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放在十年前,谁能想到高高在上的邹大设计师会有这么一天,会用“爱不爱”来与另一个人竞争输赢。
反正王曾亮是没想到。
“阿黎,你……”你怎么回来了?还是问你什么时候回来的?或者……你听到了多少?
邹黎不是个爱跟人争辩的,说完那一句后他直接将电话挂了,把手机递给王曾亮,上了车:“鲁云临时有事来不了,改明天聊了,本来准备下来打车回家。”
然后就看到了打着双闪停在路边的王曾亮的车,听到了那番话。
他知道王曾亮是在和林雪银斗气所以才那样说的,可是一句又一句的“不如……不如……不如……”叫他心里发闷。
“哦,那你……今天没事?”看这表情,应该是来得很早,也听了不少。
“嗯。”
王曾亮尴尬得沉默了几秒,试图再次解释:“刚刚我说那些是为了气林雪银,不是说你,你也知道那个姓林的油盐不进……”
“我明白。”
“……那你没气吧?”
“……”
没表情还不说话,那就是生气了。
这两年他跟邹黎的关系改善了不少,各个方面都是。他们很少吵架,也再没了曾经那样摔盆丢碗的火爆场面或者是邹黎装死听不见回避讨论的情况,即便是有意见不合也从不互相攻击,拌嘴程度也仅限于两人坐在一起把事情摊开跟开会一般一样一样讲清楚,各呈其辞,谁对听谁的。
这样的相处模式自然是带来了很大的好处,他们之间没有了过去那种杀伤力巨大的强力摩擦,即便有矛盾也可以积极平稳地解决度过,不至于一闹一个想分手。
加上邹黎早已和他家里人断了联系,没了太多的外力刺激,邹黎的病好转了很多,当然,也可能是一把一把的药起了作用。
总之,如今的邹黎情绪稳定得像是一个真正成熟的大人,而作为一个成熟的大人最重要的素养,则是学会合理表达自己的情绪与需求。
“我是有一点不舒服。”邹黎目视前方,好像不是在跟他说话,“虽然像你说的,你是故意气他才这样说的,但是我还是不舒服。”
就这么一句,说完又没了。
果然。
王曾亮挠了下头,哎,怎么弄。
“既然你今天不跟鲁云谈合同,那我先送你回家?”
邹黎没吭声,算是默认。一路无言。
等红灯时他偶尔会转过头看邹黎,对方依旧一直盯着车窗前方一动不动地,明明也感受到来自驾驶座的目光注视,可偏偏就是稳得住。他抿了下嘴,眼角瞄过对方放在身侧握得发白的拳头,心说看样子今天怕是不能善了。
不能善了,那就黄了。
一进家门王曾亮就把邹黎按到墙边亲上了,对方头往左偏他往左去,往右偏他往右追,一边追一边双手金蝉脱两壳。
也许愤怒和性的能量来自于同一个源头,今天的邹黎状态来得非常迅速,迅速到王曾亮都有点怀疑他是不是嗑什么不该嗑的药了。他被邹黎难得热情的状态点燃了,有些忍不住的急切:“要不今天不洗澡了,我新买了油,你试试……”
听到这话邹黎的动作停住了一瞬,但王曾亮没注意到,只当他是默认,兴致更是一下燃到了顶点,各种讨好的招数一并使出。
换做平时邹黎早就被他推平吃净,但今天不知怎么回事,邹黎总在关键时候对他推推搡搡让他始终没法得手,可看对方状态又并非是没有那意思。
拖拉几场,他憋得满头是汗。澡是没洗,油也没用上。
他跟邹黎打架似的手搏了两三个轮回,有点没耐心了:“你要故意搞我?”
吊到这个份上还能善了?
邹黎也是满头大汗地躺在床上,喘着粗气地盯着他:“说对一半。”
说对一半?
什么一半?
王曾亮有点跟他接不上轨,不过看表情听话音都是要搞的意思,那就继续。
然而继续不了。
跟演动作戏一样左手打右手,右手拦左手,哪里都行,就是那里不行。
几次三番王曾亮总算看出了点对方的意思:“你不想……?”
邹黎不说话。
关键时候这货就是不说话,指着他猜。
“你是不是想……”不知怎么,他有点说不出后面的字。可能太久没说了,也可能太久没那样做过了。
不习惯,也有点莫名的排斥。
邹黎没否认。
那就是承认。
“操……”意会到对方的意思后,王曾亮没忍住骂了一声脏话,他一翻身从床上下来,拿了衣服就走人了。
这下好,没善了成,也没黄了成。
什么叫引火烧身。
这就是。
连着几天王曾亮都没怎么回家,要么回去就是凌晨两三点,说有应酬,最近他的生意好应酬多也正常,可是什么应酬能把人喝得连家都不回?
【今晚和绿梦咖啡的老总吃饭,要喝点酒,回去应该一两点了,你不要等我早点睡。】
邹黎还没来得及拨出号码就收到王曾亮的这条“请假”信息。
“好久没见王总了,约出来一起吃个饭,听说他最近生意做得越来越大了,都有打算去买块地了是吗?要不要我帮他探探消息?”鲁云喝了口茶笑着说,“比起做装潢,他倒是个天生做生意的料,这才多久,就搞出这么多名堂……”
“他晚上有应酬,来不了。”邹黎放下手机,“我们自己去吃吧。”
“跟谁的应酬?”
邹黎不确定王曾亮说的应酬到底是因为某些原因糊弄他还是真的有事,心情不是很好:“和绿梦咖啡的老总。”
“绿梦咖啡?难道他要去截胡王鑫?”王鑫是一个装潢公司同行。
“什么截胡?”
鲁云说:“之前王鑫说他已经跟彭彬口头说好了这事,五家连锁店都归他做,只差签合同了,本来我也打算把这活儿截下来给你看看的,但是你非说你工作室才刚重开人手不够,而且也不打算再做施工方向,我就才没考虑这个。”
邹黎:“……谢谢鲁姐好意,我现在暂时不考虑做施工,我还是想把重心更多放在设计上。”
鲁云笑了笑,没介意他的拒绝。
确实也是,对如今的邹黎来说,能把设计做好都已经不错了。他的病不允许他再像曾经那样接触压力过大环境复杂的工作环境,成立一个个人独立工作室对他来说是一个不错的选择。
更不要说现在的邹黎在设计能力上已经远远不比当年,也不知道是药物的副作用还是别的什么原因。
思及此处她的心情有点复杂,便不再提这一茬。
“晚上想吃点什么?”
晚上和鲁云的饭也吃得心不在焉,邹黎吃完便跟鲁云道了别,同时拒绝了鲁云送他回家的提议。
他选择走路回家。
这里离家只有不到三公里,四十分钟就能走到。他提着公文包一路慢慢地走,从夕阳一线走到夜色微醺,走到了王曾亮家的小区门口,和保安点头招呼过,一直走到单元门口。
他没有选择上楼,而是退了几步来到楼外,仰起脖子向上看去。
楼上那一层黑漆漆的,没有人在家。
他就这样仰头看了很久,直到脖子都酸了,他才低下头来重新踏进这栋楼里。
王曾亮这种用应酬来逃避的状态持续了快一周,直到他因喝多酒吐到出血进医院了才算了。
邹黎也没骂他也没怎样,在他住院期间每天从家里熬了粥拿到医院给他吃,跟他该说说该笑笑,就这样陪了几天出了院,两人提着大小包的东西回了家,东西一丢,王曾亮就吻了上来。
这一次两人没有左手搏右手,很顺利,顺利过头。
之后的事便不用说,王曾亮的精力一向是很好的,活儿也很好。
有多好,好到邹黎这种闷葫芦都很难憋得住的地步。
结束之后王曾亮也累了,两人靠在床头说说闲话,不知怎么说到了林雪银那里。
王曾亮闭着眼抱着他跟他絮絮叨叨地解释:“之前也跟你说过几遍了,林雪银他那个人性格有点大问题,输不起一点儿,你出国的时候他爸想撮合我俩在他家里见过一面,当时我俩起了点冲突他就记恨到现在,我对他是真没想法,先前那些话都是为了气他的,你还不知道你在我心里什么地位吗?要说世界上谁是我心里最爱最重要的人,你肯定是坐头把交椅……”
邹黎一直没有怎么说话,一直等王曾亮说得差不多了,才问:“他输了什么?”
“输了……我?”王曾亮嘲讽地扯了下嘴角,“他可能觉得他样样都比你强,凭什么我竟然宁愿去喜欢你也不喜欢他……也不是输了我吧,他其实不喜欢我,他只是不能理解也不愿意承认一个逻辑。”
“什么逻辑?”
“人不是靠优秀得到爱的。”
“……”
“他唯一能拿得出手的就是他的优秀,可惜没什么用。”
邹黎问:“那什么有用?”
王曾亮转过头:“你是在问我为什么喜欢你不喜欢他吗?”
邹黎和他对视:“对。”
王曾亮认真想了想:“一见钟情吧,第一次看到你我就喜欢你,但是我第一次看到他没有感觉的。”
太抽象了,邹黎对这个答案不是很满意。
“为什么会一见钟情?”总有个原因。相貌,气质,穿着,或者是别的。
“为什么会……可能是因为在第一次见你本人之前早已经有了一段铺垫吧。”
邹黎听到这,大致猜到了后面的话。
王曾亮还沉浸在十年前的回忆里:“那家餐厅的中文名叫迷途是吧?”他吻了下身旁男人的手臂,眼眸里尽是对爱人的欣赏,“你知道我第一次看到你的那副设计图有多震撼?太漂亮了,先锋、浪漫、孤独、傲慢,像……一片雪夜下的沙地。”
他有点不想听下去了。
“你是参考的水墨画的晕染方式去设计的墙地砖吧?亏你能想得出来,顶上只有一顶圆灯,相反把所有的光源设在桌面下做散射,弱光落在灰白的地上,变成了一粒粒的沙子,我当时看完那个设计图回去以后一直在想到底是什么样的天才能做出那样极具想象力的完美的设计。”
“……我去洗漱。”他准备下床,却被王曾亮拉住。
他回过头看到对方眼睛里亮晶晶的满是欣赏的崇拜的还有迷恋目光:“后来我第一次见到你……然后我就知道了。”
你知道什么?你根本什么也不知道。邹黎心想。
……
男人抬起头与镜子里的那个影子目光相接,不知道时间过了有多久,好像什么也没有想,可又好像想了很多。自从规律的服药开始,他的脑子常常处于这样“停滞”的状态中,一把一把药物带来的强制镇静的效果实在是太好,好到他常常不能够去思考很多事。
不思考,也就不会有那么多感受。好的,坏的。
直到身上的水都快被自然沥干了,他才拿起浴巾轻轻地擦拭。擦到下面时停顿了一秒,脑子里还是没有想什么,平静得要命。
和王曾亮和好之后他在国外待了半年不到就计划回国了,将所学专业也进行了调整,否则按原计划恐怕两年结束不了。他给咨询师和尼古拉的说法也很真诚实在:“如果因为我读书长时间分离而再次失去他,我想我会真的失去信心。”各种意义上都是。
咨询师和尼古拉两人都对这种说法表示很遗憾,可他们也了解邹黎的病情,很难对着这样一个九死一生的病人说什么“一切会好的,你一定会克服的”这样站着说话不腰疼的话。
病就是病,不是你不承认不去看它就不存在的东西。因此他们也只能告诉邹黎:“无论何时,我们一直都在。”
“谢谢。”
“但是alan,有一件事,我想听听你的真实看法。”尼古拉问。
“什么?”
“你真的只是因为这个原因,因为担心失去王,才……”
邹黎不等对方说完就打断说是。
是吗?
是。
邹黎低着头靠在镜子边上,试图让自己作为一个男人的本能振作起来,但无论如何都很难。内心底里提不起一丝的劲儿,还不如之前那次被林雪银激怒后自然而然的身体反应。
从什么时候开始成这样了他已经记不清了,从当年他和王曾亮正式闹起来后似乎就再也没有正式有过了,偶尔也有那么一丝两丝要重新回到上方的冲动,可一旦王曾亮对此表示出一一点点的不乐意,比如像上次那般,这冲动便会立马化作了云烟。
甚至于他连独自的幻想都做不到,一旦他想象那样的画面,就好似有一道电停留在身体的上方,一旦发现任何动静便会无情地劈下来打断所有的感受。
与此同时,许多被他暴力塞进脑海深处的回忆会全部在那一刻涌现:他的妈妈,爸爸,彭霄云,老平父子,他的同事们,医院里的医生们病友们,王曾亮的家人们,朋友们,以及王曾亮本人。
每一个人都可能会在那一刻出现,好像站在旁边围观他的欲求似的,叫他难堪至极。
有个声音会在这时出现在他的脑海里。
【难道你又想变成以前那样吗?难道你又想破坏眼前的一切?】
当然不。
当然不想。
【那就不要重蹈覆辙。】那个声音严厉地说。
“呼……”
颤抖的气息被慢慢地,慢慢地吐出。
就这样吧,邹黎告诉自己。就这样也行。
他看着镜子里的那个又胖又丑又老的男人,突然笑了一下。
这样的他,王曾亮竟然也能下得了口。
一见钟情的威力就这么大吗?还是说,实在是铺垫得太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