身上。
许小真来四区之前,他什么都没吐露过,或许是残存一点希望,许小真什么都不知道,就掺和不进来,结果还是这样。
他有时候都想,干脆一狠心让许小真死了算了,省得天天提心吊胆把他折磨得半死不活。
陈奕松这样想了无数次,最后只是把纸杯放下,发泄一通后情绪平稳道:“我要他活着。钱,人手,我都有,如果他真的出事,你舍不下你的权力地位,告诉我,我带他走。”
许小真把这件事捅到太阳底下,多少人都会要他的命,最坏的打算,就是把人救出来,远走他国。
“我还没那么窝囊,你拿我当什么?”顾延野冷冷瞥了他一眼并警告:“他走之前,让你好好的,你对他很重要,你是聪明人,别太冲动。”
那句“你对他很重要”让陈奕松彻底哑了火,心里不是滋味,不上不下的。
顾延野以为许小真很看重他,不过是因为孩子,孩子认他,没孩子他什么都不是。
他们闷的不止是许小真会受苦,会遭受危险,更多的是,即便已经有这样的权势,竟然也无计可施,还要许小真身陷险境,像个废物一样干看着,只能偶尔给一点无关紧要的助力。
许小真向来不会让他们的关系为别人所知,沈冽就不一样了。
他能正大光明地走进警署,泫然欲泣,梨花带雨,好不可怜地给许小真送一堆生活用品。
沈冽是个科研人员,最大的权力活动范围就是研究院和议会,属于社会地位高,清贵但没什么实打实权力的那类人,他的面子还没有大到能为许小真顶下这么大的罪责。
不过大家看他的眼神都像看一个傻子,许小真不仅涉嫌危害国家科研人才,还有贩毒的嫌疑,现在还要讲什么义气硬贴上去,也真的不怕死的,被连累了都没地方哭去。
许小真暂时被关押在中央警署的审讯室里,因为案件非同小可,四周密布看守,案件由总执行长景驻亲自复杂审查。
因为目前没有证据,所以许小真不能当做罪犯来对待,起居室里没有监控,来探视他的人经过审查,也能给他送点东西进来。
晋云深这种趋利避害的人,出现在许小真面前的时候,许小真就知道是闻从晟派他来的。
“看在共事一场过的份儿上,来看看你,劝你有什么罪抓紧认了吧,到时候死得还能痛快一些,还有什么心愿?告诉我,我都会帮你完成,沈冽对你不错,听说你们两个是异父异母的继兄弟,当年你把被收养的机会主动送给了对方,他在你心里应该很重要吧。
怪可惜的,美丽的帝国之花,如果因为你的缘故凋零,你应该也不好受吧?”
晋云深的意思大概局势闻从晟的意思。
许小真拍桌起身,怒视着他:“你威胁我?”
晋云深像是抓住了许小真的把柄,暗暗松了口气:“这不叫威胁,我们这种人的命不值钱,你自己承认了,换家人安安稳稳多好。”
许小真冷笑:“你以为你的下场就会好吗?他有那么多人,为什么偏偏选你来见我?当然是因为把你和我挂上钩,下次就有机会把你推出去了。我劝你当人,你偏要得意洋洋告诉我怎么当狗才是一条好狗,晋云深,自甘下贱早晚有一天会遭报应的。”
晋云深愕然,追问:“你什么意思?你要做什么?你也参与其中了,难道不知道其中水有多深?”
他心中有一瞬间的惶恐,一个不好的念头油然而生。
许小真似乎从来没有在意过自己的性命和安危,这一切难道都是他自己刻意为之?
他心中卷起的惊涛骇浪几乎将他淹没,又听到许小真平淡的声音,问他:“你见过钱吗?”
晋云深不明所以,难道还有人没见过钱吗?
“邮轮飘在海上,红色和绿色的钞票从顶层三十米高的露台上往下密密麻麻的洒落,掺着碎钻,落到旋转大厅上,钞票雨撒满整十首圆舞曲;一发烟花二百万,三百发,连续放四个小时,这些我都没瞧得上,你以为一个屏风就能让我甘心卖命吗?”
晋云深听着,好像钞票钻石雨和六个亿的烟花已经呈现在他面前,纸醉金迷的场景让他下意识屏起呼吸,憋得脸发红,良久才看向许小真:“我不明白。”
如果有人愿意用这么多的钱砸他,捧他,他要什么没有?至于这样不要命?
为什么?为了可笑的理想吗?
“人的想法,你不理解也很正常,回去告诉你的主子,他要完了。”
“你和我说这些是什么意思,难道不怕他早做准备?许小真,你手也不干净,你也会死!”晋云深摇摆了,如果许小真有把握把四区这座毒窟连根拔起,他到底要站在哪里,才能不被波及到?
他起身,愤怒地看着他:“你真是个麻烦精,非要弄得所有人都不得安生!”然后转身离去。
许小真无所谓地扯扯嘴角,指尖在虚空打了一个小小的叉号。
沈冽,不好意思,坚强一点吧。
许小真的话原原本本传到了闻从晟耳朵里,他有和晋云深一样瞬间的惊愕,却依旧不曾慌张,上下打点,动用关系。
像一台腐朽流脓的机器,缓慢运转起来。
当天晚上,沈冽被一群受害者的家属绑架,与此同时,消息传到了正在被审问的许小真耳朵里。
夏天,本就炎热的审讯室里被开到四十度高温。
许小真垂眸坐在椅子上,汗水浸湿了衣衫,黏腻腻地贴在身上。
“署长和总执行长大人不允许在审讯时对您用刑,但是天气有些冷,不介意我们温度再调高一些吧?”审讯员彬彬有礼地询问,手上动作却不含糊。
第124章
“你们想让我承认什么?”许小真感到自己热得近乎脱水, 许久,动了动干涩的唇才找回自己的声音。
“当然是你做了什么,就承认什么, 坦白从宽别牵连家人, ”审讯员依旧笑着, “有些热是不是?”
说着拎起旁边的冰水, 哗啦一下浇在许小真身上。
一冷一热的极端温差下, 许小真的身体像被剥了皮一样,火辣辣的疼。
这只是审讯时最低级的招数,多少不见血的还没用在他身上。
许小真打进来就知道, 不受点苦根本没法出去, 出去了也不好交代。
沈冽被绑架后, 外面的舆论风向扑朔迷离, 形成两种截然相反的观点,不停地争论碰撞。
有的说许小真是被人陷害的,他是个好人, 绝不会做出这种事, 另外一部分则是在有心人的推动下,把他打成一切的罪魁祸首。
明知道真相的官员也缄默不语, 不止怕引火烧身,更知道真相能引起山崩海啸, 根本不是他们能承担的。
政府形象崩塌, 群众信任动摇,这对帝国稳定没有好处。
收受过贿赂的官员骂许小真多事,有良知的官员头痛。
他们可以私下里一个一个, 慢慢的处理罪魁祸首,但目前, 必须只能许小真一个人,或几个无关紧要的官员,商人,把所有的罪名顶下,以稳定民心。
不管许小真是不是无辜的,政治是明里不见血的战争,必须有人为集体利益牺牲。
许小真一切关于四区的证词都卡在了审讯员手里,没法继续向上呈递,因为不管他怎么受刑,始终不肯改口,谁都不知道他手里掌握了多少证据,证据又在哪里。
与此同时,沈冽被绑架的消息插了翅膀传遍大江南北,他手里还有一个关于第七帝国能源合作的材料项目,加之是内阁议员,非同小可。
无论是记者还是政府都在密切关心着这件事。
闻从晟只敢拿他威胁许小真,却不敢真的要了沈冽的命,或是伤到他的脑子。
许小真油盐不进,沈冽又不能真的动,情况陷入焦灼之际,沈冽被人救出来了……
人包裹着大衣,被军方的人从仓库中护送出来的时候,拉起的警戒线外,记者的长枪短炮拼命地往前递,都在力争头条。
各大报刊是政府的喉舌,知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但各种小报为了热点连命都能不要。
那又怎样?难道真的会把他们枪毙了不成?
沈冽抬眼看过去,皮肤惨白,脸颊上的擦伤已经结痂,看起来还是异常可怖。
人群中有个看起来纤细柔弱,被挤得东倒西歪的女记者举着直播设备,咬着麦克,单手撑在警卫的肩上直接翻过警戒线,飞一样跑过来,把嘴里的麦取下来递到沈冽嘴边。
“请问沈议员,对于这次的绑架事件你有何感想呢?”
情况发生得太快,所有人几乎都没反应过来,一向强壮的男记才是他们都重点防范对象,没想到这个站都站不稳的女人还有这样的身手。
他们怔了两秒,急忙有人要将她拉出去。
混乱之中,又有无数人越过了警戒线。
沈冽依旧握住麦开口了:“是闻从晟,四区总执行长闻从晟的人绑架的我,不是遇害者家属,他要以我威胁我哥,替他担下一切罪行,不止是他,还有很多高官参与其中……”
他语速很快,声音急切中带着颤抖,眼眶里盈满了泪水,镜头落在他血肉模糊的脸上。
有人会牺牲这样一张脸,只为了把自己拖入惊天漩涡中吗?
没有!!!
如果他是为了帮许小真脱罪而撒谎,那这个谎言足以让他付出生命的代价。
场面一时寂静,所有人几乎连呼吸都停顿了,紧接着警卫的呵斥驱赶和闪光灯一起迸发,混杂着人们的尖叫。
头条!足以颠覆帝国的惊天头条!
被她抢到了!
第一个采访到他的记者手都在发抖,被拖了出去都没反应过来,紧接着直播设备被关停。
质疑,猜测,议论,这次不仅仅是关于beta的人权问题,已经触及了整个帝国民众的生命安全。
政府发出通告,会尽快核实消息真伪,并含糊不清地暗示,沈议员在被绑架过程中可能出现了神志不清等症状,他的话有待商榷。
通告发出后,又陷入了两难地步,核电站的合作,沈冽是材料项目的中心成员,团队领队,一个神志不清的人怎么能负责这么大的项目?如果他说的都是真的,那政府官员的公信力将会遭遇前所未有的打击。
沈冽暂时被看管起来了。
无论舆论如何压制,许小真的案件,只能直播公审,给所有民众一个交代。
闻从晟浑身都开始发麻,立刻开始扫尾,清理自己参与过的证据,他的合作伙伴们,也纷纷撇清关系,做好了把责任推到他身上的打算。
他上下打点,力图保全自己。
许小真在直播公审之前,终于迎来了属于他最后的酷刑。
刺杀太明显了,电击会留下痕迹,只好把钢锥从眼眶插入进大脑,进行搅动,完全损伤前额叶,让他变成一个傻子,或者冲动暴力狂的疯子,才是最不留痕迹的办法。
脑叶白质切除术,一向臭名昭著的,用以治疗精神病人的手术,曾经有过一时辉煌,但最终被发现经历过手术的患者往往会变成白痴,对患者造成巨大的身体精神损伤。
一个白痴的话,怎么会有人相信?
沈冽并没有把一切往好的方向推动。
手术器具一应俱全,医生就位。
顾延野在距离许小真的一墙之隔,霍青远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对他即将开始的行为表示默许。
在他闯入羁押室之前,陈奕松拉住了顾延野:“再等等?”
他偷渡来一区,并坐在警署里的行为,简直像肉骨头在狗嘴里跳迪斯科。
把他捉拿归案,中央警察署至少能充十年的任务量。
这简直是一种疯狂而愚蠢的极限挑战,陈奕松觉得只有傻逼才会做。
顾延野指尖都发冷,根本冷静不下来,甩开他的手:“你要看着他变傻子吗?”
“有人要来了,很可能是许小真一直想见的人。”
“我没你那么冷静,他想见谁现在都不重要了,我要他好好的。”
陈奕松抿着唇,惨白的脸色都在泛着青,手指发颤:“等等。”
医生和摆满医疗器材的推车进入羁押室,消毒,束缚,整理……
一切就绪。
许小真被绑在椅子上,冰冷的酒精棉球在他眼眶打了个转儿,擦拭,沙沙声传进他的耳膜。
医生很沉默,戴着厚重的口罩,只露出一双眼睛。
许小真看着他,有些天真地问:“医生,要给我处理伤口吗?”
对方排空针管气体的动作一颤,避开他的目光。
“还是因为我知道的东西触碰到了帝国稳定的底线,要用一些方法让我乖乖听话呢?”
医生终于抬眼,深沉地看着他:“你现在想改口也晚了,他们不放心你,不会太疼,大脑没有疼痛感受器,我也会给你打足剂量麻药。”
许小真很配合,安安静静睁着棕色的眼睛看着他,很明亮清澈,顺从得好像要从事一场对他有益的手术。
长针从内眼角缓缓扎进去,到达一定位置后,停顿,注射。
许小真好像都能感受到药水在他眼球附近滋滋作响的声音,脑子要进水了,可能一会儿连脑子都要没有了。
他忍不住轻笑出声,医生手一抖,把针抽出来,皱了皱眉。
这种精神状态,不做手术可能都是疯的。
但他没有多话,按照要求,双眼都注射了麻药,略等片刻,麻药起效,他按了按许小真的眼睛,问他有没有感觉。
很麻木,许小真摇了摇头……
医生转身,将三厘米粗的冰锥式手术器械再次消毒,重新走向他,撑扩开他的眼皮,从斜下方逐渐贴近他的眼球。
许小真被绑在两侧的手这时才缓缓开始握紧。
顾延野的手已经按在门把手上,在他下压冲出去的前一秒,走廊中响起了近在咫尺的稳健脚步声。
他动作一顿,陈奕松按住他的手,摇了摇头。
脚步声停在隔壁房间,门被推开了。
透过沈冽给的秘形监控设备,他们看到有人出现在了羁押室,他背对着监视器,一身制服,头发梳得一丝不苟,略带几丝白发,步伐从容而优雅。
在刺入的前一瞬,对方摆了摆手,示意医生后退:“好了,到此为止吧,你的手术完成了。”
钢锥从许小真眼球上挪开,医生恭敬地低着头,收拾了东西退出羁押室。
男人走过去,摸了摸许小真的脸,语气温和,却隐隐带着上位者的压迫感:“好孩子,真会给我找麻烦,不过很高兴你能坚持到今天。”
许小真笑了笑,真诚道:“谢谢您。”
“我很想知道到底谁是你的靠山,不过太遗憾了,在你变成傻子的前一秒,他竟然都没有出现。是谁?易徽还是顾延野?还是那个瘫痪在床的顾川?”
“大人,我已经成为一个大麻烦,没人会要我了。”许小真叹气,却并未透露任何消息。
不过这都不重要,对方放弃了许小真。
男人上前,解开了许小真手腕上的束缚带:“愿意和我一起改变帝国的现状,成为一个英雄吗?”
许小真伸出手:“乐意效命,总执行官大人。”
顾延野,陈奕松,沈冽,没有一个人出现,谢天谢地,真不容易,他等鱼上钩等好久了。
第125章
清晨八点, 第一缕从东方缓慢升起的日光,洒落在政府大楼最高处悬挂的帝国国徽上,这场帝国瞩目的公审案正式拉开帷幕。
自沈冽被营救出那天开始, 整个帝国上下的民用对外网络和通信都被切断。
这次, 第三帝国的丑闻, 被几条爆炸性的国际合作新闻掩盖, 算是围魏救赵的手段之一。
官网崩了又崩, 直播链接丢失好几次,终于在技术人员加班加点的抢修下,在上午九点恢复正常。
直播间一直处于禁言状态, 各大网络平台上一但出现关于此事的帖子, 也会即刻封删, 就连各种通讯软件都会提取关键词进行屏蔽炸号。
这次公审纯靠所有人的口口相传和代号交流, 访问量也愣是造成了系统崩溃,热度可见一斑。
九点半,设备对准诉讼席, 上下左右调试转动, 黑金色的法庭沉闷肃穆,被投影技术扫描投射, 所有人心中都不由自主地蒙上了一层阴翳,忐忑起结果。
政府早已在中下等公民中失去信誉, 又因去年损害了分化者的利益而导致上层公民对其产生不满, 现在几乎里外都不讨好。
一个失去公信力的政府,一旦出现任何丑闻,无论调查结果怎样, 大家心里都不会信服。
镜头晃了晃,最终停留在座位上身形单薄的男人脸上。
许小真头发有些长了, 不大利落地垂在肩上,脸上惨白,双颊凹陷,搭在桌面的手血管走向明晰,呈现淡淡的青色,一只眼球充血红肿,表情有些麻木。
稳了!
闻从晟不急不慢,和所有民众一样观看起这场审判,甚至还颇有闲情逸致的为自己点了支雪茄。
烟草点燃后徐徐升起的烟雾模糊了他得意的眉眼,他指尖轻弹,瞥过窗外远处荷枪实弹的帝国军人。
贱民永远是贱民,身份不会因为做了官员而改变,不过是更高级一点的垫脚石和养料罢了。
不过第三帝国他不能再待下去了,政府解决了麻烦,腾出手来就得料理他,他背后没有强势的家族作为依仗,得及早收拾东西跑路。
审判席上,总审判长位居中央,两侧分别是副审判长和记录员,下面乌泱泱的陪审团安静列坐。
许小真的精神状态看起来不大好,支持他的民众怀疑他在监禁中遭受了虐待,更担心以他现在的状态,能不能条理清晰地讲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并拿出有力证据。
在宣布正式开庭后,许小真死水一样的眼神才出现些许波动。
他从来不会只做一手准备,凡事都做最坏的打算,并做两手准备,才是永不翻船的秘诀。
如果总执行长景驻没有出现,霍青远应该会在冰锥刺进他眼眶之后,尚未刺破他大脑之前,带着调查令出现,并向外界透露他遭遇刺杀以及险些被人暗害的消息。
不是霍青远也会是顾延野他们。
许小真假设过各种方式,如果他还想继续留在第三帝国,或者活着,更甚至在这条路上继续走下去,只有借一个引线,把自己送进监狱,再循序渐进引爆秘闻的做法合适。
事情既不能是他主动捅出去的,也不能是他主动提供的证据,否则为了集体利益和政府公信力,第一个死的人就是他。
即便侥幸不死,今后也没有任何晋升的可能,更甚至会被逐渐边缘化。整个政府上下都会恨死他,恨他不知轻重毫无大局观。
有时候所谓的大局,就是用一张白布,将所有腐烂遮盖,以粉饰太平。
现在,无论是景驻的出现,还是霍青远的出现,他就变成了个接受了总警署密令,配合警方卧底,调查四区贩毒案的普通官员。在收集证据过程中,试图保下所有即将被残害的科研人员,却不幸被卷入其中,证据还未来得及呈交中央政府。
顾延野在半年前让霍青远给他开调查令,原本该死却全部未死的人,他身上的伤就是最好证据。
总而言之,他是个忠于帝国,老实本分,又弱小可怜的人,甚至他还在遮掩这桩丑闻。
如果不是罪魁祸首狗急跳墙,在警署和政府联合运作把他放出来之前杀人越货,绑架了沈冽,更甚至杀人灭口,事情根本不会走到全民皆知的地步。
他这种纯良的官员,又有什么错呢?
身体受一点苦而已,他能接受。
证据一式两份,分别封存在曾经有人出逃的地下室,闻从晟送给他的屏风中,第一个地方最危险却也最安全,第二个要拆开整座屏风才能发现,从他的背景和资产来看,那么昂贵的东西,大概谁都会觉得他舍不得。
人证则是出现在闻从晟暗杀名单里的科研人员,以及作为他内应的甜甜,另外霍青远也算一个。
证据放出来的一瞬间,闻从晟瞬间面若金纸,蹭地一下站起身。
紧接着他的住所发生了巨大的爆炸,守在建筑内围的一小队人被炸得血肉模糊,救护车抬进抬出,整座别墅都淹没在冲天的火光之中。
连着三天,所有头条都是关于这场大火,都在猜测闻从晟到底还活没活着,是畏罪自裁还是遭人暗杀?
证据中提到他的相关人员,暂时看管审问,最终结果还要等政府通报。
不过在一系列铁证之下,基本可以断定确有其事。
在大火后的第七天,军方在“热心群众”的配合下,军方在一条走私港口逮捕了准备偷渡出国的闻从晟。
闻从晟像条过街老鼠,灰溜溜裹着一件黑色的外套,口罩,墨镜,鸭舌帽,把自己捂得严严实实,佝偻着腰,愣是被人从走私船上抓了下来,押送着穿过人群。
热心市民陈先生并不愿意接受采访,于是由帝国元帅亲自为他颁发了锦旗。
半个月后,调查结果连同一年前霍青远秘密下发的调查公文一起公布于众,闻从晟等相关涉案人员没收全部违法所得,处以枪决。许小真被宣判无罪,接受一等英雄勋章,并授以功绩爵位,也是自帝国存在开始唯一一位获子爵的低等公民。
那日阳光灿烂,警署门前,新上任的女王笑容优雅,亲自迎接,警戒线外挤满了记者和围观群众,热情不亚于易徽继位大典那日。
他们在外面欢呼着,拼命招手,叫许小真的名字,向他的方向投掷鲜花,这一刻无关公民等级贵贱,他以一己之力破除了长久深埋在第三帝国的毒瘤,同样获得加封的还有霍青远。
女王走近,在记者和民众的注视下为他佩戴勋章,许小真苍白的脸上勾起一抹微弱的弧度,目光落在女王易徽领口佩戴的徽章。
一共两枚,王室的太阳徽章在帝国荆棘蔷薇徽章之上,在珍珠和宝石的环绕之下并不明显。
他目光在两枚徽章上略作停顿,越过易徽,落在她身后亲王易峥身上。
易峥眼神低垂,老实本分,只按照规定,佩戴了帝国徽章。
王位之争在三个月前落下帷幕,最终以王储易徽胜利,成为新王而告终,她过于强硬张扬的性格依旧不为权贵所喜爱,他们并没有放弃扶持她弟弟易峥的想法。
这是她除了继任之外第一次参与的重大活动,意义可见一斑。
许小真垂眸略弯下腰,接受女王为他递来的花圈。
仪式结束后,许小真暂且在政府为他准备的公寓修养身体,等待下一步的安排。
他挡回了许多权贵和官员的拜访,飞快写完了述职报告,在当天傍晚亲自呈拜女王陛下,略待了不到半个小时就起身离开。
许小真算得上帝国炙手可热的新贵,总执行长景驻对他表现出了莫大的赞许和青睐,就连元帅顾延野也亲自登门拜访。
顾延野握住他的手,主动进行了拥抱。
两人的会面使得十几年前早已被抛之脑后的秘闻又掀起了一股小小的风波。
不过当年的人也都记不太清了,流传最广的版本无非是两人有过一段风流轶事,最后许小真却投入了老元帅,也就是顾延野父亲的怀抱。
有些尴尬,但也着实刺激,大家试图在这对旧情人脸上找到一丝一毫情绪的变动,未果,好似只是出于礼貌性的接触,他们早已放下过去种种,当真令人失望。
越是在风口浪尖,就越要谨慎。
顾延野和陈奕松都自觉和他保持距离,尤其是陈奕松,他只在商会酒会召开时,以代表的身和许小真见了一面,克制而冷淡地打了个招呼。
景驻站定在许小真身边,微微抬了抬下巴,示意许小真看陈奕松离开的方向:“这个人,你要小心一些,他不止在明处做生意,闻从晟被抓捕的走私航线就是他名下的,很多时候,我们选择与这种人共生,你要学的东西还很多。”
许小真谦恭地点头,惹得景驻发笑,像对待一个亲切小辈一样,揉了揉许小真的头发。
至于沈冽,他和许小真的关系这下几乎搞得举世皆知,他可以毫不避讳地大摇大摆出入许小真的住所,只不过他没有,还是许小真陀螺一样交际后主动去探望的他。
沈冽家里的镜子都被遮了起来,他不敢给他哥看自己的脸,就别过头,哀求:“等好了再来吧,哥哥。”
他脸上的伤口早就结痂脱落,只留下猩红的疤痕,要每周进行激光治疗,大概半年才能淡化到肉眼看不出的水平。
对沈冽这种爱美的人来说,简直不亚于极刑。
许小真摸摸他的脑袋,把他的脸掰过来,看了看,皱眉问:“怎么这么不小心,怎么搞的?”
沈冽不说,只反问他:“哥,我变成这个样子,好丑,你现在看到我是不是都觉得恶心?你走吧,我别丑到你了。”他咬着唇吧嗒吧嗒掉眼泪,倔强地用完好的那边脸对着许小真,看得人心口发烫。
“阿冽在哥哥心里永远最好看,”许小真轻轻亲了一下他的伤口,“哥陪着你。”
沈冽的代价,这次着实付出的有些大了。
听到这话,沈冽终于破涕为笑,可眉眼里还是不安和敏感,低着头,小心翼翼抱住他哥的腰:“那去新家住好不好?我上次送给哥哥的新家?”
如果有一个地方需要在这次事件中受伤,那沈冽希望是脸。
他的脸和身体是留住哥的工具,花哨精致的衣服是它们的精美包装,哥觉得他的脸很重要,那它该漂亮完美的时候要漂亮,该残损的时候要残损。
第126章
沈冽脸上的伤痕像是在粗糙地面被拖拽形成都, 从颧骨到下颌,有拳头那么大,近乎占据了右边整张脸。
疤痕剥脱后猩红狰狞, 红得像新鲜切割的牛肉。
尤其与他另一半脸颊的精致完美对比, 形成了极其强烈的冲击。
平常人脸上受了这么重的伤都是难以接受的打击, 何况他有原本有这么一张漂亮脸蛋。
他因伤避而不出, 许小真和他的关系近乎昭告天下, 所以搬来和他同住,安抚他的心情也成了顺理成章的事情。
这还是许小真收到礼物后第一次来这间房子。
位于一区中环,两层的小楼, 白墙黛瓦上爬满了各种各样的藤蔓植物, 开出白的, 黄的各色小花。
院子前有一汪小小的池塘, 栽种睡莲,鱼儿在水中游弋,两侧栽了几株石榴树, 正值初秋, 石榴即将成熟,红彤彤地挂在枝头。
从小院的精致布局就能看出主人对这个家颇为用心。
许小真早已淹没在记忆深处, 关于家的幻想在此刻重新清晰。
沈冽一病就病得很重,可他又总是生病, 上一秒闭上眼睛, 下一秒可能就再也睁不开。
许小真用冷酒搓他的脖颈,腋下,和他搭话。
沈冽强撑着精神应和, 问他:“哥,我们什么时候能有钱啊?”
“是因为有什么想要的吗?”许小真搓完了酒, 抱住他。
沈冽虚弱地笑笑,依赖地看着许小真的脸:“想买一间房子,和哥有一个家,家里就我们两个,不要别人,我们两个一起过一辈子。 ”
门前是一条公路,来往车辆扬起的纷纷尘土像深冬的冷气一样无孔不入,衣物和人都被熏得灰突突,像从地里挖出来的叫花鸡。
所以他们想要一间有院子,有花草树木和池塘,远离公路的家……
到后来,每次沈冽生病,兄弟两个都会幻想为了有钱了,要布置一个怎样的家,渐渐的,这个“家”就在他们的口中有了形状。
即使依照现在的眼光来看,无疑有些老土落后,但许小真走片刻进后依旧恍惚 。
好像所有的偏执和怨念都在此刻扭曲破碎,时光退回他的童年,他走入了曾经和沈冽编织的美梦中。
沈冽在客厅摆弄唱片,指尖摁着它转了一圈,看着它自己慢悠悠转回去,再按住,朝着反方向旋转。
在看到许小真的一刻,他下意识露出一抹笑容,旋即一顿,扭过头,把受伤的半边脸藏起来。
许小真淬炼得冷硬的心,在此情此景下不可思议的软化,回转,主动走过去。
沈冽知道这样的日子维持不了多久,或许只有一年,两年,他哥永远不会只和他一个人就这样生活下去。
但也没关系,只要哥现在只有他一个人就好。
相较于另外两个人,他永远能光明正大站在哥的身边。
顾延野和陈奕松都寄来了很多东西,大多是给许小真的补品,疗养眼睛的药水,维生素,还有一小部分是给沈冽的祛疤药膏和贴布。
沈冽将此归结为,他们怕许小真对着他这张脸闹心。
好大度的两个嫂子。
家里没有镜子,沈冽把药膏给许小真,巴巴的请许小真帮他涂。
他侧着身,低头时候露出大半截雪白的脖颈,领口的锁骨若隐若现,示弱而温软的样子很惹人怜爱。
许小真洗干净手,把透明的药膏挤在手指上,轻柔均匀地涂抹在他的疤痕上,温声安慰:“不用太担心,好多了,时间久了早晚会好的。”
冰冷的药膏带着许小真手指的温度,划过受伤皮肤时传来微弱的痒。
沈冽嗯了一声,凑过来,和他越贴越近,近到纤长的睫毛扑闪的弧度,连许小真那种眼神都能清晰可见。
他歪过头,轻轻在许小真嘴角啄一下,许小真下意识要躲,却因沈冽失落难堪的眼神停了下来,主动亲了亲他。
沈冽明亮的眸中划过一丝欢快,或许是为了哥哥没有嫌弃他。
他轻轻喘着气,甜蜜的呼吸交缠,喉咙里发出像小狗一般微弱且委屈的呜咽:“我以为哥因为我变丑了,所以不愿意亲我了。”
“没有的事。”许小真否认。
沈冽得寸进尺,把许小真鼻梁上的无边框眼镜摘下来,放到一边,搂着他的腰,一遍一遍亲,拱在他怀里,湿热的唇齿细细研磨他脖颈的皮肤,发出叹息:“哥哥好好吃,好香。”
许小真喘息愈发急促,感觉到皮肤上沾了些微凉的膏体,忍不住偏头,轻轻推他:“药膏都弄我身上了。”
沈冽把头抬起来,将他抱到床上,半跪在地上可怜请求:“那哥你吃一吃我,就不会把药膏弄到你身上了。”
他解开居家服的衣扣,扔掉上衣,许小真才看见他里面用一条淡紫色的轻纱从脖颈到腰腹松散缠绕了三圈,最后打成一个漂亮的蝴蝶结。
分明漂亮的腹肌在下面若隐若现,殷切看着他的时候,像个被包裹的漂亮礼物。
许小真有些为难。
沈冽为此黯然伤神:“其实不嫌弃都是假的吧……我现在已经没有可以让哥哥喜欢的地方了……”
许小真握住他的手,明知道他的话有扮可怜的成分,依旧受不了有人这样和他说话。
沈冽漫上喜色,拉着许小真的手,解开了那只蝴蝶结,顷刻间本就松散的轻纱滑落,完全堆叠到地上,像许小真拆开了属于自己的礼物。
即便这个礼物有些残损,可礼物可怜可爱的样子还是让人心疼心动。
顾延野说他是个勾引人的狐狸精,这话果然不假。
沈冽温顺地仰躺在床上,任由他哥胡乱甚至有些敷衍的把吻落在他的身体上,可怜地求他哥接纳他。
许小真一会儿就没了力气,这个姿势太深,被塞得满满的倒在他身上,捂着略微凸起的小腹,咬着下唇,浑身湿漉漉像从水里捞出来一样。
沈冽喜欢他哥主动,可以急切一些,也可以不管不顾一些,这样会显得哥哥很爱他,是哥哥主动索求他,他和别的男人不一样。
他握住哥哥的腰,在哥哥绯红的脸颊上轻轻吻了一下,痴迷病态地赞叹:“妈妈好美,妈妈给小冽喂奶好不好?”
这个被严令禁止的称呼又在不合时宜冒了出来,许小真从头发丝儿开始发麻,身体紧绷,恨不得扇他一巴掌。
埋在他胸口的沈冽却因为他的紧绷麻发出一声低沉的闷哼,狠狠地提起他的腰放落数次,抬起头,捧住已经失神的哥哥:“忘记了,妈妈没有奶水,如果我是妈妈的亲生小孩该多好?从妈妈的肚子里生出来,吃妈妈的奶水长大,再和妈妈这样结合在一起,这样我们就能永远在一起了。
妈妈会不会给我再生一个弟弟妹妹?
不可以!妈妈只能有我这一个小孩。”
许小真软塌塌地瘫着,听他说这种大逆不道的话,想死的心情一波又一波袭来,可是没有力气张口反驳。
沈冽的恶劣在于他总是能脸不红心不跳地说出那些常人难以接受的话语,又在许小真生气的时候可怜巴巴哀求,用尽手段挽留,连最后一点尊严和脸面都不要。
明明保证下不为例,却总是在某一瞬间故态复萌。
许小真拿他没有什么办法,对着他那张带有疤痕的脸,还有可怜的神态,只好把自己当作聋子。
不过沈冽过于会撒娇卖乖,哄得他到底听进去一些,久而久之竟然习惯了。
在这间充满了童年幻想的温暖住所里,背德的刺激被放大数倍,简直有种骇人听闻的出格。
许小真终于接到了新的就任书,可能是景驻的手段高明,也可能是那位新任女王的野心驱使,他借着功勋破格担任了总监察署副署长,于一周后正式就任。
总监察长年迈,身体孱弱,已经不大理事,最多三年就会卸任。
他受任之前,景驻就主动带着他在各种宴会和活动上频频露面,所以许小真现在不仅有个强力的靠山,还有一个即将卸任的上司,可谓前途无量。
即便是一个高等级的alpha,都少在三十二岁取得这样的成绩,他不可谓不耀眼,想要和他结识的人熙来攘往,他也顺理成章应该和陈奕松,顾延野这种人有了深入接触的机会。
偶尔的会面因此不至于显得太过扎眼。
在许小真看似春风得意之际,陈奕松递了一封信给他——120013:远离景驻。
“那天沈冽被解救时,第一个冲破包围圈的记者不是我们的人,我不确定是意外还是人为。”陈奕松公事公办说着,皱了皱眉,解下大衣的扣子,披在他身上。
许小真缩在他的风衣里,接过信,没有流露出任何震惊的表情,把信折了三折放起来,抬眸打量了陈奕松一眼:“你瘦了。”
陈奕松神色微动,别过头,不发一言,冰冷的月光在他脸上折射出清癯遒劲的弧度,化开了几分原本的秾艳。
许小真叹气,上前环住他劲瘦的腰肢。
陈奕松不为所动,既没有推开也也没有回抱。
“好好照顾自己。”许小真拍拍他的后背,松手,后退半步,却被对方紧紧勒在怀里,好像要把他嵌进骨血里。
陈奕松下巴在他发顶蹭了蹭,声音低哑:“许小真,孩子想你了,有空回家看看吧。”
第127章
陈奕松有时候想许小真死, 他再去死,这样干干净净一了百了。
可那天他看见许小真孤孤单单坐在审判席位上,右眼因为被冰锥刺入导致的红肿, 几乎每说一个字, 就要眨一下眼睛, 泪珠不自觉就被挤了出来。
只是这样, 陈奕松就已经觉得无法忍受, 怒气和疼痛从心肝脾脏一起滚烫的翻涌上来,“轰“”的一下,将他的大脑点燃。
许小真可以不爱他, 可以利用他, 可以恶意的对待他, 无论什么方式, 任何都可以,但许小真不可以受伤或者死去。
闻从晟被抓捕之前,顾延野等了他三个小时, 毒品混合着高浓度火碱和污水, 从鼻腔灌进闻从晟胃部,一共两千毫升。
他的肠胃被灼烧腐蚀, 每日吐血不止,更无法喝水进食, 惨叫声响彻整座监狱, 肾上腺素和止血针维持着他痛不欲生地活到了枪毙执行那天。
凡是见过闻从晟惨状的人,都不由得汗毛倒立,连做几天噩梦, 几乎无法相信世上还有心肠这么歹毒的人,能使出这种酷刑。
不过如果每个突破人类道德底线的犯罪分子都能在枪毙前体验这种痛苦, 那的确是一大解恨的快事。
陈奕松对许小真的爱超过了他的自尊和自爱,所以在时隔一年半后,他轻易地原谅了许小真,并且依旧爱着对方。
许小真不喜欢矫情的男人,连沈冽那种小孩都不大用哄,陈奕松都一把年纪了。
要是哪个拿乔他都得哄,那就整天什么都不用做了,像打地鼠一样摁下这个浮起那个,一辈子就过去了。
何况他这辈子对伴侣的耐心,都用在八百年前的顾延野身上了。
陈奕松懂事,他不妨给点安慰,踮起脚尖,亲吻了一下他的脸颊:“会回去的。”
陈奕松有他这句话就觉得足够。
他临走时又送了些药,更多给许小真的,还有一些给沈冽祛疤用,不能让沈冽总顶着那张脸在许小真面前乱晃,太容易引起许小真的愧疚了。
许小真断掉的手指做了手术,但冬天还是会隐隐作痛,所以有些能缓解疼痛。
陈奕松把他的手揣在怀里捂了一会儿,怎么都捂不热,于是忍不住想,如果没有曾经那样的开始,是不是结果会不一样?
他能装成许小真喜欢的样子,装一辈子也行。
可是流水不能向西,就像人生不能重来,也像许小真断过的手指,不管多少次手术,都无法复原。
他和许小真中间,隔着一个糟糕至极的开始。
陈奕松没在这儿待多久,沈冽就喊自己脸疼,他没得跟沈冽争这个,识趣地离开了。
……
许小真的新工作还算顺利,更多时候,他作为景驻的一杆枪存在,景驻指哪儿他打哪儿。
得罪人毋庸置疑,经他手入狱的,大多都是些有头有脸的官员,有alpha也有omega,他原本积累起的还算好的名声在整个上流社会败坏得差不多了。
不过他不在意,既然有证据证明对方的行为存在违法违宪,那也应该得到相应的惩罚。
依照景驻的意思,即社会阶级过于分明,导致阶级矛盾愈发尖锐,长此以往国家很快就会灭亡。
从某些方面来说,景驻是个有长远目光并较为理智的人。并没有其他高等公民只顾自己享受,毫不在意国家未来的狭隘。
或许并非狭隘,而是积攒了足够财富后,帝国衰弱还是富强,与他们存亡的关系并不大。
“许小真!你不过是一条狗!天生下贱的东西!一个十八等贱民,有什么资格对我们指手画脚?!我呸!手上沾了那么多人的命!早晚有你死无全尸的一天!”
骆文应这个原本风风光光的教育署署长,被羁押入狱那天,他几乎要把许小真祖宗十八代都骂出来,啐出的口水喷在许小真脸上。
众目睽睽之下,许小真淡然地掏出手绢,擦了把脸,已经习惯了。
“死无全尸也是我罪有应得,不劳您费心,您与其操心我,不如安心上路。”许小真客客气气地请他上车,众目睽睽下毫不动怒。
骆文应的叫骂声还在继续,闷在钢化玻璃中,隐隐透出几丝声嘶力竭的微弱挣扎。
许小真被骂是走狗没有一千也有八百次了,索性他还能做个走狗。
景驻要见他,许小真亲自送了几分档案前往中央政府。
一进门,景驻就夸赞他事情做得不错。
“您谬赞了。”许小真微微颔首。
景驻笑着,眼角几道绵长的皱纹向后扯着,挤出欣赏的温和:“你也辛苦了,但是我相信这一切都是值得的,早晚有一天,帝国会因为你的努力大大改变,届时,人们会懂你的苦心,你会成为整个帝国的英雄。
好孩子,你知道,我一直很中意你,希望你能成为我的接班人。”
他说着,拍了拍自己的座椅。
没有人面对这样的场景丝毫不激动。
帝国总执行长官,政府最高行政长官,帝国首脑,至高无上的权力和地位。
即便许小真能坐到总监察长的位置,与景驻都同属一级官员,但无论如何都无法与其相提并论。
成为总执行长,成为整个帝国的英雄,永远的改变自己的命运,掌握着国家的未来,简直像做梦一样。
无论是最危急时刻的扶持知遇之恩,还是此刻对他的看重和承诺,都足以令人铭记终生,为他肝脑涂地。
景驻温和地抚了抚许小真因为激动而涨红的脸,很是慈爱:“我一直想改变帝国的现状,但时间来不及了,恰好你的出现让我看到了希望。
我没有孩子,一直将你当做自己的亲生孩子来看待,恰好你也父母双亡,如果不嫌弃,可以称呼我一声父亲。”
他既然已经这样说,许小真拒绝岂不是显得不知好歹?
于是立即感激涕零地跪下,唤了他一声父亲。
景驻将他扶起,悉心叮嘱了一番,然后送出了门。
与此同时,随着他与景驻的往来逐渐密切,来自120013的信件他逐渐变得频繁,对方似乎十分急切,用尽一切办法要挑拨他与景驻的关系。
可是许小真一味冷淡处理,甚至和景驻的交往变本加厉,压根儿没把他们的话放在心上。
对方在某一天忽然断了联络,在一个月黑风高的夜晚,从联络地转移时,一行人被围堵了个正着。
120013这个地址上的人,或者说这个位置的一群人,非常警惕,在一开始许小真主动向他们试探着投出橄榄枝时,他们一直按兵不动,像蜗牛一样缩在壳里。
许小真入狱的那段时间,陈奕松说除了他们之外,还有另外一股力量在暗处游动。
突破防线的记者,采访的迅速发酵,无从属IP关于他的正向言论,都在他的预料之中。
就如曾经多起有组织有预谋的暴乱,还有他组织用于学校建设的捐款,未经太多宣传就已经有无数匿名人士投入了善款。
许小真入狱的圈套,除了作用于景驻,还有120013这类人。
引蛇出洞,欲擒故纵。
许小真和景驻的交往从密令他们警铃大作,心急如焚的提醒失去了分寸,回过神来意识到自己暴露的时候,早就掉进了陷阱。
男男女女被围堵在露天停车场中央,一双双雪亮的眼眸带着困兽般的尖锐和警惕。
滴滴答答——
轻快的雨组成一组曼妙的午夜乐曲,究竟是屠夫闸刀落下前以乐写哀的葬礼进行曲,还是胜利曙光前的号角,在许小真撑着伞,从暗处缓缓走来时,一切才有了分晓。
“120013,晚上好。”他笑了笑,眉眼弯弯。
120013们紧绷的眉眼有了一丝的震惊。
为首的男人瘦削,佝偻,干枯,薄薄一片的唇惨白,长脸,鼻梁上架着酒瓶底厚的黑框圆镜,眼睛穿过镜片,变成可笑的花生粒大小。
他抿着嘴巴,浑身绷成只濒死的虾,自知挣扎无用,伸出手握向许小真递来的手,自我介绍:“杨果,久仰大名,许监察官。”
一行人捧着东西,一步三回头回了老楼办公室,只有杨果跟随许小真上了车,两个人面对面。
杨果警惕盯着许小真,许小真则是给他倒了杯热茶。
“停止和景驻的交往,否则你会重蹈覆辙。”杨果郑重地警告他。
剩下的话还未来得及张口,许小真已经摆了摆手,换了话题:“能说说你们是什么时候存在,这些年还做过什么吗?我对这些比较感兴趣,见你们一面真不容易,下次再有机会问到,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了。”
杨果神色郁郁,花生大小的眼睛面对许小真时充满了复杂的情绪。
正如他们一开始的理想而言,许小真是个好人,该是他们的亲友,伙伴,但他与虎谋皮不择手段的行径,又与他们的处事背道而驰,无法与之共处。
杨果思索了一番,终于道:“我们这类人,从平等逐渐开始消失的时候,就已经存在了……
或许第一个我们不叫启明,也不是120013,但理想信念和行为始终都是一样的,为了人类平等事业而奋斗。”
第128章
在六十年前分化之初, 分化者身体上的优势展现之前,劣势就已经展露无遗。
alpha有易感期,omega有发情期, 极其不稳定的信息素令他们的身体饱受煎熬, 生活痛苦异常, 而针对信息素的药物还处于研发阶段。
分化原因更是众说纷纭, 还有神学者称他们为神罚者。
因此在当时的社会, 不少未分化者对分化者避之不及,甚至流行着一种排挤鄙夷的风气,就连企业招聘很多情况下也选择避开分化者。
政府为了维护分化者的利益和人权, 在政策上对他们提供优待, 由政府主动承担昂贵的信息素药物, 以帮助他们更好的融入社会, 消除偏见,减轻负担。
但逐渐的,分化者身体和头脑的优势显露, 又因为得到了政策的扶持, 一批人很快拥有了极大的话语权。
社会形式在近二十年发生飞速逆转,alpha和omega占据上位, 为了自身的利益,不断排挤beta, 将beta边缘化。
此时再想收回一切对于分化者的优待政策, 已然来不及。
当矛盾和冲突出现的时候,人类的良心就会接受拷问,自然有人挺身而出, 寻找出路。
启明历经十八年,已经是这个组织的第七代, 他们中有医生,有黑客,有收银员,也有教师……
“以政府的标准来看,我们是邪恶组织,是使社会动荡,人心不安的祸源之一,”杨果摊手“现在要怎么样?把我们抓起来,去邀功?那恭喜你,要再一次成为这个国家的英雄了,真风光啊,许监察。”
杨果语气平平,好像不管发生什么,都能坦然面对,或者说在他选择走这条路的时候,就已经做好了在某一日赴死的准备。
许小真指甲在桌板上无节奏地轻微敲动,想起很多年前,天空飘落的传单,被糖果坠着落到他的手里。
那是据说为某“邪恶组织”给孩子投下的糖衣炮弹。
“帝国有不止你们一个组织,为什么你们看起来似乎从未进行过联络合作?”
“因为无法互相相信,第一代启明有六十三个人,到我们这儿,只剩下六人,这是轻信他人的代价。”说到此处,杨果语气才产生幅度轻微的颤动,只是并不易察觉。
他的表情和眼神依旧木讷,如果许小真此刻探听他的心跳,恐怕也难以觉察到任何加速。
配合着他那张平平无奇的脸,厚重的眼镜片,硕大热血漫主人公头像印在卫衣上,杂乱偏长的头发,一切寡淡如水,好像背上挎包就要去参加漫展的死宅。
任谁都难以想象他是启明第七代的首领,掌握着一个“邪恶组织”。
“无法信任他人,为什么愿意屡次提醒我?我们从未见过,甚至关于我的评价毁誉参半,就帝国上下的传言来讲,我应该是个为了向上攀爬不择手段的人,只是因为魏如观?”
杨果不要热茶,而是喝了半杯汽水:“你不必试探我,就是因为魏先生,没有别人,他是启明的第一任首领,以你现在的级别,要取到关于他的档案不是难事……”
许小真很诚实地摇头:“他的档案已经遗失,甚至出生档案,学籍也被抹掉了,这个世界上,除了我们,再也不会有人记得他的存在。”
杨果脸色猛然一变,直勾勾看着许小真,大有种上当受骗的感觉:“怎么会?你在套我的话?”
他更想追问许小真关于魏先生的下落,魏先生怎么样了,以及他为什么会知道启明的旧址,还有电动车门已经缓缓打开,许小真递给他伞,做出一个请的姿势。
“我的心里已经有答案了,今晚麻烦你了,杨果先生。”
杨果仰头,咕咚咕咚喝了剩下的汽水,一抹嘴:“你到底什么意思?”
“一直想解决心中的一个困惑而已,我知道,你们可能看不上我这种不择手段,与那些alpha狼狈为奸的人。
我承认,我做过坏事也做过好事,不够纯粹,和你们这种纯粹的理想主义者有一定差距,所以我现在依旧要做一些坏事,譬如依旧不听从你们的劝告。
不过早晚有一天,你们的疑惑也会解开。
我不喜欢在暗处和本该是同盟的人勾心斗角,无论如何,我们是殊途同归的,所以请放下成见和怀疑,至少我们在此刻应该互相信任,说句难听的,你们现在的力量,还不足以我费这么大的力气只为了戏弄或是除掉你们。”
如果没有魏如观,没有接连的试探,没有启明已经衰弱到如此地步,许小真大概也无法完全相信杨果。
他大脑里一直存在的一连串线索被串联了起来,宛若一盏钨丝灯,乍亮在暗室,指引他未来的方向。
他是现在的魏如观,魏如观是过去的他。
第三帝国有千千万万个魏如观,也有千万个许小真。
假使有一天许小真也落到和魏如观一样的地步,在不远的未来,在他身后,依旧有千千万万个许小真重新站起来,自由精神星火不息,隽永不灭。
杨果咽了咽口水,诚然,如许小真所说,以他的身份,现在已经完全不需要费这么大的力气取得他们的信任再铲除掉他们。
但他还是说:“我拒绝。”
许小真点头,抬了抬手:“那请便。”
杨果在下车前,从卫衣口袋掏出一把印着卡通头像的钥匙,向他吹了个口哨。
许小真这才确定杨果刚才在试探他,果然是个十分谨慎的人。
他把钥匙翻来覆去看了看,放进口袋。
许小真在副监察的位置上待了三年,三年来他在景驻的扶持和默许下,几乎把整个中上层官员得罪了遍的同时,提拔了不少beta官员,中下区的经济和教育也得到了质的变化。
每一个中下区的学子,都知道的一个名字就是许小真,榜样也是许小真,十三年,从十八等公民成为帝国副监察官,这放在以前是他们想都不敢想的事。
父母们都殷切叮嘱过自己的孩子,要努力学习,环境并非无法改变,看看许监察,他就是榜样!是beta的希望之火!
现在的环境也没有过去那样的艰难,但凡是想继续读书的孩子,都能申请到足以覆盖学费和生活费的补助金。
许小真时常游走在各类下区学校,捐款,演讲,或是视察的时候,看到朝气蓬勃的学生,觉得自己并未对不起任何人,唯独关于他的女儿,许留,他满怀愧疚。
许留已经长成个亭亭玉立的大姑娘,和她生父一样,是个S级的alpha,只可惜除了许小真在下区任职的那几年,他们其实并没有好好相处生活过。
有时候许小真看到她的变化,既陌生又熟悉,她小时候几乎和自己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长大后除了眼睛,其余之处却不怎么相似,说不出来像谁,细看还有几分气质像陈奕松。
任谁一眼看过去,都难以把她和许小真联系在一起。
许小真没有失落,反倒因此松了口气。
太像他反倒是个大麻烦。
许留这些年几乎在整个下区历练了个遍,第一次是扬子塔孤儿院,算是非常简易的副本,有陈奕松的人环绕在周围保驾护航,除了挨点饿,洗了点儿衣服,没遭什么罪。
后面渐渐难度增大,有一次她被搅合进一起绑架案,差点丢了小命。
顾延野吓得好几晚都没能合眼,给许小真打了几十个电话,像年糕一样叽叽歪歪黏黏糊糊,话里话外无非是说孩子太吃苦了,孩子太怜可了,想求他法外开恩,但又不敢直说。
许小真让他自己问许留,要不要降低点难度或是取消这种历练。
顾延野不敢吭声,但凡女儿理他,他还至于软磨硬泡许小真?
许小真冷笑,挖苦他:“你爱替别人做决定的毛病还没改。”
顾延野让他一句话憋的没了脾气,只好改问他过年回哪儿。
许小真前两年就连大年三十那天晚上都在监察署大楼办公,今年计划和沈冽借着祭祖回十八区一趟,陈奕松和许留也在,总不能落下顾延野,顺带将他揣上了。
他担心孩子担心得肉跳心惊,再不给他看一眼,可能要急疯了。
爸爸能回家过年,许留很开心,舅舅来家里过年,许留一般般开心,那个很讨厌的顾叔叔来家里过年,许留就有点儿烦了。
即便顾延野经常对她发去问候和祝福,并且出现的时候总为她带去很多贵重的礼物,但许留既不缺用心或者贵重的礼物,也不缺朋友家人的关心。
她也不觉得自己有这样讨人喜欢的本事,要对方不计代价令她开心,总有图谋不轨的味道。
可爸爸说顾叔叔没有家人,一个人过年冷冷清清的,许留一想,觉得心脏痛痛的,因此对这位讨厌的顾叔叔态度好多了。
顾延野这次的到来和往常一样,为许留带了很多投其所好的礼物,关心询问她有没有在外面吃苦受伤,最后摸摸她的头。
许留礼貌地打了招呼,钻去厨房,陪她妈妈准备菜。
她跟只小黄鹂鸟似的围着陈奕松转来转去,叽叽喳喳,陈奕松有时候觉得挺神奇的,刚到他手里时那么一丁点儿,还没个猫崽子大,转眼就长到这么招人烦的年纪了。
“妈妈,妈妈~”
“干嘛?叫魂儿呢?有话就说。”
“妈妈,你能不能想办法以后别叫顾叔叔来家里过年了?”
陈奕松抬眼瞥她:“怎么了?”
“我不喜欢他,”许留蹭到他身边,小声说。
陈奕松捻了颗草莓塞进她嘴里,笑得怪异,怂恿:“去,那你去跟他说,说你不喜欢他,讨厌他,以后别叫他来了。”
“这不好吧,是不是不太礼貌,顾叔叔岂不是更可怜了。”许留依旧不知道自己的身世,也没多想,腮帮子里含着草莓,含糊着说。
“这有什么的,抛下道德才能享受快乐人生,你看你爸一天天忙得跟陀螺一样,我没道德,你看我多快乐。”
“才没有!妈妈也是好妈妈!妈妈你教我这些被爸爸听到会挨骂的!”许留想了想,又把话题拉回到顾延野身上,“就是我感觉顾叔叔看爸爸的眼神怪怪的,和妈妈看爸爸的时候一样,看我的眼神也怪怪的……妈妈,顾叔叔是不是就是爸爸在外面的野男人?”
许留小心翼翼询问,她已经十六岁,不是什么都不懂的小孩,身边有很多情窦初开的朋友和同学,他们看彼此的眼神,就像妈妈看爸爸,也像顾叔叔和舅舅看爸爸,许留现在已经懂得那种眼神叫做.爱。
舅舅是爸爸的弟弟,他爱爸爸,这自然没什么好说的;可顾叔叔又怎么能用这种眼神看他的爸爸呢?
她一开始不喜欢顾延野,是因为信息素令她不舒服,现在不喜欢顾延野,是因为看出自己美满的家庭岌岌可危,有个第三者试图闯入。
许留很担心爸爸妈妈从此分开。
陈奕松没说是还是不是,不否认就代表承认,许留都要急哭了:“妈妈,你加加油嘛。”
陈奕松嗯嗯啊啊地敷衍她。
这事儿他怎么加油?又不是开车去加油站,说98加满,许小真谁都不爱,他就是死在许小真面前,也不能换来爱。
许留沮丧地转身,才看见顾延野已经不知道在门外站了多久,听到多少他们的谈话,他的手里手里还拿着围巾,在灯光下泛着淡淡的鹅黄,很温暖的颜色,和商场里贩卖的精致针织品相比,甚至粗糙的有些过分。
许留敏锐地看到他指腹有深深浅浅的伤痕。
出乎许留所料,顾延野没有生气,也没有任何的不满,只是漆黑的眼眸中有着掩盖不住的伤心和失落,他向许留安慰似地笑笑,似乎并不在意她冒犯的言语,转身体面离开,当作无事发生。
许留从来没有背后说人坏话被抓住的时候,又尴尬,又愧疚,恨不得回到刚才狠狠扇自己两巴掌,把那些话都打回去。
尤其看到顾叔叔伤心的表情,还有亲手制作,准备送给她的毛巾,瞬间感觉自己太不是个东西了,连忙追上前去。
顾延野早早就能感觉到许留不喜欢他,生怕她是追上来说讨厌他的,于是越走越快,许留近乎用跑的,才在光秃秃的花厅里把人抓住,道歉:“顾叔叔,对不起,我不该和妈妈那么说你,其实我也没有很讨厌你,我只是怕你抢走爸爸而已,你生气的话可以打我的,别生气了好不好?我以后再也不说这种话了。”
顾延野觉得自己这辈子是个彻底的失败者,两情相悦的爱人被他作跑了,女儿不止被他作到认对家作妈,还变得讨厌他,这一切结局在听到许留和陈奕松那番话时,像心脏活生生被撕开个大口子,乎乎往里面灌冰碴。
他怎么会生气,他对许留,根本没脸生气,也生不起气。
尤其一转身,看到和许小真那样一双相似的眼睛,可怜巴巴求他原谅,心都软了,根本舍不得她有一点儿难过,他只想有什么都给她。
许留被教的很好,至少比他年轻时候好百倍,懂礼貌,善良,伤害了别人会说对不起,即便伤害的人在她眼里是试图破坏父母感情的第三者,她也依旧会觉得在背后说对方的坏话是不礼貌的行为。
“没有,叔叔没有生气,”顾延野温声道,看着她被冷风吹得发红的鼻尖,问,“冷不冷?”
许留伸出手,小心勾起他手里围巾的一角:“这个是送给我的吗?”
顾延野缩了缩手:“这个不好看,改天送给你别的。”
许留咧起嘴笑了笑,抓过来自己戴到脖子上:“好看的,我喜欢!谢谢顾叔叔,我戴上是不是很合适?”
顾延野也笑了,像是完全忘记她说讨厌自己,抬手轻轻帮她整理了整理围巾:“你喜欢就好。”
其实他知道,这条围巾许留只会戴这一次,不过已经足够。
许留第一次对他这么笑,无论是出于歉意也好,还是什么,至少这一刻,顾延野觉得好像他们成为了真正的父女。
十几年过去,他还是无数次幻想,如果当年他不是个混账,一切应该都会不一样。
许小真晚饭之前和沈冽赶回来的,一家五口第一次吃了顿齐全的团圆饭,沈冽提议照张合照,许留闹着也要拍。
许小真拗不过他们,他这个一家之主自然是坐在中间,顾延野和陈奕松分坐在他两边,倒是许留和沈冽为谁到底站在许小真后面争执了一番。
许留想要站在她爸爸身后,搂着爸爸的脖子,沈冽也要,干脆各退一步,只每个人把手搭在他的肩膀上。
照片最后谁都没能带走,大家轮流看了一会儿,由陈奕松锁在保险柜里,以防万一。
许留年纪小,还在长身体,没一会儿就回房间去睡觉了,四个人进行了老活动——搓麻将。
上次凑齐人打麻将得是四年前的事儿了,唇枪舌战好不热闹,现在都认命了,打得有来有往,偶尔还能互相关心关心对方的身体,恭祝对方无病无灾早登极乐。
许小真常年伏案,腰出了些问题,麻将打一会儿就酸痛酸痛的,说要回去睡觉,陈奕松毛遂自荐,找了点儿器具,让他趴在沙发上,撩开上衣给他拔火罐。
他脸埋在枕头上,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应该艾灸吧?”
陈奕松面无表情且理直气壮:“不会。”
第129章
陈奕松在把合照塞进保险柜的时候, 在保险柜的保险柜里找到了一整柜的硬盘,他擦干净上面的浮灰,才想起是许留小时候的留念录像。
因为不能外传, 所以都锁在保险柜里, 这家里除了许小真, 没人会看这种东西, 他不在这儿好几年, 陈奕松都忘了保险柜里还有这种东西。
许小真趴在床上睡着了。
他走过去,把衣服给他撩下来,盖好被子, 把几卷录像带夹在腋下, 走下去, 点了支烟, 咬在齿间。
从顾延野的角度,只能看到豆大的烟蒂红光明灭,从楼梯上盘旋着, 一级一级落下来。
陈奕松开了灯, 把录像带甩到他怀里,随意坐在旁边:“要看吗?”
“什么?”
“你女儿的录像带。”
顾延野握着那几卷东西, 觉得掌心发烫。
明知道陈奕松没有对他怀有好意,还是道了声谢。
陈奕松摆了下手, 他都能想到这些东西是如何让顾延野肝肠寸断的, 许小真好几年没回来,他不能对许小真怎么样,总不能让另外两个人好过。
他不痛快, 谁都别想痛快了。
录像大多是在许留小时候留下的,许小真特意攒三个月工资买了台像素好的摄像机, 每天对着许留拍拍拍,不光记录生日,第一次学做蛋糕,学骑车,连吃饭睡觉都要拍下来。
刻出来的硬盘没有一百也有八十张。
现在储存影像的技术已经很发达,有各种各样的方式,但许小真还像一个古老遗民一样,非要把视频刻录在光盘里,拿在手中才有实质感,和他过年一定要贴对联窗花的势头一样。
顾延野找到一台播放机,他把碟盘推进去,红灯闪烁后,转为安静的蓝光,画面缓缓投映在大屏上。
金黄色的日光穿过梧桐树,垂落在人工湖上,在粼粼水波上跃动着,像被罩了一层朦胧而梦幻的纱。
许小真在调试镜头碎碎念:“这个怎么弄,是这样?这样算打开开关了吗?”
“我看看,”陈奕松的声音出现,镜头轻轻晃动了一下,“好像是这样没错。”
两个人贴得很近,声音像是从同一处发出来的。
一阵眩晕后,镜头已经对准了踩着旱冰鞋的许留,许小真蹲下,轻声招呼她:“宝宝看镜头!”
许留模样很小,五六岁的样子,戴着护具,脸蛋红扑扑的,听到声音,立刻一边叫爸爸一边利落地冲过来,夕阳落在她身上,把她染成一个红彤彤的橙子,她张开双臂,镜头一颤,应该是扑进了许小真怀里。
“爸爸妈妈我棒不棒?”
许小真的镜头重新对准许留,她仰着小脸,天真可爱。
许小真夸了她,她欢呼一声,又像只轻快的小鸟飞奔出去,给爸爸妈妈展示自己刚学会的技能。
镜头一直追随着她,饱含爱意。
很长的录像,有将近三个小时,都是在无聊地记录一个小女孩滑旱冰,偶尔她溜过来,抿一口她“妈妈”递过来的果汁,还有许小真谴责陈奕松不要把手放在他腰上的声音。
顾延野看得既痛心又温暖。
录像的最后,是许留揉着眼睛跑过来,说自己困了,张开手臂要许小真抱抱。
许小真叫陈奕松拿着录像机,陈奕松嘀咕:“什么毛病,这么大了还要人抱着。”
许留悻悻收回了手,结果镜头还是一番剧烈晃动后到了陈奕松手里,许小真弯下腰把孩子抱起来,驮在肩上:“走喽!坐稳,爸爸带小留回去睡觉好不好?”
许留又开心起来,骑在爸爸的脖子上,弯下腰抱住爸爸,咯咯笑得很开心。
许小真为了哄孩子高兴,跑了一会儿,可惜没两步就气喘吁吁了,陈奕松的镜头一直追随着父女两个,最后走上来,单手把孩子拎在怀里,笑话他:“许小真你真虚,还是个男人吗?”
许小真擦了把额头上的汗,作势要打他,相机滴滴两声之后镜头里的画面消失,影院里也只剩下一片漆黑,笼罩着孤零零的顾延野。
真好,真热闹。
他没能给小真的,陈奕松都给了。
顾延野不知道该哭还是该笑,多温暖的画面啊,一家三口,可他看着这些,一边感到幸福,又一边感到疼痛。
他总幻想如果当年他不是个混账王八蛋,是不是和小真会过得很好,但那些场景只能存在于幻想中。
现在陈奕松用碟片切切实实把这种幸福摆在他面前了,这是远比只能躲在暗处幻想幸福的他远胜千万倍的幸福。
顾延野痛得连呼吸都像受刑,却忍不住一张一张自虐般地看过去,看小真和孩子多幸福,从这小小的一角窥探自己未曾参与过的,他们的人生。
陈奕松果然很有些折磨人的手段。
沈冽也没睡好,因为陈奕松不会放过任何一个人。
他和顾延野的心痛不一样,他看到这些东西嫉妒得要发疯,又不得不承认,许留才是他哥最爱的人,是他哥唯一的孩子。
陈奕松憋了四年的气,只一想到两个人的模样,就由衷的痛快,哼着轻快的小调,洗了个澡,掀开被子钻进去。
他走的时候许小真什么动作,回来还这样,趴在枕头上,脸颊的软肉被挤出来,一副很好捏的样子,陈奕松也确实上手捏了一把,顺带把人搂进怀里,掀开衣服,各处都亲了亲。
“我又不是个死的,你能不能动作轻一点?”许小真眨了眨眼睛,叹气,“你这个年纪应该学会养生了。”
陈奕松把他的睡衣角掀上来塞进他嘴里:“别逼逼了,咬着,谁像你一样这么虚?才什么年纪就不行了?做一会儿这疼那疼的,现在每次和你做都感觉自己在对一个八十岁老头欲行不轨。”
许小真手腕被他握着压上去,咬着睡衣呜呜咽咽说不出话,只好拿腿踹他。
其实他除了有时候会有点腰疼还没那么不堪,喊疼是因为能早点睡觉,他!不!虚!
“力气大点,没吃饱饭?”陈奕松拍了一把他的屁股,“要开始强,奸你了,别让我太失望。”
许小真眼一闭,想死,三十多岁了还要搞这种play。
没过多久,强,奸就变成了合,奸,许小真双眼失神,主动勾着他的肩膀,用脸贴他,陈奕松怕他喘不上气,把被咬得湿漉漉的睡衣从他嘴里扯出来,带出一条淫,靡的银丝,他的湿软的红舌无意识吐出一截,看着色气极了,浑身一热,低下头含着他的唇舌舔,弄。
早上许小真没起来,陈奕松给他端的早饭,顾延野合沈冽状态都不太好,看到一身轻快的陈奕松,脖子上还带着吻痕,心情更不好了,早餐吃得干干巴巴咽不下去,说如鲠在喉都不为过。
陈奕松有的是手段料理料理他们,光许留一个就够俩人不痛快了,尤其是顾延野,这两天过得心如刀割,好在年快过完了不用继续在这个窒息的地方待下去。
四个人一起互相折磨的日子大概没个头儿。
后山上种了点枸杞和桑葚,用暖棚扣着,临走那天陈奕松给许小真装了一箱,给他养生泡茶用的。
许小真才回一区,景驻就带给他一个坏消息。
年前关于一桩官商勾结的竞标洗钱案,被打回了。
所有流程都走完了,只卡在景驻那儿。
景驻很为难地和他说没有办法,让他多加体谅。
许小真思来想去,想不通他到底哪里为难,经过顾延野处多方打探,才知道里面牵扯了好几家,连亲王易峥都在其中。
但他那种懦弱性格,多半是被人拉上当挡箭牌使了。
多数权贵要利用他和易徽抗衡,案件继续推进下去,查到了易峥头上,多半有人要下场阻止,他们不会允许易峥这枚棋子失去作用。
许小真为此受到了很多威胁和贿赂。
他模棱两可,尚未表态,转头易徽便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向公众发布了道歉声明,大意为她身为女王,却没有约束管教好其他王室成员,致使亲王易峥参与了贪污。
上百年来,还是第一次有易徽这样的国王这样干脆狠辣,先发制人,把王室的名声抛在权力之后,打得人措手不及,被迫只能将案件继续推进下去。
政府架构在经历了一段雷厉风行的变革后,格局发生了细微变化,由以往的九成分化者,一成beta的组合,变为七成分化者和三成beta的组合,然后在此稳定。
beta的福利待遇日趋向好,就连帝国大学每年新入学beta的比例也由原本的百分之十二增长到百分之二十七。
看似有无数中低等公民有了改变命运和晋升的机会,除了alpha和omega有些怨气外,一切欣欣向荣,但许小真从这个案子上嗅到了不详的气息。
果然从此以后,大多关于权贵的案子都无法向过去一样顺利进行,总有各种各样的牵扯,不得已要投鼠忌器,连景驻都无可奈何。
不止许小真一人,其他人也闻到了雨过天晴的味道。
在四年大洗牌中暂且安分下来,对许小真颇有忌惮的权贵,重新伸出了他们的触手和獠牙。
第130章
许小真放在明面上的产业不是失火就是遭窃, 住所外连着好几日夜里都有人放枪,明摆着警告似的,加上工作不顺, 再也没有往日意气风发的样子。
几番劳顿下来, 加之急火攻心, 竟然一病不起。
人都不知他是真病了, 还是借病躲避风头, 好装作无事发生,意图服软糊弄过去。
谁走到这一步都不容易,眼瞧着被他整治过的人腾出手来, 第一个预备料理的就是他。
站得高高的又跌下去的滋味不好受, 谁知道他心中现在是何种滋味?
明面上大家都很关切, 景驻更是亲自去探望了他一回, 进门就见泪意潸然的沈冽,好不可怜,哭得梨花带雨, 眼皮都红了, 不知道的还以为许小真要病死了。
景驻定在原地,被他的美貌摄住了几秒, 好半天回神,心叹沈议员这长相一年比一年漂亮的邪性了, 然后才挪动步伐, 抬腿进去。
许小真坐在卧室的床上,床紧临窗,正午灿烂的阳光照进来, 要把他照化了似的,苍白的肤近乎透明, 病恹恹的,往日淡粉色的唇一点血色没有。
见到他,有些激动,直起身欲下床,摇晃了两下竟没站稳。
景驻快步上前扶他回去:“怎么病得这么重?”
许小真掩唇又是一阵剧烈的咳嗽,许久才提起气,恭敬而亲切地称呼他:“父亲,”他黯淡的眼神里有了些许光彩,“前些天在书房睡着了,忘记关窗,没想到身体这么不争气。”
他说着,嗬嗬地又喘了几声。
沈冽端了茶进来,嗓音比许小真的还哑:“一直反反复复发烧,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好,哥的身体原本就不好。”
景驻眼神凝了凝,顺势探了探他的额头,果然还是一片火热,脸上挂满了忧心,眉头深皱,叫助理把他的私人医生请过来,责怪他:“这么大了,怎么也不会照顾自己。”
许小真眼眶一湿,温顺又感动地低声叫了他声父亲:“这次给父亲添麻烦了。”
景驻为他掖上被子,轻拍他的肩头:“说什么麻烦不麻烦,只有千里捉贼,没有千日防贼的道理。你还年轻,叫人下了套,陷进去也是正常的,谁又能想到那些板上钉钉的证据都能有假。”
案子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警署那边办案的时候死了两个年轻的小警官,尸检的时候在舌下发现了证物。
两个人因为撞破了李法因行贿,借着慈善机构平账洗钱的事被灭的口。
李法因早几年在四区担任总执行官,后来急流勇退,只挂了个闲职,打理地方慈善机构。
几年前的毒品案李法因逃的快,提早把自己甩了出来,许小真想起他还逍遥法外就暗恨,抓到机会自然不会轻易放过,也许正是因为太急切,露了马脚,又被他逃了,原本掌握的证据作废。
许小真也因此受了好大奚落,大为挫败。
景驻关切了他好一会儿,直把许小真这个没爹没妈的孩子弄得热泪盈眶,才垂着眸,轻声细语地给他出主意:“小真,依照现在的情形,你留在一区太打眼了,他们处处针对你,时时设陷阱,一时半会寻不着机会,还是暂避锋芒好些,我想办法给你调去别处,刚好养养伤,等过一阵子再回来,你觉得怎么样?”
看似是询问的,实则并没有给他选择的机会。
都已经这样拳拳之心为他考虑了,许小真要是执意留下来,显得既虚荣又不知好歹,只好点头:“我都听父亲的。”
景驻得到他的回复,眉眼舒展,满意地用拇指摩挲了摩挲他的脸颊:“好孩子,我就知道你最识大体懂进退了。”
他起身,说时候不早,该离开了。
沈冽将他送出门后,才折返回卧室。
许小真陷在柔软的鹅绒靠枕上,表情意味不明,指尖轻轻刮过方才景驻碰过的地方,然后伸到眼前捻了捻。
沈冽撇嘴,上前摸了摸,用自己的味道覆盖住景驻身上那股淡淡的雪松信息素味儿。
“他什么意思?”沈冽不满地问。
许小真疲惫地翻了个身,沈冽帮他拢了拢靠枕,他才淡淡开口:“等着吧。”
景驻走后没多久,易徽就来了。
王室向来在这种事情上面子功夫做得到位,哪个大臣有个小病小灾,闲着没事干的国王就会亲临慰问。
不过面子功夫有点太到位了,侍从和媒体加上易徽,几乎把整间卧室都占满,各种香水和人类皮肤的味道混杂在一起,着实不好闻,许小真的脸白得更如造纸厂里刚从机器中铺出来的白纸。
好在易徽看出他的窘迫,叫记者拍下几张照片好登报后,便都叫人出去了。
易徽:“景驻来过了?”
许小真客气地淡笑,笑容里写着几分明知故问。
若不是景驻来了,她也不会来得这么快。
“今后恐怕不能继续为女王陛下效力了。”
“什么意思?”易徽眉头一跳。
“总执行长的意思是,希望我能暂时离开一区,避一避风头,大概要给我调离岗位了。”许小真笑容虚弱,谦卑恭敬地低着头,目光却落在易徽渐渐攥起的双手上,“我想,也许是他知道了我和您的交易,您万事要小心,易峥的紧闭期即满,难保他们会做出什么对您不利的举动,我不知道他还掌握着什么,但他似乎非常自信,一切都在他的掌控之中……。”
易徽站起身,又坐下,不到半分钟,似是调整好了情绪,端庄颔首:“好的,我知道了。”
比起许小真被调职,她更担心的是下一任副监察官是谁,许小真在这个位置上待了三年,这次他一走,位置必定要留给那些权贵以作安抚。
易徽看似平静的眼神下暗潮汹涌。
易徽和景驻一样,略待了一会儿,起身告辞,沈冽像个门童一样迎来送往,顺带在厨房转了一圈儿,带上去煮好的梨汤。
“哥,你什么时候跟她搅合在一起的?”
沈冽端着碗沿的手指被烫得微微发红,许小真一边咳嗽,一边直起身接到床桌上:“在我从监狱里出来那天。”他的指尖在领口位置上敲了敲,“看见她的徽章了吗?”
沈冽并未注意,仔细回想了一番,只能想起被宝石珍珠环绕的美丽女人。
“从十几年前,在公众场合只佩戴帝国徽章已经成为王室约定俗成的规则,这其实意味着君权的衰弱,帝国将以政府和议会作为权力中心,易徽却将王室勋章悬挂在了帝国勋章之上,这未尝不是一种小小的抗议和野心的体现。
以及从她被立为王储以来的种种表现来看,她不是个甘于做傀儡的人,也正是这样,权贵们才想方设法要扶持她的弟弟上位,等着吧,她不会放弃我的,”许小真摸了摸沈冽因为忙碌而干裂的唇,盛了勺梨汤,晾了一会儿喂给他,“我还没碰,应该不会传染给你。”
沈冽得到他哥的疼爱,死也高兴,甜蜜蜜地依偎着他,双手圈在他的腰上:“传染了也不怕,我和哥哥一起,这样哥哥有多难受,我就都能知道了。”
许小真听得心头热了一阵,摸了摸他的脸,刚想说什么,猝不及防咳嗽起来,再回神全忘了。
易徽走后没多久,就有消息说,许小真因为身体原因,要卸任副总监察官的职位,一时间他的住所热闹极了,来探病的人一拨拨来,又一拨拨走。
有的来打探虚实的,有幸灾乐祸的,还有以许小真马首是瞻的新兴势力惴惴不安的。
政府上下拉帮结派的事不少见。
这十几年里有不少beta涌入政坛,有些既不是出身名门,又无人扶持,且受过许小真恩惠的,自然而然与他依附,亲近他,这些个散兵游勇虾兵蟹将倒叫许小真这两年竟然也有了自己的所谓“门派”。
他们自然担心许小真的去处。
晋云深说好听些,是有个七巧玲珑心,说不好听,满肚子都是算计。
当年他也不是全然依从闻从晟,自己留了后手,一见情势不好,立即将手里证据都撒了出去,不仅没沾到脏水,甚至还鸡犬升天了。
如今更是左右逢迎,混得如鱼得水。
这些年beta地位的提升,切切实实给他也带来了不少的好处,他心里既念许小真个好,敬佩他,又觉得许小真傻,不过许小真真要被调离一区,他反倒有种物伤其类的哀伤,许小真在beta里算一棵遮风避雨的大树,他一倒,估摸着要变天,自己的日子也不大能好过。
但他觉得许小真不会就此罢休,他肚子里都是算计,许小真也不差,惯会苦肉计以退为进了,因此殷殷勤勤来了许多趟,却什么都没探听到,只得铩羽而归。
人多口杂的,又不知道要从外面带来什么病菌,沈冽都要推了不见,许小真却放任他们进来探听,他一向听他哥的话,只好一天三次的给房间消毒。
易徽自打回去后,便忧心忡忡,可以说是寝食难安。
许小真代表了大多数beta官员的立场,对她夺回权力至关重要,许小真绝不能就这样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