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51章
老张平时是不会给这些民宿和饭店之类送鱼的, 他不是鱼贩子,送鱼还费事。
陈涧不知道单羽是怎么跟老张说的,反正下午老张把鱼送过来了, 而且还是亲自开着车送过来的四条大鱼。
“活的啊?”休息好了的胡畔回到了前台, 看到老张拿进来的鱼顿时傻了眼, “还要现杀吗?”
“我帮你们收拾好,”老张说, “就放着不用管,晚饭的时候吃时间正好。”
“我有点儿不敢看,”胡畔说, “杀活物我都有点儿害怕。”
“小姑娘, ”老张笑着走进厨房, “不怕, 我让它们速死,几分钟就好了。”
陈涧跟到厨房,准备给他打打下手:“张叔, 辛苦了啊。”
“换别人家我肯定不干这个事儿,”老张很利索地开始收拾鱼,“你们单老板会做人, 大气,别跟其他人说我给你们送鱼了, 我真不送。”
“嗯。”陈涧点点头。
“也不是钱不钱的事儿,你们单老板我也没多收钱, ”老张说, “这个算是帮朋友忙。”
“嗯。”陈涧继续点头。
单羽只要不是想找麻烦, 说话做事都很周全, 老张拿他当朋友不意外, 店里这些员工也一样都被收买人心了。
老张话挺多的,边收拾边说,陈涧都不用跟他聊,在边儿上嗯嗯就行,有想说话都找不到机会。
等老张把鱼收拾好,他送老张出去的时候才总算找到了开口的机会:“他们还在吃着吗?”
“我过来的时候吃完了,”老张说,“单老板还要带朋友在村里转转……估计也转得差不多了,咱们村里才多大点儿地方。”
“嗯。”陈涧笑笑。
单羽的确是喜欢到处转悠,平时没人陪他转,之前腿还不方便,现在支架一拆,朋友一来,正合适。
送走老张,正要往回走,岔路亭子那边走过来一个人,冲他喊了一声:“陈店长!”
陈涧停下看了一眼,是良野的大堂经理大李,或者是经理,或者是店长什么的,反正就是个管事的,贺良平时不在的时候就是这个负责良野。
是的,这几个民宿的老板都不是一直在店里的,一个月也就半个月在吧,旺季待时间长些,淡季的时候见不着人。
以前钱宇也不会每天都在店里。
等单羽避世结束……
“陈店长,”大李走到了他面前,“正想进去找你呢。”
“有事儿?”陈涧问,“是我们谁去你们店里拉人了吗?”
“哎,”大李皱了皱眉,“你这人。”
陈涧笑笑。
“是有这么个事儿,”大李边说边走进了大隐的院门,在花园的椅子上坐下了,摸了包烟递了过来,“想找你们统一一下意见。”
“我不抽烟。”陈涧说。
“哦。”大李拿了一根烟准备点。
“抽烟去后院吧,”陈涧往花园里面走过去,“那边有吸烟区。”
“哎……”大李拿着烟跟了过来,在放着烟灰缸的小桌边坐下,点了烟,“你们规矩挺多。”
但不太严格,看人来。
“不是马上雪季了嘛,去年雪季客流量还行,今年雪也下得早,”大李说,“我们跟观山和随云就商量着搞点儿什么活动,吸引一下客流。”
“你们三家已经商量好了才来找我们的吗?”陈涧看着他。
“不是不是,”大李顿时有点儿尴尬,笑着说,“主要是平时我们这三家相互交流多一些,所以就先有了这个意向,然后再问问你们家,大家再一块儿商量具体的。”
“哦。”陈涧点了点头。
这话陈涧听着就不是很舒服,平时这三家跟大隐基本没来往,现在说你们三家平时交流多。
你们三家怎么交流的?
私下有个群吗?
拉我也进群呗?
当然,这些他都没问,换了单羽可能会问,毕竟单老板有种不在乎生意的潇洒。
“我们想着弄个篝火节之类的,”大李说,“不知道大隐这边有没有什么想法。”
“搞活动挺好的,”陈涧说,“不过既然你们已经有意向了,又都比我们有经验,要不直接把需要大隐配合的部分列出来让我们看看吧。”
反正少数服从多数的话,大隐也就是个少数,不如干脆省略那些虚的,直接看看能不能服从就完了。
“这样吗?你能做主吗?”大李问,似乎有些怀疑。
这话并没有让陈涧不爽,大李三十多岁,年纪比单羽都大,另外两家管事的也都差不多年纪,自己这个二十岁在他们眼里就是小孩儿。
“我会跟单老板商量的,”陈涧说,“不过他是个怕麻烦的人,你们应该多少都知道点儿,总之就还是简化些吧。”
李哥,单老板的行为很难预测的,他烦起来了估计就不参加了,你们少个出钱出力的,等你们办了他再带着我们过去蹭也不是没可能。
“行吧,”大李点了点头,“那我一会儿加上你好友,给你发一下?”
“嗯。”陈涧点点头。
“大群里那个大隐陈是你吗?”大李拿出手机看着。
“是。”陈涧说。
“陈鱼……”大李大概是点开了他的资料,抬眼看向他。
“是我。”陈涧马上回答。
大群是小镇上所有民宿管理人员都在的群,一般没有人聊天,只用来接收各种通知之类的,陈涧不介意顶着陈鱼落雁这个名字在群里待着,但是大李要敢念出来就灭他口。
“行,晚点儿我跟你联系,”大李站了起来,“你再跟单老板商量一下看行不行。”
“也行吧,这么看着没问题,钱也不多,正好钱老板给我们出了。”单羽躺在沙发上,拿着陈涧的手机看着大李发过来的篝火活动的大致流程,需要大隐配合的都用高亮标出来了。
“他们早就计划好了,”陈涧有点儿不爽,“而且我们出一样的钱,事儿还多。”
“你不都猜到了嘛,”单羽笑笑,“没事儿,我们出力多,出风头就是我们。”
“嗯?”陈涧看着他。
“让你小熠姐姐帮忙找人过来报道一下,”单羽说,“逼急了大隐还可以牵线小镇跟她们搞点儿旅游线路。”
“姚熠是做旅游的吗?”陈涧问。
“旅游局的,”单羽说,“搞起来太麻烦不想弄而已。”
“嗯,”陈涧看着他,“这里也没有什么发展,也没必要费这么大劲。”
单羽没说话,视线从一直拿着的手机上移到了陈涧脸上。
陈涧也没说话,等着他开口。
但单羽一直也没开这个口,只是盯着他。
“我说错什么了吗?”陈涧最后还是没扛过他。
“坐。”单羽说。
陈涧一直站在沙发旁边,因为单羽躺着占掉了整个三人沙发,现在让他坐他也不知道往哪儿坐。
单羽把腿往沙发里面靠了靠,给他腾出了一个屁股的位置。
陈涧坐了下去,胳膊肘撑着膝盖,看着茶几上堆着单羽刚去陈按摩那儿抓的中药。
这人居然带着岳朗夫妇去找了陈按摩……
“哎。”单羽晃了晃腿,在他后背上撞了一下。
陈涧转头看着他。
“我不走。”单羽也看着他。
陈涧愣住了。
我不走。
这么简单的三个字,让他心里瞬间涌上来一堆情绪,居然好半天都回不过神来。
“听见没?”单羽问。
“嗯。”陈涧应了一声。
“有什么想说的吗?”单羽又问。
有。
很多。
陈涧还是看着他。
但又不知道从哪里说起。
单羽倒是很有耐心,没催他,也没说别的,又开始看手机。
陈涧愣了一会儿想起来单羽看的一直是他的手机。
“你还没看完吗?”陈涧迅速回忆着自己手机里有没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我直接把那个文档发给你吧。”
“吓死了吧。”单羽笑了笑,把手机放到了他腿边。
手机屏幕是黑的。
单羽举着的是熄屏了的手机。
陈涧也笑了笑,把手机放到了茶几上,又看了一眼那些中药。
“你带他们去陈按摩那儿捏了吗?”陈涧问。
“嗯,东逛西逛就去了,不过他们不敢,”单羽说,“怕疼。”
“也担心不是正规医院吧,”陈涧说,“很多人不信的。”
“我都试过了,他们有什么可担心的,”单羽说,“来都来了,明天还想上山看雪景呢。”
“他们……”陈涧终于整理出了第一个问题,“为什么突然想到这儿来玩啊?”
“正好年假请了没用完,”单羽说,“就……过来看看店长。”
“过来看……”陈涧顿了顿,“什么?”
“看店长,还不明显么?”单羽说,“你没看出来吗?”
“我没。”陈涧很坚定地回答。
“你没看出来你问,”单羽说,“你要觉得他们就单纯是来玩的你会问吗?”
陈涧没出声,看了单羽一眼。
“但他们没恶意,也没什么别的意图,”单羽说,“只是想看看……你懂我意思吧?”
“啊?”陈涧愣了愣,岳朗两口子没恶意他是能感觉得出来的,但一时没反应过来单羽后半句的意思。
“看看我喜欢的人什么样。”单羽说。
这句话说出来的时候,仿佛带着耳鸣特效。
有些事只在脑子里的时候,始终都是模糊的,像是有着保护层,你明白,你知道,但有距离,有缓冲。
而当它变成了声音,变成了面对面说出来的话时……
就像一刀划开了套在头上的透明袋子,所有模糊的光影都清晰起来,就连空气都变得格外清晰。
陈涧呼吸顿时就有些混乱,就跟被蘑菇叼走了似的,跑得虽然不快,但又不太能追得上。
……陈涧你啊这一声干嘛啊?
“哦。”陈涧感觉自己应的这一声跟他妈做梦似的不真切,嗓子都有点儿发紧。
“你要觉得不舒服,他们明天就可以走,”单羽说,“或者让他们换个地儿住……”
“不不不不不……”陈涧赶紧摆摆手,脑子也总算是回到了正常转速,“我不是那个意思,我只是问问。”
“也不用太刻意,老板的朋友,虽然不是普通游客,但也就正常对待就行,”单羽说,“就像以前钱宇有朋友来的时候那样。”
“……他没朋友来过。”陈涧说。
“你这……”单羽笑了起来,“让我怎么安抚下去?”
陈涧想想也笑了起来。
莫名其妙突然有些轻松。
像是卸掉了什么包袱。
像是刚还了谁两万块。
“晚饭在花园里烧烤吧,”单羽说,“炖一锅鱼,再弄点儿肉什么的,把人都叫过来,我们聚个餐,顺便把红包发了。”
“嗯。”陈涧点点头,“我去跟赵姐说一下。”
“让三饼或者谁的去买点儿酒回来,都喝点儿,”单羽说,“跟客人说一下,今天晚上前台没有服务人员,有什么需要的打店长电话,想来烧烤的欢迎参加。”
“让客人也来吗?”陈涧问。
“玩嘛,”单羽说,“顺便让姚熠拍点儿照片,万一以后用得上呢。”
“用来干什么?”陈涧问。
“大隐带领小镇民宿经营者们把自家民宿为游客准备的娱乐活动推广成为小镇的什么什么篝火晚会,”单羽说,“谁知道呢,他们那几家肯定会想点儿出头的招儿,我们也得备着。”
陈涧有些吃惊地看着他。
“我牛逼吗?”单羽问。
“牛逼。”陈涧点点头。
“学着点儿。”单羽说。
“哦。”陈涧应着。
“干活儿去吧,店长。”单羽说。
陈涧站了起来,顺手拿了茶几上放着的中药:“这些药你今天晚上要喝吗?”
“别问我,”单羽说,“我什么时候都不想喝。”
“行。”陈涧笑了笑,转身走出了办公室。
这两天以来,这是他第一次走出办公室时没有感觉恍惚。
老板突发奇想要在花园里开晚餐兼烧烤派对,虽然时间很紧迫,但一帮员工们热情高涨,在这个没什么娱乐的小镇上,这算是非常有吸引力的事儿。
一周只来上班三次的老四听到消息都跑过来了,一帮人帮着赵芳芳在厨房里忙的,去买酒和食材的,在花园里清开场地布置的,加上凑热闹的客人,混乱而欢乐,陈二虎去旧猪圈那边把他们以前在猪圈聚集时烤火用的大铁桶都扛了过来。
里面民宿来了好几拨人查看,胡畔顺便连他们也一块儿邀请了。
东西都准备好开餐的时候,聚在花园里的人除去大隐自己的员工,有二三十个。
“挺有意思。”岳朗拿着一杯红酒。
“你老婆呢?”单羽说。
“按你的要求拍照去了。”岳朗说。
“吃完再拍啊。”单羽说。
“她十六加八呢,”岳朗说,“晚上不吃了,我让她过来给你们……和员工们拍几张。”
岳朗走开之后单羽看了陈涧一眼:“不跑吗?”
“什么?”陈涧递了一串三饼刚拿过来的肉串给他。
“要来拍照了。”单羽说。
陈涧没说话。
但也站着没动。
姚熠拿着相机走过来的时候,他还站在单羽旁边。
“老板和店长来一张吗?”她问。
“嗯。”陈涧应了一声。
姚熠举起了相机,但没有按快门,又把相机放了下来:“自然点儿,弟弟你现在像是劫持了单羽。”
“别撕票,”岳朗说,“赎金好说。”
陈涧笑了起来,低头看了一眼,单羽坐在自己前面的椅子上,自己拿着一把串儿站他旁边,签子还都指着单羽……的确是有点儿像。
还是紧张了。
有些刻意。
“陈涧吃一口吧。”岳朗说。
陈涧咬了一口肉,那边相机发出了一串哒哒的低响。
“你俩这脸都挺合适拍照的,”姚熠看着相机,又给岳朗看了一眼,“小卷毛这发型很有感觉啊,是不是被我拍得挺帅。”
“哎!”单羽喊了一声。
“干嘛?”岳朗看他。
“别……”单羽话还没说完,陈涧用膝盖往椅背上磕了一下。
“没什么。”单羽改了口。
“不能叫卷毛?”姚熠反应很快。
“能,”陈涧说,“没事儿。”
他俩走开之后,单羽转头看了他一眼:“你这规矩针对性这么强的吗?”
“不一样。”陈涧坐到了他旁边。
“怎么不一样了。”单羽咬了一口肉,边吃边问。
陈涧看着他。
“嗯?”单羽也看着他。
“你不是食不言的吗?”陈涧问。
“偶尔破个例。”单羽说。
第052章
晚上挺冷的, 不过花园里大家热情都很高,胡畔顶着她的复古爆炸头带着一帮客人围着火桶跳复古迪斯科。
姚熠本来还在拍照片,后来拍差不多了就被拉进了跳舞的队伍里。
岳朗拿着相机对着他老婆就是一通咔嚓。
“火不够。”单羽说, 他身上穿着陈涧的外套, 还是件长款, 但为了避开人堆,坐得离火堆远点儿, 风一吹还是有点儿冷。
“我去找。”陈涧咬着一串肉站了起来,指了指三饼。
三饼立马从蹦迪的队伍中退出来,跑了过来:“怎么?”
“咱俩找个桶去, ”陈涧说, “再弄个火桶。”
“良野有。”三饼说, “我在他家厨房见过。”
“你都跑人家厨房里去了?”单羽问。
“帮赵姐借醋。”三饼说。
“你们大隐连醋都没有吗还得跟人借?”单羽很震惊地看着负责采购的店长。
“店长买错了, ”三饼一阵乐,“他买回来那三瓶都是老抽。”
“一个牌子的,都长差不多, ”陈涧把签子上最后几块肉都捋到嘴里,把签子一放,“走。”
“走。”三饼一踢开旁边的一张小凳子, 往后门晃了过去。
“是去借桶,”陈涧说, “不是去抢桶。”
三饼边往前走边把晃膀子走改成了猫步扭着走。
“你刚是不是没吃东西光喝酒了……”陈涧说。
跟热闹的大隐一比,良野这边就显得格外安静, 楼上有间房开着窗, 客人没过去玩, 但探出半个身子正往大隐那边看, 还拿手机拍着。
大李就在院子里抽烟, 陈涧跟他打了个招呼,先聊了几句篝火节的事儿,三饼在人家院子转悠了半圈去了厨房,过了一会儿拖着个大油桶回来了。
“李哥这个借我们用用吧。”三饼说。
“你们那个火不够吗?”大李问。
“不够呢。”三饼拖着桶就走。
“……用吧用吧。”大李有些无奈。
“不好意思了李哥,明天收拾干净给你们放回来。”陈涧说。
“没事儿没事儿,”大李说,“那个桶我们之前也就是烤个地瓜,都是烧火用的。”
“谢谢了,”陈涧说,“那篝火节的事儿就那么定吧,我们负责买的东西你给我列个单子就行。”
“好。”大李点点头。
大李之前给的文档内容意思是让先各家交钱,作为场地和买东西的费用,但单羽没同意,场地和工作人员的费用,包括一些软性费用都可以先交,但买东西具体要买多少,开清单,他们直接去买。
“都不是傻子,这都已经给他们留出钱了,就别想着往采购上再弄钱了。”单羽说。
拖着桶回到花园里的三饼仿佛普罗米修斯,受到了热烈欢迎。
大家七手八脚地给这个桶弄火的时候,陈涧坐回了单羽身边,单羽正把一个装着炖鱼的碗放在腿上,左手拿着小豆儿的儿童筷子吃鱼。
陈涧把碗拿了起来给他端着:“谁这么有眼力见儿给你弄一碗鱼啊?”
“小心眼儿岳朗,”单羽说,“他以前玩摩托把俩胳膊都摔断的时候,我鼓励他学习用脚吃饭,这么多年还记着呢,要报复。”
陈涧没忍住笑了起来,端碗的手都有点儿抖:“你真损。”
“我还给他找了教学视频呢。”单羽夹了一块鱼,慢慢吃着。
“你真一点儿都不冤。”陈涧说。
单羽笑着没说话。
破例说偶尔就偶尔。
还挺严格。
“我跟大李说了钱的事儿了,他们没什么意见,”陈涧说,“明天他把卡号和采购清单给我,我就安排了。”
“嗯。”单羽咽下鱼,点了点头,“有个事儿我有点儿不好意思得跟你说一下。”
“什么?”陈涧愣了愣。
你还有不好意思的事儿?
“你衣服烫了个洞。”单羽放下筷子,扯起外套下摆,向陈涧展示了一下那个应该是被火星子崩出来的洞。
“没事儿,”陈涧说,“旧衣服了。”
“我赔一件给你吧。”单羽说,“正好我自己也得买。”
“不用,”陈涧赶紧说,“就这么个洞我自己要勾坏了都懒得管。”
“这衣服对你来说没什么重要意义吧?”单羽问,“我看挺旧了,你一直还穿着。”
“重要意义就是不想花钱买新的。”陈涧说。
“……哦。”单羽笑了起来,拿起筷子夹了块鱼吃着。
胡畔端着个托盘过来了,脸上已经泛出红晕了,一看就没少喝,难为她托盘上除了刚烤出来的肉串,还放着两杯酒,居然没洒出来。
“我调的酒,尝尝。”胡畔把托盘往他俩面前一递。
陈涧赶紧把手里的碗放到一边,又顺手把单羽手里的儿童筷子一把拿走了,接过了托盘。
“怎么调的?”单羽拿了一杯酒。
“就是红酒加柠檬汁。”胡畔说。
单羽笑了笑,喝了一口:“不错。”
胡畔准备走开的时候,单羽又叫住了她:“畔畔。”
“哎。”胡畔弯下腰。
“辛苦了。”单羽从兜里摸出了一个红包,放到了胡畔手里。
“啊!”胡畔接过红包,飞快地在红包上捏了几下,“少说有两千啊,老板万岁……这是压岁钱吗?”
“谁十一月就给压岁钱啊,”单羽说,“就是辛苦红包,悄悄的,叫赵姐过来。”
“好嘞!”胡畔把红包揣到怀里,转身飞快地跑开了。
“不是说开会的时候发吗?”陈涧看着单羽。
“现在高兴,喝酒了兴奋,”单羽说,“不管了。”
赵芳芳很快小跑着就过来了:“单老板你找我?”
“赵姐辛苦了,”单羽拿出红包递给她,“每天做饭收拾的,你最辛苦。”
“不辛苦不辛苦,畔畔他们总帮我呢。”赵芳芳把红包揣好,笑得停不下来。
“一会儿不用你收拾,”单羽说,“他们一块儿弄就行,你吃好玩好就行。”
“哎!”赵芳芳一个劲点头。
陈涧没说话,在旁边一边喝酒一边看着单老板收买人心,也许是因为大家都喝了酒,玩玩闹闹的这会儿都情绪兴奋,收到红包的时候都格外高兴。
陈涧都怀疑单羽是不是故意挑的这个时候。
陈二虎收到红包的时候,眼泪都快下来了,借着火光里能看到他眼眶里一直闪着。
“陈老板这阵儿受委屈了。”单羽拍拍陈二虎的胳膊。
陈二虎没说话,只是用力摇了摇头,然后转身快步走开了,走慢点儿可能就要泪洒当场。
死心塌地啊,死心塌地啊……
“陈二虎是不是比别人的多点儿?”陈涧小声问。
“店长眼神儿不错啊,”单羽转头看着他,“这都能看出来?”
“我对钱比较敏感。”陈涧如实回答。
“别人是两千,他那里头是五千,”单羽说,“毕竟是陈老板,那钱还是打着他哥旗号要来的,过年还能再发一拨大点儿的。”
陈涧笑了笑。
“感谢陈大虎。”单羽举起杯子,歪向陈涧这边。
“感谢陈大虎。”陈涧也举起杯子,跟单羽的杯子轻轻磕了一下。
单羽喝掉了杯子里的酒,把空杯子放到脚边,陈涧看了一眼,他脚边有八个杯子,啤酒杯红酒杯都有。
本来想说手上有伤是不是别喝那么多,但想想这人腿还上着外固定的时候都没少喝,也就没说。
陈涧把自己杯子里的酒也喝了,杯子放到一边,发现自己也没比单羽喝得少多少,旁边小石头台子上放着七个杯子。
他挺长时间没这么喝酒了,虽然没有太大感觉,但莫名其妙心情挺好的。
思维活跃。
很开朗。
转头回来的时候,单羽把一个红包放到了他手里:“店长辛苦了。”
“谢谢老板,”陈涧接过红包,然后就愣了愣,“这么多?”
他这个红包是最厚的,红包也是最大的,沉甸甸的,他这些年不少钱还的时候都是现金,所以一捏就能捏出来,这里头应该是八千。
“唯一管理层,店里什么事儿你都操着心,”单羽说,“白来的钱,多分点儿吧。”
陈涧犹豫了一下,没再说话,把红包往外套内兜里塞,因为太厚,他又不好意思有太大动作怕被人看到,塞了好几下都没塞进去。
单羽叹了口气,缠着绷带的手扒拉开他外套,把红包塞进了他内兜里:“就你这动静,出去偷东西十次要被人揍十二次。”
“……被人揍一次就得提高技术了,”陈涧说,“还让人揍十二次,陈二虎都不能笨得这么执着。”
单羽靠回椅子上,笑了起来。
这个动作有点儿大,陈涧能闻到从他身上扑过来的香味,就是第一次在307撞见单羽时闻到的那种淡淡的海水的味道。
很好闻。
他也靠回椅子里,定了定神。
“会不会太多了。”他找回了之前的重点。
“本来想放一万,就是怕你觉得太多了,”单羽说,“要说理由,充分的,店长负责事儿多,你基本都没怎么休息过,要说私心,肯定也有。”
陈涧没说话。
“我尽量控制了,”单羽说,“但不可能做到一点儿都没有,你记着这钱是白来的就行,我不会拿自己的钱这么干。”
这话说得很直白坦然,没给陈涧留出任何自己琢磨的空间。
他沉默了一会儿之后说了一声:“谢谢。”
“不用谢,这是一个伟大的老板该做的。”单羽说。
陈涧顿了顿,偏开头笑了起来。
开朗。
“雪季肯定比之前长假赚得多,”单羽说,“拿了我的钱,就好好干,雪季争取赚一大笔。”
“提前收买人心。”陈涧说。
单羽转过头看着他:“嗯。”
店里准备的肉挺多的,除了赵芳芳做的,还买了不少现成的,良野也有客人过来玩,大概是为了不让人觉得占了大隐便宜,大李又让他们厨房送了些地瓜和鸡翅过来。
这帮人边吃边喝,闹得很欢,连周乐成都加入了篝火蹦蹦团,围着两个火堆跳了差不多一个小时,估计是体力不够了才坐到了一边喝着果汁。
胡畔体力惊人,拽着三饼他们带着客人还继续蹦着。
看得出三饼是累了的,爆炸头都累塌了,但胡畔还在跳,爆炸头一点儿没塌,他就也一直跟着没停。
陈涧感觉自己是不是得调一下明天的排班,让三饼上午多睡会儿。
“我们要去夜游,”岳朗拎着个红酒瓶子过来了,仰头怼着瓶口喝了一口,看着他俩,“去吗?”
陈涧没出声,不确定这话是对着谁说的。
“什么玩意儿?”单羽看着岳朗。
“夜!游啊!”姚熠跟了过来,手挎着岳朗肩膀挂在他身上,“反正你一会儿回房间也照例失眠,不如出去转转,醒醒酒,顺便拍点儿夜景,我一堆相机镜头什么的不能白扛来啊。”
“反正也不是你扛,”单羽说,“带着力巴儿呢。”
“那我俩去了啊,不走远,就去你说的那个,上去五百米的那个小观景台。”岳朗举起瓶子冲他俩晃了晃,跟姚熠一块儿往花园后门走了出去。
“狗东西。”单羽站了起来,看样子是不放心,打算跟出去。
陈涧也站了起来。
“你去吗?”单羽问。
“去,”陈涧往后门走过去,“他俩喝多了吧,出点儿什么事也不能指望你那个手啊。”
“你也没少喝。”单羽跟了过来,“钱揣好了,别掉了。”
陈涧摸了摸左边内兜里的红包,身体幅度很大地往左边倾了一下:“这么重,很难忽略啊。”
单羽看着他:“喝点儿酒把陈鱼落雁的人格都切出来了是吧。”
陈涧没说话,笑了起来。
开朗。
老天爷还是给面子的,往山上那个小观景台走过去的时候,风居然比之前小些了。
不过再怎么说也是深夜了,气温降了不少,陈涧边走边回头看了单羽一眼:“你冷吗?”
“还行。”单羽说。
“你拿的那件比我身上这件薄,”陈涧说,“你要冷的话就……换这件给你。”
“你怎么不明年夏天再说。”单羽说。
“不发神经半夜上山的话那件是够的。”陈涧说。
“……不冷,走吧,”单羽笑了笑,“酒真他妈是个好东西。”
岳朗两口子酒量还挺不错的,喝了一晚上,这会儿走山道都还是稳的,速度还不慢。
姚熠还能唱歌。
“小熠姐唱歌挺好听。”陈涧说。
“是,我们那届的校花,能唱能跳成绩好。”单羽说。
“你们是同学吗?”陈涧问。
“嗯,”单羽点点头,“要没我这层关系,岳朗哪有机会认识她。”
“我听到了啊。”岳朗在前面喊了一嗓子。
单羽笑了笑。
没多大一会儿,小观景台就到了,这里视野没有单羽上回睡觉的位置好,但夜景已经很美了,而且因为能更清楚地看到月光下安静的村庄,有种更静谧的美感。
“真美啊,来对了。”姚熠站在观景台的围栏边。
“陈涧,”岳朗指了指下面的村子,“这是你们那个老村吗?”
“是,”陈涧走了过去,“那边灯光更多一点儿的是新村。”
姚熠从岳朗背着的包里抽了三脚架,把相机架好,对着下面一通拍:“明天晚上还可以来一次,早点儿上来,村里灯多点儿的话就跟仙境一样了。”
单羽走到了陈涧身边,跟他一块儿往下看着。
“你晚上来过这儿吗?”单羽问。
“没有,”陈涧说,“我都不知道这里晚上是这样的。”
“身在其中就没什么感觉了,”姚熠说,“有些好就得外人才能发现。”
“来拍张情侣照。”岳朗说。
这话把陈涧听得整个人都定了定。
“弟弟帮我们拍。”姚熠说。
“哦,”陈涧反应过来,“我不会用相机。”
“没事儿我调好,”姚熠把三脚架往后移了一点儿,对着岳朗调了一下参数,“你直接按就行。”
“你直接自动拍不行么?”单羽问。
“自动那点儿时间不够她摆pose的。”岳朗说。
“对。”姚熠说着跳回岳朗身边,搂住了他的脖子,仰起头。
陈涧从监视屏上看着,很美的画面。
“我要亲吗?”岳朗低头看着姚熠。
“不要,”姚熠说,“亲了就没氛围感了。”
“现在是什么氛围。”岳朗问。
“看我老婆多美洋洋得意的氛围。”单羽说。
“操。”岳朗笑了起来。
陈涧在姚熠也笑起来的时候按下了快门。
接着在姚熠的指挥下,他又给他俩拍了一堆,各种姿势,有亲密的,有搞怪的……
“拍他,快。”镜头里的姚熠突然往旁边一指。
陈涧跟着她的手往旁边微微转了转相机,看到了镜头里的单羽,靠在栏杆边,看着那边的村子。
陈涧按下了快门。
单羽这会儿才发现拍的是他,于是回过头看了一眼。
风吹过,单羽的头发在风里随意地跃起,月光洒下,勾出他线条清晰中带着柔和的侧脸。
“别动!快拍快拍!”姚熠蹦着跑了过来。
陈涧再次按下了快门,跟镜头里单羽的眼神对视的瞬间,他呼吸跟着快门停了一拍。
第053章
山上的夜景的确很美, 陈涧第一次用了这么长的时间来欣赏这片他生活了二十年的景色。
脚下有些轻,不知道是因为单羽还是因为酒,有种会随着风跃起, 扑向月光下闪着银光的那个世界的感觉。
岳朗和姚熠一人一瓶酒拎着, 边喝边聊天, 时不时拍两张。
陈涧和单羽都沉默着,单羽有时候会搭两句话, 更多的时候就那么站着,跟他一块儿看着远处。
就像那次从老村出来,看到单羽在河堤上站着出神时一样, 风里站着, 长时间的沉默。
陈涧不知道他在看什么, 又在想什么。
陈涧什么都没想, 只是静静地站着,不想移动,不想离开。
他隔着厚外套的袖子都能感觉到单羽的胳膊偶尔的碰触, 在耳边扫过的风里都能听到他俩之间衣服摩擦的细响。
安心。
还有些说不上来的感受,每次轻触,都像气泡水倒在了皮肤上, 一片细小的泡沫,不断地炸开。
细微而清晰。
“回头。”身后传来姚熠的声音。
陈涧和单羽同时回过头。
姚熠拎着酒站在三脚架后面, 看着监视屏上的画面,按下快门:“现在月亮正好。”
月亮被那边山顶的树林挡住的时候, 他们几个人慢慢往山下走。
风开始刮得有点儿急, 陈涧慢慢感觉身上的衣服有点儿被吹透了, 好在下山这段路也就几百米。
他看了看旁边的单羽。
单羽看上去还行, 气定神闲, 走得很舒展,没像岳朗两口子那样缩着走还要搂成一团。
视线还没收回来,单羽转过了头:“嗯?”
“没。”陈涧看向前方。
“真他妈冷。”单羽小声说。
“你冷啊?”陈涧又转回头。
“不冷,这种天我一般都穿短袖。”单羽说。
“……你穿我这件吧。”陈涧说。
“不用了,就这三步路,还得先脱了再穿,”单羽晃了晃自己缠着绷带的手,“这手说不定到地方了还没套进袖子里……”
陈涧笑了起来:“专门脱衣服吹风。”
“嗯。”单羽笑了笑,“你酒量不行啊店长。”
“我平时没什么机会喝酒。”陈涧也没反驳,本来是没什么感觉,只觉得开朗,但吹了一会儿风,酒劲上来了,脚底下慢慢地有些发虚,看东西也带着些许重影。
“我也有点儿晕,”单羽看了看前面走着的岳朗两口子,“他俩能喝。”
的确,在山上还又喝了两瓶,完了还能给人拍照。
拍了不少,陈涧挺想看的,除了单羽和夜景,他也想看看在这么高级的相机里的自己是什么样的。
毕竟之前他用相机拍的照片,就是身份证,还有高中时候的校牌……
半路上陈涧收到胡畔的信息,说花园里的烧烤聚会结束了。
陈涧给她回了条语音:“火灭掉就行,东西就放院子里,明天再收拾,都去休息吧。”
胡畔给他回过来一个狂喜的表情包。
这帮人的确是疯累了,他们回到大隐的时候,花园那边已经一个人都没有了,能听到楼上还有人意犹未尽地唱着歌。
“你们先上去,”陈涧说,“我去后面转一圈儿。”
“嗯。”单羽应了一声,跟岳朗他们一块儿走进了前厅。
陈涧绕到后院,大隐精力最旺盛者,永动蘑菇跟在他脚边。
他首先把火都看了一遍,两个火桶都还是暖烘烘的,但火都已经浇灭了,旁边桌上没吃完的烧烤也都收回厨房了。
没什么问题,可以安心去休息。
他把蘑菇带到狗屋边,这狗窝一直在升级中,一开始是胡畔把两个旧枕头塞了进去,接着不知道谁用防水布把木屋包了一层防风,今天又被加上了厚棉帘,蘑菇钻进狗屋的时候陈涧伸手进去感觉了一下,发现里面居然是热的。
掀开帘子检查了一下才发现枕头下面垫了个插电的小暖垫。
“你这小日子过得挺舒服啊?”他有些吃惊。
蘑菇在枕头上团好,闭上了眼睛。
“今天晚上前台没人,”陈涧说,“你别叫啊,叫也没人理你,知道吗?”
蘑菇没理他。
陈涧回到屋里,把大门和两个后门都锁好,虽然大半夜的不会有什么客人来了,但他还是拿了个牌子挂在了正门的玻璃门上。
牌子是胡畔做的,上面写着营业中有事请致电前台,电话留的是陈涧的手机。
屋里很暖,陈涧本来整个人冷透了,感觉还不明显,这会儿进了屋被暖气一裹,猛地感觉到了一阵晕眩,酒劲是真的上来了,困得眼睛都有些睁不开。
往电梯走过去的时候还被脚底下不知道什么东西绊了个踉跄。
“操,”他转身看了看地面,什么都没有,于是对着空气劈了一掌,“嚯!”
再转身的时候他听到了很轻的笑声。
“谁?”陈涧问的同时看到了在电梯门边靠着的单羽,他愣了愣,“你没上去吗?”
“电梯装不下一对情侣和一个灯泡。”单羽说。
陈涧笑了笑,过去按下了按钮。
“都成这样了事儿还一件没少做啊。”单羽说。
“拿人钱财,”陈涧手撑着墙,“替人消灾。”
“钱财还在吗?”单羽看着他。
“我操,”陈涧吓了一跳,在胸口一通拍,摸到那个厚厚信封时才松了口气,“在呢,你把我酒都吓醒了。”
电梯门打开,单羽笑了笑,走了进去。
陈涧跟了进去,靠着墙。
电梯运行挺慢的,以前陈涧就觉得电梯慢,更愿意直接跑楼梯,今天发现它上四楼格外漫长。
狭小的空间里,他的听觉因为酒意而变得特别灵敏。
他能听到自己的呼吸,还能听到单羽的呼吸。
他看着单羽。
单羽也正看着他。
暖意包裹着他……主要是包裹他脑袋……
陈涧觉得自己不光是脸和耳朵,整个头都是发热的,他忍不住偏过头往旁边的金属面板上看了一眼。
但意外的是并没有他想象中的一颗红脑袋,只有眼睛鼻尖和耳朵尖儿有点儿发红。
他松了口气,还行。
有点儿醉了,人很开朗,但大脑还保持着运转。
虽然转得有点儿卡顿。
电梯在四楼打开了门,单羽走出了电梯。
陈涧看着他的背影,站着没动,电梯门要关上的时候他才跟着往外走,被电梯门夹了一下。
单羽回头看了他一眼:“赶紧回宿舍睡吧,一会儿跟电梯打起来了你这状态未必是它对手。”
陈涧笑了笑,没说话,他能听到宿舍里还有人说话,大家都还没睡。
他很困,但不想睡。
这一晚上他都没太说话,他以为自己也没想什么,只是愣着。
但这会儿才发现,想了挺多的,借着酒劲,敢想的不敢想的,都想了。
几乎没有犹豫,他往办公室那边走过去。
跟单羽擦身而过的时候他说了一句:“聊两句。”
没等单羽回答,他就继续往前走了。
不过单羽也没回答,只是跟在他身后走进了办公室。
陈涧进了门之后就站下了,转过身,看着单羽。
单羽站在门口,回手把门关上之后也没动。
沉默了一会儿之后,单羽先开了口:“站着聊啊?”
“嗯。”陈涧点了点头,“就两句。”
“行吧。”单羽笑笑。
“我今天有点儿……可能是喝多了……”陈涧看着他,说话的时候感觉自己声音有点儿远,有些不真切。
“你这大概率就是喝多了。”单羽说。
“你先别说话。”陈涧说。
单羽偏开头笑了笑,又转回来看着他:“嗯。”
“我是想说……”陈涧往前走了一步,想让单羽能听清自己不太真切的声音,“我之前说过,老板和员工,不掺杂别的……”
单羽没说话,只是往后靠在了门上,看着他。
“其实一直……”陈涧很认真地想了想,“也没怎么做到,对吧?”
“你没做到还是我没做到?”单羽问。
“我不知道,”陈涧说,“我吧。”
“可能吧。”单羽说。
“这个事儿,它就不可能做到,对不对。”陈涧说。
单羽沉默了一会儿才开口:“要看是怎么想的了。”
“我……可能……”陈涧感觉自己有很多话要说,逻辑清晰,条理分明,开口的时候才发现自己脑子和嘴跟新装的一样,一块儿卡着壳。
他停了下来。
单羽没有什么表情,只是安静地等着。
“我对你……”陈涧有些急地又往前迈一步,脚在地毯上蹭了一下,又是一个踉跄,直接撞向了单羽。
还好脑子虽然卡壳,身体却还算正常。
他伸出手往门上撑了一下,哐的一声,门都晃了晃。
自己都吓了一跳。
单羽受伤的手都往旁边避了避……
他轻轻地叹了口气:“是有想法的。”
这下他听真切了,自己的声音没有了遥远的感觉,很清楚,就跟单羽面对面说出来的。
“嗯。”单羽应了一声。
也很清楚,近在二十厘米的位置。
“但是,”陈涧低下头,想了想要怎么说,明明没喝多少酒,但就好像是把酒直接倒脑壳里了,脑子里乱得很,“我不知道该怎么说,我……”
“陈涧。”单羽叫了他一声。
“嗯。”陈涧抬起头,看着他。
“感情这种事儿,永远都不会完全对等,”单羽说,“有的人多一些,有的人少一些,有人早一些,有人晚一些,永远都不会是完全一样的,也不需要一样……”
陈涧没有说话,沉在单羽的声音里。
“你也永远不会知道对方付出了多少,是三分,五分,还是全部,”单羽说,“所以我喜欢你,只是一个简单的表达,不需要量化,也不需要等价。”
“嗯。”陈涧应了一声。
“你明天醒过来的时候可能就不记得自己说过什么了,”单羽说,“不过你最好能记得我说的这些。”
“嗯,”陈涧看着他,“那我说了什么你能记得吗?”
“你不记得我就不记得。”单羽说。
“我……”陈涧撑着门的胳膊有些发软,他能感觉到单羽的呼吸越来越近,但眼前单羽的脸却慢慢有些聚不上焦了。
是太近了。
“是喜欢你的。”陈涧说出这句话的时候,感觉自己的唇碰到了单羽的嘴角。
接下去他撑着门的胳膊就彻底失去了力量,最后的记忆是他抱着单羽,滑跪到了地上。
“哎。”单羽伸手搂住陈涧。
但还是没能阻止陈涧往下出溜的势头。
这人拽着他的衣服一路滑了下去,跟被砸晕了似的,他不得不跟着一块儿往下蹲了下去,要不衣服都能给陈涧撕开。
陈涧在地上跪了几秒,手终于松了劲,往旁边一歪,倒在了地毯上。
“陈涧?”单羽弯腰看着他,伸手在他脸上拍了拍,“店长?卷毛?”
陈涧没有反应。
单羽叹了口气,沉默了一会儿,往卧室走了过去,走了两步又回过头:“陈鱼落雁?”
陈涧还是一动没动,呼吸略微有些重,但很平稳。
单羽进卧室拿出一床被子,抖开盖在了他身上,又拿了个枕头塞到他脑袋下面。
本来想去宿舍那边叫个三饼或者谁过来把陈涧弄回去,但想想要真这么干了,陈店长明天醒过来估计要把一个宿舍的人都灭口。
不过陈涧这个状态,不完全像是喝醉了,更像是身体里支撑着的他的某种力量一下泄空了,再加上酒劲……
单羽站在他身边看了一会儿,从兜里掏出了手机,低头拍了几张,还专门蹲下怼着陈涧的脸拍了好几张。
这些跟犯罪现场一样的照片,以后陈涧要有机会看到,不知道会不会追杀他。
单羽把手机扔到沙发上,蹲在陈涧身边愣了一会儿,伸手把他前额的头发拨开,指尖顺着他额头往鼻尖上轻轻划了一道。
过了一会儿他又过去把手机拿回来,给陈涧扒拉出个中分,拍了一张,再扒拉出个大背头,拍了一张……不得不说,陈涧长得的确是不错,这些发型换个人,单羽都不能让照片在自己手机里待满三十秒。
从来没有过这么混乱的梦境。
陈涧能感觉到眼前强烈的阳光,已经清楚地意识到自己正从睡梦里一点点醒过来,但依旧没有脱离混乱。
他艰难地睁开眼睛,耀眼的阳光铺在他面前,平整地一大片。
他搂了搂身上的被子,又闭上了眼睛,再慢慢睁开……
虽然还有些迷茫,但随着视线慢慢清晰,他发现了不对劲。
床板什么时候这么硬了?
床什么时候如此宽敞了……他顺着床一路看过去,看到了一双鞋。
确切地说,是一双穿在脚上的运动鞋。
还他妈跟他的视线平行。
再顺着这双鞋一路看上去,是一条宽松的运动裤,这裤子他认识,单羽的。
再往上就不用看了。
单羽靠在办公桌边看着他,手里拿着一杯冒着热气的不知道是咖啡还是茶。
应该是咖啡,他闻到了咖啡的香味。
“早。”单羽冲他说了一句,喝了一口咖啡。
“操。”陈涧瞬间清醒过来,从地上挂着被子直接蹦了起来。
身上的被子掉到地上的时候他低头看了看,自己就这么在老板办公室的地板上睡了一个晚上……他拿出手机看了一眼,不是一晚上,是一晚上加一上午。
“十点半了?”他震惊地看向单羽。
“嗯。”单羽点点头。
“……他们都起来了吗?”陈涧手忙脚乱地把被子拎起来胡乱团了几下,“你怎么不叫我?”
“看你睡得挺沉,就没叫你,”单羽说,“我来这儿以后就没见你睡过懒觉。”
“今天一堆事儿呢。”陈涧想把被子放到沙发上,但想想又觉得有点儿脏,于是就那么抱着了。
“他们都起来了,”单羽说,“一切正常运转,你们大隐不会因为店长几个小时没在就倒闭了的。”
陈涧没说话。
单羽喝了口咖啡,也没再说话。
一阵忙乱过后,脑子彻底醒了。
回忆开始出现。
都记得,虽然像是在回忆一场梦,但都记得。
陈涧感觉自己抱着被子是对的,要不这会儿手都点儿不知道该往哪儿放了。
他看向单羽。
你明天醒过来的时候可能就不记得自己说过什么了……
“我记得。”陈涧说。
“嗯?”单羽问,“什么?”
“全部。”陈涧说。
第054章
单羽没有说话, 还是靠在桌边抱着胳膊,手里拿着的咖啡杯遮住了小半张脸,冒出的热气让人看不清他的眼神。
陈涧说出这句话之后, 就没有了再开口的力量。
“陈涧, ”单羽垂眼看了看杯子里的咖啡, “你有点儿出乎我预料了。”
“你也有算不准的时候啊。”陈涧说。
单羽笑了笑,抬眼看着他:“谢谢。”
陈涧再次没了声音。
“被子放着吧, ”单羽说,“你要拿哪儿去?”
“不用扔了吗?”陈涧问。
“……白来的钱就十万,”单羽说, “不至于财大气粗到被子放地上一晚上就扔了, 洗洗就行。”
“我以为你会嫌脏, ”陈涧说, “这地毯也没换过,之前钱宇一直用的。”
“他在地毯上拉屎了吗?”单羽问。
“哎!”陈涧喊了一声,“我还在这上头睡了一夜呢。”
单羽笑了起来喝了口咖啡。
“那我先……拿去洗吧。”陈涧说。
“嗯。”单羽点了点头。
陈涧弯腰把枕头也拿了起来, 一块儿抱着走出了办公室。
办公室门关上的瞬间,单羽放下了手里的咖啡杯,轻轻舒出一口气。
他走到窗边, 往下看了看,院子里没有人, 只有蘑菇在追落叶,风一吹它就撵着叶子跑, 风一停它就撅个腚等着……
岳朗他们的车没在, 这俩人真是精力旺盛, 昨天玩那么晚, 今天一早又出去了, 说要上山去看冰瀑。
山上有冰瀑吗?
单羽还真不知道,有没有瀑布他都不清楚,会不会结冰更不可能知道。
他对这片山林最深入的了解就到半山那块石头,以及陈涧他干妈那个位置。
还有陈涧。
手机在某个地方响了一声。
他在办公室里转了两圈,没找着在哪儿,好在手机又响了一声,他才在洗手池旁边的置物架上找到。
陈涧发来的信息,这让他有些意外。
老板结束出差都坐办公室里看着店了,店长终于想着汇报工作了吗?
他往墙边一靠,点开了信息。
【陈鱼落雁】我没有时间和机会去喜欢过什么人,所以其实我不太知道应该怎么样做才是对的,有时候我会有点尴尬,是因为我不知道该怎么做才是正常的
【陈鱼落雁】刚才不知道怎么跟你当面说,所以现在补一下
单羽对着这两条消息愣了挺长时间。
陈涧是怎么长大的,他有时候觉得自己能想象,有时候又觉得不太想象得出来。
陈涧没什么朋友,没有自己的生活,妈妈没了之后他似乎没能再跟任何人建立起真正的亲密关系,无论是他爸爸,小豆儿一家,还是和唐锐陈小湖两口子……
更不要说什么喜欢不喜欢了,没有时间,也没有机会。
不过……单羽轻轻叹了口气,他虽然能从这两句里感觉出来很多,但陈涧上学的时候语文成绩应该不是太好,两句话说得跟外国友人似的。
他给陈涧回了条信息。
【乏单可陈】做你自己就行,你本来想怎样做就怎样做,你本来想怎么说就怎么说
陈涧的信息几乎是秒回,还是连发,但后面几条内容跟回复无关。
【陈鱼落雁】嗯
【陈鱼落雁】?
【陈鱼落雁】!!?
【陈鱼落雁】WC!你头像怎么回事????
单羽点开自己头像看了一眼,这不挺好的吗?
之前头像是随便从相册里找的,他在一个小杂货铺里碰见的小猫。
现在换成了陈涧的犯罪现场照里最好看的那一张。
是真的好看,在他扒拉陈涧头发之前拍的。
【乏单可陈】?
【陈鱼落雁】什么时候拍的啊!
【乏单可陈】昨天晚上啊
【陈鱼落雁】……………………………………………………………………
【陈鱼落雁】牛逼
停了几秒,又发过来一个二哈鼓掌的动图。
【陈鱼落雁】厉害
“跟他们确认数量了吗?”陈二虎凑过来问了一句,“我和老四准备去了。”
陈二虎没往手机上看,但陈涧还是吓了一小跳,迅速退出了聊天界面。
“确认了,”陈涧说,“现在就去吗?还是吃完午饭再去?”
采购清单一早就发过来了,大隐负责的部分三天之内要准备齐。
“现在去吧,”陈二虎估计是昨天哭过,眼睛还是肿的,估计也没睡够,但死心塌地的状态让他精力充沛,“到地方随便吃点儿就行了,要买的东西那么多,买完我下午顺便就去消防培训了。”
“行吧,”陈涧看了一眼老四,老四因为没有脑子,睡得明显比陈二虎要好,“你们也别太对付,有餐补的。”
“嗯。”陈二虎应了一声。
陈涧看着他们俩开着车走了,在院子里转了转,又出了院门。
门口小路上全是落叶,很漂亮,三饼和老五正在清理,不过没全部扫光,只是把路边已经烂了的叶子清理掉,再把新落的扫到两边。
“好看吧?”三饼撑着扫帚很得意地一叉腰。
“好看,黄金小路,”陈涧说,“畔畔的主意吧?”
“凭什么就是她的主意啊?”三饼有些不服。
“因为咱们没有这个审美。”老五在旁边说。
“操,不要灭自己威风长他人志气!”三饼看了他一眼,但顿了顿又还是点了点头,“是畔畔的主意。”
陈涧笑了笑。
“今天预订的客人比平时开始多了,”三饼说,“把路弄好看点儿,山上再来一场雪,游客差不多就要开始来了。”
“嗯。”陈涧往远处山顶看过去。
阳光从云层的交替间洒下,在整片山林上留下了深浅不一的亮色,再下场雪,顶上那一片就会变成银白色,清早日出的时候会很漂亮。
“哟,李哥怎么了啊?”三饼看着陈涧身后,表情震惊中带着忍不住的一抹笑。
陈涧回过头,看到大李沉着个脸从路口开着摩托车拐了进来,大冷的天儿,大李身上居然是湿的。
但没全湿,看样子像是被人泼了一盆水。
非常像是遭遇了镇上大姨们吵架时的惯用技能。
别说三饼,陈涧都有点儿没忍住想笑,又因为实在太好奇了跟着问了一句:“怎么了李哥?”
“妈的,我正想找你。”大李在他身边停下了车。
“怎么,我们店长干的?”三饼顿时兴致高涨起来。
“刚我去了一趟烧烤场那边……”大李看了三饼一眼,要不是作为一个普通人,对猪圈党多少有点儿忌惮,他估计想抽三饼。
“一个人去那儿干嘛?”陈涧盯着他追了一句。
“不是一个人,我跟……”大李说到一半突然发现了不妥,但话又已经说出来了,于是有些尴尬地模糊了一下表达,“他们一块儿去的,就是看看场地怎么布置嘛……”
“哦。”陈涧应了一声,笑了笑。
“那帮烧烤老板,”大李皱着眉,“居然赶我们走!”
“为什么?”陈涧愣了愣,“场地不是说谈好了吗?”
“有人不同意。”大李闷着声音。
“谁不同意!”老五暴喝一声。
大李估计还没有从泼水的战斗中完全脱离,被老五这一声吼震得差点儿没扶住车,他看着老五:“你喊什么!”
“谁不同意?”三饼温和地又问了一遍。
“有七八家呢,我一下数不出来,那个老吕老婆挑的头。”大李说。
“你们之前不是跟村里谈好了的吗?”陈涧问。
“他们现在说村里只能管姓陈的,管不着他们外姓的。”大李非常不爽。
陈涧看了三饼一眼,又看了看老五。
陈涧。
陈佳礼。
陈子阳。
三位陈姓村民忍不住交换了一下眼神。
“你们都姓陈吧。”大李在此时也发现了重点。
“嗯。”三饼点点头。
除了老四刘一霆,猪圈帮全员陈家军。
“所以我想着,”大李看向陈涧,“你们能不能去沟通一下?”
“一开始怎么没叫我们一块儿去呢?”三饼问。
大李有些尴尬地笑了笑:“想着没多大的事儿,就是看看场地。”
“谈场地之前就应该先跟那些老板聊清楚。”陈涧非常不爽,“这是村里,很多事儿不是这么处理的。”
“场地要是弄不下来,就没办法弄这个篝火节了,强行办肯定会出岔子。”大李说。
“那就不办了呗。”老五说。
“已经宣传了一阵子了,”大李拧着眉,“现在就看你们能不能帮点儿忙……你们单老板……”
大李压低声音:“他能不能有点儿邪路子……”
“我一会儿就开坛作法。”单羽靠在椅子里,慢慢转着圈,右半圈,左半圈。
“这事儿他们早就在商量了,找我们之前都已经开始宣传了,”陈涧站在办公桌前,非常不爽,“现在屁都没处理好,想让我们去弄,想屁吃呢!”
“屁要有多的倒是可以给他们。”单羽说。
陈涧看着他,一时无言以对,最后撑着桌子笑了起来。
“怎么办?”单羽看着他。
“你问我?”陈涧也看着他。
“你毕竟姓陈呢。”单羽说。
“现在不配合的是不姓陈的那几家啊。”陈涧说。
“你跟那些老板熟吗?”单羽问。
“一般,”陈涧说,“有几家我打过工。”
“分得清人搞得清关系吧?”单羽又问。
“嗯。”陈涧点了点头。
“走,”单羽站了起来,拿过沙发上放着的陈涧的外套,“去看看怎么回事儿。”
“要叫他们的人吗?”陈涧问。
“傻吧,”单羽说,“这事儿谈妥了还要把功劳分给他们吗?”
“要没谈妥呢?”陈涧问。
“大家都谈不妥,谁宣传的谁丢人,”单羽说着走出了办公室,“前期宣传肯定也没带咱们。”
“其实……”陈涧拧着眉,“让这事儿黄了得了,我们把钱拿回来……”
“这会儿又不想着生意了啊?”单羽回过头看着他笑了笑,“店长。”
陈涧没说话。
是想说的,但单羽这个笑容让他有点儿晃神。
想说什么就那一秒钟时间里居然忘了。
操。
“我车呢?”单羽站在院子里,看着空了的车位。
“那是我们大隐的车。”陈涧说。
“你们大隐的车呢?”单羽问。
“陈二虎和老四开走了,”陈涧说,“采购,下午两点半陈二虎还要去培训,得晚上才能回来了。”
“创业艰辛啊,车都只有一辆,拉货接人办事……”单羽说着慢慢走过两辆客人的车停在了另一个空着的车位上,然后拿出了手机,“还好有备用车。”
“他们一早就开出去了吧。”陈涧说。
“先问问。”单羽拨了岳朗的电话,刚一接通那边就接着了起来。
陈涧都能听到岳朗的声音:“哈——喽——”
“中毒了你,”单羽把手机从耳边拿开了些,“你车停哪儿了?”
“漂流起点——冰瀑没看着——”岳朗还在喊,“这个漂流还挺……”
“有备用钥匙吗?”单羽打断他的话。
“我老婆的背包里,”岳朗终于没再喊了,“你要用车啊?”
“嗯。”单羽应了一声。
“自己开门进去拿吧,”岳朗说,“她包就扔床边地上了。”
单羽挂了电话,冲陈涧一伸手:“房卡我用一下。”
“直接进人家夫妻俩的屋吗?”陈涧拿出房卡,突然有点儿做贼的感觉。
“那是我们的屋。”单羽拿过房卡就往回走。
陈涧跟着他。
“你在楼下等着我吧。”单羽说。
“还是……两个人吧。”陈涧说。
单羽有些无语,看了他一眼:“要不你再打开视频录着。”
陈涧笑了起来,没说话。
“也行,”单羽想了想,“毕竟人家是正式入住的,还交钱了呢。”
刚住了一天,岳朗和姚熠的房间已经像是被打劫过一样了,行李箱里的东西差不多全在外头,陈涧都替他们发愁,走的时候怎么收得回去……
好在背包就在岳朗说的位置,单羽伸手一摸就从也已经空了的背包里摸到了车钥匙。
“走。”单羽一抛钥匙,打了个响指,又接住了钥匙。
按照单羽的计划,他们先开摩托车去漂流起点,开上姚熠的车,再掉头去烧烤场。
至于为什么要开个车,理由很简单。
“因为开摩托车过去谈的已经失败了。”单羽说。
陈涧发动了摩托车,看了一眼准备上车的单羽:“衣服穿够了没?”
“够够的,”单羽扯了扯脖子上的围巾,“这个我都勒上了。”
“嗯。”陈涧把自己外套的拉链拉到头。
“你脖子不冷吗?”单羽跨上了后座,左手绕过来,搂在了他腰上。
“我不——习惯,”陈涧虽然有心理准备,但还是被这一搂搂得核心都收紧了,声音都嘹亮了,他清了清嗓子,“以前打工丢了三条,干活得摘,摘下来就丢,就不用了。”
“哦。”单羽应了一声。
陈涧拧了拧油门,车开了出去。
去漂流起点的路是新修的,虽然窄,但路况很好,陈涧很感谢这条路,要不就他现在这个注意力有一半都在腰上的状态,碰个坎儿没准都反应不过来。
游客来了之后,基本都会来体验一下冰溪漂流,虽然现在结冰的位置应该很少,但停车场还是停了不少车。
姚熠的车停在漂流接驳车上车点的紧边儿上,看得出这俩人是一步路都懒得多走。
他俩上了车,车门一关,风和风声瞬间消失,陈涧往后一靠,呼出一口气。
“冷吧?”单羽发动了车子,打开了暖气。
“一会儿就缓过来了,”陈涧说,“头盔没戴,有头盔就好得多。”
“头盔不压发型吗?”单羽看了他一眼,笑了笑。
“扒拉两下就行,我头发硬,”陈涧扒拉了两下头发,突然想起了单羽的头像,忍不住也看了他一眼,“你那个头像……”
“你有什么意见?”单羽边说边拿起中控台上面放着的一个牌子看了看,“这个拿着,不行就试试能不能蒙蒙人。”
“什么?”陈涧问。
单羽把牌子冲他展示了一下,放到了自己兜里。
上面写着什么什么全省旅游和文化工作会议,参会证。
“姚熠的吧?”陈涧愣了愣,“你拿这个蒙谁啊?另一面有照片吧?”
“谁让他们看另一面啊,”单羽说,“备着,万一呢。”
“让人发现了揍你啊。”陈涧说。
“让他们一条胳膊一条腿。”单羽说。
按大李的说法,烧烤场挑事的是老吕的老婆,那实际挑头的就是老吕。
老吕其实平时不算横,只不过在小镇上,大多都是姓陈姓村民又爱抱团的境况里,不凶点儿生意不好做。
单羽把车停在了老吕的店门口。
这会儿店里有好几个人,陈涧下车的时候,有人挑起帘子往外看了一眼,又放下了。
陈涧走到门口的时候,老吕走了出来。
“吕叔。”陈涧打了个招呼。
“怎么又让你过来了,”老吕面无表情,“我跟你说啊,谁来也没用。”
“我们老板来了。”陈涧往后面车上看了一眼。
不知道为什么,说出这句话的时候他有种自己说的是“我们带头大哥来了”的错觉。
可惜啊,因为店长不会开车,老板一会儿还得瘸个胳膊从驾驶室里出来,显得不够大牌。
“你们老板?”老吕看着那边的车,“是那个单老板吗?”
“是。”陈涧点点头。
就是那个收了猪圈党全员又用高科技把陈大虎弄去坐牢了的前瘸腿现瘸手单老板。
老吕总算有了表情:“他来干什么。”
“聊聊。”陈涧说。
聊不下去就蒙蒙。
第055章
老吕不是很友好, 陈涧能感觉得出来,只不过碍于他是本村的,而且也算认识, 才没给他像大李那样大冷天儿的给安排个泼水节。
屋里几个人陈涧都认识, 都是这里烧烤摊的老板。
大家的生意基本都一样, 一个简单的店面,包括门口的范围, 用遮风的棚子围着,而更中间些的位置,就是烧烤场, 各家共用, 客人想要自己烧烤的时候就会从店里买了食材去烧烤场自己做, 烧烤要用的工具和木炭之类的都可以租, 自带食材也可以,收个场地费。
按说大李他们就是把那边大场地租下来,给够租金就行, 理论上跟这些老板并不冲突,陈涧一下没想明白他们不同意是为什么。
这会儿屋里的人都从掀起的帘子里看着陈涧,陈涧站在门口, 在老吕把门帘放下准备把他挡在门外给个下马威的时候,陈涧伸手接住了下落的帘子, 又挑了回去,手撑着门框, 冲里面的人打了个招呼:“叔, 姨。”
“没什么可谈的, ”有人摆了摆手, “刚来那几个回去没跟你们说吗?”
“快冻死了, 没顾得上,”陈涧说,“不知道是不是他们说错什么话了,我们就赶紧过来了。”
“都大老板的人,底气足着呢,能说错什么话,话都水缸那么大,扔一句能砸死我们。”
“那个单老板,不是个瘸子么,”老吕堵在门边,看向他身后,“怎么又不瘸了?”
转移到手上了。
“之前是受伤,不是瘸子,刚拆的支架。”陈涧也回头看了一眼。
单羽已经下了车,把什么东西塞进了外套内兜里,然后一边戴手套一边往这边走。
虽然只能戴上一只手套,而且还因为帮忙的那只手使不上劲,最后还是用嘴咬着手套筒子拉上的。
但那种闲散自得,还真是能让大李说出“邪路子”的气质,无论是腿断手好还是手断腿好,也无论是一个人还是半个人,气势压迫是单羽的主场。
自己那件破旧的长款外套都快让他穿出里头藏着刀的风衣效果了。
“他是干什么的?”老吕一直盯着单羽。
屋里的几个人这会儿也都没说话,都一块儿往那边看着。
“……他是大隐的老板,”陈涧不知道这个问题要怎么回答,“干老板的。”
说完感觉说得非常别扭,被老吕的问题带偏了,于是又补了一句:“做生意的啊。”
“我不是问明面儿上的。”老吕低声说,眼睛还眯缝了一下,表情透着一种已经看穿单羽真实身份的笃定。
“那我真不知道。”陈涧老实地回答。
电影里这种身份轻易不会让人知道吧。
有空帮你问问。
“老板们都在啊?”单羽走到了门口。
“这是吕叔,”陈涧给单羽介绍了一下,“里面几位都是这里的老板。”
他一直站门口没往里走,这会儿单羽过来了,他就没再客气,侧身从老吕面前挤进了屋里,顺手把门帘掀到了老吕头顶上,方便这位仿佛带着隐藏身份的单老板进屋。
顺便又给屋里的人介绍了一下:“这是我们大隐的单老板。”
单羽微微低头,走进了屋里。
陈涧放下门帘之后,老吕才说了一句:“外面冷,屋里坐会儿聊吧。”
“有什么好聊的!”有人提高声音说了一句,“谁来都是那句话,他们姓陈的答应的事儿跟我们没关系。”
单羽没说话,把这人搭着脚的那张椅子抽了过来,转了半圈放到自己身后,坐下了。
陈涧没坐,站在了他旁边,这种随时要吵架甚至有可能打起来的场合,他不太能坐得住。
“我来不是为这个,只想弄清是怎么回事儿,”单羽靠着椅子,咬着手套中指,把手套扯了下来,“我根本不知道那几家跟村里是怎么谈的。”
陈涧看出来了,就这三步半的路手套非要戴了又摘的没别的原因,纯为了造势。
“开玩笑,”老吕说,“你们几家合伙办的事儿,你会不知道?”
单羽没说话,只是幅度很小地偏了偏头。
“真不知道,”陈涧说,“刚通知的我们。”
老吕跟屋里的人交换了一下眼神。
“那你们被坑了。”声音一直很大的这位是这里最年轻的老板,陈涧跟他不熟,只知道姓王,大家都管他叫大王八。
“是么。”单羽笑了笑。
“他们这是欺负单老板没什么经验啊,”老吕适时地进行了一次挑拨,并且顺便打听了一下,“之前做什么生意的?”
“没做生意。”单羽说着伸手到衣服里把下车的时候塞进去的东西拿了出来,往后递给了陈涧。
陈涧接过来发现是一条烟。
他对烟没有了解,但从老吕的表情上看,是条好烟。
陈涧把烟拆开放到了中间的小桌上。
大王八笑了起来,立马伸手拿了一包,边拆边说:“没做点儿生意哪来的家底接手这么大个民宿。”
“坐牢刚出来,”单羽说,“接这个民宿没花钱。”
这话说得就相当有技术。
陈涧在心里给单羽鼓了个掌,果然是聊不下去就开始蒙。
效果也立马呈现,大王八的笑容僵在了脸上,拆烟的动作也顿了顿。
屋里有短暂的安静。
虽然这些老板平时一个个都不好说话,碰上点儿什么矛盾也是抄了家伙就能干仗,但都还是有个限度的,别说刑满释放还有可能用什么手段抢了人家民宿的单羽,就平时拘个留的陈大虎他们都会犯怵。
陈涧趁着这位刚从牢里出来收了猪圈党全员又用高科技把陈大虎弄去坐牢了的前瘸腿现瘸手单羽装逼成功的机会,把话题引进了正题:“咱们是为什么不同意他们用烧烤场呢?按说人都过来了,大家生意都能好。”
“人都被弄到外头去了,”老吕回过神,也拿了包烟拆着,“谁还来店里吃!你们租场地才多少钱,我这被拉走的客人损失多少钱?”
“好家伙你们就花点儿场租,就把生意全抢了,有这么干的吗?”大王八说,“不讲道理啊,单老板道上混的,应该懂我这个意思吧。”
什么就道上混的了?
陈涧看着大王八,为了配合单羽,他也只能保持沉着脸的状态。
“这么说吧,”单羽往后靠在了椅背上,“这个篝火节,谁同意谁不同意,都肯定会办……”
大家脸色顿时难看起来。
但单羽根本没看,只是看着自己的手,不急不慢地说:“活动已经备案了,前期也宣传了,也算是小镇的一次活动,真要到时闹起来,吃亏的是各位,所以卡着不让办没什么意义,不如讨论一下怎么办。”
“我们凭什么吃亏!”老吕点了根烟,喊了一嗓子。
“备案了,谁闹起来会被抓。”陈涧补充说明,也不知道自己是不是瞎说,但他说得非常肯定。
向老板学习。
也许是想到了陈大虎,斜行乡里多年都没坐牢,单羽一来就进去了……老吕又没了声音。
大王八还是比较灵活的,看着单羽:“那你有什么对我们有好处的办法吗?”
“要看你们怎么理解好处,两种方式,”单羽回头看了一眼远处的烧烤场,“一种是划分场地,共有的谁也不能占了全部,那就按区域划出来,他们在他们区域里……”
“这不是扯么!”老吕说。
“另一种就是烧烤场照样租给他们,活动照办,”单羽说,“但你们提供给不想在外头吹风玩的游客一份免费烧烤和两瓶啤酒……”
“什么玩意儿?”大王八愣了,嘴里抽了两口的烟往地上一吐就想站起来。
陈涧同时回头看了一眼自己靠着的桌子,桌上有个陈醋瓶子,反手就能抄得到。
“大隐提供,但是限量,”单羽完全没被他的气势影响,不急不慢地说着,“大部分人不会吃完免费的就走,边喝边聊肯定会另外再点。”
屋里的人都没了声音,似乎都觉得有道理。
大王八把地上的烟又捡了起来叼在了嘴里。
“那万一就吃完免费的就走了呢?”一直靠在门边听着的老吕老婆这时问了一句。
“姐姐,”单羽看了她一眼,“人我给你分流过来了,肯定比你平时的客流要大得多,你们留不留得住靠味道,平时客人烧烤吃多吃少的你也不会来找我负责吧?”
陈涧看着单羽。
老板,我管老吕老婆叫姨的。
“这种活动以后肯定还会有,”单羽从兜里摸出了姚熠的参会证,边看边说,“前阵儿有个会,叫这个什么……”
“全省旅游和文化工作会议。”陈涧迅速报出会议名称,就怕说慢了人家把证抢过去看到那面姚熠的照片。
“对,会上就讨论了这些……”单羽把证放回了兜里。
屋里几个人又对了一圈儿眼神。
“免费的烧烤就大隐提供吗?”老吕问。
“我怎么跟他们聊你们不用管,有什么事儿联系陈涧就行。”单羽说。
“那他们的人来找我们呢,你们谁说了算?”大王八还是比较清醒的。
“你们觉得谁能帮大家把事儿办好了,就谁说了算。”单羽笑了笑。
“行,”大王八指了指单羽,“我就找你这个老板了,你是不说空话的人。”
“那你们先商量着,”单羽站了起来,看了陈涧一眼,“你跟几位老板保持联系。”
“好,”陈涧给单羽掀开了帘子,单羽出去之后他放下帘子,看着老吕,“吕叔那你们聊好跟我说一声?然后咱们确定一下具体的?”
“行,”老吕点点头,又看了一眼已经放下来的帘子,仿佛隔空看着单羽,“你们这个老板……是为什么进去的?”
“这种事儿人家也不会告诉我啊,”陈涧说,“我就一个打工的。”
老吕沉默了一会儿,点了点头:“也是,你一个小孩儿,不懂。”
从老吕店里出来,陈涧长长舒出一口气,看着已经坐进了驾驶室里的单羽,有种奇妙的轻松感觉。
他走到驾驶室这边敲了敲窗。
“干嘛?”单羽放下车窗,“你要无证驾驶啊?”
“老板牛逼。”陈涧说。
“上车再说老板就不牛逼了吗?”单羽问。
“就想现在说,”陈涧说着往车头那边绕过去,上了车,“刚我都怕人家要打你了。”
“你是不是准备抄那个瓶子打架了。”单羽把车掉了个头往回开。
“你看到那个瓶子了?”陈涧转脸看着他。
“进门就看到了。”单羽说。
“不怪老吕问我呢,你以前是干嘛的。”陈涧说。
“瞎混日子,没干过什么正事儿。”单羽说。
“真的吗?”陈涧还是看着他,“那你谈事儿的这些招都哪儿学来的呢?我都还没弄明白,这事儿就谈完了。”
“上来先压一压气势,再给点儿好处表达一下诚意,再分析利弊,给出解决方案,”单羽说,“就这么谈。”
“要是谈不拢呢?”陈涧问。
“骂也好,吵也好,甚至打也好,无非就是争个利,你有利给他,就能谈,”单羽说,“超过你的线了,就放弃。”
陈涧没说话,一直偏头看着单羽……还好他不开车。
谈事儿的单羽和平时躺办公室沙发上的单羽,给他完全不一样的感觉,都……很有魅力。
单羽犹豫了一下又说了一句:“我妈教的。”
“啊。”陈涧愣了愣。
其实单羽说了的话,也不难想象,上回接单羽妈妈电话时的经历,陈涧现在想起来都还记忆深刻,但也许是因为单羽几乎不会提起父母,他完全没往那边联想。
“有时间跟你慢慢说,”单羽说,“你是不是约的今天考科目一?”
“嗯,”陈涧点了点头,“约的下午两点半。”
“是去老镇考吗?怎么去?”单羽问。
“开摩托车去啊。”陈涧说。
单羽扫了他一眼。
陈涧心里动了动,想也没想就问了一句:“你要去出差吗?”
问完就觉得自己跟个傻子似的。
“嗯,”单羽笑了起来,“我出个差。”
“……那坐班车?”陈涧试探着问。
“不!”单羽立马拒绝。
“那……先去锐哥那儿,借他的车,然后……”陈涧说着自己笑了起来,“然后你开过去。”
谁家老板这么惨啊。
唐锐的车停在修车铺里,不过他人没在,只有陈小湖在。
陈涧跟她说话的时候,单羽走到了那个冰柜旁边,往里看了看。
这个冰柜还跟当初第一次路过这里的时候一样,就放了几瓶水,但最下层他看到了神奇的东西。
两根儿四个圈。
“这玩意儿还有?”他忍不住问了一句。
“就那两根儿了,”陈小湖说,“陈涧前几天过来的时候买的十根儿,他都吃完了。”
他出差的时候,陈店长宁可买了冰棍儿到这儿来吃,都忍得住一条信息没给他发。
牛逼。
他掀开冰柜盖子,把两根冰棍儿拿了出来。
“现在吃啊?”陈涧拿了车钥匙走过来。
“嗯。”单羽递了一根儿给他。
“我现在不想吃。”陈涧接过冰棍儿。
“这玩意儿俩人一块儿吃有毒哈?”单羽说。
陈涧笑了起来,低头拆掉了包装,把冰棍儿咬进了嘴里。
单羽也不知道是为什么,大概就是想体会一下陈涧坐在这儿一个人吃着冰棍儿的时候是什么感觉。
他俩顶着寒风在陈小湖莫名其妙的目光里吃完了八个圈儿。
从内到外都冻透了。
开着车去老镇,比摩托车和班车都要快,也许是心理上的,毕竟暖和,也没有挤成一团的人和小动物。
不过这一路陈涧没睡觉,他一直拿着手机在刷题,约了考试之后他就刷了两遍,也不知道能不能考过。
他往单羽那边看了一眼。
单羽看着前方。
不过之前试了试模拟题,两次倒是都过了。
路上这点儿时间再刷一下吧。
他往单羽那边看了一眼。
单羽看着前方。
一会儿到了考场应该时间还有多,还能再刷几次……
他往单羽那边看了一眼。
单羽正看着他。
“哎,”陈涧有些尴尬,“看路。”
“看着呢。”单羽转回头看着路。
到了考场,候考的人不太多,不过还有半小时才轮到陈涧这一场,他俩就也没下车,坐车里等着。
“我有点儿紧张,”陈涧拿着手机,在手里一圈圈地转着,“我好久没考试了。”
“要不再刷一次题定定神。”单羽说。
“不行,看着脑子乱,”陈涧还是转着手机,“本来一点儿都不慌的,到这儿才开始慌。”
单羽伸手按住了他一直转着手机的手:“没过就补考,有什么可慌的?”
陈涧看着他的手。
因为缠着绷带,他只能感觉到单羽的指尖,暖暖的,清晰地点在他手心里。
温度顺着脉搏被一点一点泵向手腕,胳膊……
他转头看了看单羽,手收紧,握住了单羽的手。
第056章
唐锐这车的隔音没有姚熠的车好, 车外面的声音听得很清楚,考完出来抱怨没过的,打电话的, 开进来的车, 开出去的车……
混乱的声音里, 陈涧还是能准确地听到自己的心跳和呼吸。
呼吸出来的气息都有些烫鼻子。
他没敢往单羽那边看,只是低头盯着单羽的手, 虽然包着绷带,但单羽的手收拾得很干净,指甲修得整整齐齐。
有点儿尴尬。
指尖上的温热已经顺着胳膊, 一路漫延到了耳朵上。
自己耳朵肯定已经红了。
但他又还不想放开单羽的手。
于是他在单羽指尖上捏了捏, 食指, 中指, 无名指,小指,挨个儿捏了一遍。
正想再倒着捏一遍的时候, 他的电话响了。
他拿起手机看了一眼,是学车的李教练。
他没有松开握着单羽的手,只是单手接起了电话:“李教练你好。”
“你一会儿考试是吧, ”李教练说,“我就在候考大厅门口……”
陈涧顿时有点儿做贼心虚地往候考大厅扫了一眼……教练们打扮都差不多, 连长得都有点儿类似,就之前体检的时候见过一次, 他也没看出来哪个是李教练。
“嗯, 还有……”陈涧看了一眼手机, 吓了一跳, 居然就还有十分钟了, “还十分钟就开考了。”
“考完你不要走,来都来了,”李教练说,“我先带你练一把。”
“好的。”陈涧挂了电话,转头看着单羽,“我靠居然就还十分钟了。”
“去吧。”单羽说。
“嗯。”陈涧应了一声,低头看了一眼才想起来是自己抓着单羽的手,不是单羽抓着他的手,于是赶紧松了手,打开了车门。
跳下车的时候又有些不放心地问了一句:“你就在这儿等我吗?”
说实话这附近挺荒凉的,就对面有个日杂超市,什么奶茶店咖啡店都没看到。
“别废话了,”单羽看着他,“都提前了半小时到的,别再迟到要补考。”
陈涧关上车门,往考试大厅那边跑了过去。
单羽下车转了一圈,想在附近走走,但转了不到两分钟就回到了车里,冷。
他调了一下座椅,躺下了,把右手举着。
刚陈涧握他手的时候像是忘了这个绷带下面缠着的是一只受伤了的手,劲儿还挺大的,拧得他伤口有点儿疼,这会儿举着让手不那么充血感觉才好点儿。
陈涧要再晚五分钟进去,他这个伤口怕是还能绷开了。
举了一会儿,岳朗的电话一点儿不意外地追了过来,应该是漂流玩完了。
“你真是我亲弟弟。”岳朗说。
“怎么,想杀了我继承我妈的公司啊?”单羽说。
“我烟呢?”岳朗问,“你刚干嘛去了?把我老婆的参会证还拿走了?”
“在我兜里呢,忘了放回去了。”单羽还是举着手,看着自己手指头。
“我烟你也忘了放回来了吗?”岳朗问。
“吸烟有害健康,戒了吧哥哥。”单羽说。
“你大爷。”岳朗说。
“我刚去跟人谈篝火节的事儿,”单羽说,“里边儿那几家办事太不利索,浪费你一条烟。”
“篝火节哪天?”听筒里传来姚熠的声音,“我们等得着吗?”
“你俩真要在这儿把年假浪费光吗?”单羽叹了口气,“三天之后开幕,你们不走的话能玩上。”
“她特别喜欢这儿,”岳朗说,“我倒是一般,今天漂流还挺有意思,明天再来漂一次……你现在在哪儿呢?晚上去那个半山餐厅吃个饭。”
还有个半山餐厅?
他还真不知道,这老板当的,不如刚来两天的游客。
“老镇上,陈涧考科目一,”单羽说,“考完还要练车,回去估计八点多了。”
“那我们先上去,”岳朗说,“你俩回来了直接开车上去。”
“大半夜的让我摸黑上山?”单羽问。
“一条康庄大道!很康庄!”岳朗说,“你他妈来这儿几个月了是不是从来没上来过?”
“没有,轮椅排量小了点儿,上不去。”单羽说。
“你轮椅电动的。”岳朗说。
“动力不足,续航也差点儿意思。”单羽说。
“别废话了,不认识路让陈涧带你上来,”岳朗说,“我们先回去换衣服,都冻透了。”
陈涧?
陈涧也没上去过,他没有时间。
连在自己长大的地方玩玩的时间都没有。
虽然也有看惯了不稀奇的可能,但陈涧还钱的劲头能看得出来,他的确没什么时间。
单羽闭上眼睛,昨天没怎么睡,本来也不困,但这会儿不知道怎么就突然有点儿困了。
养养神儿吧。
不过感觉也没养多久,就听到车门响了一声,接着就被人拉开了。
他睁开眼睛,陈涧裹着一身冷风跳进了车里。
“怎么样?”单羽看着他。
“九十六过了,”陈涧笑了笑,“我提前出来的。”
“进去之前还担心过不了,结果考的时候提前出来了?”单羽说。
“这些题比我之前刷的简单,一看就都会。”陈涧笑着说。
“现在干什么?”单羽问。
“去练会儿车,”陈涧有些犹豫,“你要不……”
“不用管我,”单羽说,“我无所谓的。”
“那你等我一会儿吧,”陈涧拉开拉链,从衣服里掏出了两个套着塑料袋的纸袋,递了一个给他,“先吃个午饭。”
“您还记着这个事儿呢?”单羽很吃惊,“我以为你忘了呢?”
“我一直记着呢,我以为你忘了,”陈涧打开纸袋,一阵香气飘了出来,“我快饿疯了,考试的时候我答一题我肚子叫一声……”
“什么东西?”单羽把座椅调了起来。
“饭团,”陈涧说,“我刚给李教练打电话问哪儿有快餐,他推荐这个饭团,说比快餐好吃。”
“闻着是挺香的。”单羽打开纸袋,热气腾腾的,他本来没什么感觉,这会儿猛地就饿了。
“练车场离这儿就一条街,”陈涧边吃边说,“我一会儿走过去就行。”
“有什么必要么,”单羽说,“又不麻烦,是我开车送你过去,又不是我背你过去。”
陈涧想了想,笑了起来。
午餐吃得非常简略,不过这个饭团的确很香,且巨大,吃完感觉都有点儿撑。
单羽吃完看了一眼陈涧,他居然又从兜里掏出了两盒酸奶。
“我吃不下了。”单羽赶紧说。
“我凑合一下。”陈涧说着开始喝酸奶。
“都给你凑合吧,”单羽说,“少一口我怕你一会儿把教练车啃了。”
陈涧笑了起来,又喝了两口才说了一句:“那个教练车多脏啊。”
“那回去吃姚熠的车,她车新的,干净,还香。”单羽说。
“神经病了,”陈涧笑着说,“怎么扯这上头来了。”
“晚上岳朗请客,”单羽看着他,“你知道有个半山餐厅吗?”
“知道,”陈涧点点头,“半山不是有几个民宿嘛,这个餐厅就在他们上面那一层盘山路边儿上,挺高级的,听说建的时候花了不少钱。”
“还挺了解,我以为你不知道呢。”单羽发动了车子。
“我听别人说的,”陈涧说,“我没上去过。”
“晚上上去看看吧,”单羽说,“在这儿二十年了,也该上去看看了。”
“……嗯。”陈涧咬了咬酸奶吸管。
心里快速盘算着晚上店里还有没有什么事。
跟陈涧一块儿练车的还有三个人,一个大叔,一个大姐,还有一个跟陈涧差不多年纪的小伙儿。
这三个都不是第一次上课了,进度跟陈涧不一样,不过从教练的火爆程度来看,他们的进度倒也不算快。
这节课陈涧在李教练对另外三个学员的吐槽里先把驾驶室的构造都了解了一遍,紧接着就是学习各种调节,从方向盘到座椅再到后视镜。
再然后就开始学挂档。
陈涧一边挂档,教练一边冲着车窗外面的学员喊:“看到没!人家一次就会!就横平竖直推一下,这点儿玩意儿你们迷糊了多久!我这一脸皱纹都是你们挂档挂出来的!”
陈涧没敢停,老老实实地一档退档倒档退档来来回回重复着,怕教练余怒未消回头把自己再捎上骂一顿。
“好,可以了,你脑子挺快,”李教练说,“都是你这样的,我教起来都能活泼不少,现在你试一下发动车子。”
“嗯。”陈涧发动了车子。
“试试着开一下看看,”李教练说,“你哥说了,你赶时间,我们进度就稍微快一点儿,你注意力集中认真些。”
陈涧应了一声,然后慢慢按之前李教练讲过的,手刹,离合……车慢慢开了出去。
“好,刹车,停,”李教练看了他一眼,“之前开过车吗?”
“没有,就开过摩托车。”陈涧说。
“协调性还可以。”李教练点点头。
练了一会儿,陈涧就下了车,蹲旁边看着别人练。
他往停车场那边看了一眼,发现单羽没在车上等着,而是下了车,靠在栏杆旁边往这边儿看着。
他拿出手机发了条信息过去。
【陈鱼落雁】风大吧
【乏单可陈】嗯,怎么你能给它停了啊
【陈鱼落雁】……………………………………
【陈鱼落雁】让你回车上等着
【乏单可陈】先看看
陈涧又看到了乏单可陈的头像,虽然知道单羽这个小号就他一个好友,但这种一打开聊天框就看到自己裹个被子睡在地板上的怼脸照片感觉实在是……视线扫过都会下意识地避开,不好意思细看。
到现在他都还没细看过这张照片。
【陈鱼落雁】你这个头像……
【乏单可陈】怎么
没等他反应过来,单羽已经把这张照片发了出来。
“哎操。”陈涧差点儿想把手机扔开。
他偏头往单羽那边看了一眼。
单羽笑得挺愉快。
他叹了口气,把手机重新拿到眼前,咬牙点开照片看了看。
……居然还行。
没流口水。
也没半睁着眼。
有天晚上他回宿舍,发现老四睡觉的时候眼睛是半睁着的,对入室盗窃的贼绝对有杀伤力,他当时看到吓得半天没敢动,最后确定老四是睡着的,才过去小心地帮他把眼皮儿合上了。
那天开始他就总怀疑自己是不是也会这样,但一直也没好意思让谁晚上帮忙看看……
还好,是闭着的。
没在路边蹲多久,就又轮到陈涧上车了。
因为他学得还挺快,他哥又专门交待了赶时间,几次之后教练就让他跟别的学员一块儿,开始学着倒车了。
就这么轮换着下来,陈涧觉得很有意思,甚至有种想开车回小镇的冲动,教练说今天的课结束的时候,他才发现天已经擦黑了。
而单羽也没在栏杆那边站着了,估计是风太大回车上去了。
跟教练道了别他就赶紧往停车场那边一通狂奔。
跑到车边的时候发现单羽正坐在车里看着手机,他一眼就扫到了手机屏幕上是他的照片,而且不是地板睡觉照,是烧烤聚会上拍的。
“照片发过来了?”他问。
“就修好了一张发过来让先看看感觉,”单羽熄了屏看着他,“你练完了?”
“练完了,进度喜人,获得了教练的高度评价,”陈涧往他那边凑了凑,“我看看照片?”
“其实晚上在他们电脑上看更能看出效果,”单羽说着还是打开了手机,递到了他面前,“就这一张,别的得等姚熠回去了慢慢整理了发给我。”
陈涧看到了自己拿着一把串儿站在单羽身后吃着的照片。
色调是暖暖的金黄色,他吃得很香,单羽笑得很……温暖。
不过很快他就反应过来,这是岳朗和单羽的私聊对话框,他愣了愣:“你用大号了?”
“嗯,要不怎么给我照片,”单羽笑了笑,“要加吗?回去加上。”
“好。”陈涧点了点头,把手机还给了他。
其实很想现在就加上,看看单羽以前叫什么,朋友圈里有什么……
……朋友圈不会是三天可见吧。
“跟陈小湖说的是明天还车吗?”单羽开着车出了停车场。
“嗯,”陈涧应了一声,“一会儿直接上山吧,我怕回了店里再出去就太晚了,让人等太久了不好。”
“他们才不会坐那儿等,”单羽说,“肯定吃上了,我们去了他俩就重新再吃一次。”
陈涧笑了起来。
这个季节,天黑得很快,车开上通往小镇的岔路时,天已经黑透了。
没有路灯的路上只有他们一辆车,车灯照亮前方,能看到细小的树叶和碎屑在风里飞舞着,有种下雪了的错觉。
很宁静。
属于这个他从小长大的地方特有的宁静氛围。
开了一段之后,宁静就被打破了。
车外嘭的响了一声。
“什么声音?”陈涧吓了一跳,“爆胎了?”
“不知道,”单羽减了速,慢慢把车停在了路边,“下去看看。”
他俩穿上外套下了车,打开了手机的灯,围着车转了两圈儿,车轮是完好的,车身也没有什么明显的痕迹。
“可能是石头崩在轮毂上了。”单羽靠在副驾的车门边,抱着胳膊。
“可能,没爆胎就行,要不还得换胎。”陈涧用手机照着检查轮毂。
直起身的时候,一阵风刮过,单羽的头发在风里扬起。
虽然场景完全不一样,但陈涧还是愣了愣,脑子里闪过了单羽在观景台栏杆边回过头的那一幕。
让他呼吸短暂迷了路的那一个瞬间。
他站着没动,跟单羽面对面。
“嗯?”单羽偏了偏头。
陈涧没出声,耳边的风声这会儿格外响,轰轰的跟打鼓似的。
单羽也没动,沉默了一会儿之后他张开了胳膊。
陈涧几乎没有犹豫,像是被风推着一般,一步跨了过去,手从单羽敞着的外套里直接伸了进去,搂住了单羽。
扑面而来的暖意一秒钟之后裹住了他,他猛地收紧了胳膊,侧过头把脸埋在了单羽颈侧。
第057章
单羽的脖子很暖, 尤其是陈涧被风吹得冰凉的鼻尖贴上去时,甚至有些发烫。
他能感觉到单羽颈侧脉搏的跳动,和随着脉搏跳动一点点弥散开来的淡淡的海水气息。
很慌。
突然袭来的强烈心慌。
有对于温暖的渴求。
也有对于未知的恐惧和无措。
他一动不动地就那么站着。
不想动, 也不敢动。
一直到单羽偏过头, 在他耳后轻轻吻了一下。
他才像惊醒了似的猛地抬了抬头, 接着偏过头重重地吻在了单羽的唇上。
风像是突然停止了。
车灯的光亮暗了。
脚下的地面也消失了。
人也像是突然失去了知觉。
所有的感官都在这一瞬间猛地淡出身体。
只剩下柔软湿润中带着一丝丝凉意的触感。
……
一切都凝固了的世界,是被路前方转弯的大片强光打破的, 光打在路侧的林子上,亮成一片。
接着是一声鸣笛。
陈涧猛地松开单羽,转身靠在了车上。
几秒钟后, 前方转过来一辆货车。
车大灯开着, 把路和他们的车以及靠在车上的他俩都照亮了。
陈涧一时之间不知道是该站着不动, 还是赶紧上车。
但单羽很平静地站着没动, 他于是也就跟着没动。
身后是车,面前是路边的林子。
他觉得单羽选择不动的原因可能是他俩这样子看上去很像中途一块儿下车尿尿的游客。
虽然很不文明,但合理。
大货车开过之后, 陈涧还是站着没动,脑子晕得很,乱七八糟的画面和乱七八糟的思绪。
“上车。”单羽抬手在他脸上轻轻弹了一下。
“嗯。”陈涧回过神, 应了一声。
从后门走到副驾车门,就一步, 陈涧用了挺长时间,单羽从车头绕到驾驶室都坐进去了, 他才拉开车门上了车。
单羽偏过头看着他。
陈涧被强烈的不好意思的情绪包围着, 连余光都没敢往单羽那边余, 只是能感觉到单羽一直在看他。
过了一会儿单羽才笑了笑, 说了一句:“安全带。”
“哦。”陈涧应了一声, 赶紧拉着安全带猛地一拽。
安全带卡死了。
他松了松劲,温柔地把安全带重新拉了出来扣好了。
单羽没再说话,伸手想开点儿音乐听听,但没找着,于是调了个电台听着,往小镇继续开去。
陈涧靠在座椅上,瞪着前方。
以前他经常不知道在想什么,这会儿倒是难得地很清楚自己在想什么。
脑子里全是刚才的那个吻。
不知道是激动还是害怕,他揣在兜里的手一直在抖。
一路都没有再想过别的。
一直到车停下,单羽伸手过来在他脸上拍了拍,他才猛地惊醒。
……惊醒?
他愣了愣,转头看向单羽,又转头看了看外面。
车停在了盘山路边被清理出来的一片平台上,旁边是亮着灯的一栋建筑,招牌上写着:半山餐厅。
什么时候到的?
陈涧震惊地拿出手机又看了一眼,已经快八点了。
“我操,”他非常震撼且不解,“我是睡着了吗?”
“我以为你晕倒了呢。”单羽说。
“你怎么开上来的?”陈涧看着他。
“抓着方向盘开上来的,”单羽说,“你不是说了么,盘山路,过了那几家民宿就到了。”
“嗯。”陈涧搓了搓脸,“我可能是又考试又学车的有点儿累了……你怎么不叫醒我?”
“没事儿,”单羽说,手指在方向盘上轻轻弹了两下,轻声说,“你要是不想去吃这个饭,我们现在可以下山。”
“没有不想去。”陈涧说,“我是刚才……还没缓过来。”
单羽笑了笑:“那等你缓过来了我们再进去。”
站在门口的服务员看到有车过来,从门里迎了出来,走到了驾驶室旁边。
单羽放下车窗:“一会儿的。”
“好的。”服务员礼貌地弯了弯腰,转身走了回去。
“人家这个迎宾,”陈涧忍不住说了一句,“真有礼貌啊。”
“定位不一样,”单羽说,“我们也不是做不到。”
陈涧想象了一下猪圈党站在门口礼貌迎宾的样子……感觉哪怕是胡畔站门口,那状态给人的感觉也礼貌不起来。
他忍不住笑了。
单羽几乎是同时也一块儿笑了起来:“我俩是不是在想一个东西?”
“应该是,”陈涧转头看了看他,笑着说,“大隐迎宾。”
单羽正笑着,手机响了。
他在屁股后头摸了半天,把手机从座椅缝里扯了出来,接起了电话:“别催,到了。”
“这有俩饿着肚子等你们吃饭的人呢!”岳朗说,“进来吃完了再他妈回车里去乐!”
陈涧能听到岳朗的声音,愣了愣,往餐厅的大玻璃窗看过去,现他们车头正对着的二楼窗户里,岳朗正一手拿着手机,一手指着他俩。
“啊?”陈涧看着二楼,压着声音,“他能看到啊?”
“我还能听到呢!”岳朗喊,“上来!”
按单羽的说法,岳朗夫妻俩应该不会等他们到了才开始吃,但陈涧看了一眼干干净净只有两杯柠檬水的桌面,感觉他们并没有先吃。
单羽也有些意外:“真饿着等呢?”
“要只有你,你看我等不等,”岳朗接过服务员递过来的菜单,放到了陈涧面前,“陈涧你先点。”
“小熠姐点吧,”陈涧想把菜单往姚熠那边推,“我都可以。”
他的确是吃什么都可以,特别是在饿了的情况下。
再说他实在也不太会在这种餐厅里点菜,弄不清菜量,也猜不出味道……
“那让单羽点,”姚熠说,“可别让我点,我点的菜你们肯定吃不下。”
“她都点没味儿的东西。”岳朗说。
单羽伸手拿过了菜单,随手把姚熠的参会证放到了桌上:“还你了啊。”
“用上了吗?”姚熠笑着问。
“拿了肯定能用上,”单羽看着菜单,“看看他们怎么商量的吧,估计还得扯两个回合。”
“他们不是已经答应了吗?”陈涧小声问。
“回头一商量肯定还得加点儿条件,而且还有几家姓陈的什么好处也没有也同意了的,”单羽说,“明天也会来找你加条件的。”
“啊……”陈涧靠到椅背上。
“没事儿,”岳朗说,“谈不下来就让他们找老板,单老板别的牛逼,谈判更牛逼。”
单羽笑了笑没说话,跟服务员开始点菜。
招牌菜点了几个,特色的点了几个,还要了一小份炒饭,交待了炒饭先上。
“漂流怎么样?”单羽点完菜问了一句。
“还可以,玩的人还不少,”岳朗说,“这么多不怕冷的人。”
“玩起来就不冷了,”姚熠说,“你们也应该去体验一下,真挺有意思的,今天我们后面那条船上坐的一家子都是本地的,就那个老镇上的。”
“改天咱俩去踩个点。”单羽偏过头跟陈涧说了一句。
“嗯。”陈涧笑着点点头。
“说真的,你们这片儿能开发的东西还挺多的,”姚熠说,“那谁你还记得吗?就是以前376班的那个大黑……”
“记得。”单羽说。
“他现在就搞旅游呢,天天跑线路,”姚熠说,“你哪天有想法了,我给你们牵个线呗。”
“哪个大黑?”岳朗马上问,“我怎么不知道。”
“一个同学。”姚熠说。
“一个男同学。”单羽说。
“哎呦这么巧啊?”岳朗说。
姚熠笑了起来:“你应该见过,大学跟我也一个学校,总跟那个谁,就个儿挺高那个,一块儿踢球的……”
“你是不是故意的。”单羽说。
“哪个个儿挺高的啊,”岳朗说,“比我还高吗?”
“那没有。”单羽说。
“你也认识?”岳朗看着他。
“不认识,”单羽说,“我就气气你。”
“操。”岳朗笑了起来。
餐厅这个时间客人不多,上菜还挺快的,跟着上来的是单羽要的那一小份炒饭。
陈涧到现在才知道他为什么要先上一小份炒饭,为了尽量保证能够食不言,单羽先用这一小份炒饭垫垫肚子,后面可以放慢速度,聊一会儿吃两口。
食间隔着言。
陈涧其实不太明白,单羽坚持守着这个规矩的原因是因为要守规矩,还是习惯了,还是方便他在不想说话的时候能有个理由。
但单羽这个性格,想说话或者不想说话,似乎也不需要一个理由。
面对岳朗两口子,单羽的话明显要比平时多一些,状态也更……说不上来,少了几分惯常的懒散。
陈涧这会儿才是真的食不言,只有聊到这两天的旅游情况时,他才能搭上两句话,一旦话题转移,他就只能沉默。
岳朗和单羽是多年的朋友,姚熠和单羽是高中同学,并且一直保持着联系,他们同时属于单羽的过去和现在,包括未来。
陈涧安静地听着他们聊天,认真地吃着饭。
还好饿了。
不知道是因为饿了还是这家餐厅的菜好吃,或者是单羽很会点菜,总之陈涧吃得还是挺香的。
唯一不足的是吃得太快,单羽他们还在吃着,陈涧已经感觉吃撑了。
他靠在椅子上歇了一会儿,往单羽那边微微凑了凑。
单羽的身体很快也斜了过来:“嗯?”
“我去他们那个露台上看看,”陈涧低声说,“好像有个大壁炉。”
“那你去看吧,”单羽笑笑,“顺便考察一下,看看我们能不能弄一个。”
“……我现在下班了。”陈涧说。
“真的啊?”单羽看了他一眼。
陈涧笑了笑,站了起来,刚想跟岳朗他们说一声,姚熠已经笑冲他摆了摆手:“去吧,听到啦。”
餐厅有三层,二楼和三楼都有一个很大的平台,半开放式的,靠屋子这边是一个巨大的壁炉,或者说是火塘。
餐厅背对着老村的方向,面向着山林和河流,比之前能看到老村的观景台视野要更远一些,很开阔,景色更野,没有了老村的灯光,这会儿一眼看出去是银色的月光和山顶银色的薄雪。
有些清冷。
陈涧在平台的栏杆边儿站了一会,走到火塘旁的一张椅子上坐下了。
看着远处出神。
“要不要去陪陪他啊?”岳朗坐着的角度能看到陈涧,“在那儿愣了好长时间了。”
“不了吧,”单羽没有回头,“打扰他琢磨事儿。”
“你们这两天是不是有什么事儿,”姚熠毕竟是个女孩子,敏感些,“感觉弟弟有点儿不一样了。”
单羽清了清嗓子,没说话。
“又抽你了?”岳朗问。
“你就是被抽少了。”单羽说。
姚熠笑了起来,拍了岳朗一下:“真要是又抽了,肯定不是这状态啊。”
“你俩能不能尊重一下伤员啊。”单羽说。
“还不尊重吗,我又没抽你。”岳朗啧了一声。
单羽往后靠到椅子上,笑了起来。
过了一会儿又叹了口气。
“我觉得他……可能没什么安全感。”单羽说。
“是么?可能吧,”岳朗皱了皱眉,看着他,过了一会儿才说了一句,“我怎么觉得你也是呢。”
“他一直是,”姚熠托着下巴,手指在脸上一下下点着,“表现形式不一样而已,刺猬多半都没有安全感呢。”
“你才刺猬,”单羽说,“你箭猪。”
“你哥们儿骂我是猪。”姚熠看着岳朗。
“是箭猪。”岳朗纠正她。
单羽没忍住笑出了声。
“一会儿帮你揍他。”岳朗搂了搂姚熠。
“没眼看,”单羽把杯子里的柠檬水喝了,“我过去看看,你俩一会儿下山吗?”
“我们去三楼拍夜景,”姚熠说,“你没发现我专门换了漂亮衣服来的吗。”
“……我刚看到。”单羽说。
“这种话就不用特地说出来了吧!”姚熠笑了起来。
“一会儿帮你揍他。”岳朗说。
“你卡带了吧。”单羽笑着站了起来,拿过外套穿上了,往陈涧那边走了过去。
陈涧坐下之后姿势就没变过,就那么伸长着腿靠在椅子里,胳膊肘撑着扶手,手指顶着太阳穴。
就这么举枪指着自己脑袋的姿势,起码二十分钟了。
“这火暖和吗?”单羽走过去问了一声。
“嗯?”陈涧回过神,转头看到是他,收了收腿,坐直了,“挺暖和的,刚加的柴,火大。”
这是张双人椅子,单羽走过去,轻轻踢了踢陈涧的鞋,陈涧往那边让了让,单羽挨着他坐了下去,往下出溜了一点儿,把腿伸长了半靠着。
“吃完了?”陈涧问。
“嗯,”单羽点点头,“他俩在三楼平台上拍照。”
“我们呢?”陈涧问,“回去吗?”
“坐会儿吧。”单羽说。
陈涧没说话,靠回椅子里,过了一会儿也往下出溜了一点儿,跟他一块儿半靠在椅子里。
“想什么呢,”单羽偏过头看了看他,“在这儿待了这么长时间。”
“什么也没想。”陈涧说。
“你猜我信吗?”单羽说。
“不信啊?”陈涧笑了笑。
“小豆儿都不能信,”单羽说,“我还比她大一岁呢我怎么可能信。”
陈涧笑了起来,低头揉了揉鼻子。
“是为了刚才……路上的事儿吗?”单羽问。
陈涧抬着的手顿了顿,过了一会儿才慢慢放下了:“我……不知道,说不清。”
“如果是为那个事儿,”单羽停了一会儿,看着他低声说,“你觉得不舒服了,可以当没发生过。”
陈涧没说话,还是低着头,盯着自己的手。
单羽也没出声。
身后火塘里的火烧得很旺,发出噼啪的细碎声音,不时有火星飞出来,又很快消失在夜风里。
“就是这个,”陈涧突然开口,“就是你这句话。”
“嗯?”单羽愣了愣,“哪句?”
“可以当没发生过,”陈涧转过了头,看着他,“如果我不记得,你就不记得。”
单羽没了声音。
“我很害怕。”陈涧说。
第058章
单羽没能马上说出话来。
陈涧这句话他甚至用了好几秒钟才想清楚大概是什么意思, 他完全没有想过,也没有考虑过的角度。
他看着陈涧。
视线又缓缓落在了他身后的火塘上。
火塘里的火这会儿烧得比之前更旺了,跳动的火苗带着金色的明亮暖光, 看着的时间长了, 眼眶都被闪得有些发热。
他轻轻叹了口气, 移开了视线,回到了陈涧脸上。
“无论什么时候, 只要你在,我就觉得挺踏实的,什么麻烦, 什么困难, 都不是事儿, ”陈涧看着他, “但我还是能感觉到,你随时会消失。”
单羽没说话。
“你不在意别人消失,因为你自己也会随时消失。”陈涧说。
“我只是想, ”单羽撑着额角,一下下无意识地轻轻揉着,“给你留点儿余地, 给你一点儿思考的空间,你平时就想得挺多的……”
“我已经告诉你了, 我都记得,”陈涧说, “我不需要假装不记得。”
这句话让单羽微微抬了抬头。
是的, 陈涧说出来了, 他才突然发现自己忽略了陈涧身上很重要的一个特质。
之前他一直想着的, 就像陈涧说过的, 他没有机会,也没有时间去喜欢什么人,他没有完全属于自己的生活,除了妈妈之外,他似乎再也没有什么亲密关系……他一直希望不要再给陈涧任何压力,不要推他,不要让他没有退路……
但他忽略了一点,那就是相同的,这么多年,陈涧碰到的所有困难和艰辛,全部都是他自己扛过来的,比感情更没有退路的生活,是他自己一个人面对的。
他不需要谁为他的感情刻意留出余地和空间,他能面对。
他想要的也许只是最简单的确定。
“我更害怕你也假装不记得了,”陈涧说完低下了头,看着自己的手,“我有时候会感觉你很远……我是挺能琢磨的,我想过很多,你是不是有什么毛病,你是不是还有什么不能提的过去,越界了没,要越界吗,能越界吗……但你跟岳朗和姚熠在一起的时候,又不是这样,是因为他们本来就在界线的那一边……”
“我这……”单羽竖起食指压在了陈涧嘴上,“你等等。”
他本来满脑子里都还想的是陈涧这样,陈涧那样……结果陈涧跟着就是一个回马枪,枪头直指他咽喉。
“没有界,”单羽手指还压着他嘴唇,“陈涧,没有界,没有越界不越界。”
“嗯。”陈涧看着他,应了一声。
单羽慢慢松开了手,陈涧吸了口气,单羽的手指又按了回去。
陈涧从鼻子里叹了口气。
“我知道了,你说的,我都知道了。”单羽说。
“嗯。”陈涧应着。
单羽又等了几秒,才再次松了手,调整了一下靠姿,从兜里摸出了手机:“加好友吗店长?”
“嗯,”陈涧拿出手机,“那你小号还用吗?”
“用。”单羽说,“我大号头像用你照片你会给我下毒吧。”
陈涧看了他一眼:“那个照片,你拍了不止一张是吗?”
“建议你不要看,那是我自己留着的。”单羽把手机递到陈涧面前。
“单人独羽?”陈涧扫了码,问了一句,“头像是一根羽毛的这个?”
“有点儿中二,别念出声,陈鱼落雁。”单羽说。
陈涧笑了笑,发过来了好友申请。
通过好友申请的瞬间,单羽说不上来是什么感觉。
他的确是不太愿意在陈涧面前展示自己的过去,朋友圈倒是没太所谓,但有些过往是岳朗这种多年老友也只是但闻不语的。
也许界线是有的,只不过线的这边,只有他自己。
但刚才陈涧就那么一脚踩在了线上。
单羽的朋友圈不知道有没有分组,倒是没有任何时间限制的不可见。
不过最新的一条已经是四年前发的了。
这个时间让陈涧有那么一瞬间的恍惚,就这么突然的,闯进了四年前的单羽的世界里-
就到这里吧。
看时间,这句话应该是单羽举报方旭那会儿,不知道是对谁说的。
就到这里吧。
又好像是在时间里划了一道终止符,这之后,单羽就没有再出现了。
陈涧偏过头看了单羽一眼,犹豫着又看回手机上的下一条。
时间更早些,单羽发朋友圈的频率是周更。
基本都是一句话带几张随手拍的照片。
一眼看过去的感觉,就是单羽很能玩,朋友很多,每条朋友圈下面应该都有很多点赞和评论-
吃个饭-
跑山-
健身房器械不归位的麻烦判一下死刑-
是谁给我推荐的夜跑路线,根本就是小吃夜市地图-
听练歌房跑调艺术家们的演唱会,学会了一首歌的八种唱法。
陈涧没忍住笑了起来。
这条朋友圈下面配的图里他看到了拿着话筒闭眼高歌的岳朗,旁边还加了一张“冠军”的小贴纸。
陈涧又往下看了几条,只言片语里隐约能看到几年前那个五百二十七公里之外的单羽,熟悉而又陌生。
他还想继续往下看,但单羽就坐在他旁边,他有种当着人面翻人日记本的心虚感,于是退了出来,把手机放回了兜里。
“回去再慢慢看。”陈涧说。
“差不多都那样,吃喝玩乐,”单羽说,“没正事儿。”
的确,从时间上来说,那会儿单羽有个公司,但朋友圈里完全看不出来。
不过陈涧自己的朋友圈里也同样看不到他真正的生活。
“也不能这么说,”陈涧想了想,“其实……你是个很牛逼的人。”
单羽笑了起来。
陈涧转头看着他:“怎么了?”
单羽没说话,仰头枕着椅背,沉默了很长时间。
就在陈涧放弃了等他开口的时候,他才说了一句:“我们家的孩子,都挺牛逼的,除了我。”
陈涧愣了愣,看着他。
“上小学二年级之前,我大部分时间不住在家里,”单羽还是仰着头,闭着眼睛,“我爸学校离得远,周末才回家,我妈那会儿公司刚起步,工作很忙,我大部分时间住我大姑家,有时候住我二姑家……”
“嗯。”陈涧很小心地应了一声。
“他们对我都挺好的,”单羽说,“但是……我还是很想家,哪怕家里没人,我也还是闹着想回家,挺烦人的。”
“小孩儿怎么可能不想家。”陈涧说。
“我两个表姐都很听话,成绩很好,我爸是希望我在他们家里能受点儿好的影响,”单羽笑了笑,“但我就不是那块儿料,坐不住,话多,专注力也差……”
陈涧沉默着。
“大姑对我也挺严格的,没什么用,我好像永远都达不到他们要求,”单羽说,“还总生病,隔三岔五大姑二姑就得送我去医院……那么优秀的父母,我是一点儿好的也没挑着。”
陈涧有些意外地看了他一眼,单羽会说出这样的话,他很难想象,甚至在亲耳听到的时候,也都有点儿不相信。
“我那会儿就会想,是不是因为我太差劲了,所以他们才不想把我带在身边的……”单羽说。
“怎么可能,他们不是忙吗。”陈涧马上说。
“我现在肯定知道,”单羽睁开眼睛,看着他笑了笑,“但那会儿还是会这么想,我所有的兄弟姐妹,表的堂的,都挺优秀的,你看刘悟就知道。”
刘悟是挺好的。
但不能这么比吧。
“是不是谁说你什么了?”陈涧问。
“没有,”单羽摇了摇头,“我妈一直说,他们对我的人生没有什么预设,并不需要我一定要成为什么样优秀的人……”
“这不是……挺好的吗?”陈涧低声说。
“失望透顶了才会这么说吧。”单羽说。
陈涧愣了愣。
“没有期待,就不会再失望了,”单羽声音低了下去,“但我还是在一直让他们失望。”
陈涧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了,这是他第一次看到这样的单羽。
完全没有了云淡风轻的游刃有余的单羽。
单羽并没有说得很细,他有一些感觉但却并不能很确定,单羽为什么会对自己有这样的评价。
他犹豫了一下,只能伸手握住了单羽的手。
单羽很快也握紧了他的手。
大概是因为坐在离火塘远的那一边,单羽的手有一点儿凉。
陈涧低头确认了一下,自己握住的是单羽的左手,于是用两只手握着单羽的手一下下搓着。
单羽没有再说话,他也没有再开口。
但这样的沉默却像是被身后的火塘烤暖了,并不如他想象中的那样尴尬。
很宁静。
“不好意思,”身后突然传来岳朗的声音,“打扰你们钻木取火了。”
陈涧吓了一跳,条件反射就想撒开单羽的手,但单羽一把抓住了他。
“你俩风中凌乱结束了?”单羽回过头看了岳朗一眼。
“嗯,”岳朗看了一眼正在身后低头看着相机的姚熠,“你俩是下山还是在这儿待着?”
“下山,”单羽说,“陈店长明天要没赶上上班时间,大隐就要倒闭了。”
陈涧叹了口气。
“走。”单羽捏了捏他手指,松开了他的手,站了起来。
晚上的山风比山下要大得多,在平台上坐着的时候,身后有火,感觉还不明显,这会儿一走出大门,风刮得陈涧人都晃了晃。
他把衣服的帽子扣到了脑袋上。
转头想叫单羽快点儿上车的时候,发现单羽正看着他。
“怎么?”他问。
“明天咱俩换一下衣服,”单羽扯着衣领,“你冬天外套居然还买没帽子的……”
“它以前是有帽子的。”陈涧说,“后来勾破了,我就扔了。”
“你这衣服,”单羽拉开车门坐进了车里,“到底穿多少年了?”
“也没多少年,”陈涧也坐进车里,一边系安全带一边想了想,“高二的时候买的吧,那会儿总穿校服的棉服,穿它的时候不多。”
单羽发动了车子,把暖气打开,按了一声喇叭,把车开了出去。
岳朗也按了一声喇叭,跟在了他们后面。
“没灯,开慢点儿。”陈涧说完又想到了单羽的朋友圈,人家以前可是没事儿就开车跑山的人。
“嗯。”单羽应了一声。
回到大隐的时候,大家都已经休息了,只有三饼领着蘑菇在前台和吧台之间跑圈儿。
“都睡了?”陈涧问,“今天有什么事儿没?”
“没什么事儿,”三饼说,“下午入住的人挺多的,205灯坏了,我换了个灯泡,你去睡吧,估计明天人要多起来了。”
“嗯。”陈涧点了点头。
岳朗和姚熠已经进电梯上楼去了,单羽照例靠在电梯门边等着。
陈涧走过去,跟他一块儿站着,低声问了一句:“你手要换药吗?”
“不换,明天直接换个手就行。”单羽说。
陈涧笑了起来,忍不住又问了一句:“你小时候也这么说话吗?”
“没有,单纯就是话多,”单羽说,“嘴也是要慢慢成长的。”
陈涧笑着走进电梯,靠着轿厢,看着单羽。
单羽已经没有了之前说小时候那些事时的忧郁,回到了他看惯了的状态里,那个闲散自如的单羽。
“这两天得再招两个人,服务员和保洁。”单羽说。
“嗯?”陈涧愣了愣。
“三饼是不是说入住的人多了。”单羽说。
“是,”陈涧看着他,“要招人吗?”
“短期的就可以,之前长假那样的客流,实在太累了,”单羽说,“忙不过来。”
“嗯,我明天找找人。”陈涧点点头。
从电梯出来,陈涧往宿舍那边看了一眼,灯已经关掉了,大家应该都已经睡下了。
四楼客房只住着岳朗和姚熠,这会儿能听到他俩在屋里乐。
不知道乐什么。
玩了一天了,这么晚了居然还挺有精神。
陈涧什么也没玩都困了。
“你困吗?”他从柜子里拿出药箱,放到茶几上,看了一眼坐在沙发上的单羽。
“困,”单羽说,“睡不睡得着随缘。”
陈涧坐到他身边,拆开绷带,拿掉纱布,看了看伤口,这伤口毕竟是皮肉伤,比腿上的伤恢复得是快多了。
换药的时候又看到了茶几下面的药盒。
犹豫着还是没问,单羽之前提到以前的事儿,明显心情不太好,以后再问吧。
“怎么?”单羽问了一句,“就普通抗生素和止痛片。”
你是不是每次说话都是把对面人的脑袋劈开看着说的?
陈涧看了他一眼,实在不知道单羽这种敏锐到极致的观察力到底是怎么练成的。
“你是怎么知道周乐成的药是……抗抑郁的?”陈涧问完也没敢看单羽。
低头迅速把消完毒的伤口纱布盖好,开始缠绷带,过两天应该就用不上绷带了,纱布粘一下就可以。
“吃过一阵儿。”单羽说。
陈涧系绷带的动作停顿了一下,抬头看了单羽一眼:“一阵儿是多久啊?”
“差不多两年。”单羽看着他。
“哦。”陈涧揪着系好的绷带头,有些接不下去了。
这个问题和单羽的回答都在他的计划之外,他觉得有些残忍,沉默了一会儿再开口的时候感觉自己嗓子都有些哑:“有些事儿,你不想说的话……”
我也还是很想知道。
“我可能不会主动说,”单羽说,“但你问了的话,我会告诉你的。”
“……嗯。”陈涧还是揪着绷带头,琢磨着要不要再说点儿什么。
“已经打了个死结了,你要不直接给我手切了算了。”单羽捏住了他一直扯着绷带头的手指。
陈涧回过神,笑了笑。
“陈涧。”单羽叫了他一声。
“嗯?”陈涧看着他。
单羽没说话,只是看着他。
很短的时间,陈涧脑子里甚至还没得及闪过任何一个念头,单羽已经靠了过来。
带着温热的呼吸,轻轻吻在了他唇上。
第059章
眩晕来得很快, 从单羽快速接近,眼睛无法聚焦的那一瞬间就开始了。
随着落在唇上的触点慢慢变大而渐渐弥散开来。
耳边高频低频交错着同时响起嗡鸣,就像他此时无措又兴奋的背景音, 混乱而宏大。
滚烫的呼吸所及之处像是被点燃, 从唇边烧到耳际, 烧到颈侧……烧得呼吸都有些困难。
有点儿像一场记不清细节的梦,半睡半醒间透着舒畅。
但又不完全像, 还有更多失控的亢奋和欢愉。
视线都烧模糊了,看不清,一片混色的噪点跳跃着, 时不时掠过白色的亮光, 他在无序中小心探索, 触碰, 贴近,纠缠……
四周炽热的空气一点点散去时,陈涧才在慢慢回归正常的体温中, 找回了自己的呼吸。
和视力。
……呼吸还是有些不稳的。
视力也有所下降。
感觉接个吻把散光都接出来了。
瞪着单羽好一会儿,他脸四周的重影才消失了。
唇边的笑容也变得清晰起来。
“怎么?”单羽胳膊肘撑在膝盖上看着他,左手食指指节在嘴角轻轻蹭了一下。
这个跟唇相关的动作让他顿时又有些混乱, 转头往茶几上伸了伸手。
也不知道自己想拿什么。
但本来就只坐了一半在沙发上的屁股因为这个有些慌张的动作而打了滑。
他从沙发上滑下来,跪在了茶几前。
“要不冲我这边儿, ”单羽说,“那边儿不定跪的是谁了。”
陈涧没说话, 赶紧撑着沙发坐了回去。
也没好意思往单羽那边看, 靠沙发上愣了一会儿才笑了起来。
“喝水吗?”单羽伸手在他脸上轻轻勾了一下。
“嗯。”陈涧点了点头。
“去倒。”单羽说。
“靠。”陈涧笑着转头看了他一眼。
“我有伤呢。”单羽举了举手。
“我……”陈涧犹豫了一下, 坐着没动, “先缓一缓。”
“嗯。”单羽笑笑, 也靠在了沙发里。
陈涧往他那边看了一眼,单羽腿架在膝盖上,也看不出个所以然来。
他也一抬腿,把腿架在了膝盖上。
“都一样,”单羽说,“不一样的话咱们肯定有一个不正常。”
“你……”陈涧感觉耳朵瞬间要烧掉了,“我去倒水。”
“看看冰箱里还有没有可乐,”单羽说,“我想喝可乐。”
“嗯。”陈涧应了一声。
不过没动。
又过了一会儿,他才起身往冰箱那边走了过去。
有可乐,他拿出可乐打开了,倒进杯子里,又给自己接了杯水。
仰头先灌了一杯水,又接了一杯,这才回到沙发上坐下了。
单羽已经躺在了沙发上,不知道是不是接个吻……接累了,这会儿看着他脸上有了些疲倦。
“回屋去睡吗?”陈涧把可乐放到茶几上问了一句。
“那肯定睡不着,”单羽拿过可乐喝了一口,冲陈涧勾了勾手指,“过来聊会儿。”
“过哪儿?”陈涧看了看,这沙发就这点儿位置,除了单羽腿边,他也没别的地方可过了。
“我脑袋旁边儿,近点儿,”单羽说,“不然把我头摘了放过去。”
陈涧有些无语,最后起身走到他脑袋旁边儿,靠坐在了沙发面前的地毯上。
单羽的手伸过来搭在了他肩膀上,指尖在他颈侧轻轻按了按,然后一下下轻轻点着。
“数脉搏呢?”陈涧问。
“嗯,”单羽笑了笑,“可以助眠。”
“我没在你数谁的?”陈涧问。
“自己的。”单羽说。
陈涧握住了他的手腕,指尖扣在他脉搏上。
能感觉到皮肤下轻轻的跳动,但数不清,没数到二十就乱了。
“真有用吗?”陈涧问。
“有时候管用,”单羽说,“大部分时候不管用,但是心里能静一些。”
“哪儿学来的啊?”陈涧偏过头看着他。
“小时候睡不着的时候就会这样,”单羽说,“我大姑带我去看中医的时候,大夫给我把脉,我觉得很安心。”
“后来就自己给自己把了?”陈涧说。
“嗯。”单羽点点头。
陈涧没说话,低头把唇压在他手腕上,也能感觉到脉搏,甚至比手指按着更清晰。
的确突然有种宁静的感觉。
让他突然回忆起自己一个人渡过的无数黑夜。
单羽还是很聪明的,至少他从来没想到过还可以这样安慰自己。
“你说你那些兄弟姐妹都很优秀,比如刘悟。”陈涧把单羽的手放在自己膝盖上,把他手腕上的手串拨开了一些,偏过头枕着,看着单羽。
“嗯。”单羽也看着他。
“刘悟……”陈涧犹豫了一下,“也就那样吧,一本也不是多了不起,脑子有时候也跟嚼多了健胃消食片差不多。”
单羽沉默了几秒钟笑了起来:“你是在安慰我吗?”
“嗯,”陈涧应着,“虽然不应该捧你贬刘悟,但是……反正他也没在。”
“他其实是能再考高一些的,家里让他复读,他不乐意,”单羽说完啧了一声,“俩高中生,私下里还挺敢说。”
“你公开场合也不少说。”陈涧说。
单羽顿了顿,笑得手都有点儿抖:“你今天也没喝酒啊?”
“比喝了酒都晕。”陈涧笑了笑。
“你困吗?”单羽问。
“还行。”陈涧说。
“看照片吗?”单羽又问,“我手机上有岳朗发过来的照片。”
“你手机呢?”陈涧没动,还是枕着他的手,只拿眼睛往四周看了看,余光里扫到了茶几上单羽的手机,伸手摸了过来。
举到单羽面前解了锁。
“我都存相册里了。”单羽抬手准备点。
“我看看。”陈涧马上把手机转向了自己,点开相册之前又看了他一眼,“能看吗?”
“是想看地毯照么?”单羽勾了勾嘴角。
陈涧啧了一声。
“看吧,别删就行。”单羽说。
陈涧点开了相册,前面都是岳朗发过来的照片,色彩和光影哪怕是看缩略图都很有质感,陈涧没顾得上看这些,先扒拉到下面。
一大片他的形态各异的脸出现在了屏幕上。
“这他妈……”他非常震惊地往下翻着,“你拍了多少啊!你是不是有病……”
“多少有点儿,”单羽说,“要不怎么吃药呢。”
陈涧看了他一眼。
再往下的时候看到了自己另外几张照片,车站的,烫头的……他又看了单羽一眼。
“怎么?”单羽挑了挑眉。
“没。”陈涧笑了笑,再往下就没什么认真拍的照片了,很多都是大隐装修的过程,还有些山林溪水的风景照。
看来重装开业那会儿老板也没有完全不管事儿,人家还拍了点儿照片。
“旧照片都没往新手机里存,”单羽说,“想看的话,云相册里有。”
“先看新的吧。”陈涧又往回扒拉到了今天新存的照片。
姚熠拍照还挺专业的,点开第一张的时候,陈涧都感觉在看时尚杂志。
他和单羽同时回头的那一张,明明月光下远处整个场景都显得有些清冷,但近前的他和单羽却透着暖调,看上去非常舒适。
“这张挺好看的。”陈涧说。
“后面那张是你的单人照,更好看。”单羽说。
陈涧看着他:“你是怎么知道我看的是哪张的?”
“你这个性格,”单羽勾了勾嘴角,“正常情况下都会按顺序点开。”
“哟。”陈涧说。
“你是不是偷偷喝酒了?”单羽问。
“没,”陈涧滑到下一张,“我心情好了就这样。”
“认识你这么长时间心情一直不好吗?”单羽问。
“老板你这样就让人尴尬了啊。”陈涧说。
单羽没再说话,躺沙发上无声地笑。
单人这张也很好看,陈涧知道自己长得还可以,但没想到拍照能拍得这么可以,毕竟校牌上那张证件照他拿到的时候第一眼得靠头发才能认出是自己。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自己一直是枕着单羽的手歪脑袋看的,姚熠镜头里的自己,看着还挺……洋气的。
身上那件旧了的外套都被拍出了质感,给人感觉要是新的可能还没有这种调调。
“姚熠是学摄影的吗?”他问。
“也不是,工作需要就自学了,”单羽说,“别看她平时嘻嘻哈哈的,背地里是个很上进的人。”
“岳朗呢?”陈涧问。
“很聪明,讲义气,工作的话嘛……”单羽想了想,“不够用了就学,但绝对不以工作为由对自己进行任何形式的额外提升。”
陈涧用了两秒才听明白这句话,笑了起来:“但是他看着挺精英的,虽然有点儿匪气。”
“毕竟聪明嘛。”单羽说。
“跟你差不多,”陈涧说,“你给我的感觉就是非常聪明。”
“且帅。”单羽说。
“……嗯。”陈涧看了他一眼。
“什么时候发现我帅的?”单羽很有兴趣地又追了一句。
“……你怎么不问我什么时候发现你聪明的啊。”陈涧说。
“你什么时候发现我聪明的?”单羽重新问了一遍。
“你骗我到这儿上班的时候。”陈涧说。
“那你什么时候发现我帅的?”单羽继续问。
陈涧有些无奈地笑了起来:“你是真没比小豆儿大多少……刚见面的时候就发现了啊,你也没蒙面,很容易看出来吧。”
单羽没说话,看着他。
“怎么了?”陈涧也看着他。
“你发现自己有想法的时候,”单羽轻声问,“没害怕吗?”
陈涧沉默了。
过了一会儿才回答:“没怎么害怕,已经发生了的事儿,躲得过就躲,躲不过只能面对啊。”
“就跟还债一样。”单羽说。
“您这什么比喻……”陈涧啧了一声,想想又点了点头,“但也差不多吧。”
单羽笑了笑,闭上了眼睛。
“要睡了吗?”陈涧问。
“没,”单羽说,“随便说点儿什么吧,你小时候的事儿。”
“我小时候……没什么好说的,”陈涧想了想,“比一般的小孩儿要无聊。”
“因为要照顾妈妈吗?”单羽问。
“嗯,”陈涧点点头,“我记事起她身体就不是太好,不过有时候她会带我出去玩,去摘蘑菇,夏天的时候去游泳。”
“你游泳厉害吗?”单羽闭着眼睛,轻声问。
“还行吧,我能潜到河底摸石头。”陈涧说。
“明年夏天,”单羽说,“去摸几块儿给我。”
“行。”陈涧说。
“你养过鸡吗?”单羽问。
“……养过,猪也养过。”陈涧说。
“猪就算了,”单羽说,“太味儿了。”
“怎么,单老板你还要养鸡啊?”陈涧看着他。
单羽还是闭着眼睛,声音很低,跟说梦话差不多:“东边围墙外面不是有一小块儿地么,赵芳芳之前说可以养鸡,我们自己吃的。”
“那儿随云的人种着菜呢。”陈涧说。
“抢过来,”单羽说,“抢不过来就直接把鸡放进去,还省饲料钱了。”
“……你是真能惹事儿啊老板。”陈涧说。
单羽一直声音很低地跟他聊着天儿。
陈涧一直觉得小时候并没有太多有意思的事儿,但单羽一点点问,他一点点想,慢慢又发现自己小时候似乎也有过很快乐的时光。
爬树,游泳,摘蘑菇,捡树叶画画,村里的猪跑出来了他跟着从村头跑到村尾,就为了骑一下,当然也没成功,还差点儿被咬了……
单羽声音越来越低,最后没了,只能听到很缓的呼吸。
陈涧感觉自己枕着他手的半边脸也麻了,脖子也僵了,慢慢直起脖子的时候,他甚至听到了咔的一声响。
再看单羽的左手,压得血色都没了,盯着看了好一会儿才渐渐开始回血。
他很小心地把单羽的手托起来放到了沙发上。
睡眠不好的人好不容易睡着了,一定得非常小心。
小时候妈妈有时候也会失眠,好容易睡着了被自己吵醒的时候,温柔的妈妈也会冲他发火。
他不能吵醒单羽,虽然单羽今天挺温柔的,但要真被吵醒了,估计不影响他嘴毒。
陈涧去卧室拿被子的时候路过镜子,往里看了一眼,发现自己脸在单羽手上压出了几道清晰的红道子。
他站那儿看了一会儿。
想起了之前单羽脸上的道子……
于是马上又拿出手机自拍了一张。
轻手轻脚把被子给单羽盖上之后,他又站在沙发边,低头看着单羽,很长时间想走又一直没动。
最后还是因为这个场景感觉实在有点儿不那么吉利,他才转身关了灯,踮脚小蹦着出了办公室。
路过岳朗和姚熠房间时,发现屋里的灯居然还亮着,甚至还能听到他俩说话。
确切地说,是姚熠在骂岳朗。
“哎呀烦死了!赶紧带着你的铺盖卷儿流浪去!多一眼都不想瞅见你!”
“那不合适吧,还好几天假呢,不用人给你拿包了啊?”岳朗听声音已经站到了门口,“你抓紧睡着,我流浪半小时回来。”
陈涧赶紧小跑着回了宿舍,生怕下一秒岳朗带着他铺盖卷儿出来流浪的时候跟他撞上了,太尴尬。
他怀疑单羽让他俩房间挨着办公室是不是就为了收集岳朗的把柄……
跑回宿舍,刚关好门,还没转身就听到身后有动静。
“谁?”他回过头压着嗓子问了一声。
“我。”胡畔在小客厅的椅子上答了一句,声音里带着哭腔。
“怎么了?”陈涧转过身,看了看两边,男女宿舍的门都关着。
他走到胡畔身边,屋里没开灯,不过借着窗外的月光能看到胡畔脸上全是眼泪。
“没事儿。”胡畔飞快地用手在自己脸上一通抹。
陈涧从旁边抽了两张纸巾递给她。
胡畔接过纸巾,往脸上又是一通抹。
“碰上什么事儿了吗?”陈涧轻声问,“要帮忙吗?”
“明天上午我要请假。”胡畔吸了吸鼻子,抬头看着他。
“行,”陈涧说,“去哪儿?”
“打架!”胡畔恶狠狠地咬着牙说。
“打谁?一句话的事儿,”陈涧坐到了她对面的椅子上,“打架我们大隐长项啊。”
胡畔看着他,没忍住笑了起来:“你就这么当店长的啊?”
“老板都那么当的了,”陈涧说,“我这个店长还能多标准啊?”
胡畔的打架对象是当初给她提供大隐招人信息的那个饰品店打工的小学同学,这人把胡畔的行踪透露给了她弟弟,胡畔有可能会被家里人找上门来。
陈涧打算第二天带着三饼跟她一块儿去饰品店看看什么情况。
胡畔真要打架的话,他俩虽然不合适跟个女孩儿动手,但万一胡畔落了下风,他俩能拉拉偏架。
不过睡了一觉起来,计划还没开始执行,麻烦先找过来了。
陈涧接到了大李的电话。
“陈涧,过分了吧?”大李声音里有努力控制但是没太控制得住的不爽。
“你说的什么屁玩意儿?”陈涧虽然尽量避免单羽的起床气,但他自己是有起床气的,尤其是听到这样的质问时。
“你们是怎么跟烧烤那边谈的?”大李说,“现在人家只跟大隐联系了!抢活儿是吧?”
“我不知道,我一会儿问问老板。”陈涧下了床,一边穿鞋一边回收起床气。
“你们老板让我找你的!”大李说,“他说他不知道!”
陈涧愣了愣。
……他大爷啊。
第060章
昨天晚上睡得还挺好的, 很沉。
虽然刚起来就遭遇了起床气,但洗漱的时候陈涧已经换了心情,想到昨天晚上心情就很好, 差点儿把牙膏沫子一块儿咽下去。
洗漱完他走出宿舍, 往办公室那边看了一眼, 门是关着的,平时单羽要是起床了, 那个门会是掩着的。
他直接进了电梯,老板既然已经把锅扣到他头上了,这意思就是让他去处理。
从电梯出来, 他往前台看了一眼。
三饼冲咖啡厅那边抬了抬下巴, 大李正坐在咖啡厅里, 背对着这边。
“李哥。”陈涧走过去, 打了个招呼,坐到了他对面。
“你们这事儿到底怎么办的?”大李皱着眉。
“李哥,以后这种事儿先找我, ”陈涧看着他,“别上来就找老板。”
我们老板好容易睡个觉。
惹他不爽了当心他把鸡养到良野院子里去。
“怎么,他不是大隐的老板啊?”大李说。
“那行, 那一会儿我直接过去找贺老板聊吧,”陈涧说, “咱俩还扯什么呢?”
大李看着陈涧,好半天都没说话, 最后点了点头:“你小子, 现在长行市了, 这是先给我个下马威是吧?”
对。
“这种我们能处理的事儿, 就没必要越级了, ”陈涧说,“跟烧烤那边谈的结果我本来也是想着今天找你聊,毕竟昨天李哥说了让我们去帮着谈谈嘛,我马上就带着人过去谈了。”
“嗯。”大李收了收火。
“不过李哥这意思……今天还是先去找烧烤那边了?”陈涧问,“这么信不过我们吗?都不先通个气儿?”
这话说出来之后,大李脑袋上那点儿火算是彻底灭掉了,赶紧摆着手笑了笑:“怎么会,早上路过,顺便过去问了问。”
“那边我们已经谈好了,费了点儿劲,他们不好说话李哥你是清楚的,”陈涧说,“刚过去的时候门儿都不让我们进。”
大李没说话。
估计他们过去的时候就这待遇。
“现在谈出来的结果就是,给他们分流一些游客,毕竟现在天儿冷,游客篝火玩累了可能想进屋待会儿,我们给店里提供每个客人一份免费的烧烤和啤酒,具体数量咱们再细谈……”
“谁提供?”大李问。
陈涧一听这话就有点儿不爽,他不知道贺良做事是不是也这么小家子气,但他家这个大李是真的抠,也不知道这钱抠出来能不能落他兜里。
“谁参加谁提供。”陈涧回答。
不提供就都别参加了,反正现在那边只跟大隐联系。
“花费大概是多少?”大李看了他一眼,拿出了一个小本子。
“一共十一家烧烤店,每份免费烧烤控制在能解馋但吃不饱的程度吧,具体数字就得大家一起估了。”陈涧说。
他把姓陈的那几家一块儿算上了,也不打算等人家找过来,一会儿他就过去跟那几家主动谈好。
“这个花费可不算小,”大李看了陈涧一眼,“大家未必都能同意。”
大爷的那别干了。
大隐自己来。
陈涧没说话,琢磨着要怎么回答。
“不同意的可以不参加,”单羽的声音从咖啡机后面传了过来,把陈涧想说又没敢直说的话给说了出来,“大隐可以单独承办这次活动。”
陈涧愣了愣,他都没注意单羽什么时候过来的,这人居然已经站在了咖啡机旁边,正找豆子准备给自己做咖啡。
“单老板。”大李欠了欠身,跟单羽打了个招呼,又马上回到了之前的话题上,“您这个话是什么意思啊?”
“这个方案不同意,活动就办不成,”单羽说,“想办这个篝火节就得同意这个方案,就这个意思。”
“没有别的不超预算的方案了吗?”大李问。
“这不叫超预算,这叫增加预算。”单羽开始打豆子,没再往这边看。
大李在机器的声音里也没法再跟他说下去,只能转回头看着陈涧。
“增加不了多少,”陈涧说,有了单羽这么冲的一番话开路,他倒是可以放缓态度了,“这活动能办好,以后成为一个传统,对大家都好。”
“单老板不是说他不知道吗?”大李大概实在是憋得难受。
“听了这半天了,就知道了呗。”陈涧说。
大李没说话,手指按着嘴唇,一下下咬着嘴皮,不知道在纠结什么,可能就是不爽,本来觉得是大隐求他们带着玩,现在成了大隐带他们玩了。
“那几家烧烤,还有别的条件吗?”大李咬了半天嘴皮,又问了一句,“为什么会只跟大隐联系了?”
单老板用邪招了呗。
还有一条抢来的好烟。
“大隐去谈成的,他们肯定只认大隐啊,”陈涧说,“我们村里人就是这样的,跟谁谈好的就认谁。”
“行吧,”大李叹了口气,那边咖啡机停止了动作,他又看向单羽,“单老板,我再多问一句,怎么控制这个免费烧烤的人数?”
“发个烧烤票不就行了,入住这四家民宿的客人才有票,结算也方便,”单羽拿着咖啡往侧门那边走过去,不急不慢地说了一句,“方案里最简单的就是这个了吧。”
“……我回去跟大家商量一下。”大李合上本子,站了起来。
“下次大家商量的时候也带我们一个。”单羽走了出去。
大李张了张嘴,没说出话来。
送走大李,等胡畔和三饼的时间里,陈涧去了花园。
单羽正站在留言板前看着。
“你早上是被他吵醒的吧?”陈涧走过去,站在了他身边。
“还行,那会儿本来也已经醒了,”单羽笑了笑,把手里的咖啡往他面前递了递,“喝吗?”
不知道为什么,单羽做的咖啡闻着很香,反正比他做的闻着香。
陈涧看了看四周,没人。
“喝。”他接过了单羽手里的杯子,喝了一口。
现在他可以确定,整个大隐,大概只有店长做的咖啡是最难喝的,他自己都喝不下嘴。
“一会儿我和三饼陪胡畔出去一趟,”陈涧又喝了一口,“她那个小学同学,叫莉莉的,好像把她在这儿上班的事儿跟她家里说了,她要过去兴师问罪呢。”
“名字你都知道?”单羽看了他一眼,“店长细致啊。”
“嗯,平时聊天儿会说啊,”陈涧也看着他,“我还知道赵姐老公叫什么呢。”
“叫什么?”单羽问。
“……罗明辉。”陈涧说。
“饰品店是在二街那边吗?”单羽笑了笑。
“嗯。”陈涧喝了口咖啡,“完事儿了我再过去烧烤场那边一趟,我刚跟大李说免费的时候,把大家都算上了,一会儿过去跟姓陈那几家也说一下,省得他们再找过来了。”
“嗯。”单羽点了点头。
“这么处理行吗?”陈涧问。
“你都处理完了才问我。”单羽说。
“……老板不是不知道这事儿吗?”陈涧说。
“哦,”单羽笑了起来,“对。”
“我是想着先算上了然后再主动过去说,比较有诚意。”陈涧又喝了一口咖啡。
“处理得挺好的。”单羽说,“一会儿你们打架……”
“我们不是去打架,”陈涧赶紧纠正他,“是去问情况,万一打起来我们是去拉架的。”
“哦。”单羽点了点头,“用老板去撑腰吗?”
“不用,”陈涧看着他,非常坚定,“不用。”
单羽啧了一声。
“老板是去撑腰吗,”陈涧低声说,“老板养个鸡都想着要抢地盘呢。”
单羽笑着往旁边灯柱上一靠,没说话。
阳光打在他脸上,他眯缝了一下眼睛。
陈涧看着他,突然就能感觉到自己颈侧脉搏的跳动。
“走吧店长!”三饼突然从侧门走了出来,“畔畔下来了。”
“哎。”陈涧应了一声。
颈侧脉搏瞬间就吓得不跳了。
“单老板早啊!”胡畔跟着也走了出来,步子迈得相当用力,砸着地就出来了,声音也很用力,“陈店长早!”
发型也都不是平时的发带爆炸头了,而是把头发都拢到头顶扎了起来,仿佛顶着一个炸开的小球。
还戳着一根不锈钢筷子。
这状态看着就是奔着动手去的。
那根筷子就是备用凶器。
“早。”陈涧应了一声,看了看单羽,小声说,“那我们走了啊。”
“嗯。”单羽点了点头。
陈涧刚跟在胡畔和三饼身后走了没两步,单羽突然又说了一句:“咖啡还我。”
……我操。
陈涧像是突然被扔进了半山餐厅的那个火塘里,整个人都烧起来了。
他定在原地,回过头看着单羽。
“咖啡还给他啊,”胡畔说,“你还拿着咖啡去啊!”
不是。
陈涧忍不住又看了胡畔一眼。
居然没有奇怪为什么店长拿着老板的咖啡喝吗?
“赶紧的,磨叽什么呢?”三饼在前面喊了一嗓子,“想喝咖啡回来畔畔给你做二十杯喝到你吐。”
陈涧再回过头看着单羽。
单羽勾了一下嘴角。
陈涧看了一眼咖啡杯,他刚左一口又一口的,统共没几口的咖啡这会儿也就剩下小半杯了。
“没了,”他仰头把杯子里的咖啡全喝了,然后把杯子往旁边小桌上一放,“老板收一下杯子。”
“……好。”单羽说。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喝了老板的咖啡,陈涧跨上摩托的时候感觉身轻如燕。
三饼带着胡畔,两辆摩托一前一后开出了院门。
二街挺近的,平时要过去,他们一般就遛达着走过去就行,但今天是找茬儿,就得开着摩托车呼啸而至。
气势得足。
这会儿还挺早的,不少店铺都刚开门。
陈涧经过早点铺闻到各种香味的时候感觉饿得厉害,那杯咖啡里的牛奶完全不顶事,平时早上也不会这么饿,……
但三饼和胡畔明显没有停下来吃个早点再去的意思,他也只能先忍着。
那家饰品店也刚开门,老板没在店里,只有莉莉在,她正从店里把展示牌拿到门口放着。
两辆摩托车在门口的路边停下时,她看了一眼立刻就转身回店里去了。
胡畔从三饼车后头跳了下来,跟着就往店里冲。
陈涧赶紧把车一停,几步追过去,在胡畔冲到店门口的时候,伸手把她头发上插着的筷子抽了下来。
胡畔愣了愣,回过头瞪着他,压着声音:“干嘛!”
“我和三饼在呢,”陈涧也压低声音,“用不着这个。”
胡畔看了他一眼,没再说话,一掀帘子进了店。
陈涧把筷子递给了三饼。
“畔畔挺狠啊,”三饼接过筷子,“我都没用过这招儿。”
你哪招儿也没用过。
你尽挨揍了。
“我哪知道你们家那些破事儿啊!”莉莉的声音从店里传了出来,带着不耐烦和些许恐惧。
陈涧和三饼掀帘子进了店,站在了门边。
“我是为什么跑这儿来的你敢说你不知道?我没告诉你?”胡畔指着她,“我以前坐你旁边的时候我身上多少伤你看不见?你还给我擦过药你敢说你不知道我家什么情况?”
“我也不是故意的啊!碰到你弟了嘛!”莉莉提高了声音,“你跟我很熟吗我有什么义务替你保密替你扛事儿啊!”
胡畔没再说话,冲过一把拽住她的衣领,对着她的脸就是一拳砸了上去。
莉莉也不是个弱的,抡着胳膊就开始还击。
“哎!”三饼往前迈了一步,又停下了,手一会儿抬一会儿放的,“别打……”
“一句你不知道会不会说!”胡畔拽着衣领不撒手,不管莉莉怎么还手,她就是抡拳砸,“你不知道!你不知道!会不会说!”
这一看以前就没少跟人打架。
莉莉虽然打起来也不弱,手一直往胡畔脸上抓,但看得出来经验远没有胡畔的足,愤怒值也不够,很快就被胡畔按到了地上。
“他们要是找过来了,”胡畔掐着她脖子,“你就等着我来打死你!”
陈涧冲三饼使了个眼色,三饼过去抓住了胡畔的胳膊,把她往后拉。
陈涧也同时抓住了莉莉还想要挥向胡畔的手,往旁边拽开了。
“别拉我!”胡畔挣扎着,腿还往莉莉身上踢着。
“狗仗人势!你有本事打你爸你妈去!”莉莉脸上被砸红了好几块,这会儿气得直哆嗦,“你也就能来找我麻烦,活该你被他们打……”
“你闭嘴啊!”陈涧说。
“你闭嘴吧!睡你的棺材去吧!”莉莉喊。
陈涧顿了顿,像是被人直接一拳砸在了胸口上。
莉莉趁机又踢了他一脚。
“你他妈想死啊!”三饼指着她吼了一声。
陈涧对着旁边一张塑料凳子猛地一脚踢了过去,凳子飞起来哐地一下砸在了莉莉旁边柜子的玻璃门上。
玻璃门应声而碎。
睡棺材的事儿,村里很多人都知道,大家都不会当着陈涧的面说什么,偶尔有人提起,都是感慨,陈涧虽然不愿意听,但也并不会有太大的感觉。
可这件事被作为攻击的武器这么突然杀过来,陈涧的情绪顿时就有些失控。
莉莉被吓了一跳,缩在柜子旁边没了声音。
陈涧沉默了一会儿,冲三饼一偏头:“走。”
“这事儿没完!”被三饼抓着胳膊往外拽的胡畔挣扎着指着莉莉,“你等着。”
莉莉没说话。
陈涧转身也走出了店门。
“对不起,”胡畔出门之后小声说了一句,声音有些抖,“店长,对不起。”
“嗯?”陈涧看了她一眼,“没事儿。”
“怎么会没事儿,”胡畔眼眶瞬间红了,“怎么会没事儿……”
“真没事儿,”陈涧拍了拍她胳膊,“很久以前的事儿了。”
又看着三饼:“三饼你送畔畔回去,我去趟烧烤场。”
“嗯。”三饼拧着眉看了他一眼,跨上了摩托车,“我送完她也过去。”
“我去就行。”陈涧笑了笑。
三饼和胡畔没过多大一会儿就回来了,看上去应该是没吃亏,但胡畔明显哭过。
单羽坐在咖啡厅里晒着太阳,看着胡畔去洗脸,整理了头发,也没好问是怎么了。
三饼又陪着胡畔说了一会儿话,才想着过来给单羽汇报了一下:“店长去烧烤场了。”
“嗯。”单羽应了一声,“战况如何?”
“根本不是畔畔对手,”三饼说,“我和店长就拉架了。”
“那是胜利的泪水么?”单羽问。
三饼回头看了胡畔一眼:“气的。”
至于为什么打赢了还能气哭了,答案十分钟之后就出现了。
饰品店的老板,一个四十多岁的女人进走了店里。
“怎么还把我店里玻璃砸了啊!”女人说。
“你问你家员工啊!”三饼没好气儿地说。
“打架打到我店里去了……”女人说,“我那个玻璃柜刚做好没俩月呢!”
“她惹事儿还惹我们这儿来了呢!”三饼甩狠话还是很在行的,“玻璃为什么坏的你问她!我们不管。”
“不就说了一嘴陈涧睡棺材的事儿嘛……”女人皱着眉。
单羽转过了头:“你说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