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初六,阮闵的生日
他的具体忌日无从得知,只是传来他牺牲的消息,在那以后,庙儿沟的山里就多了一座空心的坟墓,里面仅有一件墓主人经常穿的
黑色裤衩子
其他的东西不多,秦言也舍不得扔,反正自己找回来嘛,什么都比不上裤衩子贴身,认路应该也好认一些
好在,除了她以外无人知道这个,不然多少说不准得闹个鬼
言归正传,除了在这一点上不太好说,墓地其他方面秦言还是弄得很用心的
坟墓不是普通人那种一小块石碑,而是用石块搭建起的石板墓,方方正正,上面写着阮闵的名字还有身份信息,前面小台子上还有剩下的蜡烛和香,那是清明节的时候烧的
每逢清明、生日、中元、中秋、重阳、国庆日、冬至、新年这些个大日子秦言都会来给他烧纸
“闵啊闵啊”秦言一张张给他撕着香纸,看着这已经立着快十年但是依旧干干净净崭新齐整的墓碑,心生感叹
“你都不晓得你一年子要花好多钱”
?
“香纸,蜡烛,金元宝,有时候还要跟你搞点小酒,一次几毛钱一次几毛钱咧,一年都要几块钱”
“哎哟,你看看我们一天天给你烧这些,你在底下都晓不得多有钱,都可以讨个一二三四一年一个婆娘老,啧啧,这日子好过还是你好过啊”
秦言说着摇了摇脑袋,看着远方的白云,都觉得有几分人样了
“我和丹丹冬冬过得都好好咧,家里平平安安日子也过得去,你在下头莫得啥子好担心咧。今天过来啊,一个是祝你四十岁生日快乐,另一个就是我们丹丹,她过段时间就要去城里工作老,你得好好保佑保佑她”
“丹儿过来跟你爸说会儿话”
阮丹青蹲在旁边跟着她一起烧的纸,听着秦言的话,眼睛有些微红
不同于比她小三岁的阮冬青,阮丹青对爸爸阮闵的印象是很深刻的,她记得小时候爸爸带她出去看戏让她坐肩膀上,记得她被欺负了他带着她去找场子,记得她摔跤了他是如何轻声细语的哄她,记得……
她记得很多,爸爸在她的记忆中是个很好很温和很爱笑的人
但是已经过去好多好多年了,他走的那会儿她才六岁,现在已经十六年过去了,最后一次看到他,是她十岁那年,他说到了最后的时候,等他下次回来他们就可以永远不分开了
没有下次了
阮丹青眼睛微红着,细心地一张张撕开纸,一点点放在火上烧,直到烧成了灰烬,然后散入火焰之中,等到人散了再被风吹散
“爸爸”她想说的东西很多,却没想一开口就是下意识的告状
“我不想去那边”
“……”秦言忍不住瞪了瞪这孩子,一到正经事上面了都是熊孩子
阮丹青没敢看她,这话一说出口了,后面的就跟上了油一样,顺溜着就出来了
“那边好远哦,来回要四五天,我去老大半年才能回来一趟,到时候都不可以来看你老”
“莫得事,我跟冬冬还有你女婿你孙女花儿都在这边”秦言也烧纸,和‘阮闵’解释
“我也只有一两年咧才可以看到妈妹儿花儿她们”阮丹青继续‘告状’
“我们到时候可以去看她,轮到去,月月都可以见到”秦言继续
“还是好远哦,我要是被欺负老身边都莫得人,等他们过来老黄花菜都凉老”阮丹青道
“做人想法要积极一点,受欺负在哪里都要受欺负,所以要雄起”秦言道
……
母女俩你一言我一语的,反正都是你说你的,我干我的
“好了”最后,纸都烧得差不多了,秦言拍了拍手,拿着棍子搅和最后的残渣,让其燃烧得更快,低头自言自语
“老头子啊,记得保佑你闺女啊,听到她刚才说的没有?你这下跑得快,哪个敢欺负她,你晚上就去找他们去,吓不死他们”
意思就是,反正阮丹青去军区的事就这么定了,以后在那边找对象结婚也这么定了
阮丹青眼睛微红,紧紧抿着嘴,低着脑袋没说话,难得地和秦言斗起了气,没有说话了
秦言看在眼里,心里也有些无奈,别看她这大闺女平时脾气好好温温柔柔和和气气的,但是真论起倔来,还是得是她,跟她爹一个模样
倒是小的那个平日看着就不成样子,懒懒散散,又懒又馋的,但是最是不记事,上一秒才挨了打,下一秒一颗糖就能哄得喜笑颜开的
这么说起来,秦言总算是想起哪里有点不对了
阮冬青那破孩子呢?
她猛地转头看了过去
这坟墓是在山坡处,四周都是林木,正对着前方是一片长满野草的山坡,每日可以看到太阳东升,可以看到那沟底下的田坎小河,也能看到那错落在竹林野木之间的她们家的房子
因此,这里的地理位置风景是相当好的
现在正是春夏交替的时候,野草花束疯长,绿油油的草坡上面小花白紫交加,两边交接处月季摇摆,黄的紫的花的蝴蝶绕着花朵炫耀美丽的翅膀,朴实的蜻蜓像是小兵清点树木,红点的金龟子也来凑个热闹……
这在乡下人眼中是再寻常不过的场景的
但是有的人总是不一样的,比如说阮丹青和陶桉树小俩口
这俩打小一个跟着学刺绣打画,一个跟着学木匠编工,在各种颜色细节把控上非比寻常,也更擅长发现美。这不,这俩一过来了,就沉浸在这美丽的画面中,手牵着手躺在草坡上,看着朝阳蝴蝶,晃着手儿,那惬意的小模样
是相当欠儿了啊
“阮丹青陶桉树你们两个瘟商给我滚过来磕头!!!”秦言怒吼
正沉浸在甜甜蜜蜜氛围里的阮冬青和陶桉树瞬间回到现实之中,两人非常默契地一把放开对方的手,一个蹦跶直接起身,摸摸头发,理理衣服,然后麻溜地嬉皮笑脸地滚了过来
“来了来了”
“爸在呢爸在呢,妈别生气”
……
两个人不正经归不正经,正经起来还是靠谱,走过来结结实实地就冲着阮闵的坟磕了两个响头,然后凭借这话唠本性,你一句我一句,很快就打破了秦言和阮丹青的僵局
“爸啊,保佑我姐工作顺利啊”阮冬青虔诚,亮着眼睛
“我在镇子也挺好咧”阮丹青抿嘴
“一个更比一个好,军区钱多帅哥多,姐你还年轻你不多”阮冬青嘿嘿一笑,作为已婚妇人眼神暧昧
“……去了你就看不到我了”阮丹青心塞,她还期待这娃儿跟她一边呢
“你这话说咧,你是去军区又不是去西天取经,多大点事啊,你已经是大人了,胆子要大一点,想象要积极一点,日子才能美一点”
……
阮丹青能和秦言说那些忧虑,能和她表示自己的意愿,虽然得不到统一,但是好歹秦言能理解她的担忧
阮冬青就别想了,天生乐观派小脑袋一个,明天的事是明天的,今天的快乐是今天的,什么忧虑什么担忧不存在的,直接给阮丹青噎的无话可说,狠狠瞪了瞪她
小没良心的憨包包
阮冬青浑然不觉,还在那里畅想起了等她姐去军区工作以后的美好日子
这样,她以后请假的借口就又多了一个啦,能去的地方也多了
让她算算,到时候她姐过去她得去一趟,等后面她姐过生日她再去一趟,还有什么中秋、重阳、新年,哎呀,那假期可太多了啊
到时候她去一次,她妈去一次,她去一次,她再去一次
嘿嘿
她去肯定得带上她小树哥哥还有小崽子,就是不知道小崽子坐车会不会晕了,应该是不至于的,她们家就没有晕车的,小崽子又听话,不过也不好说,她妈也不一定会让她们带崽子出门
说起来也是心塞,谁家孩子不让当父母的亲自带哦
怪她当初太年轻,一不小心没有经受住小崽子的魔音哭泣,就把孩子让给她妈照顾了,现在让孩子一时爽,把孩子‘抢回来’可就太难了
呜呜
不过孩子也有这么大了,可以去上学了
太快了一点
……
就短短一会儿,阮冬青的思绪已经从阮丹青工作到自己出门,再到当初小崽子出生时候的可怕,那时候都她年纪也小,说是小孩子也不为过,胆大包天的和青梅竹马的陶桉树偷尝禁果有了孩子,早早结婚生了孩子
现在想起秦言当初愤怒的模样,阮冬青都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不过真说起这些
“花儿呢?”阮冬青弱弱地抬起头,心虚又抱有侥幸
秦言默默地看向她,再看向陶桉树,面无表情
“不是你们牵到吗?”
“不是,你们看着吗?”陶桉树也缩缩脖子
一家子你看我我看你,八目相对四顾无言
沉默良久
“花儿”
“花花”
“幺幺”
“花崽崽”
……
一家子四散开来,一边找人一边大喊,心里慌的脚杆杆都有些晃了
人呢人呢
她们那么大一个崽子呢?
一群人着重往四周的崖边边,还有一个以前留下的地窖里看,都没看到人,还没听到人的回声,可是给人急的啊,纷纷就要往回跑
“等下”还是阮丹青冷静一些,她蹙着眉,眼神中带着些担忧,道,“我记得我刚才烧纸的时候还看到花儿咧”
“我也看到了啊,但是人呢?”秦言快急死了
这平日出门她们是放心小崽子一个人在家的,但是今天来的这边有些偏了,坡也高,她们这么多人都在这,小崽子不应该走远点才对
“等哈,我记得就在这边”阮丹青心里也急,但是她知道花花很听话很乖,不会跑远的,正常来说
她绕着建好的坟转了一圈,再转一转,还是没看到人
“不对”
这下不用阮丹青了,秦言都发现不对了,她眯了眯眼睛,然后左右看了看,再凑近听了听,几个人视线交错,顺着细微的声响寻了过去,就到了后面的小角落里,那里有一个小坑,上面还放着些稻草,看起来平平无奇的
但是定睛一看
那露在外面的衣服角角是格外的眼熟啊,还有那呼呼的小呼噜,一群担心得心都快停了的大人咬牙切齿
“小坏蛋”
“坏家伙”
……
小家伙还沉浸在梦乡里面,睡得脸蛋红红,小呼噜呼呼的,也不知道梦到了什么,时不时咬着牙,小眉毛拧成绳子,小手砰砰的,但是她太小啦,啪一下就被打了回来,花花不服气还想要继续上前,就突然眼前一黑,整个人都呼吸不了啦
“呼”
“呼呼”
花花使劲憋着气想要找回场子,憋着气,憋着憋着,眼前一亮,对上了熟悉的脸,她啊呜一下,手忙脚乱直接搂住秦言的脖子,叽叽咕咕一阵子说着谁也听不懂的哒哒哒啪啪啪乱七八糟的梦,好一会儿差不多了,她使劲捏着小手,气呼呼大喊
“不好了婆,我梦到爷爷那个死鬼要娶小老婆了”
秦言:???
秦言:!!!
秦言:微笑微笑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