醉梦涧(九)
在杀了她这件事上, 毕方或许能帮助施窈很多。
桑黛只能想到这点。
她可以察觉到在她的话说出口之时,周围本就压抑的气氛更加沉闷,柳离雪沉默不语,宿玄垂下的手悄然攥紧, 骨节泛白。
桑黛忽然握住他的手, 将他紧紧攥起的拳头一根根松开。
“过去我被剑宗蒙蔽, 施窈在我面前乖巧纯善,只是后来……总之, 她不是那种烂好人的性子,她十几岁之时身体很不好, 敢自己离开剑宗前去北域救下毕方,定是因为毕方身上有什么东西是她想要的。”
施窈知晓剑宗要利用桑黛给她换灵根, 她默许这件事。
在白刃里之时, 桑黛取下了她手腕上的天虞石, 施窈眼底的恨意明显。
为何要恨桑黛, 她自己也觉得不理解, 她并不欠施窈。
这个曾经在她眼里温和纯善的小师妹早就变了样, 从桑黛脑海里出现那本书、从她知晓施窈的所作所为开始,桑黛对她的感情早就淹没在背叛中。
柳离雪问:“所以,施窈到底需要什么啊?”
桑黛终于掰开了小狐狸的拳头,握着他骨节分明的手轻轻揉捏, 在他的关节处按摩打转。
方才他用力太大, 关节都红了大片。
剑修垂着眼,碎发挡在侧脸, 神情依旧安宁祥和, 好像这些事情与她无关,她只是在讲一件很平常的事情。
桑黛一直都这么淡然面对一切, 所以才更让小狐狸难受。
剑修捏了捏小狐狸的狐狸爪爪,某只狐狸轻轻哼了一声,但周身的怒意也确实衰减。
微不可察的轻笑逸散,桑黛终于有空回话:“毕方是上古神兽,但他只是个玄级灵根,修为不算很高,只有一个名为镇压的天赋能力,这些对于施窈来说算不得什么,施窈想杀我的话,毕方单凭这些很难做到这点。”
桑黛抬眸,神态冷淡下来。
“在我十二岁前,剑宗并未取过我的血,当我过了十二岁生辰之时,剑宗的师兄师姐们赠我上好的仙草,每月都会为我熬制汤药,告诉我说,这些汤药可以助我养护经脉,但因为喝的汤药积累太多会残留毒素,因此每月需要放一次血,而那时候,施窈刚从北域回来。”
“我的灵根因为每月一次的汤药和放血而逐渐被剥离,在化神境界停留了整整二十年再难进境,那次仙魔大战之时,我的灵力已经明显受阻。”
即使有化神满境的修为,但这么多年的毒药滋养下,她的灵根在大战之时早已被剥离了一半有余,不能完全使出化神满境的灵力,强撑着调动灵力作战的后果便是金丹碎裂,死在那次大战。
宿玄想到了别的,冷声道:“毕方出世则有讹火,其血肉也带讹火,触之轻则皮肤被灼烧,重则经脉被烧毁、灵根被讹火剥离。”
话说到这里,真正的原因一猜便能得出。
剥离桑黛灵根的汤药,需要以毕方的血为药引,真正剥离桑黛灵根的其实是毕方的血。
柳离雪拧眉:“可你若死在空桑境,施窈怎么会拿到你的灵根续命?”
桑黛道:“她要的不是我的灵根,而是我的命。”
剑宗想要剥离桑黛的灵根给施窈换命,但施窈从头到尾没有想要桑黛的灵根,她要的只是杀了桑黛。
很早之前她就在计划这次仙魔大战,让剑宗将桑黛捧到一个很高的位置,让她被洗脑应当用性命去守护仙界,同时剥离桑黛的灵根阻止她的修为进境,当时机到来,便是那场大战爆发、桑黛应该死去的时候。
施窈以凡人之躯本该活不长,如果没有桑黛的灵根,施窈就算有剑宗的仙丹吊命迟早也得天人五衰,但她还是要让桑黛死在战场之上。
柳离雪支支吾吾:“她只是单纯要杀了你……指望着应衡的灵根续命?”
桑黛颔首:“嗯。”
她脑海中的那本书里,施窈也是靠着应衡的灵根活了下去。
施窈与她一样知道天命,并且比她知道的还早,施窈起码在十几岁就知道了,桑黛最终会落得那样的境地,拜施窈所赐。
或许天道与施窈做交易,让施窈害死她,而给施窈的报答是应衡的灵根?
可应衡的灵根也并未落在施窈手里,这个猜测如今没有确凿的证据佐证。
以及,施窈知道的天命如果是天道给她的,那桑黛脑海里的那本书……又是谁给的?
桑黛捏了捏眉心,莫名有些头疼,怎么都捋不明白。
这件事情到目前疑点太多,单靠她的猜测如今也确认不了,还是得见一次施窈和毕方。
小狐狸握住她的手轻声问:“头疼吗?”
桑黛摇头:“没事,想一些事情,一直想不明白。”
“见他们一次便知晓了,黛黛,玲珑坞过段时间便会开了,如果施窈和那幕后人有合作,八成也会去,总之我们抓到他们两个中任何一个,应当可以问出来这件事的来龙去脉。”
桑黛颔首:“嗯。”
好歹他们现在知道了毕方身后的人是施窈,而施窈知道天命,顺着这个查下去,总会有收获的。
那幕后人一直在引她去一个又一个地方,真正的目的又是什么?
屋内的气压太过沉重,柳离雪长呼口气,率先开口缓解气压。
“欸,别想了别想了,我们先吃饭吧,我的酥鱼都要凉了。”
柳离雪夹起翠芍放在他面前的酥鱼咬下,孔雀眼瞬间亮了。
“这什么鱼啊,这么鲜美!比尊主买的鱼香多了!”
他有意缓和气氛,这么一开口,桑黛也忍不住笑了。
“这是我和宿玄前几日去醉花涧之时抓的鱼。”
柳离雪这人正经不了多久,一手拿着块酥鱼,一手端起一旁的茶喝下。
他嘴里含着东西,声音也含糊不清:“桑姑娘你尝尝,妖殿的厨子做的酥鱼可好吃了,我们尊主也会做。”
桑黛:“……宿玄也会吗?”
柳离雪咬着酥鱼回答:“会啊,我们家尊主啥都会,不过我得求着他才能给我做一顿饭,桑姑娘你就不一样了,之前你在妖殿吃的饭都是——嘶,踹我干吗?”
某只孔雀兴许是白天见了太血腥的画面,这会儿脑子反应有些迟钝,不可思议看着自家尊主,微微弯了身子去揉自己的膝盖。
桑黛:“……”
宿玄:“你做梦呢,谁踹你了?”
柳离雪:“…………”
他点头,窝窝囊囊道:“行呗,您没踹。”
这都不敢让桑姑娘知道,窝囊的人是某只狐狸才对吧。
宿玄端起碗筷放在桑黛面前,声音沉沉:“吃饭。”
桑黛:“宿玄,其实我知道那些药膳是你做的。”
小狐狸盛汤的手一抖。
桑黛想了想,道:“我不是傻子,我知道的……”
小狐狸咬牙,试图给自己挽尊:“只是偶尔做个饭而已。”
桑黛笑了,“我没觉得有什么不好啊,你做饭很好吃。”
宿玄身子一僵,回眸看她:“真的?”
桑黛颔首:“很好吃,我每次都能吃得饱饱的,你很厉害,我不会做饭,我觉得会做饭的人都很厉害。”
柳离雪噗嗤笑了出来,嘎嘣嘎嘣嚼着酥鱼,点头表示认同:“对,我们家尊主小时候就学了做饭,因为流夫人喜欢吃喝,于是尊主便学会了很多膳食,桑姑娘以后也有口福了,顺带让我也蹭几顿呗。”
宿玄心底那点子羞赧顿时消散,重新盛了碗汤放到桑黛面前。
“你想吃什么都可以。”
这话没有指明跟谁说的,但柳离雪不会自恋到认为是对他承诺的。
桑黛接过汤,笑眯眯点头:“好。”
小狐狸喜欢照顾桑黛,想着有朝一日能亲自照顾她的生活起居,即位后多了很多空闲的时间,便学着做更多的膳食、学着编女子的发饰、学着练剑。
因为剑修除了练剑外什么都不会,因此这些只能他去学。
宿玄给她夹菜盛饭,桑黛低着头默默吃下,胃口也渐渐大了些。
柳离雪解决了大半的酥鱼,吃完饭还让翠芍给他装了一袋放进乾坤袋中。
孔雀眯眼笑道:“桑姑娘不介意吧?”
桑黛怎么可能会介意,道:“没事,柳公子想吃可以随时来妖殿。”
柳离雪越来越觉得桑黛人好,仙界当真是眼瞎。
剑修人长得漂亮,性格也好,打架还厉害,这么一个人竟然来了他们妖界。
柳离雪摇头,感慨他们家尊主还真是命中有夫人。
无他,全靠对家作死,小狐狸抱到了自己心心念念的剑修。
翠芍进来收拾,桑黛腰间的玉牌在这时候忽然亮起。
三人的脸色缓缓凝滞。
翠芍也察觉到了,收拾碗筷的动作都放轻了许多,匆匆收拾好后便退下了。
桑黛接通玉牌。
“贫僧已为流夫人的神魂固魂,可交给浮幽城主,投入忘川入轮回了。”
桑黛道:“多谢檀淮大师。”
“桑姑娘客气了,尽早入轮回吧,流夫人已在人间耽搁太久了。”
“好,多谢。”
玉牌被挂断。
宿玄长睫微垂,盖住眼底的情绪,桑黛和柳离雪小心去看他。
“宿玄?”
“尊主?”
两人不约而同喊他,本意是想开口安抚。
安抚的话还没说出口,宿玄先一步动作了。
他站起身,拿出锦帕擦了擦唇角,神色平静看着桑黛:“黛黛,我去看母妃最后一眼,然后……”
“神魂入忘川,尸身葬入寝陵。”
人死了,就得入土为安,流楹被耽搁太久了。
桑黛起身:“好。”
柳离雪也站起身,难得有了些正经:“那我去准备仪式,寝陵建造完全,流夫人的尸身可入其中……就明日吧,明日无雨,此后妖界大雨连绵、霜寒异常。”
宿玄转身离开,桑黛并未跟上前。
柳离雪叹气,也跟着离开去忙他该忙的事情。
屋内只剩下桑黛自己。
她走出膳房,昨夜下了一晚的雨,院中的桂花树下落了许多花瓣,异香更加浓郁。
桑黛仰头,天幕昏暗阴沉。
剑修呢喃:“天级灵根觉醒者……”
身为天级灵根觉醒者,到底是恩赐,还是诅咒?
给他们荣誉,也让他们一无所有。
***
玲珑坞外,阁楼之上。
不同于妖界的大雨连绵,仙界并未下雨,玲珑坞附近依旧是艳阳高照。
高楼之上房门紧闭,不断有咳嗽声泄露,伴随着一阵阵剧烈的咳嗽,血水呕了满地。
粉裙女子伏在榻上,脸色涨的通红,接二连三的咳嗽让她的呼吸困难,秀美的脸上狰狞到青筋毕露。
红衣少年郎单膝跪在榻边,漂亮的眉头紧紧皱起,用灵力帮她舒缓,却发现没有一点用处。
施窈抬起手挡住他,捂住嘴堵住不断涌出的鲜血,“毕方,不用。”
“大小姐……”
施窈别过头,擦去唇角的血,在毕方的搀扶下坐起身。
她喘着气抬起手,看到满手的血,都是她方才吐出来的。
施窈自嘲:“……这具四苦之躯,果真是衰败不堪。”
毕方回道:“大小姐金枝玉叶,勿要这般说。”
施窈捋起衣袖,露出莹白瘦削的胳膊。
血管颜色竟然呈现浓稠的黑色,一根根粗壮的脉络在她的手臂上格外明显,像是浑身的经脉都成了黑色。
“真羡慕桑黛啊……四苦不会侵蚀她,这世间唯一免受四苦荼毒的修士,天生琉璃身。”
毕方握住她的手腕,轻轻摩挲已成黑色的血管:“大小姐,正是因为如此天道才要杀她,没什么好羡慕的。”
施窈望着少年修长的手指,任由他将她掌心的血擦干净。
“……可她没有死啊,毕方,她为何没死呢?”施窈茫然问,“我按照命书中的做了,桑黛该死在那场大战,天道也说她的天命就是那样,为何她没死啊?”
“她没死,所以我们所有人的天命都被改变了,我不一定能活,宿玄也不一定死,全部都乱了,都是因为她。”
施窈的声音一冷:“一个微生家的孤女凭什么和我争?”
毕方擦干净她的手,目光在施窈手腕间的黑纹上停顿了瞬,拉过她的衣袖盖住黑纹。
他道:“大小姐,毕方会助您活下去的。”
少年仰起头,眸中的情意真切。
“大小姐,您是对毕方最重要的人,毕方为您做什么都是应该的。”
施窈与他对视,清楚看到他眼底属于少年郎的情意。
她忽然抽出手,冷声道:“毕方,如今我身边的人都走了,剑宗落得个这种境地,阿娘回了太虚山,你为何一直要跟着我?”
毕方恭敬垂首:“因为大小姐对毕方很重要,大小姐救了毕方,养大了毕方。”
施窈看他的眼神复杂。
养他不过是利用他,他竟一直未曾察觉。
蠢货。
她躺下去盖上锦被,背对着毕方没有说话。
少年仍旧单膝跪在地上,道:“大小姐,若您最后仍旧被四苦吞噬,毕方会是您最后的活路。”
施窈闭上眼没有说话。
少年化为灵鹤,安静蜷缩在青砖上,呼吸间隐隐有讹火。
屋内安静,又有些沉闷。
***
忘川位于冥界,距离白刃里不过百里地。
黑袍青年踱步行走在栈道之上,两侧的河流缓慢流动,河面上隐隐有亮光显露。
那些都是过不了忘川的神魂,被轮回篆丢弃下了忘川河。
宿玄抱着冰盒往前走,走到最尽头,一人负手等候在那里。
浮幽转过身,瞧见宿玄怀里的冰盒后沉默。
他伸出手:“交给我吧。”
宿玄顿住不动。
他抱着怀里的冰盒,垂眼去看那里面的点点亮光。
流楹的气息依旧是温和的。
浮幽道:“马上要开轮回篆了,是人便终有一死,若她百年前入了轮回,恐怕此时与你都差不多大了,莫要耽误。”
宿玄抿唇,低下头,侧脸轻轻蹭了蹭寒凉的冰盒。
浮幽愣神。
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死的,也不知道自己的人身是怎样的,总之有记忆的时候就已经是鬼修了,因此也没有爹娘,很难理解亲情,唯一在乎的人只有一个翎音。
也不太不理解为何宿玄会愿意拿出六根灵脉来交换,条件仅仅是让浮幽开一次轮回篆,送一个死了百年的人入轮回。
人死之后,神魂要么成鬼修,要么飘来忘川外等候入轮回。
轮回篆三年一开,在忘川外等候多久的鬼魂才会入轮回,上一次开还是去年。
浮幽收回手,负手等候着他,提醒了句:“还有一刻钟便要开了。”
宿玄看了许久,时间一点点过去,当一刻钟到了,浮幽身后浮现硕大的圆盘,篆盘以缓慢的速度开始旋转,随后旋转的速度越来越快,直到只能看到虚影。
浮幽又伸出了手:“给我吧。”
小狐狸动作缓慢将冰盒递了过去。
浮幽接过,当着宿玄的面打开。
点点暗光飘出来,浮幽挥手之间,暗光消失,虚幻的人影显露。
一身金色华服,与宿玄妖殿中躺着那位一模一样。
她的神情呆滞,目光空洞。
宿玄呼吸颤抖,上前一步想要去拉住她。
浮幽急忙拦住他:“不可,你若唤醒她,她有了执念难入轮回!”
宿玄呼吸抖得不行,高大的人脊背佝偻,连直起身子的力气都没。
浮幽神色难懂,转过身打开旋转的轮回篆。
一望无际的忘川河上,河水被从中劈成两半,一条小道出现,宛如隔绝两道水岸的堤坝。
流楹缓缓沿着水面上的小道走去。
宿玄背过身,生怕再看一眼就忍不住喊她。
他的肩膀颤抖,心口处的疼痛化为一柄尖刀,搅得他浑身都疼。
流楹一路向前走,待快要消失在黑暗之中,浮幽忽然开口:“她过了忘川,要入轮回了,你要再看一眼吗?”
宿玄慌乱转过身,身着金色华服的女子在一步步走向黑暗,走向她的新生。
他的下颌紧绷,死死抿着唇瓣不敢开口,只要开口了就会唤醒流楹,她就再也入不了轮回。
他就这么看着,目送她走过忘川河,裙摆消失在小道尽头,停滞的河水重新流动,两边被分开的河水一起朝中间聚拢,淹没了方才河面上的小道。
浮幽道:“她走了。”
宿玄捂住眼睛。
“母妃……”
他终于敢唤出口了。
浮幽哑然,不知该说何话。
见惯了宿玄嘴硬又张扬的样子,从未见过他这般脆弱,像只离了母亲就难以生存的幼崽。
远处宿玄来时的路走来了一人。
浮幽看过去,她与几月前见到的样子没什么区别,依旧是一身蓝衣,额上的发饰精致,五官依旧是清丽的。
但又有些不同。
几月前见到的桑黛身上还有些拒人于千里之外的疏离和冷意,如今像是被什么打磨过一般,只剩下无尽的温和,就连看他的目光也少了些疏离、多了些礼貌。
她朝浮幽颔首示意,浮幽回了个礼,朝着忘川外走去。
木桥之上只剩下他们两人。
桑黛来到小狐狸身前,ῳ*Ɩ 试图扒开小狐狸捂住眼睛的手。
“宿玄,让我看看。”
小狐狸不肯。
剑修无奈,轻声哄他:“我看看,是不是哭了,眼睛红了没,我来哄哄你。”
捂住眼睛的手松了些力道。
桑黛顺利扒开了他的手。
宿玄的眼睛很漂亮,琉璃色的浅眸中,瞳仁旁隐隐有流纹,是一双很好看的眼睛。
他的睫毛很长,此刻上面挂了泪珠。
与他对视,桑黛听到小狐狸嚎哭的内心。
【黛黛……我不想她走……】
他一点也不想流楹离开。
她入了轮回,会有新生,从此再和他没有一点关系。
【我想留下母妃……我想要母妃。】
可他不能这般做。
他不能因为自己的私欲不让流楹入轮回。
剑修擦去他的眼泪,轻声道:“我很小的时候呢,觉得死亡是一件很恐怖的事情,我失去了很重要的人,这辈子我都见不到他,师父死之时我还闯过忘川,想要去寻他的魂魄。”
可是天级灵根觉醒者,是没有轮回一说的。
死了,便是真的死了,神魂会随着灵根的湮灭一起消散于世间。
天道给他们最强大的一世,也断绝了他们的来世。
小狐狸贴着她的掌心无声落泪。
“后来呢,我见过的死亡越来越多。父母为子而死、爱人为彼此而死、修士因除邪而死,太多太多了,我在看到的死亡中明白,人活着的每一天都是在走向死亡,可死的时候,也是新生的开端。”
桑黛眼眸微弯,擦了擦小狐狸眼角的泪花。
“或许有一日,我也会死去,但是宿玄,我活着的每一日都在你身边,你在我的生命中占据了很重要的位置,这样就算我死了,我这一世也是无憾的,所以失去并不可怕,不要疯魔、不要自困、也不要难过。”
剑修踮起脚抱住小狐狸,下颌抵在他的肩膀处,轻轻拍着他的脊背。
“向前走,不要回头看。”
宿玄抱紧她,鼻尖抵着剑修的颈窝,她身上的气息让人安心。
剑修一直都很温柔,肃杀的剑意下是一个很温柔的灵魂。
他喜欢她,也只会喜欢她。
“黛黛。”
桑黛回应:“嗯,我在。”
宿玄抱紧她。
“一直在我身边吧,我们生在一起,死也不分开。”
醉梦涧(十)
一直在他的身边。
桑黛来了妖界后从未想过他们会分开。
这个答案很明确。
她点头, 抱住小狐狸的腰身:“好。”
“我会一直在你身边。”
直到她死的那一日。
旧的天命之中,宿玄因她而死。
如今,桑黛终于有机会可以跟他说:
宿玄,你应该向前走, 别回头。
就算她最后还是会死, 就算最后很多人都会死, 可他只要活着,就不能自困。
小狐狸将剑修紧紧搂在怀里, 闭上眼抱着她,好像那些崩溃和绝望都烟消云散一般。
“黛黛, 母妃明日入寝陵。”
“嗯,时间定了。”
“你陪我去。”
“好。”
桑黛揉了揉小狐狸的银发, “陪着小狐狸去。”
小狐狸闷闷埋在剑修的颈窝, 情绪稳定下来后, 又是那个撒娇幼稚的小狐狸。
“回去让我接着抱抱。”
“好。”
剑修很会哄人, 只有她可以哄得住小狐狸。
宿玄直起身, 牵起桑黛的手, 最后看了一眼忘川。
黑压压的什么都没有了。
他问:“母妃会有一个好的来世吗?”
桑黛回:“会的。”
她知道,宿玄提前打点过。
浮幽设置了轮回篆,流楹的新生会幸福又美满,仙途坦荡。
或许有一日, 他们会以新的面貌相遇。
人这一生, 总是会被缘分牵绊。
柳离雪等候在妖殿之外,待到夜幕落下后, 看到了自家远处牵手走来的两人。
如今入夜有些冷了, 剑修的身上套了个单薄的披风,一旁的黑衣青年还是那身华服, 银发半挽披散在肩头。
柳离雪提起的心总算是落了下去,原来桑黛消失是追去了忘川啊。
有桑黛去,那看来宿玄应当是没事了。
柳离雪迎上去,道:“仪式都准备好了,明日午时入寝陵。”
宿玄回应:“好。”
桑黛朝柳离雪点头,“辛苦了柳公子。”
目送两人进了妖殿,柳离雪仰头叹息。
这两日真是累,他也要回去休息休息了。
***
妖界近来多雨,但今日是罕见没雨的一日。
妖界没有那么多规矩,即使今日是妖王的母妃入寝陵之日,只需要着装简朴便可以。
桑黛只戴了一根素簪,大清早便起床收拾好了一切。
推开门,宿玄已经站在外面。
他是一身黑色素服,自打宿玄当上妖王后,应当没穿过这么素的衣服,就连以前半挽的银发今日也老老实实用玉冠高束起来。
瞧见桑黛后,他上前颇为自觉牵过桑黛的手。
“母妃入陵的时间在正午,如今柳离雪在举办祭拜仪式,和我一起去上个香。”
“嗯,好。”
宿玄从即位后就开始为流楹修寝陵,离妖殿不远,是一处很安静、风景很秀美的地方,潺潺河水、阵阵虫鸣。
寝陵修建的也很奢华,流楹爱美,宿玄便在她的寝陵中放了数不清的珍宝首饰和漂亮衣服,便是墙壁都用上好的青晶砖砌成的。
桑黛与他一起来到的时候,寝陵外围了不少人。
大多身着素服,是妖界的平民们。
妖王和妖后铲了王室,妖王母妃的尸身今日要入寝陵的事情众人都知,前来送流楹的人也有不少。
宿玄和桑黛站在下面,看妖界的司仪进行着入陵前的仪式。
桑黛不知道都有什么规矩,安安静静宿玄身边等候。
等到正午时分,柳离雪自侧边走来。
“尊主,要点香了。”
“嗯。”
宿玄牵起桑黛的手上了高阶,两人并肩站在香台前。
司仪燃好香递过去,两人各自接住。
桑黛不会这些仪式,只能学着宿玄的样子,弯腰行礼几次,待香燃到三分之二处安置在香灰当中。
她看了眼面前的牌位。
并未刻王室的名讳,刻的是——
先母,玉华峰流氏,流楹。
是流楹的本家。
周围很安静,当两根香燃尽,流楹的尸身入陵。
封陵之时,妖界子民乌泱泱跪了一片。
桑黛小心回眸看了眼宿玄,他的神色没有异常,很安静,目光安宁,一直到封陵结束都没有过半分失态。
当人群散去之后,已经是下午。
柳离雪本来想上前劝一下自家尊主,可走到宿玄的面前,却发现他并未有别的神色。
没有哭,没有失态,一直很安静。
桑黛犹豫,不知该不该开口说话。
宿玄忽然主动开口:“黛黛,柳离雪,你们先离开吧。”
柳离雪:“……尊主。”
桑黛沉默一下,点了点头:“好。”
她回身朝柳离雪示意,后者心下喟叹,最终还是跟着桑黛离开。
小狐狸安安静静伫立在陵前。
***
柳离雪离开去忙王室留下的一些琐事,而桑黛自打回去就坐在主殿的院中。
翠芍来问她:“夫人,您可需要睡一会儿?”
桑黛摇头:“不用,我也不困。”
她坐在这里,翠芍来添了几次茶,桑黛喝了一杯又一杯。
直到几个时辰后,翠芍忍不住问:“夫人在等人吗?”
桑黛承认:“对,我在等人 ”
她在等一个人,等一个可能心情很不好的人。
希望他回来,可以有人哄哄他。
等到天边最后一抹亮光消失,彻底迎来黑夜之后,终于等来了自己要等的人。
迟迟归来的宿玄提着东西走进了小院,与石桌旁的桑黛双目相对。
桑黛似乎是坐了很久,肩头都落了一层落叶,明明看起来没什么表情,但眼底的紧张他一眼就能看得出来。
她担心他。
她好像在担心他会哭。
小狐狸轻笑一声,提着手上的东西来到她身前。
桌上放着的是个油纸包裹的东西,桑黛闻到了桂花的味道,应当是桂花糕。
还有一壶酒。
她有些反应不过来:“这是……”
宿玄在她身边坐下,解开油纸:“给你买的。”
“……啊?”
宿玄道:“酒不是给你买的,只是我想喝,我知道你不喝酒,桂花糕是给你买的。”
桑黛完全不知道他怎么回来路上去买了这些东西,她以为宿玄会很伤心,在她走后定要落泪,可现在看到,他似乎一切都好。
“宿玄,为何要买桂花糕?”
小狐狸解开了捆着油纸的绳子,回道:“母妃让我给你买的。”
桑黛:“……什么意思啊?”
宿玄与她对视,眼底笑意明显:“黛黛,我昨晚梦到母妃了。”
桑黛轻轻应:“做梦吗?”
“嗯。”宿玄道:“这些年从未梦到过她,可昨晚入眠之时,第一次梦到母妃。”
月光之下,小狐狸笑得很开心:“我跟她说,我很想她,母妃说我这么大了还撒娇,很丢人。”
桑黛弯眼轻笑。
宿玄的声音放轻:“我说了好多好多话,我和她说我这些年的经历,我当上了妖王,母妃说,小玄很厉害。”
“我说,我很抱歉,没有护住她,母妃说,她从未后悔生下过我,我是上天给她最好的礼物。”
小狐狸的眼睛微微酸软,还是笑着道:“我还说,我有一个很喜欢的姑娘,我想娶她做我的妖后,守着她过完这辈子。”
桑黛的红唇微抿,一颗心忽然有些紧张。
“她说,谁让我过去太欠揍了,现在追媳妇都难追,不过我母妃指点了我。”
桑黛小声问:“流夫人说什么了?”
她的眉眼和轮廓都落在眼里,是想了这么多年的人,宿玄有多喜欢她,或许桑黛自己都猜不出来。
流楹说什么了?
流楹说:“小玄用真心总能打动人家姑娘,如果你现在对她有十分的好,那你就再拿出来十二分的好,还不行,那就二十分,给她的爱不断突破你的极限,水滴石穿,总能守到的。”
宿玄将流楹的话一字不差传递给桑黛。
桑黛微微张着嘴,神情好像很茫然。
宿玄喝了杯酒,酒意让他有了很大的勇气。
“我又说啊,这位姑娘脑子有些迟钝,她孤身长大,打架很凶又很强,是天级灵根觉醒者,但身边没有陪伴的人,没有人教过她什么是喜欢。”
流楹说:“没关系,夫妻双方不能都太精明,我们小玄心眼子多,那姑娘便可以迟钝一些,没有人教她,你就去用行动告诉她,爱是怎么体现的,不要靠说,要靠做。”
宿玄又喝了一杯酒,接着道:“我还说,天道想杀她,我其实害怕死了,我怕她死,也怕我护不住她。”
流楹说:“人定胜天,人家姑娘也很强大,你要相信她,她可以保护自己,母妃也会在天上保佑你们的。”
宿玄一杯接着一杯喝,笑着道:“我还说,我这辈子没有这么喜欢过一个姑娘,我太喜欢太喜欢了,她远比我的性命重要,她比一切都重要。”
流楹说:“母妃也很喜欢很喜欢她,因为那位姑娘的存在,我们小玄有了想要守护的人,变得更加强大了。”
宿玄有些醉了,他酒量不太好,喝了好几杯酒。
小狐狸的脸很红,眼底血丝遍布,隐隐还有荧光。
他看着桑黛,道:“我说,母妃,我找到了自己的路,我想一辈子守着她,我的心只有一颗,桑黛也只有一个,我只会喜欢她,跟随她。”
流楹说:“那就去追寻她,小玄,明日将母妃安置进寝陵后,就忘了这些事情,不要难过,立刻就去找她,告诉她你有多喜欢她,我们小玄很喜欢很喜欢她。”
说到这里的时候,流楹捂着嘴偷笑,眸光生动璀璨:“嗷,对了,不要空着手去哦,小姑娘最喜欢什么呢……珠宝,首饰,有些太俗了呢,你得准备点有心意的。”
梦中的宿玄回:“她喜欢桂花糕,她喜欢吃那个。”
流楹一拍手,笑眯眯道:“那就拎着一袋桂花糕去找人家,一定要告诉人家你有多喜欢她。”
宿玄低声轻咳,将手中的酒瓶放下。
这酒的度数太烈了。
宿玄轻叹,唇角弯弯笑起来:“然后,母妃站起来摸了摸我的头,告诉我……”
“小玄,你我母子的缘分尽于此,接下来,陪你走另一段路的便是她了。”
“你要握紧她的手,朝朝暮暮,长长久久,走到生命的尽头。”
“喝一场酒,大醉一场,将这一切苦难都忘掉,做你想做的事情,然后去寻一段新的路,今夜去找她吧,抛开所有事,去见你想见的人。”
桑黛的心跳很快,快到她隐隐要窒息了。
她看着面前的桂花糕,还带着热气,似乎是刚出锅的。
小狐狸喝了太多酒,微醺让他有勇气孤注一掷说出这些话。
不顾某只剑修窝囊的性子,不要害怕她会不会生气不理他。
他就想说这些话。
小狐狸将糕点推过去,“我的母妃要我给你买的,黛黛,这是我的心意。”
桑黛的喉口跟梗着个什么东西一样,只觉得呼吸困难。
她茫然与宿玄对视。
小狐狸撑着下颌,眼泪顺着鼻梁落下,又溅在桌上。
“黛黛,那真的像我母妃会说的话,我下午在她的陵前一直在想,她会这么说吗,会跟我梦到的一样吗?”
可最终答案是——
会。
流楹太爱他,也会爱他所爱的人。
流楹很温柔,也绝对不会怨他。
流楹是他的母亲,她希望,自己的孩子可以找一条正确的路,有一个并肩的人,一直走下去。
“我觉得啊,那是我母妃来托的梦,她担心我困在里面走不出来,她和你一样,都希望我不回头,一直向前走。”
小狐狸明明在笑,却一直在落泪:“所以我来了,母妃告诉我的办法,就是来见你,忘记所有事情,只来见你。”
他直起身子,又喝了一杯酒。
酒瓶搁置在桌上,发出清脆的响声。
宿玄看着桑黛,道:“黛黛,我喜欢你。”
桑黛的大脑一片空白。
放在大腿上的手攥紧,指甲用力嵌进掌心,掐出几个月牙印。
她没有听到宿玄的心声。
“宿玄……”
宿玄道:“我喜欢你,我太喜欢你了,我很喜欢很喜欢你。”
桑黛第一次面对这么直白又严肃的宿玄,他没有以轻松或开玩笑的语气去说,而是很认真又很严肃地在跟她说这些话。
两人坐得太近,他微微岔开的长腿挨着她的一侧,桑黛可以感受到他身上灼烫的体温。
桑黛知道宿玄喜欢她,他在心里不知道说了多少次。
宿玄连命都可以给她,他的喜欢浓重到她几乎接不住。
桑黛对他是什么感情?
过去是死敌,在她的视角就是宿玄动不动来找她茬跟她打架,她一边敬佩这个死对头修为很高,一边又烦他总是来剑宗。
现在是搭档,是最信任的伙伴,她可以将性命交给他,但完完整整的心可以吗?
桑黛清楚知道,她对宿玄的感情远不及宿玄对她的。
她太保护自己了,所以不会轻易打开心房,也太迟钝了,所以不理解到底她的喜欢到了哪一步?
桑黛不忍心骗他:“宿玄,我……我没有你的喜欢多……”
小狐狸闷声轻笑,醉醺醺道:“我知道,我都知道。”
“……这样的我,你还是要喜欢吗?”
“黛黛。”小狐狸撑着下颌看她,眸中的情意柔软:“或许直到死,你也不会有我对你的喜欢多。”
他的喜欢,可以一次次打破自己的极限。
就像流楹告诉他的那样,拿出十二分、二十分的喜欢去对待她。
桑黛又道:“我其实很无趣。”
“不,黛黛是世界上最有趣的人。”宿玄认真道,“我见到她就会觉得开心,她的一举一动在我眼里都格外可爱。”
“在我身边会很危险。”
“我会一直在你身边,无论险阻。”
“我需要做的事情有很多。”
“我也会一直陪你走下去,牵着你的手,到生命尽头。”
桑黛的心跳很快,也不知是因为有些冷了,还是她也被宿玄身上的酒意熏陶。
总之心跳如雷贯耳。
她与宿玄对视,几乎要溺毙在他的目光中。
小狐狸醉醺醺,说出的话直白又柔和:“黛黛,我非常非常非常喜欢你,好喜欢好喜欢啊。”
他真的很喜欢她。
桑黛闭上眼,忽然深吸了口气。
她拿起宿玄喝了一半的酒,在宿玄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一股脑给自己灌了下去。
酒水沿着下颌落下,桑黛皱着眉头喝完了一整瓶酒,她放下酒瓶,急促呼吸着,脸颊渐渐蔓延上红意。
她比宿玄的酒量还差,这下醉的人成了他们两个。
“黛黛……”
桑黛问:“流夫人最后跟你说的话是什么?”
宿玄一愣,下意识回:“喝一场酒,大醉一场,将这一切苦难都忘却,去做想做的事。”
桑黛点头:“好。”
忘记所有,只凭心意。
她反问:“宿玄,要亲亲吗?”
“……什么?”
桑黛没有再说一次。
她凑近,捧住小狐狸的脸亲了上去。
酒劲醇厚后知后觉,桑黛也觉得自己醉了。
晚风越吹,酒劲越大。
她闭上眼轻.咬小狐狸的唇瓣,他并未防守,剑修轻易便撬开了齿关。
柔软与柔软相贴,一面是冰凉,一面是滚烫,压抑已久的情绪在此刻爆发,隐忍与克制尽数崩塌。
剑修学着小狐狸之前教的,轻轻去吸.吮他的舌.尖,战.栗感唤回了宿玄的神智。
他反应过来,桑黛紧闭双眼亲着他。
她在亲他,桑黛在亲他。
宿玄紧绷的那根弦彻底断了,掐着她的腰身把人抱过来,剑修跨坐在他的怀里,修长的双腿分开在他的两侧。
他闭上眼,将主导权夺过来,辗转反侧轻.咬厮.磨,深入更深入。
酒香后味有些苦涩,彼此的唇齿间都是那股酒香,宿玄几乎是在咬她,想要嚼碎她吞入腹中,他们血混着血,骨肉相融,彼此再也不能分离,一切都属于对方。
酒瓶被风吹到在地彻底碎裂,剑修再不似过去的一味承受,而是主动回吻他,仰着头方便他亲吻。
小狐狸托着她的臀底,把她抱起来转战到大殿之中,她也主动抱紧他的身子,俯身与他亲吻。
桑黛被宿玄放在了窗边的软榻上,他的吻落在剑修的耳畔,听着剑修微弱的轻.喘,衔着她的耳根含下那颗靛蓝色的璎珞,这是他细心养出来的剑修。
吻渐渐往下,桑黛与他十指相扣闭眼随他,酒意也给了她勇气,她可以放下一切,去做最真实的自己。
不是天级灵根觉醒者,不是应衡的徒弟,不是微生家的孤女。
她只是桑黛,是对宿玄动了一些心意的桑黛。
剑修的外衫被解开,中衣松松垮垮套在身上,小狐狸沿着她露在外面的肌肤亲吻,留下一个个痕迹。
松垮的领口露出里面的一角小衣,包裹着女子的美好,他沿着细细的肩带轻吻,在解她的中衣系带之时抬起身子,停下来看衣衫凌乱的剑修。
桑黛睁开眼,清楚感受到他的欲念,他压抑了太多年的发情期,每每难受得想死。
他在询问她的意见。
桑黛闭上眼,抱住他的脖颈,点了点头:“嗯。”
她喝醉了,她是醉鬼,醉鬼是没有理智的。
小狐狸几乎是抖着手去解她的系带。
中衣散开后便是浅蓝色的小衣,露出一截莹白的腰身,纤细到他一手可以握住。
宿玄沿着她的脖颈开始往下亲,毛茸茸的狐狸尾巴显露出来垫在剑修的身子下面,让她不得不抬高一些迎合他的亲吻。
小狐狸亲过肩头、锁骨、隐隐露出一点的柔软、到她的细腰上,在雪白的腰肢上落下一个个吻。
他还算有一点理智,没有去扒她的小衣和内裙,最过分之时也只是隔着小衣去亲她的柔软之处,桑黛却浑身都热了起来。
也不知是什么时辰了,总之很晚了,时间过去太久,小狐狸终于顿住,拉过一旁的薄毯将剑修裹了进去。
他将人连人带毯子抱进怀里,鼻尖抵着她的肩头,呼吸烫到她难以承受。
“宿玄……”
小狐狸闷闷回应:“嗯,我在黛黛。”
桑黛的额头抵着他的胸膛,闭眼缓着呼吸:“你若是要做下去,我同意的,可以继续。”
小狐狸太难受了,她可以感受到,九尾狐族血热,血气方刚所以重欲,小狐狸成年后这一百年来不知道怎么熬过来的。
桑黛今夜难得醉了,没有理智,她什么都可以答应他,等明天醒来,她还是那个温柔清冷的剑修。
可宿玄却亲了亲她的额头,温柔拒绝了她:“不可以。”
桑黛睁开眼,两人对视。
宿玄的额上是细密的汗,脸颊很红,微微上挑的眼尾洇红。
他抬手擦去桑黛的汗,再次道:“不可以。”
桑黛道:“你很难受。”
宿玄说:“嗯,很难受。”
“我允许你做下去。”
“我不愿意。”
“……为何?”
“黛黛,不应该。”
小狐狸抱紧她,亲了亲她的额头:“我喜欢你,你想要,我的身子可以给你,只可以给你,但是黛黛,你不是这样的。”
宿玄的手轻轻摩挲她的侧脸,眸光温柔:“你对我的喜欢不足以支撑我们去做这件事,你的身子也不可以这么轻易给出去,你今夜醉了,我们之间最亲密的事情不能发生在时候,这会是我们一辈子的隔阂,日后你我都会后悔,没有给彼此一个完美的初次。”
桑黛呼吸发抖:“宿玄,我不会后悔的……”
“你会,你会的黛黛。”宿玄亲上她的唇,啄了啄,又道:“你扪心自问,方才我们做的那些事情,是因为你的愧疚,还是真心喜欢?”
“你真心喜欢我,主动愿意和我做这件事,我们现在就合籍去做,但你若是因为对我的愧疚,黛黛,我不愿意。”
桑黛的身子都在抖。
他真的太了解她了。
宿玄对桑黛越好,桑黛心里便越是堵得慌,那股子愧疚让她不断对宿玄心软,心疼,默许他与她做一些亲密的事情,因为不想看到宿玄难受。
她对宿玄有喜欢,甚至有很多喜欢了,所以不嫌弃与他的唇齿交缠,也不讨厌他的亲近。
但那股喜欢远不足以支撑她与他做更亲密的事情,比如方才解开了她的中衣,她上身只着小衣,这些换做以前她很难答应,可现在她无法拒绝他,她看到他就会觉得心酸愧疚。
宿玄的下颌抵在她的头顶上,哑着嗓音道:“我是只妖,我没有什么道德感,也不是什么正人君子,我承认自己对你的渴望,因此方才我卑劣地利用你对我的心软做了更深的一步,但是黛黛,我那点卑劣心只允许我做到这里了。”
“在你没有完全喜欢我,主动跟我做这件事之前,我们只能止步于此。”
桑黛闭上眼,草木香和清香缠绕在一起,让桑黛难以呼吸。
心里很酸很酸,她又像之前那样捂住眼睛,挡住自己的眼泪。
“宿玄……你为什么这么喜欢我啊?”
她一点不懂,她有什么好的,打他伤他,他一个天级灵根觉醒、堂堂妖王、大乘妖修为何要追在她身后,若不是她可以听到他的心声,桑黛这辈子都不会对宿玄温柔以对。
为什么这么喜欢她?
为什么为她做这么多?
为什么让她对他这么愧疚又心疼?
小狐狸将剑修从怀里扒出来,擦去她的眼泪。
“你是桑黛,我只会喜欢桑黛,仅此而已。”
或许就是命定的缘分,当年少女闯进地穴挥剑斩断那些灵线,将他从吃人的地方抱出来,一颗心就再也不是自己的了。
他追随她,渴望她,为她的强大而欢呼,也更加渴望强大,这样便可以与她并肩。
他看着桑黛的脸,这张脸明明深入骨髓,但就是怎么都看不腻,他非常非常喜欢。
宿玄喜欢桑黛的一切。
小狐狸俯身去啄她的唇,道:“把心再打开一点点好不好,我永远不会背叛你。”
桑黛微扬下颌,眼泪沿着眼角淌落。
“宿玄,你再给我一段时间,再等等我。”
“好。”宿玄亲上她的唇,贴着唇道:“黛黛,不要怕。”
无论前路是什么,他们都会一起面对。
桑黛攀上他的脖颈,启开红唇,闭眼回吻他。
在他亲上脖颈之时,她抱紧他的肩膀。
“我永远不会怕。”
醉梦涧(十一)
翠芍不知道自家尊主回来了, 再次进来添茶的时候,瞧见了院中碎裂的酒瓶。
石桌上还放了个桂花糕,看起来像是放了很久,已经有些凉了。
翠芍拧眉, 拿过扫帚将碎片收拾干净。
小心收起桌上的桂花糕, 翠芍朝紧闭的主殿门看了一眼。
桂花糕待会儿就要凉了, 夫人是休息了吗?
翠芍犹犹豫豫,主殿内传来一声嘤咛。
声音很低也很轻, 只有一下然后很快便被主人强行压了回去。
翠芍蹙眉,那声音听起来有些压抑, 但能听出来是桑黛的声音,她一贯能忍怎么会发出这种声音。
院中的瓷片碎裂、桌上的桂花糕无人拿走……
难道是闯了贼人?
翠芍脸色一变, 反手召出弯刃便要往主殿冲。
“夫人——”
“下去!”
两道声音齐齐响起。
一股无形的阻隔拦在翠芍面前挡住了她的路, 而方才那道低喝……
翠芍想明白了什么, 小脸一瞬间爆红:“尊主, 奴婢该死!”
“翠芍, 下去, 夫人没事!”
这次的声音已经能听出来隐忍了,方才还没生气,这下是真的有点恼了。
“是!”
翠芍弯腰捡起刀撒腿就跑。
完了完了,她怎么这么笨啊, 敢打扰自家尊主和夫人造小狐狸。
主殿内放了几颗业火球, 屋内暖洋洋的,窗户也紧紧关着连一丝风都吹不进来。
剑修趴在薄毯之中, 光.裸的脊背上仅有几根细带绑着, 整个背部光洁,蝴蝶骨瘦削又清晰, 如白玉般的脊背如今满是一点点的印痕。
周围都是热意,桑黛捂着脸不敢见人,像只乌龟一样将脸埋在锦枕之中。
小狐狸褪了外衣,仅着一身黑色长衫,领口松松垮垮,锁骨上都是细密的汗。
宿玄俯身凑上去亲她的背,一手扣着剑修的手十指相扣,一手在她的侧腰摩挲,虎口处的薄茧卡在剑修滑嫩的肌肤上。
她在发抖,宿玄的银发光滑似锦缎,长发及腰,此刻沿着肩头滑下落在她的背上,与她此刻有些滚烫的体温不太一样,宿玄的头发很凉。
他又亲上了她的脖颈,在耳根轻吻,半撑身体担心压到剑修。
“黛黛,翠芍走了,没事的。”
宿玄沿着她的耳垂轻吻。
桑黛忍着急促的呼吸道:“翠芍听到……听到了吗?”
她脸皮太薄,一直压着声音只敢轻.喘,方才宿玄用了犬齿去咬她,剑修一时没忍住,他们两人都没发现翠芍什么时候来的,反应过来之时小姑娘已经要往妖殿冲了。
宿玄哄她:“没事的,很正常的。”
“不行,不能被听到的,别亲——”
桑黛微微侧脸,去看覆在身后亲她的人。
他头顶上的两个耳朵都冒了出来,情热让他有些维持不住人形。
算了,亲吧,他实在太会磨人了,她对他没办法心硬。
尤其有耳朵的小狐狸,真的很可爱。
小狐狸顺势吻上她的唇,衔着下唇含糊哄她:“宝贝,他们都知道的,你是妖后,我是妖王,我们做这些很正常的。”
桑黛攀着他的肩膀,酒劲早就被压下去了,但她还是在和他亲吻,从进来主殿就一直在亲,他想亲,她又因为酒劲回吻,于是两人都一发不可收拾。
剑修被亲得晕乎乎,跟他亲了好一会儿,小狐狸将人翻过来,转移阵地到她的锁骨处。
他边亲边说:“我们妖殿……可都盼着狐狸崽崽的诞生呢……”
桑黛脑子晕乎,无意识问:“狐狸崽崽?”
宿玄吻在了剑修的腰间。
“我们的崽崽。”他微微掀开剑修的小衣下摆,又往上亲了一点,“你想要崽崽就要,不要也无所谓,都可以,我只要你,王位可以传给柳离雪未来的孩子。”
桑黛根本听不明白,只觉得他现在越来越会磨人了,小狐狸的唇很烫,她的体温本来不算高,如今也被他磨热了。
身上有细密的汗,剑修有些羞赧,推着他的肩膀:“有汗。”
宿玄扒开她推他的手,环上自己的脖颈,抬起身去亲她的唇:“不脏。”
桑黛的一切在他ῳ*Ɩ 眼里都格外干净。
吞咽与喘.息声格外明显,桑黛亲一会儿就会呼吸不上来,小狐狸只能无奈放开她。
“怎么还是不会换气?”
桑黛觉得很难,宿玄亲她不管开始多温柔,最后都会力道很重,她觉得小狐狸像在狩猎,咬住猎物就死不松口,让她招架不住。
剑修别过头闷闷道:“你很会嘛,跟谁练过?”
宿玄挑眉,咬了她的下唇一口:“小嘴真会叭叭,说话真呛。”
桑黛讷讷回怼他:“觉得呛就不要逗我。”
小狐狸衔着剑修的耳朵含混应道:“真要到办正事的时候,黛黛这张嘴可说不出来这么伤人的话。”
“……闭嘴!”
桑黛的脸滚烫,拉过薄毯盖住自己的眼。
她总喜欢掩耳盗铃,哭要捂住眼,笑要捂住眼,害羞也要捂住眼。
宿玄隔着小衣去亲剑修的绵.软,哑声道:“只跟你亲过,也只会跟你亲。”
桑黛捂脸的力道松了些。
她现在浑身都有些热,感受着他的吻,亲遍自己的上半身,她没有经历过这么超前的事情,在这件事上也抵不过自小就接受发情期教习的九尾狐,自然是节节败退,溃不成防。
起初很舒服,到后来有些难受了。
宿玄比她还难受,但注意力一直在她身上,她每一声呼吸他都能辨别出来是舒服还是难受。
小狐狸问:“难受吗?”
桑黛闷闷摇头:“……不知道。”
亲了近半个时辰,这次不是单纯的亲吻,他们是真的衣衫单薄、桑黛甚至上半身仅剩一个小衣,相互搂在一起。
从身体深处腾起的感觉不知道该怎么形容,宿玄越亲,她越是觉得难受,但更像是一种渴望。
她想要些什么东西,但又不知道想要什么。
小狐狸拉开她挡脸的薄毯,晦暗的眼眸与她对视。
“看着我。”
桑黛看他。
剑修的乌发凌乱,满面绯意,眼眸水亮,长睫上挂了泪花,眼底的情绪再不似过往那般清冷淡漠,如今多了些迷离、以及浓重的情意。
他知道她怎么了,因为剑修的身子很烫。
宿玄直白开口:“黛黛,你想要了。”
桑黛:“……什么?”
她茫然问:“想要什么啊?”
“我。”
桑黛:“……”
她好像懂了。
剑修艰难别过头不看狐狸精:“我……这是正常反应,我不是……”
说话语无伦次,俨然有些慌了。
小狐狸轻啄她的耳根,哑声道:“我帮你好不好?”
桑黛磕磕巴巴:“不要……再给我一段时间……”
宿玄闷笑,身子连带着震动:“帮你不一定要做那件事,比如,用手也可以……”
他拉着剑修的手,轻轻啄了啄她的指腹,嗓音哑得不成样子。
桑黛茫然看他。
什么意思,这种事情可以有别的做法吗?
小狐狸喜欢伺候她,包括在这方面。
喜欢她,为她服务,让她愉悦是他应该做的。
“或者黛黛喜欢别的帮法也可以,有很多种法子,不喜欢这个,我们就换个法子。”宿玄抬起身子,唇角还带着笑,本就是浓颜的长相,在这种时候笑起来莫名邪气,像一个邪魔一般。
小狐狸扣住剑修的脚踝微抬,裙衫和内里的薄裤下摆自脚踝滑下,他褪下剑修的薄袜,沿着玉白的脚踝轻啄,顺着亲上纤细的小腿,俨然要继续往上亲的地步。
桑黛一脚踹上他的肩膀:“宿玄!”
她总算是反应过来了。
剑修这辈子没爬这么快过,迅速爬起身缩在软榻一角,这下不仅是脸红了,整个上半身都粉透了。
她只穿了个小衣,将被宿玄捋起的裙衫放下去,光.裸的手臂、肩膀、锁骨和腰身上都是痕迹,小狐狸跪在榻上,喉结疯狂滚动,眸色深沉晦涩。
【真好看,漂亮死了。】
【想亲别的地方,小衣真碍事,那里软软香香的,以后一定要扒掉。】
桑黛:“滚啊!”
她捂住自己的身前,想要去拽薄毯,但被宿玄的膝盖压着又拽不动,只能去拉小狐狸刚才褪下的黑色外袍挡在身前。
那就更好看了。
黑色的外袍绣着奢侈的金纹,将她的肌肤衬得更加白了。
【漂亮死了,好难受,好想做。】
桑黛:“……”
他的脸皮能厚到这种地步,她是无比服气的。
软榻很小,宿玄轻易就能凑近她,将桑黛拉近怀里吻她的脸,跟啄木鸟一样亲了十几下。
最后觉得今夜有些过了,他坐在软榻边,将她抱在怀里,她的下颌抵在他的肩头。
宿玄将自己的外袍展开披在她的身上,将人连衣服抱在怀里,轻拍她的脊背安抚。
桑黛因为刚才的事情不敢看他。
宿玄无奈,只能解释:“黛黛,我喜欢你,为你做这些都是应该的,不要害羞。”
桑黛闷声道:“可你太……太……”
“太什么?”
“……太不要脸了。”
宿玄一愣,鼻尖抵着她的肩头笑了起来。
桑黛小声道:“你别笑了,我坐不住了。”
他一笑身子就抖,连带着坐在腿上的桑黛都跟着抖。
宿玄忍住笑意,抱着她解释:“不是不要脸,是你太拘束了,我们妖族性情爽朗奔放,你见到的才哪里到哪里?”
桑黛惊骇:“你这还不算不要脸?”
宿玄哑声亲她的侧脸,道:“开胃小菜,某只小剑修吃饱了才能轮到我吃。”
桑黛一巴掌呼上他的肩膀:“闭嘴!”
他方才那些话让她的认知都刷新了,桑黛从来不知道这种事情花样这么多。
两人对视,小狐狸眼底都是爱意和笑意,桑黛却听到他的心声,那些话……
她别开眼,窝窝囊囊埋进他的脖颈。
不看就不会听到他的心声,读心这个技能不是让她听他在心里说那些话的。
宿玄轻拍她的脊背,抱着剑修哄着。
她今夜愿意放开让他与她亲近这么多,宿玄已经很满足很满足,也见不得她有一点难受,只想着伺候她。
他完全不管自己有多难受,小声问她:“还难受吗?”
桑黛不说话。
宿玄知晓她的性子,那就是还有些难受,纵使她平日再过清心寡欲,但她也是个正常人,对他有情意,自然会被他撩起火。
小狐狸有些心疼,细声道:“我不看你,把灯熄了,用手帮你好不好,我去洗个手就来,情热很难熬的。”
他经历过太多次情热,清楚知道有多么难熬,发情期之时他都稳不住人形,他可以熬,但不希望桑黛因为这个难受。
桑黛果断摇头拒绝:“我不要。”
“我轻点,很快就好,你就不难受了。”
“……不要就是不要。”
“这么害羞啊?”
“宿玄……你为什么这么喜欢这种事情啊?”
桑黛有些不太懂,要说舒服确实舒服,但修士应该以修行为主,他却总喜欢黏着她亲热。
他太黏人了,一旦开了亲吻的头就会时常黏着她亲亲,若以后真的完全在一起了,做了那件事,桑黛觉得自己连练剑的时间都会被他剥夺大半。
宿玄安静了很久,桑黛从他的脖颈间抬起头去看他。
小狐狸的神态很认真,拂开她额前的碎发:“不是喜欢这种事情,是喜欢跟你做这种事情。”
他替她擦去汗,声音很轻:“因为是你,所以喜欢做这件事,喜欢抱你,喜欢亲你,喜欢听你的声音,喜欢看你为我情迷,这是道侣间最亲密的事情,全身心拥有彼此,这个认知让我兴奋又激动。”
【因为很喜欢很喜欢你,所以你浑身上下每一寸地方我都很喜欢。】
桑黛眼睫微垂,呢喃道:“这么喜欢吗?”
宿玄亲她的额头,道:“嗯,非常喜欢,很早就喜欢你了。”
若不是桑黛失忆,在他少年时期去找她那一次,一百多年来他早就将人追到手了,怎么会跟她闹了一百多年的误会。
“宿玄,其实我真的很无趣,我什么都不会,我只会打架。”
“黛黛在我眼里便是连杀人都是可爱的,我见到你就觉得开心,你一点不无趣。”
“我可能也做不好妖后,我不会处理琐事。”
“妖界的事务不需要你去管,我来便可,我们黛黛就只管练剑就行。”
桑黛埋进他的脖颈间,安静了好一会儿,低声道:“宿玄,我这些年其实也好累。”
剑修的声音很沉很沉。
宿玄心头一酸,抱着她轻哄:“我知道,以后你可以依靠我,我不会背叛你。”
桑黛没有说话。
若不是宿玄在她身边,或许她便是一个人去查这些事情,到最后也可能一个人面对四界的围杀。
没有人与她并肩,没有人帮她。
“宿玄。”桑黛吸了吸鼻子,抱紧他,道:“你再给我一段时间,我们的关系进展太快了,只要我想清楚了,我会和你一样坚定。”
她必须得更喜欢宿玄一些,捋清楚自己的心意,确定自己能不能接住他这么浓重的爱意,才是对他真正的公平,也是在为他们的未来铲除后患。
“好。”宿玄抱紧她的腰身,又回应一句:“好,黛黛。”
一百多年他都等了,宿玄可以一直等她。
“我一直在你身边,黛黛,不要怕。”
桑黛能做的只有抱紧他,将脑袋死死埋在他的颈窝间,忍住自己的眼泪,心里软软的。
她低声说:“宿玄,我的桂花糕还没吃呢,那是令堂让你给我买的,我得吃了。”
宿玄蹭了蹭她的脸颊:“都凉了吧,我们出去吃好不好?”
桑黛:“凉了也可以吃的。”
宿玄拒绝:“凉了就不好吃了。”
他起身将桑黛放下,剑修披着他的外袍,隐隐露出的肌肤上都是他留下的痕迹。
小狐狸深呼吸了口,摸了摸她的脑袋,“我去解决一下,等我出来带你去吃桂花糕。”
他的长衫很单薄,根本挡不住一点,桑黛别过头不敢看。
她点点头:“……嗯。”
按小剑修过去的经验来看,某只狐狸没一个时辰解决不了,他离开殿中去了水房,桑黛坐了会儿,等到身上有了些力气后站起身。
她披着宿玄的衣服,他的衣衫对她来说太大了,衣摆拖在地上,桑黛也不管,反正某只狐狸的衣服只会穿一天就会送去洗了,绝不会穿第二日。
桑黛来到铜镜前,褪下宿玄的外袍,镜中的剑修上身只穿着个贴身的小衣。
放眼过去都是他留下的痕迹,小狐狸兽化的时候会出现犬齿,情热之时控制不住自己的兽形,她身上有一点点的牙印。
桑黛侧脸滚烫,忍着羞意侧过身去看,脊背上绑着几根系带,其余地方……
桑黛又捡起了宿玄的外袍披上,将自己裹得严严实实。
他真是……
是只小狗吧!
桑黛拿出新衣服去了另一间水房沐浴,她比宿玄收拾的要快很多,沐浴完手随意挽了一下发髻,穿了件常服坐在院中等宿玄。
等了许久,当圆月高升之时,宿玄终于出来了。
木簪半挽银发,垂下的发尾滴水,一身新的墨服。
桑黛与他对视,又急忙别开眼。
宿玄弯唇轻笑,走过来俯身,在剑修的脸上吧唧亲了一口。
桑黛捂住脸,红唇微微张开:“你干吗?”
小狐狸顺势含住她的唇吸.吮了口,道:“亲亲。”
桑黛慌忙起身:“都……都过去了,你说了等等我的。”
宿玄牵住她的手:“你方才也答应我了,日常的亲近可以。”
桑黛:“……”
她又想起来了,刚才跟他亲得火热之时,她酒劲上头,抱着小狐狸的肩膀问:“宿玄,你教教我,怎么快些多多喜欢你,我想更多更多地喜欢小狐狸,了解小狐狸。”
小狐狸喘着气,道:“不要拒绝我的靠近,我们可以更亲近一些,你如今对我的喜欢足以支撑我们进行一些日常的亲近。”
然后桑黛说:“好,我们多亲近一些。”
她要努力认清楚自己的心意,多喜欢他一些,确定自己可以好好对他吗,对他更加公平一些。
现在的桑黛:“…………”
此刻酒劲下去的她恨不得一剑捅了自己,另一只手捂住脸,小声问:“我可以反悔吗?”
宿玄扒开她的手,与她对视,微笑道:“不可以哦。”
【大晚上了开始做白日梦了,怎么可能让你反悔。】
桑黛:“……”
小狐狸牵着自家剑修的手大摇大摆走出妖殿。
外面人不太多了,因为夜色太深,街道上来往的人明显比小狐狸回来之时少了许多。
桑黛看到两边的门店关了很多,问:“还有卖桂花糕的吗?”
“有,陈伯关门晚。”
他好像有目的,并不是随意选了一家糕点店,而是牵着桑黛的手来到靠近南边的街市,转角一家小店还开着门。
宿玄来到店门前,这就是个小店,店面不大,门梁也很低,小狐狸得微微弯着头。
他提高了些音量:“店家,拿点桂花糕。”
一连喊了几次,里面的人终于听见了,从里间走出来。
桑黛看明白了,这位店家似乎耳力不太好。
他看起来年纪也很大了,脊背微微佝偻,瞧见宿玄后笑道:“尊主,还是桂花糕吗?”
宿玄点头:“对,拿一份桂花糕。”
店家转身去包糕点。
桑黛扯了扯宿玄的衣袖:“你经常来吃?”
宿玄淡声道:“偶尔。”
实际:【本尊可是来跟陈伯学过的,我自己也会做。】
桑黛:“……好吧。”
宿玄会的东西好像确实很多,他的生活比她要有趣得多。
小狐狸接过糕点,递过去灵石。
那店家朝桑黛行了个礼:“夫人也安好。”
桑黛尴尬笑了下,朝他回礼:“伯伯身体康健。”
小狐狸笑得得意洋洋,朝店家告别后牵着剑修离开。
一路上虽然人不多,但桑黛也发觉了很多人在看他们,宿玄太过显眼,一头银发是他的标志。
桑黛扯了扯他的袖子:“我们回妖殿吧,太晚了。”
某只狐狸傲娇道:“不回,带你去个地方。”
桑黛疑惑:“哪里啊?”
“去了就知道了。”
一刻钟后,桑黛看着面前平静的河面沉默。
她问:“我们来河边干吗?”
小狐狸捡起一颗石头上下抛着玩。
“当年我被抓回去后逃出那方地穴,就是沿着这条河游回来的,回来后就去找了柳离雪,他帮我隐瞒给我养伤,伤好后我血洗了十二殿。”
宿玄将石头抛出去,小石子在水面上一连打了好几个水花。
“小时候经常跟柳离雪来这里打水花,也经常来这里摸鱼,这里勉强算是我的秘密基地。”
他以很轻松的语气在说这件事。
桑黛沉默一瞬,问:“当年……是不是很苦?”
他知道她问的是什么。
宿玄挑眉:“辛苦?算不上吧,当时孤注一掷,反正不成功就得死,走到绝境的时候总会有很大的勇气,现在想想,那时候我和柳离雪还真厉害。”
两个十几岁的少年郎端了十二殿。
“柳公子对你真的很好。”
“他是我最好的兄弟,也是这世上除了你以外我最信任的人。”
桑黛默然,理解了为何宿玄会把星阙殿执事这个岗位交给一个医修,柳离雪武力并不强,拿得出手的也就一身医术,但宿玄给了他很大的权力。
因为信任,因为感激。
宿玄牵着她在河边的凉亭里坐下,解开桂花糕的油纸。
他递过去一个:“黛黛,尝尝,这家店味道很正。”
【很多年前将妖界的桂花糕吃过来一遍,最终决定跟着陈伯学习,他家的桂花味最浓。】
桑黛接过他递来的桂花糕,小口咬下,软糯的桂花糕在舌尖上化开,是满满的桂花香。
“好吃,很好吃。”
宿玄眉梢微扬,笑道:“那我日后也给你做。”
桑黛捏着桂花糕与他对视,点了点头:“嗯。”
小狐狸咬了口桂花糕,与她一起吹着晚风,沉声道:“那条河其实是妖界的护城河,妖界有二百七十一个城池,其下郡县数千,千万子民,这条河里有法阵,将整个妖界包围起来,守护着妖界的安宁。”
桑黛看向那条河问:“这条河很大吗?”
“那当然,延绵万里,辽阔宽广,当年我被追杀之时跳进这条河,河道里的法阵竟然还主动替我打了掩护。”
宿玄一边吃着桂花糕一边说道,“我小时候一点不想当妖王,我觉得好烦,要保护太多人,身上的担子太大,我只想做个闲人。”
桑黛轻笑,倒是没想到宿玄小时候这般懒散。
“后来呢,我觉得我必须变强。”宿玄淡声道:“这样才能保护身边的人。”
桑黛唇角的笑意凝滞,抬眸去看宿玄。
“起初我当妖王只是想活命,可我即位后,我看着那些因战乱家破人亡的百姓们,心里在想,战乱到底给妖界带来了什么?”
不断征战,导致灵脉枯竭,他被绑去囚禁,用血肉反哺妖界灵脉。
财力备受打击,数万人家破人亡,血流成河,百姓要交高额的灵石去补足妖界征战用的军资。
“所以我即位后第一件事是先开了妖库,将十二殿这些年敛的财都拨了出去,鼓励他们做生意,这点柳离雪就有大用了,我不太了解这些,但孔雀一族商户频出,柳离雪就出主意,我考量后颁政策,他们需要钱我就拨钱,需要技艺我就去想办法找人教,总之如今你看,妖界的财力是四界最强。”
桑黛咬着桂花糕夸他:“妖王大人和柳公子都很厉害。”
“后来呢,我发现财力发展上去,又出了一个问题,其余三界会惦记妖界的财力,即使我们不主动攻打,不能保证其他三界没有人打我们的主意,我那些年一边打架一边研究怎么提升妖界的兵力,我独自去搜寻灵脉,在妖界开设学宫,整顿良莠不齐的军队,大幅度集中兵力给边境布防,钻研防御法阵,一系列的事情,后来妖界的兵力也很强盛。”
桑黛撑着下颌,弯眸浅笑:“我知晓啊,所以三界没有敢跟妖界开战的。”
宿玄很惜才,凡是有天分的妖修都有很用心地去培养。
桑黛夸赞:“小狐狸是个很好很好的妖王。”
宿玄与她对视,笑道:“黛黛,我不是个好人,但我也不坏的。”
桑黛回答:“你其实一直都很好。”
两人的距离很近,晚风扬起他们的发丝交缠在一起,吹来两人身上的体香。
宿玄透过桑黛,仿佛看到了当年那个闯进地穴的少女,扛着他的身子,告诉他:
——“你是天级灵根觉醒者,你是天道给予世间的恩赐,没有人有资格这么对待你。”
到如今,他们都长大了,再也不是那么信任天道,已经背叛了最初一直敬仰的天道。
但不变的是,宿玄依旧觉得桑黛很好,桑黛也依旧觉得他很好。
宿玄看着她的小脸,抬手抚上她的侧脸。
“黛黛,要和我一起守护妖界吗?妖界子民会敬你重你,绝不会如仙界一般背刺你,我向你保证。”
“妖界的子民也是你的子民,千万亩妖界疆土,就是你的家,是我们的家。”
桑黛还在笑,越笑眼睛越弯,可眼底却渐渐浮现些水花。
她托着下颌与宿玄对视。
桑黛毫不犹豫点头:“好呀。”
她会与宿玄一起,用性命去守护妖界。
因为这里真的很好很好。
宿玄捧住她的侧脸,问她:“看见我今天戴的簪子了吗?”
“看到了,很好看。”
桑黛知道他问的什么。
她放下桂花糕,微微仰起身子,一手探到宿玄的脑后,摸到了他发髻上的那根木簪。
桑黛摸到熟悉的纹路,跟她过去的那些簪子几乎没什么差别,她以前经常戴这种簪子。
之前没有注意过,在今晚再次见到这根木簪之时,她忽然就想起来了。
她有一个还没有兑现给宿玄的承诺。
小狐狸问:“守信的大小姐,还记得八十年前我们打过一架,之后你答应过我的一件事情吗?”
桑黛细声回应:“抱歉,那之后我去历练了,我们几年没见过,我给忘了,但我现在想起来了。”
“那现在兑现给我。”
“好。”
桑黛笑起来,伸手捏了捏小狐狸头顶上冒出来的耳朵,毛绒绒的耳朵格外好摸。
“今天就兑现给你。”
玲珑坞(一)
桑黛五十岁入的元婴境。
她在元婴满境卡了许久, 隐隐有要渡劫的感觉,但是又死活引不来雷劫。
这种时候往往就是缺个刺激她的契机,简而言之就是找人打一架激发一下便可。
剑宗大小姐桑黛看着自家剑宗那些弟子们,觉得应当是不行, 万一下手重了很容易出人命。
得找个抗揍的。
她低着头沉思, 提剑一路往回走, 还未走到后山的竹屋前,便瞧见前面懒洋洋站了个黑衣青年。
银发墨服, 周身张扬又欠揍的气息桑黛只在他一人身上见过。
桑黛蹙眉:“你又来干什么?”
宿玄微微歪脑袋,道:“唔, 本尊想桑大小姐了,来看看不行?”
他是知道该怎么气她的, 桑黛压根听不得这话, 拔剑就朝宿玄劈去。
他们两人打架一向不留情面, 各个都下了死手。
墨黑的长剑拦住剑修的莹蓝长剑, 两双眼睛对视, 桑黛的眼底全是漠然。
宿玄勾唇轻笑, 也不知是在嘲讽还是什么。
他反手挽出剑花,压着桑黛退到后山山顶,布下结界一打便是半月。
仙界的人怕是都知晓那妖王经常往剑宗跑,目的就是跟那剑宗大小姐打上一架, 两人只要打架没有个十天半月出不来, 有时候甚至打上几月。
剑宗的弟子们看到后山的剑光,也只是叹息。
“大小姐又跟那妖王打起来了。”
到第二十三天, 桑黛的经脉越发沸腾, 修为隐隐突破极限,似乎快要渡劫了。
她看到天幕上浓重的乌云, 蹙眉想要逼退这死对头,可宿玄的剑依旧不停。
桑黛有些急躁,在她的雷劫范围内,宿玄也会挨劈的。
双目对视之时,宿玄忽然牵起唇角,锋利的眉骨下压,有些邪里邪气道:“大小姐急着渡劫吗?可以,本尊先放你一次,但有条件,等你渡完劫后再讲。”
桑黛拧眉:“你又在打什么主意?”
宿玄的眼尾微微上挑,一双狐狸眼弯成好看的弧度,身形一晃,长剑挑落了剑修发髻上的木簪。
马尾仅有一根布带系着。
那根带着剑修发尾清香的木簪落在了宿玄修长的手中。
他抬了抬那根木簪,道:“算是抵押的物件,桑大小姐承诺我一件事,完成了,我便将这根木簪还给你。”
桑黛眉心微蹙:“什么承诺?”
“中秋节前先来妖界找我,到时候再说,本尊等你。”
宿玄回身,眨眼间便消失在她的视野范围内,只有桑黛的元婴雷劫在虚空中等候着她。
她渡劫足足三日,渡完劫后摸了摸乌发,想起了自己答应宿玄的那个承诺,不知道他要干什么,但还是提剑就要去妖界找宿玄。
还未去到妖界边境,腰间的玉牌便亮了起来。
“大小姐,南州鬼乱。”
她看了眼近在咫尺的妖界边境,一言不发安静了许久,在玉牌另一端又催了一遍的时候,启唇回应。
“知晓,现在就去。”
此后,一走便是七年。
那七年一直在外历练,那次鬼乱很严重,仙界死了不少平民,桑黛追了那厉鬼好几年,忙得不可开交,与宿玄七年没见过,这件事忘得一干二净,等到抓到厉鬼之后又因为重伤昏了许久。
醒来后竹屋前无人,她撑着病体打开门,门外放了一袋桂花糕。
桑黛以为是桑闻洲和施夫人送的,心下暖和,将一袋桂花糕吃完。
再一晃眼,就是八十年。
河边的风有些冷,妖界的护城河面掀起一阵阵的波纹,他们两人的距离很近。
桑黛问:“当年你是不是故意来找我打架的,知道我的元婴雷劫迟迟不到?”
宿玄冷哼:“不然呢,你当真觉得我每次去都是找你茬的?”
桑黛笑道:“门前的桂花糕是你送的?”
“你以为谁送的?”
桑黛捂着眼睛笑起来,笑声清脆像是银铃。
她真的,好像错过了很多。
桑黛问:“后来见到我,为何不说这件事?”
宿玄恼怒回怼:“我都戴着那根木簪去见你了,你压根没注意,拔剑就往我身上劈。”
小狐狸的心哇哇碎了一地,回到妖殿伤心了好久。
他当时也是个傲娇的性子,桑黛想不起来,他也羞于开口。
如今的宿玄泄愤般捏了捏她的脸,道:“当时让你来妖界,是因为妖界马上要中秋节了,想和你一起过中秋,但是本尊坐在主城门前等了你三天你都没来。”
桑黛拿开手,问他:“那你哭了吗?”
“没哭。”
【只是心疼你,知道你可能又去历练了。】
桑黛在剑宗,三天两头就会去历练,只要出了邪祟,剑宗几乎都会先让桑黛去。
她过去真的很累很累。
桑黛长叹一声,感慨道:“过去让小狐狸伤心了很多次,抱歉。”
宿玄别过头,“知道抱歉就对我好点。”
“那我现在来赴约了,宿玄,你再想一个承诺,想让我答应你什么?”
宿玄看着她的眼睛,道:“你说的,那我可想了。”
桑黛颔首:“好。”
宿玄的指腹摩挲她的眼尾,唇角微微弯起,道:“我希望这位大小姐,可以陪我过千千万万个中秋,每一年。”
“黛黛,我要你给的承诺是这个。”
小狐狸的眼中有熟悉的情愫在翻涌,当与桑黛对视的时候,那些情愫便越来越大胆、越来越张扬,生怕她看不出来一样,毕竟桑黛过去太过迟钝,如今也只比过去好一点。
两人的唇角牵起,心照不宣笑了起来,眼底荡漾出星星点点的微光。
中秋是阖家团圆的时候。
桑黛答应了这个承诺:“好。”
她回答:“以后每个中秋,我都会与你一起过,在妖界过。”
许多年前没有兑现给他的承诺,她会用自己的余生兑现给他。
宿玄戳了戳桑黛的额头,笑起来的时候梨涡隐约可见,眉梢也跟着舒展,一张浓郁俊美的脸便柔和许多。
“木簪送我吧?不还给你了。”
“好,送给你。”
“这算是什么?”
“唔,我给你的信物,代表着我的承诺,我见到它就绝对不会忘记这个承诺。”
“你的承诺是什么?”
“以后每个中秋都和你过,在妖界过。”
宿玄满意笑起来,站起身在桑黛还未反应过来的时候背起她,收起那袋还未吃完的桂花糕,背着剑修往来时的路走。
“夜深了,该休息了。”
有人背着不用走路,桑黛也十分愿意。
她趴在宿玄的肩头,“行。”
“今晚我要睡主殿。”
桑黛反问:“又不在春秋楼了,为何要与我一起睡,不然我去睡偏殿吧。”
宿玄果断拒绝:“不要,我认床,就要和你一起睡,你答应了日常的亲近可以,我们睡两个被窝嘛。”
桑黛轻叹,又将脑袋重新搭回他的肩膀,笑声说:“宿玄,你好黏人啊。”
小狐狸哼哼没再说话。
桑黛趴在他的肩头,看着周围逐渐倒退的树木,枕着某只狐狸柔顺的发丝。
她闭上眼,放轻了呼吸和声音:“宿玄,我睡会儿。”
“好,睡吧。”
有宿玄在,他永远都会带她回家,所以路上怎样都无所谓,目的地依旧是正确的。
桑黛的呼吸很快规律,这两日她打了一场大架,又因为担心他而睡不好,如今紧绷的弦松开,困意排山倒海席卷来。
宿玄微微侧了侧脑袋,剑修的后脑勺搭在他的脸侧,小脸背对着他。
他亲了亲她的发丝。
“黛黛,木簪我很喜欢。”
桑黛他也很喜欢。
小狐狸一路带着笑,背着自家剑修回了妖殿。
***
夜早已深厚,城中街道无人。
今夜浓云有些厚重,导致月影半数被遮挡在云中,光亮暗淡,一阵冷风吹来,街边的灯笼中烛火摇曳。
对街走来的青年捋了捋衣服,寒风将酒意吹散了些ῳ*Ɩ ,脑子依旧有些晕乎不太清醒。
他踉跄走着,浑浊的目光中映出前面一道高挑的身影。
那人站在路中央,负手而立,看起来好像很高,一身黑衣,看不清脸。
青年眯着眼走过去,因为喝醉没办法控制自己的脚步,走路歪歪扭扭。
他挥手道:“滚开,别挡小爷的路!”
他本家是出了名的富商,在这玲珑坞里便没人可以惹他,便是城主也得对他爹礼让三分。
可那黑衣人一动不动,就站在路中央堵着他。
青年恼怒,将酒瓶砸了过去,酒水碎裂喷溅在两人的身上。
对面的黑衣人终于有了动作,抬了抬手,摸向自己的唇,酒水沾在他的唇瓣上。
“滚!你知道我爹是谁吗,明天把你抓去喂蛇!”
苍白的手揩去唇上的酒水,黑衣人弯唇轻笑,踱步走出阴影。
浓云在此刻逐渐散去,月光也愈发明亮。
清透的月光照在他身上,他的身形高大挺拔,宽肩窄腰,瞧着身段是个极好看的人,但面上戴着面具,只露出一双漆黑的眼和苍白的唇。
他开了口:“你知道归墟吗?”
醉酒青年恼怒:“什么东西,滚啊!”
他接着问:“归墟是修真界存在的根基,你知道为何吗?”
“不知道,滚开,敢挡小爷的路!”
“你这都不知道啊?”黑衣青年弯眼轻笑,“你身上的四苦太过浓重,该杀哦。”
“你放什么屁啊,什么四苦,谁敢杀——”
醉酒青年的话还未说完,忽然察觉到有什么不对。
他梗着脖子垂首。
方才他所站的地方,原先应当是一片青砖,可如今那青砖在缓缓碎裂,一根聚拢的藤蔓从下面探出,破开青砖。
蔓身粗壮呈现暗绿色,长着一个个尚未开放的花骨朵,灵活的藤蔓逐渐缠绕上了他的小腿。
醉酒青年在发抖,被蔓身爬过的地方扎进一根根尖刺,莫名的引力在吸食他的血液。
“救、救命!”
可今日出来并未带小厮,只有他一人出来,便是叫都没人能听得见。
他有一些修为,惊恐动用灵力便要去斩断那根藤蔓。
黑衣人装模作样抬手阻止:“欸,别。”
可这醉酒青年显然已经慌了,不顾他的劝阻凝结出灵力,灵力刚在掌心中出来,原先缓慢爬行的藤蔓陡然间粗壮起来,扎入他腿间的尖刺跟着庞大,瞬间将他双腿中的血液吸食干净。
藤蔓上巨大的叶片将他包裹起来,激动扑向他指尖上凝出的灵力,一口咬断了整个手掌。
“救命——”
两片叶子一前一后将他包在其中,叶片缓缓合拢,他惊慌到目眦具裂,强大的压力挤压着他,瞳仁惊恐爆出。
在叶片合拢的前一刻,他最后一眼看到不远处的那位黑衣青年。
面具下的唇弯起,摇着头似乎在惋惜着什么。
叶片彻底合拢。
藤蔓收紧,无数尖刺穿透叶片扎进那人的身躯,连带着血肉都被吃了个干净。
蔓身上的花骨朵似乎吃饱喝足,一朵小花慢悠悠开放。
除了青砖上坠落的一滴血液和碎裂的瓷瓶,无人知晓这里方才还站了个人。
黑衣人挑眉,摇了摇头:“不听劝,就该死。”
那藤蔓凑到黑衣人身边,亲昵贴着他的身子。
他拍了拍它的蔓身,笑着问:“这具四苦之躯,你可觉得好吃?”
藤蔓摇头,枝叶簌簌摇晃笔划着什么。
黑衣人挑眉:“哦,你说他太难吃了啊?没关系,马上就让你吃更好的。”
藤蔓隐入地面消失不见。
月影之下,一声冷嗤消散。
他抬眸,与高楼之上的粉裙女子对视。
施窈抬了抬自己的胳膊,露出胳膊上的黑纹,冷着脸问:“那我这副四苦之躯,它可喜欢?”
黑衣人弯唇笑起来:“那是自然,施大小姐的四苦那可是最纯正的,它可是做梦都想吃了你呢。”
施窈的眼神冷冽。
黑衣人负手,懒洋洋道:“施大小姐再不找到天级灵根去压制四苦,它可就要把你吞噬了哦,这一次,你能拿到应衡的最后一段灵根吗?”
施窈微微眯眼,笑道:“唔,天级灵根不是还有桑黛的吗,她那副琉璃身天生免于四苦,我若夺了她的舍,可孤身入归墟呢,这是其他天级灵根觉醒者都做不到的。”
黑衣人点点头,转身朝远处走去。
他挥了挥手,道:“凭您本事了,您若是敢夺,那便去吧。”
施窈的笑意散去,眸光阴沉可怖。
***
桑黛清早起床是被热醒的。
她费劲扒开搭在身上的狐狸爪爪,侧首去看枕在身边的小狐狸。
他变成了狐狸真身,虽不是本体的大小,但身量也有他本人那般高大,九根尾巴有的垫在她的脑袋下面,有的缠在她身上。
桑黛觉得很热,宿玄的体温很高,跟个火炉一样,尤其是毛茸茸的本体更加暖和,他周身的草木冷香格外明显,将她包裹其中。
狐狸脑袋搭在她的颈窝,额上的金色神印上隐隐有流光。
他还没睡醒,桑黛扶额。
他们是没睡在一个被窝,毕竟小狐狸不盖被子,只有她盖着锦被,身上还搭着他的狐尾。
外面有人在说话,隐约可以听清楚是柳离雪和翠芍。
不过一小会儿,外面的声音停下,柳离雪应当是离开了。
小狐狸的眼睫轻颤,被这股声音吵醒,意识缓缓回归中。
刚醒过来,对上一双乌黑明亮的眼睛。
眼睛是很漂亮的凤眸,看起来就很清冷。
小狐狸喜欢得不得了,意识还没反应过来,狐狸脑袋已经下意识凑上前,哼哼唧唧去舔她的脸。
桑黛:“……”
她越来越觉得他像只小狗。
桑黛别开脑袋,在他毛茸茸的本体上拍了一把。
“你好热,给我变回来。”
宿玄的睡意终于消散,盯着自家剑修看了一眼,最终还是不情不愿变回了人形。
高大的青年在身侧躺着,桑黛的手还盖在眼睛上。
“柳公子方才来了。”
宿玄“嗯”了声,将人连被子抱进怀里。
桑黛:“?”
“日常的亲近。”
桑黛:“……”
可算是给了他一个绝妙的理由了是吧?
宿玄蹭着她的脑袋,哼唧道:“他可能来说玲珑坞城主的事情,城主昨日已经渡劫,今日应当就开城门了。”
桑黛在他的怀里仰起头:“那我们今日去?”
宿玄将她凌乱的发别在脑后,淡声道:“你想何时去?”
桑黛敛眉:“尽快吧,我想尽快找到师父。”
应衡没有死,而这个黑衣人大概知晓应衡的下落,她总觉得他是在故意引她去一个个地方。
宿玄的虎口卡在她的侧脸,摩挲着她的脸颊,道:“他这次是故意引你去玲珑坞的。”
桑黛颔首:“我知晓。”
“你觉得他到底想杀你吗?”
桑黛摇头:“……我觉得有点不太像,你没有和他交过手,但我跟他打过,我看不出来他的修为,所以他当时跟我打架可能收了手,更像是在逗我一般。”
看不出修为只有两种情况,要么就是这人没有修为是个凡人,要么就是这人修为比她还高。
很显然,只能是后者。
宿玄有一下没一下顺着剑修的头发,目光不知在看哪里,像是在沉思。
桑黛垂下眼,屋内一时很安静。
“黛黛,先起身吧。”
“宿玄,还有件事。”
两道声音一前一后响起。
两人一愣。
宿玄道:“你说。”
桑黛想到了什么,眉目有些冷淡。
“不对,几月前,也就是我刚醒来的时候,有一次我的经脉紊乱导致高热,当时浑浑噩噩之际识海里有一道声音,它在跟我说话。”
宿玄问:“它说什么?”
桑黛与他对视,将记忆中的话告知宿玄、
——“四苦荼毒,归墟覆灭,众生如芥。”
——“天级灵根觉醒者,你择的什么道?”
这下轮到宿玄拧眉了:“你确定听到的是归墟覆灭,而不是归墟灵脉覆灭?”
桑黛颔首:“嗯,是,我非常确定。”
所以她当时也觉得很惊骇。
“归墟灵脉覆灭还有救,但归墟仙境是四界根基,若归墟仙境覆灭,四界定是要随之湮灭的,有什么东西可以覆灭归墟,便是渡劫满境修士都做不到这点。”
四苦又是什么东西,为何会覆灭归墟?
宿玄捧住她的侧脸,问她:“你确定自己不是在做梦,或许是一场梦?”
桑黛否认:“应当不是,起初我也觉得是在做梦,但如今我们见了这么多事情,翎音前辈也说归墟最后可能会覆灭,所以我觉得这很有可能发生。”
至于是谁告诉她的,桑黛也不知晓。
就好比她也不知道自己脑海里忽然多出来那本书是怎么来的,又是为何可以听到宿玄的心声,这三件事有没有联系。
而那道声音还让她择道,似乎是不满意她现在走的这条道,想让她重新换一条。
这一路走来很多事情她都不知道。
宿玄抱紧她,一手在她的脊背后轻拍。
他的脸色很沉,修挺的眉头紧紧皱起,声音冷淡:“不管是不是梦,我们先去玲珑坞,找到那幕后人问清楚。”
桑黛颔首:“好。”
“天色不早了,我先起身帮你拿衣服。”
宿玄坐起身下床去为她找新衣。
桑黛想要自己去做,忙道:“我自己找衣服就行。”
宿玄头也不回:“你躺着,外面下雨了,妖界要入深秋了,有些冷。”
桑黛刚出被窝就发觉了一阵冷意。
她讷讷缩回去:“……多谢。”
宿玄去偏殿为她找衣服,桑黛的衣服很多,并不放在主殿,主殿旁的偏殿中一整间屋子全是给剑修做的新衣和打的首饰。
桑黛等了小一刻钟,宿玄拿着一身新衣和一个乾坤袋走了进来。
他将衣服放在榻边,从里到外全部都有。
桑黛看到贴身衣物小脸一红,忙接过衣服,“我先换衣。”
宿玄拉上床帐自觉在外面等她。
桑黛隔着朦胧的床帐看到外面模糊的人影,他背对着她拉开主殿的木柜,取出自己的衣服自顾自换上。
并没有看她这边,倒是守规矩。
桑黛解开内衫换上宿玄给她准备的衣服。
榻边还放了乾坤袋,她好奇打开,看到里面装了十几套衣服和一箱子珠钗,应当是为她带的衣服,在玲珑坞中可以换着穿戴。
桑黛隔着床帐看外面的宿玄,他早已换好衣服背对着等她。
小狐狸很贴心,也很会照顾人。
剑修牵起笑意,将乾坤袋挂在腰间,撩开床帐走了出去。
宿玄转身,朝她招了招手。
桑黛了然,坐在铜镜之前。
温暖干燥的手穿过她的青丝,剑修的头发很顺滑,几乎不用木梳便可捋顺。
宿玄眼睑半垂,专心替她挽发,动作熟练又轻柔。
桑黛看着铜镜中倒映出来两张出挑的脸,她的长相清冷,属于典型的淡颜系,但宿玄的五官浓郁艳丽,又是一张格外出挑的浓颜。
长相跟性格也比较相似,桑黛性子低调温和,宿玄则高调张扬。
桑黛以前觉得他们哪里都不般配,没想到有一天可以走到如今这种关系。
她的死对头在为她挽发。
宿玄盘好发髻,取出一些发饰熟练替她簪上,最后是他最喜欢的九缳簪。
桑黛摸了摸九缳簪,问:“去玲珑坞也需要戴这个吗?”
宿玄点头:“戴着吧,你戴着九缳簪我好找你,上面有我留下的神识。”
“……好。”
他将桑黛转过来,垂首看她精致的妆发。
【真漂亮。】
桑黛也跟着笑:“别耽误时间了,去洗漱办正事,柳公子方才都来了一轮了。”
“刚才跟他传了信,让他去准备芥子舟了。”
宿玄亲了亲她的额头,在剑修微愣的眼神中,刮了刮她的鼻头。
“真漂亮。”
这下还夸出来了。
桑黛抿着唇笑。
“走吧,别让柳公子等久了。”
“好。”
宿玄牵着她去了水房,两人收拾好之后出了主殿。
外面还下着雨,妖界多雨,一旦进入秋季就时常下雨。
柳离雪动作很快,芥子舟就在妖殿外面备着。
某只孔雀站在芥子舟前,依旧潇洒摇扇子。
“桑姑娘,这次在下陪你们去哦。”
桑黛眉梢微扬:“那妖界呢?”
一个妖王,一个执事都跑了,那不就没剩人在这里了?
孔雀摇头:“之前我留守妖界是因为王室,如今王室几乎被杀完了,该处置的都处置了,妖界往后一定太平,留下的人足够应付了。”
他看向自家尊主:“毕竟你们两个,不是你伤就是我家尊主伤。”
他是个医修,跟着好歹有用。
宿玄冷嗤试图挽回面子,桑黛笑着回应。
“那倒确实,柳公子在我们也多个帮手。”
宿玄对她道:“先上去,外面冷。”
“好。”
桑黛先行上了芥子舟。
宿玄跟在她身后,路过柳离雪之时却停了下来。
没有桑黛在这里,他们也不装了,这么多年的兄弟不是白当的,桑黛不了解柳离雪,但宿玄了解。
柳离雪平时很少跟着他外出,大多都是在妖界处理事务,只有他传唤才会去找他。
“怎么了?”
柳离雪面色凝重,小声道:“玲珑坞似乎有高境精怪,修士频繁失踪,而且连尸身都找不到。”
宿玄神色一冷:“可真?”
“真,我认识的精怪多,此番我陪你们去。”
“除了这件事,还有别的吗?”
“有。”
宿玄问:“什么?”
柳离雪神态复杂:“是……派去玲珑坞的妖修说,见到了……春影剑。”
话刚落下的时候,宿玄有一瞬间没回过神,太多年没听到这个名字了。
待想起来这到底是什么,宿玄的神色大变,一贯淡定的人也失了态,音量拔高:“你说什么?”
“什么意思?”
两道声音一起响起。
另一道声音……不是他们两个。
宿玄和柳离雪同时抬眸去看,芥子舟门前,刚进去的桑黛不知何时又出来了。
她的神情有些茫然,迎上两人的目光,轻声道:“我只是看你们一直没上来,出来看看。”
柳离雪急忙解释道,音速都快了起来:“桑姑娘,不是故意瞒你,这消息还未确认,不一定真,我不知该如何跟你开口,想着先跟尊主说一声由他跟你开口,免得你想多。”
宿玄上前一步跨上楼梯,握住她冰凉的手。
他试图暖热她的手,急匆匆安抚:“黛黛,消息还未确定。”
桑黛只是看着柳离雪,问:“你方才说,见到的是什么?”
雨越下越大,雨水砸在灵力防护罩上,噼里啪啦的声音盖过了桑黛一声快过一声的心跳。
见到了什么剑,那剑名号为何?
柳离雪与她对峙,最终还是败在剑修逐渐变红的眼眸中。
她的情绪有些明显,肩膀在颤抖。
柳离雪垂眸,再次开口:“春影剑。”
桑黛呢喃:“春影剑……”
春影剑,是剑宗应衡仙君的剑。
玲珑坞(二)
剑宗应衡仙君, 乃剑宗长老,元婴满境修士。
青年时期以元婴初境夺得修真界群英榜首,取得名剑春影剑。
应衡性子温和,春影剑与他像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一般, 剑意柔和又温柔, 与桑黛的知雨不同。
虽然桑黛是应衡教出来的弟子, 桑黛的性子也跟着应衡学了个七七八八,但是桑黛的剑意却比自己的师父还多了些肃杀之意。
她见过春影剑许多次, 那柄剑与应衡一般很保护她,本命剑往往都不许主人外的人触碰, 但是桑黛还未拿到知雨的时候,经常用应衡的春影剑打架。
因为主人信任她, 所以春影剑也这般, 就如同宿玄的青梧剑一样, 主人信任桑黛, 所以本命剑也同意她触碰。
自从应衡被查出是摧毁归墟灵脉的真凶, 他叛逃四界后便带走了春影剑, 于是春影剑与他一样再无消息。
如今柳离雪说,春影剑出现在了玲珑坞。
桑黛茫然眨了眨眼,问道:“如果春影在玲珑坞,那我师父呢?”
她想到了什么, 忙抓住宿玄的手问:“他是不是也在, 那柄剑出现在何处,他是不是有危险, 还是别人拿了他的剑?”
桑黛几乎是抓着宿玄的手背, 一个问题接着一个问题在询问,语速也快, 明显是急了。
她一贯情绪淡然,鲜少有起伏这么大的时候,可他们都知晓应衡对于桑黛的重要性,这么多年了,第一次离应衡这么近,她很难没有情绪。
宿玄任由她抓着自己,反手将桑黛搂进怀里:“消息还没确定,黛黛,这件事不一定真,应衡仙君可能在,也可能只是他的剑在,也可能都不在,不管结果是哪一样,总之我们也有了线索去查,我们慢慢查。”
“黛黛,你得冷静点,我们从长计议。”
桑黛无助呢喃:“宿玄……”
“黛黛,我在。”
桑黛闭上眼,侧脸贴在宿玄的心头处,闻到他身上的气息,努力稳定自己的情绪。
宿玄说得对,消息没有确定,一切都是未知,她只有保持最稳定的情绪才能冷静去思考,去应对未知。
柳离雪也道:“是,这件事还没有确定,只是派去的妖修传回来说似乎看到了春影剑,不确定那是不是春影,也不确定是否持剑之人便是应衡仙君。”
宿玄轻轻吻了吻她的发丝,“黛黛,应衡仙君既然没死,那幕后人没有杀他一定有原因,你不要担心,是不是真的我们亲自去玲珑坞探探就知晓,去到玲珑坞你一定要时刻保持冷静。”
“黛黛,不要慌张,我们一起去查。”
桑黛安静了好一会儿,宿玄轻轻拍着她的脊背,柔声安抚着她,声音明明很轻,却足以盖过打在防护罩上的雨水。
许久后,桑黛睁开眼,声音低沉:“抱歉,方才我情绪有些失控,我抓疼你了吗?”
桑黛记得自己方才是抓到了宿玄的,用了些力道,可他连眉头都没皱一下。
“我看看。”
“没事。”
桑黛刚要从宿玄的怀里退出来去看,便被他又按了回去,他的双手扣着她的腰身。
“我没事黛黛。”
在她看不见的角落,宿玄将手背上的抓痕用灵力消去。
桑黛推了推他,这次宿玄收了力,将她从自己的怀里放了出来。
她下意识便抓起宿玄的手来回查看,小狐狸的手掌很大,手指修长,骨节明显又很漂亮,他肤色白,所以有伤痕的话轻易便能看出来。
桑黛没看到伤,心下松了口气。
她捏着小狐狸的狐狸爪爪轻揉。
“抱歉,真的抱歉。”
宿玄与柳离雪对视,后者眉尾微挑,绕道芥子舟的另一侧上去。
没人在这里,宿玄俯身亲了亲她的侧脸。
桑黛抬眸,他又亲了上来,在红唇上啄了啄。
“不疼了,没事的黛黛。”
【亲一亲就好了,一点都不疼。】
这么一来一回,桑黛心底也缓了下来,不再是方才那般脑子不清楚的状态。
一百多年了,好不容易得到了一点应衡的消息,她方才真的是有些激动了。
桑黛承诺道:“宿玄,我一定会冷静的,不管在玲珑坞见到什么,我都会努力保持理智。”
只有这样,宿玄才不会担心她,只要桑黛足够清醒,几乎无人可以打得过她。
宿玄牵起唇角笑起来:“我知道,我一直都放心你。”
桑黛也弯起眼眸:“好。”
宿玄反手牵住剑修的手,“我们先进去芥子舟,这里到玲珑坞有些距离,你可以再睡会儿。”
“好。”
宿玄从不委屈自己,便是连芥子舟都是格外奢侈的,里面的空间宽广,足以容纳下千人,柳离雪似乎有自己的房间,进去后就不知道去了哪里。
桑黛和宿玄照旧去了他们之前待的房间,里面放了些火炉。
妖界一旦入了深秋就会多雨霜寒,桑黛坐在窗户边,轻轻推开了些窗子。
有芥子舟的灵力阻隔,雨水倒是进不来,只有浓重的雨云。
她看了好久,好像风吹在脸上,理智也清醒了些。
怀里忽然被放了个业火球,有人自身后为她披上披风。
桑黛回头看去,宿玄正垂眸为她系领带。
“不冷的宿玄,雨水扫不进来。”
“毕竟在高空,多少有些寒意。”
宿玄捏了捏自家剑修的小脸,还不算凉,尚且有些温度,只是不如早上刚起来那会儿热乎。
他坐在她的对面,中间有一个小的煮茶炉,宿玄很会煮茶,一举一动虽然散漫,但观感很好,像是世家养出来的大家少爷。
她撑着下颌,目光落在雨幕之下的妖界城池,从她这个角度可以看到一座座高低不齐的房舍,鳞次栉比密密麻麻,这些都是妖界的子民。
宿玄在她的面前放上一杯茶,循着她的目光看去。
“看妖界?”
“嗯,挺大的。”
宿玄轻笑:“自然是辽阔,仙界呢?”
桑黛声音有些飘渺:“也很大,但又很小。”
大到有千万子民,但又小到容不下她。
“黛黛……”
桑黛轻笑:“不说这些了,我们先聊正事吧,我来为你讲讲玲珑坞。”
她端起宿玄煮好的茶轻抿一口,胃中暖洋洋的。
宿玄点头:“好。”
桑黛淡声道:“玲珑坞在仙界,隶属于禅宗地界,玲珑坞城主过七百岁的生辰之时请过我,但我当时要去除邪就没去。”
宿玄问:“你了解他吗?这一次他忽然突破元婴满境,此时想必有蹊跷。”
桑黛捧着茶慢慢喝,边喝边道:“没有见过,但听说过,他与桑闻洲是好友,跟沈辞玉的父亲沈烽也熟识,沈辞玉过去跟我讲过他。”
宿玄沉默。
桑闻洲被桑黛亲手斩杀,这件事几乎人尽皆知,剑宗被仙盟审判,涉事者都已被仙盟下了追杀令,由沈辞玉亲手斩杀。
沈辞玉前两日也继任了剑宗新任宗主,大典尚未举行,他身子好像出了些问题,但名号已经挂在了仙盟。
桑黛喝完了一杯茶,将空杯子递给宿玄,小狐狸熟练给她又倒了一杯。
她端起来接着喝。
“玲珑坞城主名唤乌寒疏,是个地级灵根,天赋一般,但因着几百年前于先城主有恩,先城主没有孩子,便将城主之位传给了他,他这人年轻时候太过放浪,招惹了不少仇家,如今年纪大了过得有些窝囊闲散,每次有邪祟都是请禅宗的人去,自己这城主当得倒是舒坦。”
宿玄蹙眉:“禅宗也去?”
往往都是城内的修士解决不了邪祟,才会请主家帮忙的。
桑黛放下茶盏,道:“禅宗的人性子都温和沉稳……”
说到这里她顿了一下,似乎是想到某个有些让人头大的人,神情变了一下,颇为严谨补充道:“檀淮除外,除了檀淮外的佛修性子都挺稳重,尤其禅宗的宗主更是出了名的好脾气,谁的忙都帮,因此乌寒疏每次请他们都会去。”
宿玄煮上新茶,淡声道:“放在妖界早把那乌寒疏革了,身为城主不干正事,那便去当个闲人吧。”
桑黛盘起腿坐好,关上窗子。
“乌寒疏安于享乐,何况地级灵根大多也就修到元婴境了,这么多年就没突破元婴境的,他这一次修为进境大概有隐情,而那幕后人又想引我去玲珑坞,因此我觉得,乌寒疏进境一事兴许与他有关。”
“嗯,你接着说。”
“而且……春影剑好像就是师父在玲珑坞得来的。”
宿玄喝茶的动作一顿,抬眸看过来。
剑修微微歪着头,眉心拧在一起,道:“我那时候还没出生呢,我师父成名早,彼时群英会还没取消,每十年都有一次,我师父有一年得了魁首,春影剑就是他夺来的奖品,那一年群英会在玲珑坞举办,也是最后一届群英会。”
群英会是修真界存在了三千年的习俗,各大门派青年一辈都可参加,不论境界,不论人鬼妖魔。
但三百年前群英会取消,原因不知为何,当时宿玄和桑黛都未出生。
宿玄问:“你觉得是巧合吗?”
桑黛摇头:“不知。”
她一向严谨,没有把握的事情不会妄下结论。
宿玄颔首:“无碍,到底打什么主意去了便知晓了。”
剑修捧着业火球暖身,目光茫然也不知在看何处。
宿玄自然看得出来她有些心不在焉的,桑黛在乎的人不多,应衡便是其中一个。
三岁就被交给应衡教导,剑心也是在应衡的教导下立的,她几乎可以算得上是应衡养大的。
宿玄叹气,青年身影消失,变为了一只幼崽大小的小狐狸。
他走到桑黛的身边,狐狸爪爪扒着她的膝盖,轻盈一跃跳进了她的怀里,四肢屈起缩在她的怀中。
“摸。”
小狐狸言简意赅。
桑黛:“……啊?”
狐狸眼抬起看她,小狐狸将自己的爪爪搭在剑修的掌心,蓬松的尾巴在她的手腕上一扫一扫。
“不是心情不好吗?”
【摸摸我就好了,黛黛喜欢我的本体。】
桑黛噗嗤笑了出来,唇角笑意清浅。
她放下业火球,抱住了一个更暖和的小狐狸。
桑黛的小脸轻轻蹭了蹭他的狐狸脑袋,闻到小狐狸身上的草木香,他的毛发顺滑又柔软。
小狐狸伸出舌头舔了舔她的脸。
桑黛抱着他,问:“宿玄,你为什么这么会哄人啊?”
小狐狸懒懒趴在她的怀里,“只用哄你一个,你还不好懂吗?”
“……好像是哦。”
桑黛很好懂,宿玄很了解她,知晓桑黛喜欢什么,知晓她不喜欢什么。
剑修捏了捏小狐狸的爪爪,一手为他自上而下顺毛,屈起膝盖让小狐狸能够趴得更舒服一些。
她看着怀里的小狐狸,因为享受她的触碰,他闭上了狐狸眼,隐约还有舒服的呼噜声。
桑黛忽然想到了些别的东西,她有些好奇,直接开口问:“宿玄,九尾狐和人修的后代是狐狸还是人啊,又或者是半妖?半妖在仙界好像处境有些艰难。”
宿玄懒洋洋回:“是半妖,本体会是狐狸,但满月后便可化人形,妖界不歧视半妖,只有你们仙界才会,本尊早就颁令妖族可与其余三界成婚了,只是仙界不允许罢了。”
桑黛道:“仙界确实是这样,不合理的规矩很多。”
仙界不允许和其余三界私通,虽不是什么大罪,但人的成见也会淹死人,生下的孩子都会被歧视。
宿玄依旧闭着眼道:“在我们妖界就没事,没人在乎这个。”
桑黛揉了揉他的耳朵,问:“那会是九尾狐吗?”
“不是,没有九尾,九尾是纯正的神兽血脉,需得双亲都是九尾狐。”
“是普通的小狐狸吗?”
“倒也不普通,毕竟有一半神兽血脉。”
桑黛了然点头,天欲雪说过,即使只有一半血脉,天道也会赐予天赋能力,这么一看好像确实不普通。
宿玄忽然睁眼,琉璃眸子与剑修对视。
小狐狸声音带了笑:“怎么,担心我们的崽崽会被歧视?”
桑黛刚开始没听懂,茫然问:“什么意思啊?”
她问完就反应过来,急忙否认:“不是,我刚才只是随口一问而已,我有些好奇罢了。”
只是看到宿玄的本体,桑黛忽然就在想,人修与九尾狐的崽崽也会是这么可爱的毛绒小狐狸吗,所以下意识就问了,她没有宿玄想的那般多。
宿玄还在笑,小狐狸身子都在抖,越发想要逗逗剑修。
“你我都是天级灵根觉醒者,你三岁炼气,天赋更是四界第一,我又是上古神兽,我们的崽崽八成也得是天级灵根,就算不是也绝不会弱小,它以后定是四界大能,何况我们的孩子没人敢看不起。”
桑黛的脸红透,眼底都带了急切,忙解释道:“我真没这个意思,我只是单纯问问。”
“黛黛,天分比血脉重要得多,王室的皇子公主们都是神兽血脉,但除了我以外,至今没有突破元婴境的,九尾血脉并不重要,就算我们真有崽崽,它的天分也绝对万里挑一,比一个没什么用的九尾血脉强得多。”
桑黛:“宿玄,我真没有那个意思……”
小狐狸舔了舔她的手背,掀起一阵痒意。
“不过没关系的,崽崽对我不重要,我们两个人过日子也很好,没有崽崽就把王位传给柳离雪未来的孩子,你我云游四方去。”
桑黛不敢看他,耳根红透,绯意一路蔓延到脸颊和脖颈。
宿玄不忍再逗她,趴在剑修的怀里闭上眼。
“不逗你了,黛黛,要去休息吗?到傍晚才能到。”
桑黛急于躲避,忙道:“好。”
她放下小狐狸便往一旁的榻上ῳ*Ɩ 去,刚躺上去,小狐狸跳上了榻变为人身。
桑黛:“?”
宿玄一把把她搂在怀里,有些庆幸自己是九尾狐,天生身量高大,可以完全将剑修拢进怀中。
他没有收起耳朵和尾巴,九根毛绒尾巴有的卷在她的腰间,有的塞进她的怀里。
“让我抱会儿。”
桑黛:“……”
宿玄:“日常的亲近,增进感情。”
小狐狸亲了亲她的鼻尖,捧住剑修的小脸问:“黛黛今天有没有更喜欢我啊?”
【再喜欢我多一点点嘛,每天多喜欢我一点,今年我就可以有媳妇了!】
桑黛失笑,这么幼稚的话只有他可以说得出来。
迎着宿玄期待的目光,桑黛心底一软,对他完全狠不下心。
她总会无条件纵容宿玄。
“有。”
小狐狸问:“比昨天更喜欢了些吗?”
“嗯,更喜欢了些。”
“我也比昨天更喜欢黛黛了。”
他对桑黛的喜欢永远胜于昨日,略匮明朝。
宿玄弯眼笑起来,捧住她的小脸凑上前,一连亲了十几口,每一下都格外响亮。
桑黛闭眼承受着他小鸡啄米式的亲吻,唇角的笑就没停下来过。
小狐狸是真的很可爱很可爱,非常可爱。
小狐狸也只在她的面前露出可爱的一面。
“那现在可以抱着睡觉了吗?”
“可以。”
桑黛抱着他的狐狸尾巴,枕的也是他的尾巴,浑身都是暖洋洋的。
芥子舟明明在接近玲珑坞,可她方才那些紧张却都消失了,有他在身边好像一直都很安心。
她放下所有戒备,很快就睡着了。
自从来了妖界后,桑黛睡觉从来不设防,戒备心是一点都没,之前有点风吹草动都能醒来,如今却连小狐狸的偷亲都察觉不到。
宿玄去啄她的红唇,一连亲了好几口。
睡着的样子也好可爱,哪里都好可爱。
他将桑黛抱进怀里,轻轻拍着她的脊背哄她安睡。
芥子舟悬立在高空之中,往仙界的地带飞去。
***
天阙山。
沈烽脚步匆匆往内殿走,刚进门便听到一阵压抑的咳嗽声。
他急忙往里走,绕过遮蔽的柱子,瞧见一人撑着书案捂嘴咳嗽着。
“辞玉!”
沈烽急忙走上前。
沈辞玉面色苍白,继任了剑宗宗主,身上穿着宗主服饰,过去的马尾也用玉冠一丝不苟全部束起,不过短短几月便脱了浑身的少年气。
他别过头擦去唇角的血,哑声道:“父亲,我没事,您回沈家吧。”
沈烽怎么可能回去,从知晓沈辞玉心境大跌之时他便一直在剑宗,一天要来看沈辞玉七八次,生怕这根独苗苗出点什么事情。
“辞玉,你阿娘很担心你,不若跟爹回去住几天吧。”
沈辞玉摇头:“剑宗还有事务,不能离开。”
沈烽劝道:“辞玉啊,你莫要给自己徒增执念,修行最忌执念太深。”
沈辞玉垂眸,道:“辞玉知晓。”
沈烽忽然就后悔了。
当初不该送他来剑宗的,沈辞玉太过轴,心性太善,也没见过什么大事,从小顺风顺水,最近发生的事情于他来说都是格外大的打击。
恩师杀人无数,他间接将许多弟子送入死穴,信任的宗门从头到尾就是个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剑宗被钉在耻辱柱上,三大宗门的称呼险些被剥夺。
若非沈辞玉主动继任宗主,承诺百年内不参与仙界大事,剑宗百年不收徒,他又是仙界公认的下一任仙盟之主,仙盟早便谴了剑宗。
因为他的愚忠险些害了喜欢的姑娘,心意意识的太晚,桑黛早就对剑宗乃至于仙界失望,站在了与他对立的另一边,两人再见便是陌路。
沈烽呼吸颤抖,别过头叹气。
他直起身,道:“你去一趟玲珑坞吧。”
沈辞玉摇头:“剑宗还有事。”
沈烽劝道:“剑宗我来替你看着,让你去玲珑坞自然是有事,玲珑坞城主乌寒疏所修固心道,此番突破化神境,他可以帮你稳固心境,你如今……”
心境大跌,空有境界。
沈辞玉一言不发。
沈烽又道:“就当是为了沈家和剑宗好吗?你是沈家少主,剑宗宗主,你如今的心境不稳,日后修行定然受阻,沈家和剑宗都需要你保护,孩子,听我的话,去玲珑坞找你乌伯伯,让他帮你修补心境。”
沈辞玉抬眸,与自家父亲对视。
沈烽的乌发中多了几缕白发,夹杂在其中格外明显,是什么时候长出来的?
他抬起手,去触碰沈烽的发髻,摸到那一缕白发。
“父亲,抱歉。”
沈烽眼睛一红,擦了擦眼角的泪花。
“辞玉,我就你一个孩子,纵使对你严苛了些,但你比爹的命还重要,你这般样子是要让爹娘心疼死,你娘在家中哭了不知多少次了,孩子,你振作些。”
沈辞玉捂住嘴低声咳嗽,指腹间不断溢出鲜血,心境越来越破碎。
他抬起手看,瞧见手心的血水,忽然自嘲一笑。
沈辞玉呢喃:“父亲,真的抱歉。”
他好像总是让人失望。
***
芥子舟在傍晚时分到了玲珑坞。
仙界并未下雨,所以他们下来的时候还能看到远处的落日与晚霞。
红光披散在大地之上,为城门增添了些色彩。
桑黛仰头,城门之上悬挂着牌匾,刻着龙飞凤舞的三个大字。
玲珑坞。
柳离雪摇着扇子啧啧称奇:“就这么大个地方,竟然能出高境精怪。”
桑黛在芥子舟上便听宿玄说过这件事。
她的神态凝重:“没有感受到高境精怪的气息。”
甚至整个城内的灵力波动都很平静。
玲珑坞算不上什么大城,她用神识一扫便能看出来里面的修为波动。
宿玄回道:“此事还未确认,修士失踪不一定是精怪做的,或许是别的东西。”
柳离雪感慨:“要不说这乌寒疏可真是无用,修士失踪都不当什么大事,没明面打起来的他都一概不管。”
桑黛道:“或许与那幕后人有关,他来到玲珑坞,玲珑坞的修士便失踪了,不一定是巧合。”
这点他们几人都能猜出来。
花孔雀摇着扇子往里走,红衣翩跹颇为倜傥:“管他呢。”
宿玄又开始跟他斗嘴:“你也是修士,若人家今夜来你屋里呢?”
柳离雪回头,冲自家尊主狡黠眨眼:“我知道尊主肯定不会不管我的,它若是敢来,你和桑姑娘一定锤爆它。”
宿玄白了他一眼,不想看见这只孔雀在眼前晃。
“黛黛,你冷不冷啊?”
他刚牵住自家剑修的手,余光就瞥见剑修斜后方的一人。
小狐狸眯眼,看清那人是谁后,后槽牙都要咬碎了。
怎么走哪里都能遇见不想看见的人?
桑黛摇头:“不冷,仙界没有下雨。”
可小狐狸没有看她,冷哼一声看向远处。
桑黛困惑,循着他的目光看去。
远处不知何时又停了艘芥子舟,芥子舟前站了十几人,基本都是剑宗的人。
为首的人桑黛当然认得出来,一身白衣,乌发高束,眉目清俊但又面无血色。
桑黛察觉到,自看见沈辞玉之后,宿玄的手便越握越紧。
他不喜欢仙界的人,尤其讨厌沈辞玉,因为桑黛过去出战,十次有六七次都是带了沈辞玉那份,而剑宗宗主和仙盟之主的位置却又是沈辞玉的,明明桑黛为剑宗和仙界付出的远比沈辞玉多。
知道沈辞玉心善又忠孝,但就是因为他那份愚忠,才让桑黛过去一百多年承担了远不该她自己承担的责任。
柳离雪也发现了沈辞玉,他是个医修,一眼就能看出来沈辞玉的心境大跌。
孔雀挑眉,惊讶道:“沈宗主,你这心境都跌成这样了,得是受了什么打击?不好好养伤跑来——不对,乌寒疏好像修的是固心道,你来找他啊。”
沈辞玉一动不动看着桑黛,垂下的手在抖,竟然见到了她……
剑宗离玲珑坞近,他来这里只需要一个时辰,没想到桑黛也来了。
那是桑黛,那真的是桑黛。
他明明不敢见她,此刻也羞于与她对视,却又不舍得移开视线,再一别不知道何时才能见面。
沈辞玉这般盯着桑黛看,明显能瞧出来情绪不对劲,小狐狸恼了,眉头越皱越紧,但一句话都没说。
这是桑黛和剑宗的事情,宿玄只能暗自生闷气,不敢强硬直接带着剑修离开。
桑黛摸了摸他的狐狸爪爪,无声安抚小狐狸。
随后对沈辞玉礼貌颔首:“沈宗主,我们便先行离开了,希望你的心境早日修补好。”
她这话说的很诚恳,桑黛从来不说谎,不管说什么话都很真诚。
她希望沈辞玉早些养好心伤,毕竟他是剑宗宗主,宗里还有那么多弟子需要他保护。
可这些话落在沈辞玉的耳中,形如针扎。
因为知道她是什么样的人,知道她如今的话是真心实意,没有半分虚假和气话。
她是真的已经与他陌路,对他的关心更像是对一个陌生人的关心。
沈辞玉没有说话,而桑黛早已牵着要炸毛的小狐狸离开了,对他们从始至终只有这一句话。
柳离雪朝他们这边看了一眼,唇角勾起弧度,可笑意却不达眼底。
那是一种嘲讽,对剑宗的嘲讽。
剑宗明明人多,却羞愧到不敢抬起头。
桑黛过去是剑宗的大小姐,一心保护剑宗,如今却因着他们的愚昧与欺骗被逼到离开剑宗,去了妖界。
真心实意待她的是妖界,他们剑宗对桑黛只有背刺和欺骗,将一个天级灵根觉醒者逼到绝境。
沈辞玉动也不动,从见到桑黛的时候就像是个雕塑,不说话也不动。
身后的一个弟子小声喊:“宗主……”
沈辞玉这才有了反应,他哑着声音道:“走吧,去找乌伯伯。”
几个字像是耗尽了浑身的力气,硬生生挤出来一般。
“……是,宗主。”
几十人进入玲珑坞。
城门之外,地面中有什么东西钻了出来,沿着高耸的城墙攀爬。
城墙之上,一人负手而立,落日照在他的面具之上,肩头伫立了个游隼。
那游隼开口吐人言:“你要知道,这一次是你最后一次机会了,若你再不杀了桑黛,天道要杀的就是你了。”
黑衣人垂着脑袋,一手懒洋洋抚摸身旁窜出来的藤蔓,吃人的藤蔓在他的掌心下格外安静。
他笑着道:“我一直都有在努力杀她啊,你怎么看不到我的努力呢?”
游隼冷哼:“我看到没用,祂不觉得你努力了,应衡的神魂早就重聚了,再有几日也要醒了,我不知你到底为何要救他,他醒来也是个废人。”
黑衣人坐下来,双腿悬空在城墙之上。
他笑嘻嘻道:“那自然是为了杀桑黛啊。”
游隼回怼:“应衡会杀了桑黛?他怎可能对自己的弟子动手?”
说到这里,游隼鹰眸一冷:“明明要杀桑黛,可你一路来做的事情就没成过,救应衡当真是为了任务吗?应衡不可能对桑黛动手。”
黑衣人笑着解释:“那自然是啊,应衡不会动手,但难保桑黛不会因为应衡而死啊,这世间她在乎的有谁呢?除了一个应衡就没——不对,现在似乎多了一个,还有……”
他的声音忽然顿住,双眸微眯,眼底意味不明。
“宿玄啊。”
玲珑坞(三)
玲珑坞处于南北交通之地, 城内三条河流流贯,人口也有近十万,街上人不算少。
桑黛一路上察觉了不少灵力波动。
她悄悄拽了拽宿玄的衣袖,“玲珑坞不过一个小城, 为何会有这般多修士啊?”
宿玄眉梢微敛, 朝周围看了一眼, 只大致一扫,十人中有三人都是修士。
“确实蹊跷。”
柳离雪走到哪里都喜欢摇他那把扇子, 孔雀颇为风流闲散,点了点远处的一人:“比如那位仁兄, 修得可是妖道,却是个人修。”
他是医修, 观一眼便可看出这人身上的气息。
人修周身却都是妖术。
桑黛道:“应当是散修。”
散修没有宗门约束, 修行什么道术都随自己, 只要不是为世人所不容的邪术便可。
柳离雪慢悠悠往前走, 乐呵呵笑着, “桑姑娘, 这可不仅是修士多的问题了,我这双眼睛可从来没有看错过,这里的修士十之八九都是散修。”
比如人修却修了妖道,比如魔修却修了仙术。
桑黛仔细观察经过她身边的修士, 离得近了自然能察觉到他们身上那股格格不入的气息。
宿玄压低声音道:“散修失踪可没人会管, 说不定失踪的多是散修。”
走在前面的柳离雪忽然回眸,孔雀眼尾带了一点红色花纹, 笑盈盈道:“尊主聪明, 还真是散修。”
说完,柳离雪转身进了一旁的客栈, 冲身后的两人摆了摆手:“不过天色黑了,该找家地方休息了。”
桑黛停下脚步,抬头看了许久,末了点头道:“柳公子倒真会选地方。”
这家店装潢奢侈,便是门口的牌匾都得是镶了金的,揽客的小二穿着都是上好的锦袍,一看便是高消场合。
宿玄牵着她的手往里走:“他也过不了苦日子。”
刚进去便瞧见那只孔雀站没站相靠在柜台,一身红衣格外张扬,一把拍上了桌案。
“一间上房你要我三百上品灵石?”
桑黛眼尾一抽。
这打劫打的过分明显了。
那掌柜的眯眼笑道:“近来有贵客要入住,咱这飞花阁生意爆满,最近就是这个价,您穿的可是蚕丝,总不会连三百灵石都拿不出来吧?”
柳离雪微笑:“你觉得三百灵石和三百上品灵石能是一个价吗?寻常客栈便是上房一晚也就十颗上品灵石,我们妖界最好的客栈上品客房一晚也就三十颗上品灵石,三百够我住上十天的了。”
“住不起?那滚吧。”
“你这老东西——”
“欸欸欸,住住住!”桑黛一步上前,拽住柳离雪的肩膀按住他,“我们住。”
她刚要从乾坤袋中取钱,身后递来个低品纳戒,如玉的手将那纳戒扔在桌上。
宿玄道:“一万上品灵石,两间上房,暂住半月。”
掌柜接过纳戒,数了数里面的灵石后喜笑颜开:“大方,果真是大方!”
柳离雪恼了,上前便要去拿纳戒。
“我们是有钱不是有钱的怨种,本公子还就不住——”
“闭嘴,走。”
宿玄一把捂住他的嘴,推着暴怒的孔雀往楼上走。
桑黛牵出礼貌的笑,冲掌柜颔首。
掌柜眯眯眼目送三位大冤种上了楼。
宿玄把某只孔雀推进上房。
柳离雪一脸恨铁不成钢的样子:“尊主,他那就是敲诈,一个飞花阁我压根就没听过。”
桑黛在桌旁坐下,没有动客栈的水,而是取出了乾坤袋里从妖界带过来的茶水。
她倒了几杯茶,冲门口杵着的两人招手:“来喝茶,翠芍煮的桂花茶,她给我装了许多。”
柳离雪坐下端起茶一口闷了,某只孔雀现在还没消了气,瞧见自家尊主财大气粗压根没有被当成怨种宰了的觉悟,心下更是恼怒。
“尊主啊,你就一点都不心疼灵石?”
宿玄施施然喝茶,淡声道:“本尊一月可不止给你发一万上品灵石,方才还是本尊付的钱呢,你这般心疼作甚?”
柳离雪啧啧摇头:“怨种,实在是怨种。”
桑黛依旧好脾气地给他倒茶,“柳公子喝些茶。”
宿玄瞥了一眼柳离雪,花孔雀的脊背一寒。
双目相对。
宿玄:你敢让黛黛给你倒茶?
柳离雪:……
他急忙接过桑黛倒来的茶:“别别别,我可以自己来,桑姑娘别忙了。”
柳离雪端起茶压压惊,自家尊主实在是太凶,平时只有他们妖殿伺候桑姑娘的份,哪有桑姑娘反过来给他倒茶的时候,简直是倒反天罡。
柳离雪微微别过头,不敢看宿玄的眼睛。
桑黛叹气:“柳公子既然选了这里住,应当是也发现了不对劲,所以无论那掌柜要多少钱,我们还是得来。”
柳离雪抿茶的动作一顿,与桑黛对视。
桑黛双手捧茶轻抿,边喝边说:“这间客栈装潢精致,一间上房敢要我们三百上品灵石,往往这种高奢的场所都是有钱人才会进,可你看,方才进来的那些人中有多少是有钱人士?”
身上并无格外值钱的配饰,穿着也只是寻常衣服,大多都只要了普通的房间,甚至有的两三个人住一间。
宿玄没说话,自顾自给桑黛添茶。
柳离雪捧着茶盏笑开花:“桑姑娘聪慧,那还有呢?”
桑黛接着道:“明明负担不起,却都拥挤在这飞花阁,而玲珑坞也只是个小城,不算财力特别强大的城镇,飞花阁如今的定价已经远远超过了应该有的水平。”
“所以。”桑黛抬眸,看向对面的宿玄和柳离雪,“明知道这客栈掌柜在敲诈,为何都要狠下心去住在这飞花阁呢?”
柳离雪摇开扇子,孔雀笑弯了眼:“对,说明这间客栈里有什么东西是值得他们掏空家底也要进来的。”
桑黛垂下眼安静喝茶。
宿玄看向她,眉心微微蹙起:“黛黛,这家客栈散修太多,晚上恐不安全——”
话还没说完,宿玄的神色忽然一冷,方才还坐着的人瞬移至门边,一把打开门将外面的人拽了进来。
“别别别——”
地上的人忙竖起胳膊挡在身前。
柳离雪缩在桑黛身后探头去看。
那颗光亮的脑袋又大又圆,格外亮眼。
“檀淮大师?”
檀淮小心探头,对上一双冷淡的狐狸眼。
他又看向宿玄身后,桑黛还安稳坐着喝茶,也不知道那茶有什么好喝的,她小口小口抿着,带笑的目光却又看向他这边。
那只花孔雀缩在桑黛身后,一个比桑黛还高大不少的人此刻窝窝囊囊的。
檀淮随地盘坐,双手合十行了个佛礼:“几位,好久不见啊。”
宿玄毫不留情打碎他装出来的淡然:“我们前几天才见过。”
檀淮:“……”
他一个麻溜站了起来。
“檀淮大师好久不见。”
桑黛站起身,将缩在身后的柳离雪拽了出来。
方才宿玄忽然一动,柳离雪以为来了刺客,桑黛还没反应过来,他就已经给自己找好靠山了。
柳离雪尴尬一笑:“肌肉反应,过去跟尊主待久了。”
跟宿玄在外面,打架这种事情都是宿玄上。
桑黛礼貌一笑,绕过桌子一角来到檀淮身前。
老友相见,倒是自在许多。
檀淮:“桑姑娘好。”
“檀淮大师好。”
桑黛对他一贯礼貌。
她看了一眼旁边的小狐狸,宿玄虽然没什么表情,但对他来说没冷脸就已经是好的了。
惦记着檀淮为流楹固魂这件事,宿玄对檀淮的态度也好了很多。
他在桌前坐下,给檀淮倒了杯茶:“坐吧。”
檀淮揉了揉刚才摔疼的胳膊,笑嘻嘻端过茶:“多谢妖王大人了。”
桑黛坐下问:“檀淮大师为何会在此处?”
檀淮刚喝了口茶,闻言解释:“来玲珑坞办点事情,这里有几名散修失踪,玲珑坞属禅宗管辖。”
桑黛了然。
檀淮解释道:“方才在楼上听到了柳公子的声音,我刚要出去你们便上楼了,我便跟了过来想打个招呼。”
面对三双眼睛,檀淮举起双手:“我真没偷听啊,出家人不打诳语的。”
桑黛失笑:“你便是听到了也没什么,你既然选择住在这家店应当也是察觉了不对劲吧?”
檀淮讷讷收回手:“……是这样。”
宿玄转过头看他,问道:“你何时来的?”
“今日正午。”
“打听到为何他们住在这里了吗?”
“问了一下,似乎是因为飞花阁过几日要办个宴,城主会来这里,他们好像是为了见乌寒疏的。”
柳离雪反问:“乌寒疏过去人缘没这么好吧,不至于因为来个飞花阁便引来这么多人,那乌寒疏身上带了什么东西吗?”
“他的功法。”
“固心道。”
两道声音齐齐响起。
檀淮和柳离雪一起看向对面并肩坐着的两人。
桑黛与宿玄对视,小狐狸笑了起来。
【黛黛真聪明,不愧是我的黛黛,亲一口!】
又听到了熟悉的心声,桑黛感慨摇头。
“黛黛你说吧。”小狐狸颇有风度。
桑黛颔首:“好。”
她向两个还没弄明白事情原委的人解释道:“乌寒疏所修固心道,以稳固心境、增强心力为主,当修此道者碎婴入化神之际,便可助旁的修士稳固心境,心境于修行格外重要。”
他们都是修士,自然知晓这些。
当心境大跌之时,即使是渡劫怕是也只能使出大乘的修为,修为比境界要低很多。
桑黛当初本命剑碎裂,心境大跌,即使入了大乘也没办法完全使出大乘境界的灵力。
“寻常修士的心境往往都不太稳固,若心境稳固、心若磐石般坚定,修士修行便如鱼得水容易许多,而散修因为大多都没有进行正统的教习,例如我们一路上见到的那些修行妖道的人修,或者反过来是修行仙道的妖修,他们所修功法违逆于自身经脉,虽然修为强横,但心境往往也容易崩塌。”
“心境大跌,轻则修为重损,重则失去神智沦为邪祟。”
檀淮秒懂:“所以那些散修是来蹲乌寒疏啊!”
桑黛颔首:“嗯,应当是这样。”
说到这里,柳离雪又想起了方才在玲珑坞外见到的人:“那沈辞玉应当也是来找乌寒疏的,此次乌寒疏入了化神境便可以帮别人稳固心境。”
檀淮问:“沈宗主怎么了?”
三双眼睛又齐刷刷看他,不约而同问:“你不知道?”
檀淮:“……我一年有三百天都在四界乱跑,跟沈宗主早些年就不见面了,我怎么会知道他的事情,也就沈辞玉即位宗主的时候名号通过仙盟的玉牌传到了我这里,我才知晓他当了剑宗的宗主。”
柳离雪:“……你是真的一点都不关心仙界的事情啊,沈辞玉心境大跌,沈烽四界寻医的事情都传到我们妖界了,起初我还纳闷他跌成什么样了让沈烽这般担心,直到方才见到了沈辞玉,明明化神满境,心境却连元婴满境的修士都不如。”
檀淮有些惊讶:“……为何会碎成这样啊?”
桑黛和宿玄没说话,柳离雪便主动开口:“一方面是因为剑宗参与归墟献祭一事,他接受不了,还有一方面就是因为……因为……”
柳离雪看向桑黛,一脸犹犹豫豫。
檀淮是个不懂情爱的,问:“你看桑姑娘看什么啊,她打的吗?”
柳离雪一恼:“和尚你是真的蠢吧!因为沈辞玉喜欢我家桑姑娘啊!”
檀淮:“……啊?”
他像是吃到了惊天大瓜,不可思议看向桑黛。
可对面的桑黛只是沉默,宿玄冷着脸默默为她暖茶,两人像是都知道这件事的样子。
檀淮忽然就悟了。
桑黛与沈辞玉已经从并肩作战到立场对立,剑宗叛她害她,桑黛怕是这辈子都不会和剑宗任何一人再扯上关系,她一点都不拖泥带水。
沈辞玉与桑黛这辈子都没可能,相见即是陌路,而沈辞玉接受不了这点,他后悔又自责。
檀淮敏锐觉得这个话题不太好,他尴尬一笑拨动佛珠:“这样啊,先不聊这个了,我们还是说正事吧。”
佛修转移话题,轻声说:“沈宗主应当住在城主府,沈家主和乌寒疏是旧友,那乌寒疏定是要先为沈辞玉修补心境,要修一个化神满境修士的心境着实不易,他也刚入化神境,短期内不一定有余力再为这些散修修补心境。”
桑黛颔首:“对。”
檀淮神情渐渐沉重:“所以那这些散修一直驻留在玲珑坞……说不定还会再出事。”
出事是一定会有的,他们都知晓散修失踪不是结尾,而是开始。
大规模涌进来这么多散修,这种事一定还会发生。
檀淮默了会儿,见几人都没说话,又反问:“先不说这件事,我还没问你们来这里作甚呢?”
桑黛看了眼宿玄,后者淡声道:“想说便说,没必要瞒他,你们不是旧友吗,檀淮知道雪境中那人要来杀你这件事。”
但檀淮也只知道这些,其余的事情桑黛没有主动说,檀淮也不问,在雪境之中檀淮和寂苍只知道桑黛是来寻天欲雪问当年应衡的事情,只当她想要为师父平冤。
桑黛点头,直截了当将这些事情都告诉了檀淮,包括他们为何要来这里,以及应衡未死这件事。
话说完后,四人沉默了许久,屋中寂静。
檀淮声音都抖了起来:“你说,春影剑出现在这里?”
应衡被四界追杀没死这件事足以让他缓和许久,如今应衡的剑还出现在这里,檀淮从未见过应衡,但也听说过应衡的名号。
当年归墟灵脉那件事闹得很大,当时只有十三岁的檀淮也知晓。
桑黛:“但这件事还没有——”
“桑姑娘你先别说话,让我缓缓脑子。”
桑黛未说完的话被檀淮打断。
佛修神情惘然,模样格外惊骇。
他抱着脑袋自言自语:“所以应衡仙君没死,你们当时去雪境是为了寻天欲雪问清楚应衡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然后得到的结果是,苍梧道观很可能不是应衡杀的,他很可能是清白的。”
“是。”
檀淮的眼眶都红了,唇瓣哆嗦,抬眸去看桑黛。
他道:“桑黛,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真正摧毁归墟灵脉、屠杀苍梧道观的人很可能逍遥了一百多年,这些年不知道又做了什么事情,你师父就算是清白的,但他绝对知晓真相,他替人顶罪包庇真凶,就算最后水落石出,四界也不会原谅他的……”
“甚至,你可能再次站到风口浪尖,你是应衡的徒弟啊,何况,四界不一定会承认你查出来的真相。”
归墟灵脉被毁、苍梧道观三千余人被杀已经是事实改变不了,但四界错判追杀错了人,过去那些义正言辞说应衡就是罪人、因此连带着要刺杀桑黛的人会承认自己的错误吗?
屋内轻松的氛围瞬间沉重起来。
柳离雪讷讷看向自家尊主和桑姑娘,宿玄在看桑黛,桑黛低着头不说话。
檀淮问:“桑黛,即使这样,你还是要去查?”
不查这件事,躲着归墟走,她这辈子就能安安静静过去。
查了,可能会走向翎音说的天命,可能会被围杀在归墟,也可能会被四界背刺。
桑黛双手捧着茶盏,目光落在茶盏内摇晃的水面。
手背上忽然覆上了温暖干燥的掌心。
“黛黛,你一直都很坚定的。”
桑黛抬眸去看。
檀淮的话不久之前桑黛也问过宿玄。
宿玄给她的答案是:
——走你自己的路。
桑黛牵出笑意,松开一直握着的茶盏,反手握住小狐狸的手。
“我知道的,我从来没动摇过。”
她转头回应檀淮:“查,真相我查出来,结果是怎样我都问心无愧,但若是不查,我这辈子都过不安稳。”
檀淮与她对视,佛修鲜少有这般凝重的时候,不管何时好像都是淡然又闲散的模样。
末了,他轻声开口:“桑黛,这么多年了你都没变过。”
他们一起并肩出过许多次战,桑黛打架很凶,执剑很稳,心境坚定,这些年一直如此。
檀淮摇头,端起茶一口喝完。
他擦了擦唇角的茶水,道:“贫僧也是天级灵根觉醒者,承了世人的敬仰,也当做些事情,归墟灵脉被毁事关修真界存亡,此事若有需要我帮忙的,你可尽管开口,应衡仙君的事情我也不会说出去,你们尽可以放心,只管去查吧。”
桑黛点头:“多谢。”
檀淮将茶盏递过去,忽然笑嘻嘻道:“那可否再给贫僧倒一杯茶?”
他又开始这般不正经了,情绪转变格外快,像是故意在活跃气氛,桑黛忍笑不禁,看了眼宿玄。
茶壶在宿玄那边放着,他还没拿起来,孔雀先一步拎起来。
“我来我来,此事不用我家尊主动手。”
柳离雪端起茶壶给檀淮又倒了杯茶。
佛修接过称赞:“这茶真好喝,改日可否给贫僧送些。”
宿玄冷嗤:“你想要就来妖界拿,哪有要东西还让人给你送去的份?”
檀淮摇头惋惜,果然妖王大人的礼貌只能持续一小会儿,骨子里还是个傲娇臭屁的小狐狸。
他一边抿茶,见几人慢悠悠喝茶,灵光闪过,眼眸一转凑上前问:“晚上你们睡不睡?”
桑黛:“檀淮大师有何事?”
檀淮眨了眨眼,道:“要不要城主府一夜游?”
三人:“……”
檀淮收起笑,压低声音凑近脑袋:“你们应当猜ῳ*Ɩ 出来了这乌城主修为的怪异,他一个地级灵根修到元婴便算是奇迹了,明明都没怎么修炼过,忽然破了化神境,你要知道化神境便是玄级灵根也得天赋格外好、勤加修炼闭关悟道几十年才有机会的。”
“而且啊。”檀淮看了眼紧闭的房门,“玲珑坞十几位散修失踪,他忽然进境,恕贫僧有些小人之心了,我实在是怀疑此事与他有关。”
“来得早不如来得巧,刚好我也想去,那幕后人引你们过来玲珑坞,这次散修失踪可能与他也有些关系,我们先从乌寒疏查起,一点点顺藤摸瓜。”
“我观今夜月明,天象大吉,不若我们一同去闯个民宅啊?”
三人:“……………”
入夜后。
桑黛站在屋顶之上,仰头望着满天乌云,月光昏暗。
她问:“你不是说月明吗?”
檀淮讷讷笑道:“它黑点也好,这样咱们不容易被发现啊。”
柳离雪从两人中间探头出来诚恳建议:“如果你们不带上我,你们三个应该是不会被发现的。”
他们三个天级灵根觉醒者,而一个城主府没什么高境修士。
三人回眸打量着花孔雀。
孔雀昂首抬头,眼神示意“快把我留下吧我一点都不想跑来跑去并且对私闯民宅毫无兴趣。”
宿玄忽然道:“对,你留在这里。”
柳离雪熟练取出坐垫:“好嘞。”
过去跟自家尊主外出,往往这种活都是他找个地方坐,等宿玄忙完回来。
檀淮眼角一抽。
桑黛早已习惯。
宿玄忽然垂首对坐在屋顶的柳离雪笑道:“万一那杀人精怪半夜巡游玲珑坞,瞧见屋顶上这么个大活人,还是孔雀一族的少主,元婴境修士,想必得乐开花了。”
柳离雪:“……”
他麻木抬眸,捂住心口:“尊主,您听听属下的心慌不慌?”
玩笑归玩笑,宿玄丢给柳离雪一个玉牌。
“有事唤本尊。”
柳离雪抱紧玉牌:“好嘞。”
说着是不想去夜巡城主府,实际上是留柳离雪在外等候,即使是三个天级灵根觉醒者也绝不能放松戒备,柳离雪守在高处,整个城主府都收入眼底,有什么事情可以及时报备。
檀淮指了指远处:“城主府四面都是高墙,乌寒疏这人戒备心强,这城主府里他有好几处屋子,今夜不一定住在哪里,我知晓的有六处,我们一人找两处,看有没有什么异像。”
桑黛神情意味不明:“……你为何会知晓城主府的构造啊?”
宿玄狐疑:“你来过?”
檀淮挠挠没有一根头发的脑袋,小声嘟囔:“小时候有点皮,之前跟师父来玲珑坞办事,半路惹他生气要追着我打,就跑进城主府住了好几天。”
“……乌寒疏知道?”
“不知道啊,我偷跑进来的,乌寒疏天天喝酒压根没发现我,我还偷喝过他的酒,可难喝了。”
三人:“……”
檀淮乐呵呵:“要不我们先走?”
桑黛:“……行。”
她看了眼宿玄:“我去东边两个住宅,有事我会联系你,放心。”
小狐狸点头:“有事一定唤我。”
桑黛摇了摇腰间的银翎:“你有事也唤我,别逞强。”
宿玄摸了摸她的脑袋,“嗯。”
檀淮:“……所以我有事唤谁?”
两人不约而同背道而驰,找东西两个方向跑去,声音齐齐落下。
“随你。”
檀淮无语闭眼。
柳离雪招招小手:“檀淮大师有事唤我也行,我能帮你给他们两个传个信。”
檀淮没说话,跳下房顶身影迅速隐入黑暗。
桑黛去向东边方位,这里有两处住屋。
城主府的守卫很多,但修为都不高,她很轻易便能躲开。
一路安全到达第一个住屋,周围的禁制对她没什么用,桑黛翻开窗户便跳了进去,寻了近半个时辰毫无发现。
她没有多留,转身往第二个地方跑。
那处地方比之刚才去的那间屋子更偏一些,在东边最深处,里面没有人,她不敢点灯,小心往里走。
桑黛探手擦了把桌面,指尖上沾染了灰尘。
都落了灰,应当很久没来这里住过了。
桑黛敛眉,正要转身从门口开始翻找这间屋子——
半开的轩窗忽然一动,一人利落跳了进来,她处于正中间的位置根本无处可躲,拔剑便抵上来者的脖颈。
长剑破开虚空,锋利的剑尖停留在来者喉口,往前一厘便可划破他的命脉。
白衣青年一愣,垂首先是看到了喉口的剑,剑身上的花纹格外熟悉。
他茫然眨了眨眼,第一反应不是危险,而是一阵快过一阵的心跳。
视线缓缓抬平,他看到熟悉的剑柄上刻着“知雨”二字,执剑的手稳定。
“……沈辞玉?”
清淡的声音回荡在寂静的屋里,甚至能听出些疑惑。
抵在他喉口的剑被收起。
沈辞玉终于抬眸,与桑黛对视。
她还是傍晚见到的那样,双目相对,他却并未看到过去那个冷静沉稳、漠然又孤僻的剑修,如今的桑黛更加明媚,眼底多了许多温度。
“桑黛……”
桑黛拧眉,目光落在他的肩头上。
那里一道伤口在汩汩流血,染红了一旁的白衣。
“你受伤了,需要我帮忙吗?”
沈辞玉后知后觉捂住肩头,挡住那道伤,低声道:“没事,不用帮忙。”
桑黛点头:“……我还有事 ,你若无事我便先离开了。”
沈辞玉低垂眼眸,在她要走之时沉声应道:“你是来查乌寒疏的吧?”
桑黛没说话,沈辞玉这般聪明不会猜不到。
沈辞玉点住伤口周围的穴位,确定不再流血后看向桑黛。
他努力克制自己的目光,声音很轻:“我也在查,我知道一些事情,我可以告诉你。”
桑黛却没回答,忽然有了动作,方才还温和的眉眼陡然间凛然,一把拽住沈辞玉的胳膊跳出了窗,在他还没反应过来之时带着人跃上了房顶。
她沉声道:“别说话。”
沈辞玉反应很快,颔首回应:“嗯。”
房顶之上,两人掩在阴影深处。
庭院外一人摇晃走来,提着酒瓶晃晃悠悠,看不清眉眼,但能看清身量挺高。
他推开院门,拎酒慢悠悠喝,来到小院的角落。
那里种着一棵桂花树。
像是有些年岁了,树干粗壮枝叶繁茂。
来者仰头,望着树上快落完的桂花。
他看了许久,一直没有说话。
屋顶上的沈辞玉伤口崩裂,又重新点住自己的穴位。
桑黛沉默递给他一瓶丹药,目光却一直看着院中的人。
沈辞玉看了会儿,接过后吃了一颗。
那人站了许久,久到桑黛的腿都要蹲麻了,他终于有了些动作。
他抬手抚上桂花树的树干,声音很轻:
“我们六人的百年之约,你们没有一人来赴约。”
玲珑坞(四)
今夜月光太过昏暗, 院中种了好几棵树,桑黛和沈辞玉躲在树影之下,视线受阻根本看不清那人到底在干什么。
他伸手触碰那株桂花树,动作能看出来很轻柔, 像是在触碰自己的老友一般。
“都过去这么多年了, 只有我自己来赴约了。”
那人并未久站, 他喝的醉醺醺,身上都是酒气, 转身便要往回走。
桑黛和沈辞玉忙往阴影处缩。
沈辞玉牵到伤口,那伤口也不知是何东西贯穿的, 血窟窿反复崩裂,血水涌出看着格外骇人。
他一言不发, 沈辞玉这人和桑黛一样是个锯嘴葫芦, 往往能忍就忍。
桑黛看了他一眼, 点了他伤口周围的穴位, 帮他止住血后又塞给了他几颗丹药。
沈辞玉的声音很轻:“多谢。”
桑黛没有回话。
她跳下屋顶绕到后面的窗户旁, 方才没有将窗户关严正好留了一条缝。
醉酒的人推开门进来, 踉跄来到屋内的桌子旁,打开火折子点亮了桌案上的灯。
他因为喝醉了动作有些不受控制,单纯点个灯都点了好几下。
火光映衬出他的侧脸,五官挺拔, 瞧着模样生得倒是不错。
身后来了一人离她还有一段距离, 桑黛知道是谁便没有回头。
他们两人隔着那道开了一条细缝的窗户去看里面的人。
那人半跪在矮桌前,也不顾上面的灰尘, 趴在上面一动不动。
到这时候桑黛也猜出了他的身份。
乌寒疏这般戒备的人, 城主府往往不会留旁人过夜,能大摇大摆从正门进来, 还喝成醉醺醺的模样,而乌寒疏本人好酒,这人便是他。
玲珑坞城主乌寒疏。
桑黛微微侧首去看乌寒疏的手,她这才发现他不是一动不动,而是一头枕着胳膊,另一只空闲的手去逗弄桌上的一盆……
桑黛微微眯眼,有些看不清那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像是一盆花,但那花还未开放,只有一个花骨朵,因此她也看不出来这花的品种。
乌寒疏轻轻拨弄那盆花。
他呢喃出声:“这花开的时候,便是约定结束之日。”
说完这句话便再也没有说话,他很安静很安静,安静到桑黛这个大乘境修士险些察觉不出来他的呼吸。
又过去了一刻钟左右,乌寒疏的呼吸已经规律了。
桑黛头也不回道:“你在这里等我,我进去看看。”
“嗯。”沈辞玉轻轻回应。
桑黛轻轻拉开窗,小心跳了进去。
她可以察觉到乌寒疏的呼吸规律,身上的灵力波动沉稳,应当是睡着了。
桑黛接近他之时,他也没有一点反应。
化神和大乘之间有着境界的隔阂,桑黛刻意压制气息,便是乌寒疏醒着都不一定能察觉到她,更别说如今睡着了。
桑黛绕到他身前,借着灯火观察他。
乌寒疏生了一张英气周正的脸,算不上格外俊美,但于常人中也是十分出挑的。
桑黛的柳眉微微拧起,修士的容貌往往会停留在结丹之时,乌寒疏一个地级灵根结丹时候应当也得有四五十岁起步,为何容貌看起来这般年轻?
她半蹲在乌寒疏面前,侧首去看他怀中抱着的那盆花。
根茎呈现暗绿色,细弱匍匐,像是风一吹便会倒,连顶端的花骨朵都格外萎蔫,看起来快要死了一般,怎么可能会开花?
花盆上用金色写了一行小字。
字体太小,桑黛只能单膝跪在乌寒疏身边,小心探头去看花盆上的一行字。
——徴景十三年,于玲珑坞城主府共栽之。
徴景十三年,那是距今三百年前了。
共栽之,和谁栽的?
答案还没得出来,身侧的呼吸忽然一乱。
桑黛抬手便要劈过去,却对上一双朦胧模糊的眼睛。
乌寒疏依旧侧趴在桌案上,但不知何时已经醒来。
没有一点动静,甚至呼吸依旧规律,只是睁开了眼。
可他并未清醒,目光仍旧混沌,明明在看桑黛,却又像透过她在看别的人。
他微微抬手,试图去触碰桑黛的侧脸。
桑黛后退,窗外的沈辞玉眉梢紧蹙便要跳进来。
剑修看了他一眼,示意让他不要动。
桑黛收回视线与乌寒疏对视,这位城主瞧着一点都不老的样子,桑黛觉得他比桑闻洲看起来还年轻。
乌寒疏枕着自己的胳膊,目光落在桑黛的脸上,却并未有冒犯的意味。
“真像。”
他低声说道。
云里雾里的一句话,桑黛听不懂。
乌寒疏微微撑起身体,仰头看着桑黛道:“眉眼也像,身形也像,便连神态都像。”
桑黛小声试探问:“……像谁?”
“像……一个故人……一位很久未见的故人。”
乌寒疏说完这句话重新趴下,抱着那盆奇怪的话闭上了眼,周身的气息安宁平和,桑黛不用探他的脉搏便知晓他已经睡了。
不知道他明天醒来会不会记得这件事,但乌寒疏应当没有见过她本人长什么样子,不知道她是桑黛,他今夜也只看到了她一人。
桑黛再次俯身看了眼那盆花,将它的样子牢牢记住。
她小心在这间屋子里翻找,沈辞玉一直在外面等她 。
这间屋子遍地灰尘,起码有几月没有人住过,也无人打扫,整间屋子也没什么东西,只有一张榻和书案,连个衣柜都没有,桑黛谨慎到一块地砖都要敲上一遍。
这里没有什么异样,起码桑黛什么都没有查到。
她又看了眼伏案昏睡的乌寒疏,走上前在他身旁单膝蹲下,指腹小心搭在他的腕间,操控着自己的灵力游走在他的经脉中。
许久后,桑黛收回手,转身翻出了窗。
她关上窗,轻声道:“走。”
沈辞玉颔首跟上她。
桑黛跃上屋顶,却并未离开,而是翻到了前院。
她来到那株桂花树前,方才乌寒疏站立的地方。
“应当得有几百年了。”
身后的青年道。
桑黛没有回头,其实从树干也能看出来这株桂花树的年岁久远,但被人精心照看,种在整个城主府阳光最充沛的地方,经历着日月与风霜的洗礼仍旧屹立不倒,反而生的粗壮又高大。
她走上前便能闻到浓郁的桂花香,桑黛取出乾坤袋中的夜明珠,举起明珠在树干上来回绕着。
沈辞玉没有说话,也取出了个夜明珠在另一面查看。
当夜明珠滑过某个地方之时,沟壑反射出光亮,桑黛端着夜明珠凑近去看。
沈辞玉与她一起。
字迹是用黑色的墨迹写的,因为树干便呈现深沉的墨色,所以字迹有一些看不太清。
两人看了许久,也没认出来那一行字到底是什么。
桑黛沉声说道:“应当是人名,这株桂花树兴许是他和其他人一起栽的,只是时间太久了,这些字迹有些看不清。”
沈辞玉道:“是。”
桑黛抬眸看他一眼。
沈辞玉直起身,“我方才要与你说的便是这件事。”
桑黛收起夜明珠放入乾坤袋,看向沈辞玉的目光依旧是礼貌疏远的。
“我们找个地方说吧,乌寒疏在里面不一定什么时候会醒。”
沈辞玉颔首:“好。”
桑黛飞身上了屋顶,来到城主府中的假山之上,确定这附近无人。
沈辞玉跟了上来,白衣上的血迹太过明显,桑黛看一眼也觉得有些触目惊心。
她礼貌问:“沈宗主伤的有些严重,我先帮你疗伤吧。”
沈辞玉唇角微抿,将自己往阴影处藏了藏:“不用麻烦了。”
他怎么有脸让桑黛为他疗伤,便是她看他一眼,沈辞玉都觉得无颜面对她。
“……嗯,行。”
桑黛无意与他拉近距离,既知晓沈辞玉的心思便更不应该与他太过友好,大家礼貌相处便是最好的选择。
沈辞玉微微垂首,沉默了一瞬后道:“我知晓你还有事,我便长话短说,乌寒疏确实与城内散修失踪一事有关。”
桑黛并未太过惊讶,点头承认:“是,我们原先也猜测了这些。”
“我本是来寻他修补心境的……”沈辞玉快速抬眸看了眼桑黛,发现她并未有什么很大的情绪,依旧冷静沉稳像是以前的那个桑黛。
他心下自嘲一笑,声音也低了些:“我来到城主府内见到乌寒疏便发现了不对劲,你方才应当察觉到了他身上的修为,你不是为他把脉了吗?”
桑黛颔首:“嗯,他的经脉沸腾,修为有些压不住,像是忽然涌入了大量的修为。”
“我也察觉了,来之前我便听说了玲珑坞散修失踪一事,仙盟那边得到的消息是,似乎是高境精怪在作祟,直到今日见到他后我察觉了他身上也留有属于精怪的气息,才怀疑到这件事上。”
“沈宗主接着说。”
“他邀我晚上一起喝酒,我拒绝了,在假意回房休息后跟上了他,趁守卫换班之际潜了进去,来到了一处竹林。”
桑黛:“……竹林?”
沈辞玉点头:“对,但我最初没有进去,他在里面我不敢进,便守在外面等候,他待了有近一个时辰,等他出来后我便潜了进去,那里有间石室,外围布有机关,而且那机关术很奇怪,我压根没有见过,肩头的伤也是在那里闯关之时伤的。”
机关术。
桑黛心下一沉,“你就算心境大跌也毕竟是化神满境修士,即使修为只有初境,也不至于被一个机关术伤到,这乌寒疏又不是秋成蹊——”
说到这里她顿住,神情有些复杂。
秋成蹊好像经常接仙界的单子。
沈辞玉垂首道:“应当是秋公子布下的机关术,有九曲八十一关,我负伤闯了进去,不敢久留只停了一会儿,于是便逃了出来,恰逢路上见到城主府守卫,便一路躲着他们来到这里,准备从这里绕到我的住处。”
“你在密室可看到什么东西?”
“……画。”
桑黛:“什么画?”
沈辞玉:“人像壁画,六个人并肩,两位女子,四位男子,其中有……应衡仙君和乌寒疏。”
桑黛喉口干涩,凤眸微眨,原先清醒的脑子现在也有些糊涂了。
只有沈辞玉的话一字一句清晰传入脑海中。
“应衡仙君与乌寒疏认识,其余四人我认不出来,画上还画了桂花,所以我猜,你方才见到的那株桂花树是他们共同栽下的。”
应衡与乌寒疏认识?
要是算起来,应衡比乌寒疏还小上两百多岁,乌寒疏几百年前就是玲珑坞城主了,桑黛不知道应衡来过几次玲珑坞,她与应衡在一起的时间只有短短十年,在他漫长的五百多岁中根本算不上什么。
沈辞玉看得出来她的惊愕,桑黛藏不住一点情绪,心里想什么面上便表现出什么。
他小声道:“桑黛,我要告诉你的事情便是这些,那画上有你的师父应衡仙君。”
桑黛忽然抬眸,冷声问他:“密室在哪里?”
“在西边林中。”沈辞玉顿了顿,又皱眉劝阻:“你不能去,那里的机关破除需要很久,很容易受伤,也容易惊扰守卫。”
桑黛取出玉牌,找到秋成蹊留下的传声印。
那边接得很快,声音还带了些睡意,朦胧问:“姐姐?”
“秋公子,我有件事要请你帮忙,你现在有空吗?”
秋成蹊那边窸窸窣窣的声音响起,他再开口说话之时便有些急促了:“你说,你是遇到什么事情了吗?严重吗?妖王在你身边吗?”
一连好几个问题,桑黛急忙解释:“不严重,我想问你一件事,你是否有在玲珑坞城主府留下机关术?”
“玲珑坞?”
“是。”
秋成蹊沉默了会儿,忽然道:“有,几十年前吧,乌城主来请我帮忙布下个机关,在一间密室当中。”
“那机关如何关掉?”
秋成蹊想了下,说:“应当是连环阵,有八十一个关卡,你找到乾位和坤位捣了,先拆了它外围的机关,然后找到坎位把中枢给捣了,它就可以暂停了。”
他一点没有背叛了客人的意识,桑黛问什么便答什么,将为乌寒疏布下的机关卖了个一干二净。
桑黛颔首:“多谢秋公子,我这边还有事,便不叨扰了。”
秋成蹊茫然:“啊?哦哦,姐姐你先忙。”
挂了玉牌后,他还是有些回不过神,看着掌心中的玉牌神情凝重。
而玉牌对面,桑黛收起玉牌便要离开。
“沈宗主,我还有事便先离开了,你先回住处吧,莫要让城主府查到有异样。”
她说完便要转身离开,沈辞玉一急下意识扣住她的胳膊。
“桑黛!”
桑黛回眸,轻巧用劲别开了他的手。
沈辞玉面色一白。
桑黛淡声道:“沈宗主,有些事要向前看,你如今当了宗主身上便有需要承担的责任,放下过去的事情,莫要让执念毁了自己的修行之路,我如今过得很好,未来也会很好,希望你也是如此。”
她说完便走,毫不犹豫,没有回头。
纤细的身影很快消失在视野中,沈辞玉过去曾经看到过很多次她的背影,一次比一次果断。
她如今彻底放下,也根本不在乎仙界,更不在乎他。
桑黛绝对不会原谅任何背叛,当他选择听从仙盟之命前去追杀她之时,无论是否回头,他们都只能陌路了。
沈辞玉捂住肩头,唇瓣毫无血色,血水一滴滴落下溅在地面,他的神情茫然。
***
柳离雪翘腿坐在高处。
入夜后倒是有些冷了,孔雀揣着手吸了吸鼻子,掏出自家尊主之前给的业火球暖身。
他的视力很好,整个城主府尽收眼底,哪里有异样都能看得一清二楚。
今夜城主府格外太平,他算算时间,如今这些人应当都去到了自己该去的地方,如果没有发现的话,他们应当过会儿便要回来集合了。
脚踝上有些痒,柳离雪缩了缩腿。
可那东西还在攀着他,这下连带着小腿都痒了起来。
柳离雪恼怒,以为是只死虫子,一巴掌拍上了自己的小腿。
掌心触碰到的却并不是他以为的虫子。
空气有一瞬间凝滞,晚风吹拂起孔雀的乌发,他的神情冷漠,眼底寒意骤现。
折扇一转,自扇间探出弯刃,锋利的刀光劈向小腿上的藤蔓,蔓身应声而断。
红影迅速远离,柳离雪瞬移至对面的屋顶。
他掀开自己的外袍,薄裤包裹着修长有力的小腿,靠近脚踝的地方扎进几个血口。
孔雀没什么表情,放下衣摆抬眸看去。
方才他站立的地方此刻多了个人。
一身黑色华服,不同于他家尊主那般奢侈,这人的衣服很简单,没有任何花纹装饰,面上戴了个面具,面具下的唇唇色苍白,似大病初愈一般。
他勾唇在笑,高墙之上爬上来几根粗壮的藤蔓,似蛇一般在屋顶蜿蜒爬行。
柳离雪凝眸去看,饶是他见过精怪无数,也认不出来这是个什么东西。
“你的反应倒是灵敏。”
对面的人施施然说话,神态悠闲散漫。
声音听不出来是谁,但是很讨厌,邪里邪气的,柳离雪最烦这种装模作样的人。
他一边拿出手中的玉牌,一边应付着面前的人:“你是那幕后布局要杀桑姑娘的人?”
来者挑眉笑着问:“你不是认出来了吗?”
“城内散修失踪是否与你有关?”
“啊……这个嘛,没必要告诉你哦。”他忽然弯起了眼眸,轻笑道:“不过,你刚才是要传信吗?”
柳离雪瞳仁骤缩,后知后觉察觉到周围被布下了隔绝结界,外人听不到这里的声音。
藤蔓忽然变大,原先只有几根的藤蔓变为数十根,从四面八方朝他涌来,不给他一丝缓神的机会。
柳离雪反手召出折扇,十八根扇骨皆化为利刃,加持了灵力朝藤蔓打去。
黑衣青年坐在房檐之上,撑着下颌笑盈盈看藤蔓群中的红影,一阵阵刀光斩断藤蔓,却又滋生出更多的藤蔓。
他收回目光眺望远处寂静的城主府,面具下的眼眸越来越弯,笑意也逐渐浓厚。
***
沈辞玉说的密室在西边林中,桑黛横穿整个城主府一路瞬移过来。
城主府的西边是一处密林,门口守着一队守卫,桑黛到的时候却只发现了横七竖八躺在地上昏睡的人。
她自屋顶跃下,蹲下身探查身旁一人的脉搏。
还活着,就是被打昏了。
手段温和,并没有下重手,应当是檀淮。
若是宿玄动的手,这些守卫八成骨头都得碎几根。
桑黛起身朝密林中追去。
林间幽深似乎不常来人,种满了郁郁葱葱的竹子,路途中掠过一处凉亭,里面一张四方石桌旁却摆了六张凳子。
桑黛没有停下来去看,只匆匆瞥了一眼,心下担心檀淮应付不来那机关术,只能先行追过去。
果不其然,刚靠近密林深处还未停下,一阵罡风朝她砍来。
桑黛用灵力凝出防护罩,拔剑替倒在地上的佛修拦住一道罡风,抽空替他打了个防护罩。
檀淮冷冷抽气,眉头皱在一起:“嘶……疼死贫僧了,贫僧记得小时候城主府没有这石室和这东西啊,乌寒疏什么时候搞了个这玩意儿?”
桑黛没空搭理他,秋成蹊制作的机关大有来头,不同于修真界其他阵法机关试驾造出来的机关术,他的机关还结合了阵法,这种防护机关便是化神境修士也得磨上一阵子。
剑修躲过罡风,找到这机关的范围,拔出知雨剑捅了秋成蹊说的几个方位。
第一轮罡风停下,但石门依旧没有打开。
她又找到坎位一剑捅碎。
事到如今他们夜闯城主府的事情八成瞒不住,既然都得暴露,该查的事情便一定要查清楚。
机关阵被碎,石门轰然震动,原先紧闭的大门旋转出半圆的弧度,正在悄然朝他们打开。
檀淮捂着被擦出一道血痕的肩膀上前:“哇,桑姑娘你好厉害。”
他指着那扇打开的石门,气冲冲道:“你都不知道,我就碰了它一下它差点把贫僧脑袋给削了,可恶可恶,实在是有失风度。”
桑黛看了他一眼,瞧着和尚锃亮的脑袋上都被罡风的余威擦除几道血痕。
“檀淮……我终于知道你为何老被拂悟大师打了。”
因为檀淮是整个禅宗最不稳重的佛修了。
檀淮摸摸鼻子尴尬一笑:“惭愧惭愧。”
桑黛没有多说,率先走了进去。
刚进去便察觉到一阵阴冷,寒意如跗骨之蛆般。
“檀淮,拿着暖暖身子。”
桑黛掏出宿玄给的业火球,正要分给檀淮一个。
檀淮却停住不动,并未接过业火球,安静仰头看向对面,神情恍惚,周身温和的气息陡然间有些低沉。
“……檀淮?”
桑黛眼眸一沉,循着他的目光看去。
这间石室很小,除了大门的位置外,其余三面墙壁光滑,像是整块石头直接打磨出来的。
光滑平整的墙面上挂了整整三幅水墨画,画布宽敞,画工精湛。
栩栩如生,能看到每一个人的神情,乃至于眸光都清晰可见。
左右两面墙上挂的画上是一处竹林,桑黛认得出来这是她来时路过的那个林子,左边的画上还有处亭子,正好对应她方才见到的那个亭子。
亭中一张四方桌却坐了六人,两位男子对立而坐,剩下两男两女成双成对,姿态亲密,像是夫妇。
即使没有细画五官,桑黛仅凭衣服和姿态便能认得出来其中一位单独坐着的男子的是应衡。
应衡不管何时都是白衣,这六人当中只有他自己是白衣。
她的呼吸隐隐颤抖,垂下的手也在抖。
可一人却握住了她的手。
桑黛长睫轻眨,来者与她十指相扣。
“黛黛,我来了。”
桑黛惘然看去。
宿玄应当也是一路瞬移过来的,银发被风吹得有些乱。
“你……你怎么来了?”
宿玄拨开她的鬓发:“我找的那两间屋子没什么异相,察觉出你的灵力波动便来了这里。”
桑黛只顾点头:“好……好……”
宿玄一眼就能看出她的情绪,捧住她的脸问:“你还记得来之前我跟你说过什么吗?”
“记得……保持冷静。”
宿玄的指腹轻轻触碰她的眼尾,“黛黛,我们正在一步步逼近真相。”
桑黛闭上眼,长呼一口气,再睁眼之时眼底已经看不见一丝慌乱。
她颔首:“抱歉。”
剑修转身,直视对面的石墙。
上面是六个并肩而立的人像。
造墙的石头打磨到毫无瑕疵,挂在上面的花也格外平整。
那六人当中,两对道侣站在最中间,最左边站着乌寒疏,最右边……
一身白衣,眉目清俊温和,眼底像有一汪春水一般。
剑宗应衡仙君。
宿玄道:“一人是乌寒疏,一人是应衡仙君,两对道侣,其中一对道侣……”
小狐狸回眸,去看身后的佛修。
宿玄问:“檀淮,你觉得呢?”
檀淮从进来就没说过话,安静仰头看向对面墙壁上画的人相。
檀淮这人说稳重也稳重,关键时候从不掉链子。
但即使过往再稳重的时候,他身上总有种脱不了的少年气。
此时应当是他这么多年来最安静的一次。
桑黛回眸,与檀淮对视。
佛修缓缓收回视线,面无表情看着桑黛和宿玄。
他的眼眶在悄悄变红,俊秀的脸上满是悲伤。
“……那是我爹娘。”
那身着金色华服的二人,是他的爹娘。
檀淮抿唇,唇瓣翕动几瞬却没办法找回声音,他不断尝试,一次又一次,最终哑着嗓子磕磕巴巴道:
“我爹娘乃范东人士,并非佛修,他们身死后我被师父带走,因为是天级灵根觉醒者所以称为禅宗少主,我爹娘生时有三位挚友,一位是应衡仙君,一位是乌寒疏,另一位是——”
檀淮的目光落在应衡身旁的那位男修身上。
“苍梧道观上一任观主,白於仙君。”
桑黛骤然回眸。
她目不转睛盯着应衡身边的那位男修,以及那男修揽着的女修。
那男修一身紫色华服,眉宇轩昂,揽着身旁女子的肩膀,眉眼间尽是意气风发。
女修一身碧绿衣裙,腰间坠了块玉牌,眉目温婉清丽,盈盈黑眸像是能透过画与她对视,她偏生就是从那画中人的眼底看出无尽的柔意。
桑黛的脸就像是这两位的结合,眉眼和轮廓像极了那女修,偏生又能瞧出一些那男修的坚毅所在。
如果那男修是白於仙君,那么女修的身ῳ*Ɩ 份也就一目了然。
那是微生萱,她的阿娘。
宿玄告诉她:“黛黛,这是你的爹娘。”
垂下的手被宿玄握紧。
应衡、乌寒疏、白於和微生萱、以及檀淮的爹娘,在很多年前就认识。
那百年之约是他们六人的。
玲珑坞(五)
桑黛呢喃道:“宿玄, 这幅画上,我娘身上戴着微生家的玉牌,那我师父一定认得微生家的契印。”
她抬眸看向宿玄:“我被桑闻洲带回剑宗的时候,我的脖子上就挂着那个玉牌, 那玉牌在我很小时候被师父拿走了, 他明明看过那玉牌上的契印, 所以他很早就知道我的身份。”
应衡知道她是微生萱和白於的孩子,知道她是故人之子。
“我三岁那年从不收徒的他主动向剑宗请求收我为徒, 他知道剑宗的阴谋、知道我非剑宗大小姐,他在的时候剑宗没人敢取我的血, 他走之后所有人都在骗我,只有我师父待我如亲女……”
旧人之女, 毕生之徒, 应衡对她的好几乎是掏了心窝子的。
宿玄捧住她的脸, 全然不顾檀淮还在场, 俯身去哄她:“应衡仙君对你很好, 他没死, 黛黛我们现在就是在找他。”
桑黛问他:“所以他怎么可能丢下我叛逃剑宗呢,他明知道若他出了事,我非桑闻洲亲女在剑宗的处境绝不好过,苍梧道观也是我爹的师门, 他不可能屠杀旧友师门的。”
应衡若真的有坏心, 跟桑黛相处的那七年里就不会对她那般好,没必要掏心掏肺如对亲女一般。
桑黛眼里的亮光越来越明显, 明明眼眶红润, 唇角却带了笑意。
“宿玄,我非常确定, 归墟灵脉被毁、苍梧道观被屠绝对不会是我师父做的。”
宿玄将剑修搂进怀里,下颌贴着她的头顶轻蹭:“对,我也保证,应衡仙君不会这么做。”
能将桑黛教导成这般心善坚韧的模样,纵使宿玄从未见过应衡,却也对这位剑宗长老报以敬意,过去百年即使将剑宗辱骂了个遍,也从未诋毁过应衡一句。
一直未曾说话的檀淮走上前,触碰石壁之上的画,画布柔软,笔墨浸透了宣纸,依稀可见当年作画之人用力之大。
桑黛从宿玄的怀里退出来,两人看向檀淮。
檀淮触碰宣纸,仰头与上面的一对道侣对视,开口道:“桑黛,我六岁时爹娘双亡,我爹死于……疯病。”
“……什么意思?”
檀淮道:“字面意思,阿爹失控杀了我阿娘,清醒过来后接受不了,自裁在我阿娘的尸身前。”
宿玄反问:“你阿爹怎会得疯病,本尊记得范东檀家家主可是天级灵根觉醒者。”
一百多年前还是有几位天级灵根觉醒者的,范东檀家家主便是其中一位,以及驻守归墟仙境的苍梧道观上一任观主白於仙君也是,自上一辈陨落后,世间只剩下他们这些新生的天级灵根觉醒者了,如今还活着的天级灵根觉醒者,只有应衡是上一代的人。
其余六位天级灵根觉醒者,都是年轻一辈。
檀淮仰着头看自家爹娘的画像,声音喃喃:“我不知……我执念太深修为难以进境,师父告诉我,我爹娘和乌城主交好,或许乌城主可以给我答案。”
他转身与桑黛和宿玄对视,目光第一次有些无措:“我来了,我就是来找答案的,桑姑娘,妖王,我骗了你们,我并不只是来查散修失踪一事的。”
宿玄的小狐狸眼微眯,桑黛并未回应。
檀淮正要开口继续说话,宿玄腰间的玉牌忽然一亮。
小狐狸的脸色冷凝,下颌紧抿,动作利落打开玉牌。
“柳离雪?”
对面传来重物落地的声音,夹杂着一声熟悉的闷哼,瓦砾碎裂,像是有什么人生生砸在了房顶之上。
三人面色瞬间一变。
玉牌被生生掐断。
檀淮还未回过神来,石室中的两人早已消失不见。
他回眸看了眼那墙壁上挂着的画,心下咬牙,也跟着追了出去。
***
柳离雪只是个元婴境修士,玄级灵根觉醒者,主修的也只是医术,战力不强。
那根藤蔓不知道是什么东西,他方才还能轻易斩断,当动用灵力催动折扇之时,藤蔓忽然间疯狂起来,变化为数十根朝他涌来。
他催动浑身的灵力加注在折扇之上,那些藤蔓就越是疯狂,被削掉蔓身竟然能在短时间内迅速生长出来。
柳离雪闷哼一声,扯去扎在肩膀上的藤蔓狠狠甩远,找机会掏出玉牌传唤宿玄。
玉牌刚被接通,一根藤蔓迅速朝他打来,粗壮的蔓身砸在他的胸口直接将他甩出几十尺远,砸落在对面的房顶之上又掉落在地面。
他摔得浑身是血,咳嗽着吐出满嘴的血,艰难爬起身来躲开再一次朝他砸来的藤蔓。
柳离雪站在地上,仰头与屋顶上伫立的人对视。
孔雀面色苍白,红衣破破烂烂,血水涌出来后和红衣黏在一起。
扇柄上的弯刀断裂几根,他如今已经是强弩之末,连站着都难。
柳离雪捂住胸口剧烈咳嗽,那些藤蔓见势一起冲上来,自东西南北四个方向将他包围。
他咬牙要撑住身体,刚要横扇拦下正面冲来的藤蔓——
剑光自远处劈斩下来,凌厉的威压迫下,所过之处房屋倒塌,千万剑芒直冲冲将所有藤蔓斩断,一人横剑拦在柳离雪身前。
乌发被剑意卷起,纤瘦的身影明明挡不住他,却总能带来无尽的安全感。
远处一道黑影瞬移而来,朝房顶上伫立的人打去,业火缠绕在墨黑色的长剑之上,火花在虚空中旋出锋利的弧度。
原先悠闲站立的黑衣人轻笑,身子轻巧躲开,一瞬间退出百丈远。
宿玄面色阴沉,几乎一字一句:“你找死。”
他压着那黑衣人远离桑黛和柳离雪,青梧剑身缠绕着上古业火,每一剑都带了强烈的杀意。
桑黛没有上前帮宿玄,这些藤蔓刚才停顿了一瞬,但蔓身太多杀不干净,她先用灵力防护罩挡住藤蔓,听到身后压抑的咳嗽声。
她迅速转身,刚好接住朝她砸下来的柳离雪。
“柳公子!”
桑黛接住他,檀淮在此刻也已经赶来。
佛修斩断外围的藤蔓冲入桑黛的防护罩内,半蹲在柳离雪身旁为他把脉。
“桑姑娘,防护罩撑不了多久,这些藤蔓不知道什么来头,你先去应付,柳公子这里交给我。”
“好。”
桑黛将柳离雪交给檀淮,将长芒丢下。
缚绫宽大足以遮天蔽日,将檀淮和柳离雪两人全部挡在其中。
桑黛拔剑冲出防护罩,正要一剑斩断所有藤蔓,灵力缠绕在知雨剑身上,她压下手腕劈下,原先还疯狂弑杀的藤蔓忽然顿住,然后迅速后退隐入地面。
转眼间,凶恶庞大的藤蔓群消失不见。
竟然跑了。
檀淮惊愕:“……这,方才贫僧来之时,这藤蔓还想吃了我呢。”
怎么桑黛刚拔剑催动灵力就跑了?
那些藤蔓隐入地面溜的迅速,桑黛便是追都追不上,只剩下满地的藤蔓残枝告诉他们方才的一切都不是假的。
桑黛回头问:“柳公子性命有无大碍?”
“他是医修,方才他用灵力点了自己的命穴护住了丹田,无性命大碍。”
桑黛颔首:“我去帮宿玄,这边劳烦檀淮大师帮忙照看些。”
“好,放心。”
桑黛跃上房顶瞬移过去,这里已经看不到宿玄和那黑衣人的身影,但她戴着银翎,可以感知到宿玄的气息。
可还未走出多远,腰间的银翎一明一灭,宿玄的气息在迅速逼近。
桑黛忽然顿住,一人自远处来到她身前。
银发微微凌乱,但衣衫依旧整洁,没有受伤,只是脸色难看。
“宿玄?”
“黛黛,先离开。”宿玄拉住她的手,朝柳离雪那边瞬移过去。
桑黛不解问:“你不是去追他了吗?”
“他跑了,和上次一样,撕开空间跑了。”
他们都不知道一个修士是如何能凭空撕开空间,便是渡劫修士也做不到这点,修真界几万年来都没有听说过这种法术,那黑衣人用的也不是阵法。
宿玄扣着她的手腕,带着桑黛回到柳离雪身边。
檀淮正给昏迷的柳离雪传送灵力,瞧见两人回来一惊。
“你们不是去追那人了吗,这么快就回来了?”
桑黛面无表情,而宿玄的脸色明显阴沉,像是见了什么很不好的事情,眼底黑云压城般沉重。
他冷声道:“先回去再说。”
檀淮心下一沉,看宿玄这样一定是有事了。
宿玄俯身背起柳离雪,垂首看了眼地面的断藤。
“带上几根。”
檀淮点头,弯腰捡起好几根装起。
几人瞬移至客栈之时已经过了午夜,早已是新的一天。
宿玄将柳离雪放在屋里,垂首坐在榻边翻他腰间的乾坤袋。
柳离雪随身都会带很多丹药,明明今夜他还挂在身上,可此刻却什么都没了。
宿玄问:“方才可见到地上有柳离雪的乾坤袋?”
桑黛摇头:“没有,走之时我还仔细看过附近,除了断藤外什么都没有。”
三人沉默一瞬,不约而同道:“他拿走了。”
柳离雪是四界出了名的医修,他研制的丹药千金难求,随身都会装着备用。
孔雀的乾坤袋中放的几乎都是丹药,那人拿走他的乾坤袋……
檀淮试探性问:“他要救人?”
柳离雪不研制毒药,不害人命,那些丹药大多都是增进修为以及吊命救人的丹药,可观那人周身的气息,根本看不出修为深浅,说明自身便很强大,柳离雪的丹药对他的修为来说应该作用不大。
那就只剩下救人这一条路了。
桑黛从自己的乾坤袋中取出丹药递过去:“之前柳公子给我了几瓶丹药,我还没吃,先给他服下。”
“好。”
桑黛与檀淮对视一眼,彼此都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檀淮低声:“抱歉,我想让你们去城主府其实也是抱了查这件事的心,我有私心,却让柳公子跟着受害了。”
宿玄沉声回应:“与你无关,我们本来也要去查,那人目的就是柳离雪的丹药,就算不去找他,他也会回来找我们。”
柳离雪性命无碍,医修最懂得保护自己的命穴,身上虽然伤重,但都是些皮肉伤,他打架可不会像桑黛和宿玄一般不要命。
檀淮还是愧疚,只能想办法做些什么。
“我今夜守着柳公子吧,你们去休息。”
桑黛却看着他问:“檀淮大师,我还有事要问你。”
檀淮一愣,下意识回应:“桑姑娘说。”
桑黛问:“他们六人的约定是什么,你知晓吗?”
檀淮转动佛珠的手一顿,宿玄也看了过来。
桑黛又问了一遍:“檀淮,你知道他们之间的事情吗?你师父可有告诉你这些事情?”
檀淮微微垂眼,喉结滚动,一下一下缓慢转动佛珠。
“檀淮?”
“……嗯,知道一些。”
“请说。”
桑黛的语气坚定,是铁了心要个答案。
檀淮微抬眼皮,与两人对视。
他知晓这件事糊弄不过去,也觉得没有瞒他们两人的必要,于是缓缓开口:“我爹娘在我六岁之时去世的,应衡仙君曾经除邪之时路过范东,夜宿在我家,我和他一起吃过饭。”
“饭桌之上,他们说起往事,我听了几句,他们是在群英会上结识的,最后一届群英会在玲珑坞举办,当时乌寒疏是掌事人,应衡、我爹娘、还有你的爹娘都是前来参加群英会的,我爹娘便是在群英会上相识相爱的,你的爹娘好像也是。”
桑黛问:“所以他们也是因为群英会上彼此相投,结为好友的?”
“是。”檀淮道:“知己难寻,他们六人关系很好,似乎经历了很多事情,你的爹娘成亲后隐居,我的爹娘也定居在范东,当时我听他们提及了百年之约——”
桑黛问:“什么约定?”
檀淮回答:“花开之时,相聚玲珑坞。”
桑黛立刻就想到了在乌寒疏房中看到的那盆花。
“那花需要百年才能开?”
“其实是需要三百年。”
桑黛仍旧困惑不解:“为何要定下一个三百年的约定?彼此若是好友,自然想见就见。”
“桑姑娘,这便是我也不懂的地方,他们六人似乎不敢见面,你的爹娘隐居一直未曾出世,我的爹娘也鲜少在世人面前露面,应衡仙君更是住在那天阙山巅,除了除邪从不下山,过去放荡不羁整日潇洒的乌寒疏也变得越发懒散,待在城主府不出来。”
檀淮说到这里苦笑,接着补充道:“你说你的爹娘死在你刚出生不久,那就是一百三十二年前,我爹娘也死在那一年,十年后应衡仙君卷入归墟灵脉被毁一事,他们六人四人死,一人失踪,一人过得颓靡不振,我不觉得这是巧合。”
宿玄站起身,琉璃眼眸看向檀淮:“所以你幼时潜进乌寒疏的府邸,并不是为了躲你的师父?”
“对。”檀淮毫不犹豫承认:“是为了查当年的事情,但乌寒疏戒备心很强,当时我接近不了他。”
话说到这里有些事情也明了了。
檀淮转头与桑黛对视,声音放轻些许:“桑姑娘,所以几百年前到底经历了什么,让明明关系很好的六人不敢见彼此,或许就是你我的突破口。”
“查乌寒疏,是吗?”
“嗯,幕后那人修为太高,我们只能先从乌寒疏身上下手。”
桑黛跟他想的一样,开口应下他:“我明白了,此事与我师父有关,我会和檀淮大师一起查。”
檀淮双手合十,真诚垂首:“那便辛苦桑姑娘了。”
“檀淮大师客气了。”桑黛礼貌回应后,又将目光落在一旁的宿玄身上。
“宿玄,那你呢,你方才要说什么?”
桑黛这般了解宿玄,他回来的时候脸色冰冷可怕,神情严肃,一定是有什么很重要的事情,能让宿玄都提起心的事情绝对不会是小事。
面对两双探究的目光,宿玄回眸看了眼柳离雪,孔雀躺着一动不动,浑身都是被藤蔓的尖刺扎出来的血窟窿。
檀淮小心翼翼问:“妖王大人,是很严重的事情吗?”
“你们看这里。”
宿玄淡声回答,俯身抬起柳离雪的手腕。
他的手腕间还留有被藤蔓扎出的伤口,竟然有金黄色的灵力顺着伤口涌出,而那灵力上甚至还缠绕着浓重黑气。
桑黛和檀淮的神色一瞬间变得极为冷沉,方才夜色太黑,他们两人都没发现柳离雪的伤口里竟有这种黑气。
宿玄又拿起檀淮捡回来的藤蔓,蔓身虽然有些萎蔫,但藤蔓上的尖刺依旧硬挺。
他毫不犹豫照着自己的手腕扎了一下。
“宿玄!”
“妖王!”
两人都惊了,下意识上前一步。
宿玄拔出那根藤蔓,然后……
本来只是个断枝的藤蔓涌动一瞬,一股浓重的黑气游走进它的枝干中,萎蔫的蔓身像是有了生命一般。
在它要活过来的前一刻,宿玄拔出藤蔓,燃起业火烧了它。
小狐狸抬起手腕,冷白的腕间也有一道道黑纹游走向被扎出来的伤口,浅淡的黑气伴随着灵力沿着他的伤口窜出来。
桑黛惊愕:“这是什么东西……”
宿玄冷声:“这就是我要说的事情。”
檀淮茫然:“……什么?”
宿玄问:“修真界存在几万年,可有记载过修士可以不靠阵法和瞬移,撕开空间转眼间去到万里之外?”
桑黛和檀淮齐齐否认:“……从未。”
宿玄:“但他可以,并且,方才我与他交手,他周身的黑气和柳离雪伤口中冒出来的黑气几乎一样,我便存了个心眼带回来几根藤蔓,一试果真如此。”
一个之前被忽略、不可思议的想法渐渐显露出来。
桑黛呢喃道:“天道有法则,万物生存在修真界都需要遵循祂的规矩,无视空间阻碍日行万里便是渡劫满境修士都做不到,他为何可以?”
檀淮默默接话:“……说明他不是修士,不受天道法则制约。”
桑黛又说:“我完全看不出他的修为,跟他打架的时候感觉他像是个无底洞永远不会累,我甚至感受不到他身上的灵力波动……”
檀淮补充:“……或许他用的不是灵力。”
不是修士,不用灵力,他是个什么东西,用什么在作战?
桑黛和檀淮一起看向宿玄手腕间的黑气,那根藤蔓的尖刺扎进他的腕间,好像一个引子一般,将宿玄的灵力也勾了出来,可那股金黄色的灵力上还缠绕着黑气。
檀淮拿起一根断藤也扎了自己一下。
断藤刺入他的血肉中,檀淮的灵力被吸出,那根藤蔓疯狂吸食他的灵力。
檀淮忍着疼痛没有拔出藤蔓,桑黛凝眸去看。
他们都看清楚了。
那根藤蔓吸食的不是他的灵力,而是……
灵力上缠绕的黑气。
“可以了。”
宿玄冷声打断,一把拔出那根断藤用业火烧了个干净。
“这……这怎么回事?”檀淮忽然看向桑黛,声音颤抖问:“可是桑姑娘……我方才看的没错,那藤蔓唯独没有伤害你……”
桑黛一拔剑,那藤蔓便迅速离开。
明明还疯狂想要吃了柳离雪和檀淮,可当她动用灵力之时,藤蔓却像是感受到了什么,直接遁地逃窜。
桑黛也取出一根断藤,捋起袖子扎了自己一下。
鲜血涌出,断藤感受到血液渐渐复苏,将桑黛血肉中的灵力吸出来。
可不同于方才宿玄和檀淮那般,她的灵力上没有一丝黑气,金黄的灵力干净纯粹,藤蔓似乎不太喜欢,主动拔出了尖刺又成了那副蔫蔫的模样。
唯独她没有。
断藤被宿玄夺走再次烧成灰烬。
屋内寂静,无一人说话,只有彼此的呼吸声。
桑黛茫然看向手腕间的伤口。
宿玄握住她的手腕,将她被扎出来的小口愈合。
“那黑气……是什么东西?为何你们三人的灵力中都有,只有我没有?”
桑黛以前从来不觉得自己有什么特殊之处,除了一个天级灵根觉醒者的称号,她与这四界千万生灵一样,只是一个普通的修士。
她一直不理解,为何天道要杀她。
如今,好像有了些答案。
桑黛抬眸,目光与小狐狸撞在一起。
【黛黛……】
他的心声很轻,她听出了恐慌。
这是他们第一次意识到,桑黛与他们都不同,她身上有他们没有的东西。
“所以……祂要杀我,是因为这个吗?”
原因可能不止这一个,但一定有它。
宿玄微俯身子与桑黛平视,声音郑重又严肃:“黛黛,那黑衣人周身的黑气似乎便是这个,这藤蔓喜欢吞噬它,被藤蔓扎到后,它会主动引出修士体内灵力,而这种黑气吸附在修士的灵力上,如果我没猜错,可能整个四界,除了你之外,我们的灵力中都有这种黑气。”
桑黛闭上眼,仔细回忆与那黑衣人打那一架时的画面。
她忽然睁开眼,音量也高了几分:“我想起来了。”
那人撕开空间用的不是灵力,而是这黑气。
他作战也不靠灵力,依旧是这黑气。
只要有灵力波动桑黛就能察觉出他的大致境界,她毕竟也是大乘境修士,但那黑衣人没有用灵力,所以桑黛压根察觉不出来他的灵力波动,以至于误认为他是个绝世大能。
他不用灵力修行,也不用遵循下界的道令条规,可以徒手撕开空间日行万里。
桑黛得出了答案:
“他不属于四界,他不是人鬼妖魔。”
玲珑坞(六)
檀淮默默呢喃, 满脸不可置信:“不是人鬼妖魔……那他是什么东西?”
宿玄沉默,面对这种简直诡异的事情,完全刷新了所有人的认知,从未想过这世上还有这种东西存在。
“荒谬, 太荒谬了。”檀淮一遍遍默念:“虽说四界宽广辽阔, 你我都只是一粒蜉蝣, 但万物存在皆有定律,他竟然不是人鬼妖魔, 不用灵力修行……”
屋内响起一声痛呼。
死寂突然被打破,三人循声看去。
柳离雪眉头微拧, 方才应当是他的声音,但如今眉目又舒展开来, 似乎又睡了过去。
檀淮擦了擦额上的汗, 压住自己慌乱的情绪:“或许是梦魇了, 今夜贫僧在这里休息, 顺带守着柳公子, 妖王和桑姑娘还是早些休息吧, 明日我们再商量。”
宿玄看了眼剑修,她今夜接收到的信息太多,脸色都有些虚弱。
小狐狸摸了摸她的头发,依旧哄着剑修道:“我们去休息吧, 柳离雪需要休息, 他没事,本尊用灵力吊着他的丹田呢, 他自己做的灵丹药效也很好。”
今夜确实太晚了, 桑黛轻轻点头:“好。”
她冲檀淮礼貌颔首:“那就辛苦檀淮大师了。”
檀淮行了个佛礼:“桑姑娘客气。”
和宿玄一起回到另一间上房,她忽然便卸了劲, 安静坐在桌旁端茶轻抿,仿佛一杯茶下肚,自己有些慌的心神也能被安定。
小狐狸夺过她的茶用业火温热,重新递到她的手中:“喝热的,别喝凉的。”
桑黛抬眸看他,宿玄神态依旧平和。
但桑黛知道他在担心。
担心柳离雪的安危,也担心她的未来。
他们都不知道灵力中的黑气是什么东西,也不知道为何只有她没有。
她如此特殊,而天道又偏偏想杀她。
她能感觉到宿玄的担心。
桑黛主动握住小狐狸的手,牵起笑意道:“宿玄,都会没事的。”
宿玄放下茶与她平视:“……你怎么这么笨。”
【傻不傻,这时候还哄我作甚?】
他从未这般害怕过,从得知天道要杀她的时候就在害怕,面上淡定又自信,实际上心里慌得不成样子。
只是一想她可能会死就觉得害怕,脊背发麻,手抖心慌。
桑黛从他的眼睛里读出了他所有恐惧。
剑修与他十指相扣,弯起漂亮的眼睛笑眯眯道:“我就是笨啊,我本来就不聪明嘛。”
她搬个小凳子挪到宿玄的身边,摸了摸他的脑袋。
“耳朵呢,让我摸摸嘛。”
小狐狸冷哼一声,还是将毛茸茸的耳朵露了出来。
银色的毛发蓬松,耳朵尖尖是淡淡的粉色,又暖又软,她揉了揉小狐狸的耳朵,这是一种无声的安抚,是他们之间最为默契的安抚。
他顺势抱住剑修的腰身将她抱了过来,桑黛面对面坐在他的腿上。
小狐狸将脑袋埋进剑修的颈窝,闷闷的样子有些好笑。
桑黛拍了拍他的肩膀,摸了摸宿玄柔顺的银发。
“黛黛。”
“我在。”
“你别怕。”
“我不会怕的,你也别怕,我和柳公子都会没事的。”
桑黛抱住他,拍拍小狐狸的脊背。
“宿玄,我其实一直都很有勇气,祂要杀我,那我便戮天,去八十一重天亲自找祂要个说法。”
虚空中一声惊雷炸起,蜿蜒的雷电穿梭在夜幕之中,惊扰了寂静的玲珑坞。
随后是满天大雨落下,敲在窗子上似断裂的碎珠,似乎在宣示着谁的怒意。
可屋内的两人没有一人在乎,宿玄亲了亲她的侧脸,闷声道:“我和你一起,黛黛,我不会再丢下你。”
他一直介意自己闭关的那十三年,从未放下过。
桑黛的鼻尖抵着小狐狸的脖颈,闻到他身上令人安心的草木香。
他们离真相越来越近。
桑黛细声说出心底想说的话:“宿玄,你其实从来都不欠我的,我很庆幸和你相识。”
一直都是这样。
桑黛觉得自己亏欠宿玄很多,但他从不欠她的。
“黛黛。”
“嗯。”
宿玄抬起头与剑修对视。
小狐狸撩起剑修的鬓发,轻轻啄了啄她的额头,热气喷涂在她的脸上。
“我怎么这么喜欢你啊。”
【我真的好喜欢好喜欢你。】
桑黛听到过很多次宿玄的表白,每一次无论用什么语气说出来,都一样的真诚。
她捧住小狐狸的脸,指腹描摹他的眉眼,这张脸很好看,桑黛觉得宿玄就是四界最好看的人。
宿玄故意缓和气氛问她:“已经过去了一天,现在是新的一天,今天有没有更喜欢我一些?”
桑黛笑着点头:“有。”
宿玄的眼眸微红。
桑黛轻声道:“柳公子也不会有事的,我们都不会有事,宿玄,重来一次我一定会抓住所有机会。”
小狐狸听不懂她的重来一次是什么意思,这件事或许只有桑黛自己知道。
小狐狸抱住她的腰身,亲了亲她的脸颊。
“黛黛,好喜欢你啊。”
桑黛任由他埋在脖颈间,灼烫的呼吸逗得她想笑。
他那么喜欢她,她没有他的喜欢多。
但桑黛会努力多喜欢宿玄。
她摸了摸他的脑袋,笑着说:“我知道的,宿玄。”
***
枯叶被踩碎,窸窸窣窣的声音在黑夜中有些明显,闷雷炸起,雨水瓢泼落下。
青年仰头望天,今夜无月,忽然出现大片的浓云,本就暗淡的夜色如今伸手不见五指。
“啧,你怎么又生气了,谁又说什么话惹你生气了?”
他启唇轻声说话,似含了一丝笑意,可这笑意却又不那么明显。
“这么容易暴躁,跟个幼稚鬼一样。”
一道惊雷忽然朝他劈下。
他也不躲,雷电直直砸在他的身上,肉身顷刻间被劈为飞烟。
硝烟被雨水浸湿,林中安静了一会儿,远处却忽然拢出一阵浓重的黑烟。
那黑烟渐渐虚化出人形,转眼间人影便重新出现在雨中。
他摇了摇头:“脾气真爆,这么喜欢劈人。”
天幕中的雷电作势又要劈他,他身影一晃消失在原地。
百里之外,空间被撕裂,他从仅容一人通过的裂缝中走出来。
理了理身上并不存在的雨水,青年挥手撤去洞穴外的结界,径直朝最里面走去。
墙壁上挂了好几颗夜明珠,将走来的路照亮。
这洞穴很深,走到某一处的时候,墙壁上忽然传来一道声音。
“你出去做什么了?”
他举了举手上的乾坤袋:“给应衡拿药去了啊,他死了计划就失败了。”
游隼从石墙之上飞下来,落在他的肩头上伫立。
“我早就说了他醒了也会是个废人,五感尽失、经脉寸断,连灵力都没有,你救他作甚?”
青年慢悠悠朝里面走,掏出个蔗糖丢进嘴里。
“你一只鸟问那么多做什么,都说了做任务做任务。”
“你——那你到底为何不杀了桑黛!”
“杀不了,两位大乘境修士,她身边还有个化神满境的和尚,身上还有微生家留下的契印,动手不是明智之举,她专克我,真把她惹急了,我是打不过她的。”
他这人吊儿郎当,说话也吊儿郎当,永远没个正经样子。
游隼窝窝囊囊缩在他的肩头上,低声道:“你要知道,桑黛不死的话要改变很多事情,天命是不可以改变的,结果不一定是你想要。”
青年“嘎嘣”一声咬碎了糖,甜意在舌尖化开,面具下的眼睛满足眯起。
他递给游隼一颗糖:“吃颗糖不?吃了包你闭嘴。”
游隼:“……滚。”
它离开了青年的肩头,转身往洞穴外飞去。
“啧,不识好歹。”
他暗自感慨,将那颗糖塞进了自己的嘴里。
洞穴最深处摆着一张榻,其实根本算不上是一张榻。
准确来说,就是一面平整的石头,上面铺了床薄褥,寒酸又简陋。
一人安静躺在上面,脸色雪白,周身死气沉沉,若不是远处吊着他神魂的明灯还燃着,他或许会以为应衡死了。
青年来到榻边,冷漠看着石榻上躺着的人,懒散嚼着嘴里的糖,那糖被他当成瓜子一样咬碎。
“你和你那徒弟还真是像,长得和和气气的,打架倒是招招致命。”
他随意在地上坐下,又塞了一颗糖慢吞吞嚼碎,反正应衡现在睡着了,五感尽失也听不到他说的话。
他嚼了几颗糖,又忽然感慨道:“不过桑黛这人还是跟以前一样,这么久了都没变过……”
依旧没人说话,他也没再说话,买回来的糖慢慢被他当成瓜子吃完了。
青年取出从那只孔雀那里顺来的乾坤袋,打开后取出满地的瓶瓶罐罐。
他拆开一个闻一下,嘟嘟囔囔道:“这都什么东西?”
没人回应他,他又不了解丹药这东西,选了许久,最终还是担心把人给毒死,决定等应衡醒了让他自己去选,丝毫不管他五感尽失能否选得出来,又是否会选到不能吃的药。
黑衣人站起身,随手将乾坤袋扔到石榻旁。
应衡要是选错了把自己毒死了也不赖他,反正他把药给了,后续的事情就跟他无关了。
他这么想着觉得甚是合理,看也不看应衡一眼,果断转身离开。
糖吃完了,他得去玲珑坞续点。
一根藤蔓跟在他的身后,贴着地面游走。
***
桑黛第二ῳ*Ɩ 日醒来,身旁已经没了小狐狸的身影。
担心那黑衣人再次来,因此他们晚上是睡在一起的。
她摸了摸另一个被窝,早已经冰凉,宿玄应当很早就起了。
桑黛想一下就知道小狐狸去了哪里。
榻边放好了衣服,宿玄帮她搭好了一整套的衣裙,小狐狸审美不错,选出来的衣服也很合剑修的品味。
桑黛起身换好衣服,洗漱收拾好之后打开门,径直来到隔壁的房间。
她敲了敲门,里面传来檀淮的声音:“进。”
桑黛推开门,朝坐在桌边的檀淮打招呼:“檀淮大师。”
檀淮回礼:“桑姑娘好。”
桑黛眼眸一转,果然瞧见窗边靠着的人影。
小狐狸站在窗户边,外面昨晚下了一场雨,空气有些潮湿,但雨后的气息同样新鲜,驱散了屋里浓重的药味。
宿玄走过来牵起她的手:“睡醒了吗,昨晚休息够了吗?”
“够了,我都醒了自然是睡够了。”她看向床榻上的柳离雪,“柳公子的伤怎么样?”
“刚才我帮他疗过伤,都是些皮肉伤,应当今日就能醒。”
桑黛点头,心下稍微轻松了些:“那就好,有我能帮上忙的吗?”
“你先好好休息吧,我们或许还有恶战要打。”
“好。”
桑黛捧着宿玄递过来的茶轻抿。
三人并排在圆桌旁落座,一时间竟然无话可说。
檀淮喝了好几口茶,看这两人似乎都有心事在想,一个两个都不开口,他实在是有些闷得慌。
“那个……”
桑黛和宿玄看过去。
檀淮尴尬一笑,小心提议:“要不我们……去吃个饭?”
宿玄问桑黛:“饿吗?”
桑黛摇头:“不饿,没胃口。”
小狐狸有些心疼,“还是去吃点饭吧,就在楼下。”
檀淮激动点头,径直站起身便要往外走,边走边说:“嗯嗯,我们去吃个饭吧,吃完饭再谈论这些事情。”
桑黛看着檀淮兴奋的眼睛失笑,果断应允了他:“行。”
刚要起身离开,床榻那边微弱的声音隔空传来。
“那个……你们吃饭的话,可以给我带碗粥吗?”
三人:“……”
三人齐刷刷回头看。
孔雀艰难坐起身,龇牙咧嘴的模样有些狼狈。
刚醒来对上三双眼睛的柳离雪:“我只是要碗粥而已……”
宿玄忽然走过去,抓起他的手腕把脉。
脉搏稳定,气息沉稳,活得好好的,确实是醒了。
小狐狸冷笑:“命还真大。”
柳离雪刚醒来就没个正经,习惯性嬉皮笑脸:“那是,属下有尊主和尊主夫人相救,我就知道你们不会不管我的。”
宿玄白了他一眼。
桑黛笑着上前问他:“柳公子身子可有大碍?”
柳离雪随意挥了挥手,示意自己没事:“没事死不了,我自己就是医修,当时打架得亏我机智,一直护着自己的命穴,那藤蔓伤得都是皮肉。”
檀淮也跟着称赞:“柳公子当真聪明。”
柳离雪笑嘻嘻的模样一如既往,“吃颗还元丹就好了。”
他伸出手。
宿玄:“……干什么?”
柳离雪眨巴眨巴眼:“属下的乾坤袋啊。”
三人:“…………”
桑黛小声开口:“没了。”
柳离雪:“……你们都给我吃了?!”
孔雀的音量加大:“那么多灵丹你们都喂给我了?那玩意儿吃多了会死的!”
宿玄别过头不看他。
檀淮尬笑着。
桑黛不好意思道:“是那个意思……就是你的乾坤袋没了。”
柳离雪:“……什么意思?”
宿玄直截了当开口:“字面意思,你的乾坤袋连带着你珍藏多年的仙丹灵药一起没了。”
一阵沉默。
孔雀面无表情:“去哪里了?”
宿玄转过身看他,冷声道:“你问本尊?本尊去的时候你的乾坤袋就已经被摸走了,你自己都不知道?”
柳离雪的拳头捏得脆响,面如土色,无形的孔雀翎都要炸起来了。
“我的,我的乾坤袋……呜呜……”
他好像生无可恋的样子,又躺了下去,拉过被子蒙住自己的脑袋。
桑黛和檀淮一起看向宿玄,两人都有些不知所措。
宿玄瞥了柳离雪一眼,对两人说:“黛黛,你先和檀淮下去吃饭。”
桑黛以为他要安慰柳离雪,顾及某只孔雀的面子,于是讷讷点头:“好,那我等你。”
房门被关上。
宿玄坐在桌旁懒散喝茶:“别装了,起来说话。”
柳离雪一个掀被坐了起来。
宿玄又白了他一眼,让他做妖界的执事,总感觉星阙殿的未来也就一眼看到头了。
柳离雪动作幅度有些大,肩膀上的伤还未好全,他痛到倒抽一口凉气。
孔雀恼怒:“还好我那乾坤袋里没放太多值钱的丹药,我以为他是个厉害角色,没想到是个厉害的贼!”
宿玄和他认识这么久,柳离雪出门会装很多仙丹,但不会全部带上,他自己有炼丹的法子,只是丢了一袋子的丹药绝不至于那般面如死灰像受了多大的打击,这般容易被打击到,当年跟着他谋反的时候不知道死几次了。
柳离雪掀开被子下了床,捂着肩膀来到桌边坐下,捧着空茶杯递到宿玄的面前。
小狐狸冷着脸给他倒了一杯茶,“你最好有事情要说,本尊都没跟黛黛一起吃饭。”
柳离雪:“……你俩一起吃几次饭了,少吃一顿会死吗?”
宿玄理所应当回应:“少吃一顿会不开心。”
柳离雪无奈,也只敢心底嘟囔他,不敢多说别的,小口喝茶道:“我只是以这副模样不想见人,脸都没洗呢,头发也乱糟糟的。”
宿玄冷冷看他,知晓这只花孔雀是个臭美的主,很在乎形象。
柳离雪低声补充道:“以及……还想起来一件事,顺便提醒你一句。”
宿玄懒洋洋喝茶:“说。”
“尊主,你的发情期快来了。”
宿玄喝茶的动作顿住。
柳离雪小声说:“都十月了,你算算还有多久,你如今入了大乘,发情期也会随着你的修为增强,你怎么熬过去?”
“而且我们必须在你的发情期前赶回妖界,在这里过发情期不安全,若遇到危险,那时候的你很难应付。”
宿玄没说话,瞧着依旧淡定。
柳离雪惊讶:“不是,你一点不急啊?”
宿玄冷嗤:“有什么好急的。”
柳离雪竖起大拇指:“行,您厉害,今年您自己找个地方过,别在妖殿后山,轰塌了妖殿我还得给你修。”
前几年宿玄就轰塌过一次,柳离雪忙活了好久找人重新修了个。
宿玄悠闲喝茶:“本尊不急,你少操闲心了。”
柳离雪觉得自家尊主实在厉害,想不到迈入大乘后,连发情期都能压制了。
他默默喝茶,果断闭嘴。
***
而桑黛一直到吃完饭都没见两人下来。
都已经过去两刻钟了。
桑黛微微拧眉,对檀淮道:“我上去看看。”
檀淮乐呵呵啃着包子:“好的桑姑娘,顺便问问柳公子还要吃点啥。”
“好。”
桑黛上楼,转身往左边走廊走。
刚要走到柳离雪的房间门口,身后的一间房门忽然打开,一人拽住她的胳膊将她拖了回来。
房门关上,她被抵在门板上,身前堵了个人影。
桑黛眉眼一冷:“知雨!”
知雨剑出,宿玄一把给它按了回去,顺手收紧乾坤袋,连带着桑黛手腕上的长芒都给解了丢进去,也把自己腰间的青梧给收了
知雨、长芒、青梧:“?”
这一套动作行云流水,桑黛诧异抬眸,这才注意到抵在身前的人是谁。
她的神情一怔,急忙将抵在宿玄身前的胳膊肘收了回去。
“我伤到你了吗?”
宿玄捂住胸口故作柔弱:“伤到心了。”
“……啊?”
桑黛迷茫抬头,对上他含笑的眼睛。
【真可爱,嘬一口黛黛。】
小狐狸捧住剑修的脸,沿着额头往下亲了好几口。
桑黛推了他一把:“干什么呢,怎么不下去吃饭,柳公子不是饿了吗?”
“方才传了小二给他送饭。”
“那你这是干什么,你怎么不下去吃饭?”
小狐狸把脑袋埋进剑修的脖颈间:“想起了一件很重要的事情,没心情吃饭了。”
“很急的事情吗?”
“急。”
桑黛有些担心,侧头去看埋在颈窝的小狐狸。
“什么事情啊,需要我帮忙吗?”
宿玄亲了她的脖颈一口,闷闷道:“你愿意帮我吗?”
桑黛有些痒,下意识缩了缩脖子,小声道:“我能帮得上一定帮你,我们之间没必要这么见外。”
小狐狸抬眸与她对视,喉结微微滚动,眼底晦涩加深。
“真的?”
【情事也愿意帮忙吗?】
桑黛初时刚开始没听明白“情事”是什么意思,眼神懵懂,反问一句:“我可以帮得上一定帮你。”
宿玄亲了亲她的鼻尖,掐着人的腰身把她抱起来,单手托着剑修的臀底往宽椅上坐,剑修坐在他的腿上。
“黛黛,我的发情期要来了。”宿玄捋开她的鬓发,声音很轻:“你能帮得上忙,也只有你可以帮忙。”
桑黛听明白了,和宿玄接触的地方像是被烈火炙烤,滚烫一瞬间燃上侧脸,连带着脖颈都被烧红。
“发,发,发情期?”
她一紧张说话便不利落。
宿玄点头:“发情期。”
小狐狸吻住她的耳根,咬着那颗小璎珞。
“十一月便是我的发情期,十一月中旬开始妖界大雪连绵,寒冷可以压制九尾狐的情热,因此九尾狐族多在入冬迎来发情期,近来有些忙了,我忘了跟你说时间了。”
桑黛瑟缩着躲开他的吻:“那你可以……可以忍一下吗?”
小狐狸身子一僵,不可思议抬眸看她。
“你让我忍?!”
【你竟然让我忍?这么冰冷的话你也说得出来?】
桑黛心虚反问:“不可以吗?”
她现在没喝醉,不像上一次那样大胆,事后想起来自己上次催着宿玄做下去,也恨不得给自己一拳,怎么喝了酒后胆子那么肥了。
小狐狸却坚决反对:“不可以,忍不了,一点都忍不了!”
【难受死了,真的很难受,每次都恨不得一头撞死,好几次我都跑仙界想要抓你回妖界,可是我都忍了。】
桑黛:“……”
他还做过这种事啊。
宿玄狠狠咬了一口剑修的脖颈。
桑黛缩了缩身子,轻声喊道:“疼。”
小狐狸松开牙关,伸出舌头舔了舔她的脖颈。
他拿出对待剑修的必杀技,开始哼哼唧唧撒娇。
“黛黛,宝贝黛黛,你就做我的夫人吧,我一定对你很好很好,这辈子就守着你过日子。”
桑黛的耳根被他叫得一阵酥麻,浑身的力道软了一半。
“九尾狐族每年都有发情期,我入了大乘,发情期也会随着加强,我不知道今年能不能熬住,黛黛,你心疼心疼我。”
他吻着剑修的耳根,含住她的耳垂含糊撒娇。
桑黛将脑袋埋进他的脖颈,又变成了那副鹌鹑模样。
她不说话,宿玄偏要她说话。
“试一试好不好,到时候试一试?”小狐狸亲着她的侧脸,哄着满脸红晕的剑修,“黛黛,和喜欢的人做这件事很舒服的,你觉得呢?”
桑黛有些晕,根本没听懂他在说什么,下意识顺着他的话问:“……很舒服吗?”
“舒服的,我不骗你。”
宿玄掰过剑修的侧脸,捏着她的下颌凑上前去。
“黛黛,张嘴。”
桑黛这种时候往往最晕乎,宿玄一撒娇,她的理智全部都没了,乖乖启开红唇。
小狐狸凑上前去吻她,吮吸她的红唇和软舌,亲吻她唇中的任何一个地方,一路蔓延到耳根和脖颈,感受到她越来越软的身子,无力窝在他的怀里。
他亲了好一会儿,直到桑黛推了推他的肩膀。
宿玄松开桑黛,将她的脑袋搭在自己的肩头,拍了拍她的肩头。
“亲吻舒服吗?”
“……嗯。”
“只是亲吻都这么舒服,那件事也不会难受的。”
小狐狸身体力行向她证明。
“……可你是大乘境妖修。”桑黛闭上眼不敢看他,解释道:“我害怕你们九尾狐族的发情期,会没有理智。”
宿玄终于知道她别扭在哪里了。
他轻声笑起来,胸膛在震动,桑黛便是闭眼休息都过不安稳。
宿玄亲了亲她的额头,嗓音微微喑哑:“可我不会伤害你的,这种事情不可能只有我一个人舒服就行,你比我重要,你舒服了我才能继续,我一定好好伺候——”
桑黛一把捂住他的嘴:“停!你不要满嘴混话!”
她生活在律令严格的剑宗,在剑宗便是说脏话都会被罚,桑黛一句骂人的话蹦不出来,没有人骂过她,更没有人敢对她说这种混账话。
剑修脸皮很薄,可宿玄从小生在妖界,自小接受发情期教习,在这件事上看得很开,这不是什么难以见人的事情,是道侣间表达爱意的一种方式。
更是亲密的象征,将一切都献给彼此,毫无保留。
他想把自己的一切都给她,只给她。
宿玄被她捂着嘴说不出话,眉梢微挑有些戏谑。
桑黛忘了,宿玄不用嘴也能说话。
小狐狸会在心里叭叭
【这就害羞了?脸皮真薄,逗逗就脸红。】
【黛黛害怕这件事,试一次就不会害怕了,先想办法跟黛黛合籍,她晕乎的时候特别可爱,什么都答应,有了名分我就可以名正言顺做这件事。】
【到时候去洞府还是在妖殿呢,洞府会不会有点冷?不对,那种事冷不了——】
“宿玄!”
桑黛一巴掌拍在了他的脸上。
小狐狸愣在原地。
桑黛的脸红得吓人,长睫蒲扇眨动。
“你闭嘴不要说了,你实在,实在太,太厚脸皮了!”
她也只会骂这一句。
宿玄微眯狐狸眼,一把拽住要跳下来的桑黛,牢牢把她按在腿上,反正她也不可能对他拔剑,不动灵力,只凭蛮劲儿桑黛是挣不过一个男子的。
她这种脸皮薄的,就得他这种不要脸的追。
宿玄的指腹触碰上她的红唇,俯身又亲了她一口。
“小嘴跟抹了蜜一样,骂人都这么好听。”
桑黛:“宿玄!”
宿玄桎梏住她的腰身,一手捏着剑修的下颌迫使她抬眸与自己对视。
“黛黛,你是不是瞒着我什么?”
桑黛眨了眨眼,意识到自己方才说了什么话,忽然顿住不敢再动。
宿玄直勾勾看着她仓皇的眼睛。
“我明明没说话,你为何脸这般红,情绪反应这么大?”
“很多次了黛黛,你是不是瞒着我什么?”
玲珑坞(七)
“黛黛, 嗯?”
宿玄的尾音像是敲在心尖尖上,桑黛敏锐觉察到不对劲。
她的胳膊肘抵在宿玄的胸膛处,结结巴巴道:“我、我哪有什么事瞒着你啊,我没有啊, 就是没有啊, 我没有骗你。”
宿玄一眼就看出来他的小剑修已经升级为初代小骗子, 但小骗子行骗的技术实在不行,轻易就能看出来她在骗他。
“哦?是吗?”宿玄凑上前, 咬住剑修的耳根轻碾:“你没有骗我吗?”
桑黛的力道一卸,连带着腰身都软了。
“没、没有骗你。”
桑黛的鼻尖抵在宿玄的脖颈处, 剑修下意识求软,鼻尖蹭了蹭小狐狸的侧颈。
宿玄心里欢喜极了, 他家剑修真是哪里都是个宝, 说话也可爱, 一举一动都可爱。
“你就是在骗我。”
“我没有。”桑黛不会说谎, 根本不敢看宿玄的眼睛, 只能缩在他的怀里, “我、我、我从不说谎的。”
宿玄亲了亲她的侧脸,压低声音说道:“没有骗我的话,敢不敢跟我对视?”
桑黛:“……”
那自然是不敢的。
跟他对视听到他心里那些话,桑黛指定忍不住要再次露馅。
她死死扒着宿玄的肩膀, 将自己的脸靠在他的脖颈处, 任凭宿玄怎么扒她就是死活不出来。
宿玄越发确定她有事情在瞒着他。
小狐狸眼睛一眯,又开始打坏主意了。
桑黛跟个乌龟一样窝囊缩着, 趴在他的怀里不说话, 宿玄不敢对她下重手,只能想别的办法。
小狐狸扣着她腰身的手开始不老实, 上移至脊背之上,掌心隔着外衫贴在她的肩胛骨两侧,薄唇衔住剑修脖颈的软肉轻咬,探出舌.尖轻轻舔舐。
桑黛轻哼一声,宿玄趁这时候果断把人扒了出来。
剑修的眼睛红透,隐隐有水光浮现,像是被欺负惨了一样,宿玄觉得自己实在是冤枉,他明明还没开始欺负她呢。
宿玄吻住她的唇,沿着唇瓣轻咬了下,哑着声音哄她:“宝贝,张嘴。”
桑黛想躲,但是欲念上来后的小狐狸明显强势了许多,把人往怀里按了按,在她的腰间捏了把,剑修就自觉张开嘴了。
宿玄顺势挤进去,在她的唇齿间横扫掠夺。
桑黛跟他接吻的时候会下意识闭眼,不敢看宿玄的眼睛,但是小狐狸扣着她的后脑勺。
他边咬剑修的下唇,在空隙间含糊说道:“不要闭眼,看着我黛黛。”
桑黛晕乎的时候往往最听话,抬起颤颤巍巍的长睫与他对视。
他的眼睛一直都很好看,妖族的眸色都不一样,九尾狐族是像玛瑙一般的琉璃色,瞳仁半兽化,会有淡淡的流光,这双眼看着她的时候会说很好听但又不敢听下去的情话。
比如现在的桑黛一边被他压着亲,他一边在心底说着旁的话。
【好香……】
【好软,亲到黛黛了。】
【我的黛黛,哪里都软软香香的,想亲爆她。】
桑黛的脸越来越红。
宿玄捧着她的脸去吻她,眼也不眨与她对视。
【黛黛,我在亲你,很软,很香……解开衣服亲好不好?】
桑黛顿时收回手捂住自己的衣带。
宿玄眸色一暗,边亲边把人抱起往榻上放,他弯下身子附上她,撬开桑黛的齿关继续与她亲吻。
【想解开衣服,隔着小衣亲亲那里。】
桑黛的神智都被吓清醒了,别开头挣开宿玄,后退着拉过一旁的薄被紧紧盖着自己。
小狐狸喘着气,抓着她的脚踝把人拖过来,顺势挤进她的腿间,故意与她对视。
“宝贝黛黛,我就亲亲嘴。”
【那自然是骗你的,我哪里都要亲。】
桑黛全都听到了,死死捂着薄被不让他扒开:“宿玄,我不要!”
宿玄勾起唇,吻住她的唇瓣轻咬,琉璃眼眸直直盯着她的眼睛。
【黛黛好香,黛黛好软……宝贝黛黛……】
【喜欢死了,耳朵好红,脖子也好软,那里更是……撒撒娇就可以解开了吧,就亲亲……】
躺在身下的小剑修忽然紧紧捂住胸口的衣襟。
宿玄在这时候放开她,指腹揩去她唇角和下颌的光泽,情绪切换很快,瞬间从方才的狂徒变成了正常的小狐狸,仿佛方才的一切都是在做戏。
他没看错,桑黛方才第一反应是捂住胸前的衣服。
“黛黛,你在瞒着我什么?”
故意诈了诈她,她的反应确实很奇怪,宿玄很聪明,轻易就能想到之前她那些奇怪反应都是发生在什么时候。
他明明没说话,桑黛却情绪激动,她脸红的样子像极了害羞。
害羞什么?
桑黛喘着气,对上宿玄的眼睛,一颗心狂跳不止,有一瞬间以为自己的所有秘密都被他看穿了,她在他的面前无所遁形毫无伪装。
“我……我没有事情,没有事情瞒着你啊……”
宿玄眉梢微扬,没有事情瞒着他的话,为何方才他心里想着要解她的衣服,她便当真捂住衣服了。
“我、我、我真的没有,我没有事情瞒着你。”
桑黛真的一点都不会说谎,只要说谎话便磕磕绊绊。
宿玄把她抱起来放在怀里,拍了拍她的脊背:“喘会儿气再说话,别呛着自己。”
她至今也不会接吻,而宿玄往往亲着亲着就越来越凶,桑黛越发紧张的时候甚至会忘了呼吸。
她乖乖趴在他的肩头呼吸,微凉的气息落在他的脖颈处,像把小刷子一样扫着他。
小狐狸拍着她的脊背帮她顺气,侧着脑袋去看埋在肩头闭目养神的桑黛。
他一直觉得最近的经历像是在做梦,桑黛过去对他那般冷漠,似乎宿玄死在她眼前都不会有什么反应,他将她从战场上抱回来后,宿玄坐在床边看着面色苍白的桑黛,他思考了好几晚。
她来了身边,那他该如何对待她?
是直接告诉她自己喜欢她,还是像以前那样对待她?
他最终得出结论,他不能说出喜欢。
桑黛厌恶他,觉得他满嘴谎话,这种时候她只会觉得他在折辱她,因此宿玄压抑着自己的喜欢,一如既往那么跟她说话,觉得醒来后会见到一个对他一如既往冷漠的桑黛。
可并不是这样。
他见到的是一个温和的桑黛,她从最初的温和,到后来的包容,以及现在的宠溺,这些过渡是他过去做梦都不敢想的,如今短短四个月。
过去一百年都没做成的事情,四个月便圆了梦。
太奇怪了,也太顺利了,桑黛对他的信任来的太快。
宿玄亲了亲她汗湿的额头。
这世间总有超乎他认知的事情存在,就好像那黑衣人不是四界之人,就好像桑黛无形中改变了天道为她定下的天命,或许……
他这个宝贝心肝还有些更宝贝的地方。
小狐狸抬起桑黛的下颌,俯身又吻了上去。
桑黛闭着眼靠在他的怀里,舌.尖都被他吮到发麻,呼吸紊乱只能靠他为她顺气。
迷茫间似乎听到了他的声音。
“黛黛,睁开眼。”
桑黛微微抬眼,朦胧的视线中看到他又压了上来。
他们在做着亲密的事情,两双眼睛对视。
桑黛的识海中传来沙哑的声音。
【喜欢吗?】
她这时候最晕乎,以为是宿玄在说话,在接吻的间隙呜咽了声。
“……嗯。”
【喜欢跟我接吻?】
“……嗯。”
【舒服吗,宝贝?】
“……嗯。”
宿玄弯唇轻笑,翻身把人压在锦被上继续亲。
他刚刚没有说话。
可她回应了。
一个不可思议的猜测或许有了答案。
檀淮一直到吃完饭都没瞧见桑黛和宿玄下来。
他微微蹙眉,桑黛明明说上去喊宿玄下来吃饭,这么久了怎么没有一点动静?
不会是柳离雪那边又出事了抽不开身吧?
檀淮这般一想,瞬间便急了起来,拿过自己搁置在桌上的佛珠便朝楼上赶去。
刚越过桑黛和宿玄的房间,正要朝旁边柳离雪住的屋子赶去,身后紧闭的房门打开。
檀淮下意识停下来回身看去,便瞧见一身黑色华服的宿玄走了出来。
“妖王?”
宿玄的唇瓣有些红肿,唇角有些破损,侧脸还有些红痕没有消去,但不明显,跟睡着了压出来的一般。
檀淮是个佛修,完全没往那方面想,指了指宿玄的脸和唇:“你这是……”
宿玄淡然回道:“哦,小野猫咬了一口,还呼了一爪。”
檀淮:“……啊?”
宿玄看了眼隔壁柳离雪的房间,“他应当睡了,我们下午再办正事吧,上午先休息。”
檀淮:“可是柳公子不是饿了?”
“本尊给他传过膳了,他已经吃完睡下了。”
“那桑姑娘上来后……”
“她有些累,先睡着了。”
檀淮:“哦,好吧,那贫僧便回自己的屋子先休息了,正午过后再来。”
宿玄轻轻颔首:“嗯。”
他转身进屋关上了房门,只留檀淮面对大门一脸惊愕。
宿玄进去后就瞧见床帐后窝囊趴着的人,他单膝跪在榻边,把她从被子里面扒出来。
桑黛一眼就瞧见他侧边脸颊的红肿,连带着唇角都磕破了些。
她有些愧疚,伸手去摸他的脸:“疼不疼啊,对不起,我刚才真的没反应过来,我不是故意的。”
小狐狸抓住她的手吻了吻,闷声回应:“疼。”
桑黛越发愧疚,坐起身要替他疗伤:“我帮你消下去好不好?”
宿玄顺着她的力道把人抱在怀里坐着,轻啄她的侧脸,“你亲亲它就好了。”
“宿玄,我说正经事呢。”
“我说的也是正经事。”
桑黛趴在他的怀里,“那你疼着吧,我不管了。”
他方才不要脸不要皮,心里想的都是些乱七八糟的话,桑黛哪里听得了这些,情急之下一个巴掌呼了上去,还咬了他一口。
宿玄贴着她的侧脸轻蹭。
“黛黛。”
桑黛没有回应,一回他就会越来劲,他又该在心里说那些话了。
宿玄的下颌蹭蹭她的头发,“我们果然是天生一对,你注定得是我的夫人。”
桑黛嘟囔:“我还没答应呢。”
宿玄弯唇笑了起来,她一看就没听懂他到底在说什么,他说的天生一对可不是那个意思。
不过她也不用答应,反正也跑不了。
从把桑黛带回妖界的时候,他就没想过放她离开,但桑黛主动接纳了他留在她身边。
小狐狸正在一点点叼着自家媳妇往洞府走,迈进洞府大门,她就彻底走不了了。
“黛黛,再亲亲好不好?”
桑黛:“?”
小狐狸吻住她的脖颈,沿着耳根往下亲,一路蜿蜒到锁骨的位置。
桑黛又晕晕乎乎被亲了个遍。
许久后的桑黛捂住嘴,一脚踹上了小狐狸的心口。
狐狸精装模作样捂住心口:“疼,疼死了。”
桑黛拉过被子蒙住头:“那你就疼死吧,你的发情期自己过。”
真无情。
宿玄勾唇轻笑,把人连被子抱进怀里,“不生气了黛黛,我下次收敛点。”
桑黛不说话,俨然要冷战到底。
小狐狸压着声音抱着她来回说好话,一副格外会哄人的模样。
担心桑黛把自己憋出汗,宿玄还是用了些力道把她扒出来,果然看见桑黛红成晚霞的脸颊和额上的汗。
他伸手轻轻擦去,笑意依旧疏朗,浅眸中闪烁着浓重的情意。
桑黛与他对视之时,她完全生不起一点拒绝的心意,根本见不得他委屈,也见不得宿玄伤心。
其实他的心声说得对,他但凡撒撒娇,桑黛什么事情都会答应他。
小狐狸亲亲她的下唇,眼睛一动不动盯着她的眼睛看。
他也不说话,心声也很安静,桑黛总觉得他的眼神有些不对劲。
她小声问:“你……你在看什么啊?”
宿玄触碰上她的眼尾轻轻摩挲,笑道:“看黛黛的眼睛。”
“……啊?”
“看这双眼睛,是不是有些不一样。”
桑黛无端紧张起来,觉得有些事情好像不受控制了,她不会以为他只是在说普通的情话。
“有……有什么不一样的,我一直都长这样。”
桑黛急忙别过头不敢看宿玄,窝囊缩在他的怀里。
不会的,这种荒谬的事情他不可能发现的,即使是桑黛自己,过去了这么长时间,每每静下心去思考原因之时也会觉得不可思议,为什么会有这种事情发生呢?
很神奇,也很诡异。
宿玄轻声问:“黛黛,你真的没有瞒我的事情吧?”
桑黛浑身的汗毛都要炸了。
“……没有啊。”
宿玄道:“说谎的人是小狗。”
桑黛:“……说谎的人是小狗。”
宿玄沉默了许久,桑黛能听到自己一声快过一声的心跳。
久到她快要躺不住,长睫快速扑闪,大脑从未运转这般快过,想尽办法想要圆过去之时,沉默的狐狸终于开了口。
“没关系,我们黛黛最诚实了,绝对不会说谎的,我最最最相信黛黛了。”
桑黛:“……”
她心有不安。
她良心愧疚。
他能不能别相信她啊!
小狐狸脱下外衫和鞋子,桑黛的鞋方才也被他脱掉,他躺上去将桑黛抱进怀里。
“黛黛,陪我睡会儿吧。”
桑黛从他的胸口前抬起头:“我们不去办正事吗?既然查到了乌寒疏,总得去找他问问吧?”
宿玄闭上眼搂住桑黛,“睡醒再去,乌寒疏昨夜醉酒,想必今日也不会起来太早,我昨晚上没睡好。”
桑黛知晓他昨晚睡的少。
她不再说话,安静让他抱着,靠在他的怀里闭上眼。
宿玄的身上总有一种魔力,桑黛只要靠近便会觉得安心,放松戒备后困意排山倒海一般,以往明明入睡很难,如今有他在身边便也快上很多。
宿玄还很会哄人安睡,他轻轻拍着她的脊背,像哄孩子一般,桑黛闻到他身上的草木香便觉得心安,明明困的是宿玄,她反而比宿玄要更早入睡。
怀里的心肝睡着了,一直闭着眼的小狐狸睁开眼。
桑黛睡着的时候很乖,一手抱着他的腰身,一手微蜷抵在下颌处,小脸埋进他的怀里,是格外依赖信任的模样。
几月前的宿玄做梦都想不到会有这一天。
他轻轻触碰桑黛的长睫,自从来到妖界后,桑黛好像经常跟他对视,他总能从她的眼睛中看到各种各样的情绪。
为何她ῳ*Ɩ 对他的信任会来得这般快?
他的宝贝剑修在那次大战醒来后变了很多,不仅可以看到天命,似乎还多了别的东西。
她好像可以知道他最真实的想法,他从未说出来的想法。
如今没有完全确定,但也大差不差了,他需要进一步确凿的证据,不能打草惊蛇,搞清楚这件事到底还有什么规律,完全确认之后,她就必须得摊牌了。
宿玄不是接受能力差的人,如檀淮所说那样,世间辽阔,他们只是一粒蜉蝣,桑黛身上有很多特殊之处,那么再特殊一些也无所谓。
小狐狸亲了亲她的鼻尖,桑黛皱了皱鼻头,微微动了动往他的怀里缩。
乖死了。
宿玄闷声笑着,将桑黛抱进怀里。
***
当日光彻底笼罩了玲珑坞,最后一丝黑暗也被撕破取代。
吃饱喝足的藤蔓扭着身躯来蹭负手而立的青年。
他垂首看了眼藤蔓,拍了拍它坚硬的脑袋。
“你吃饱了,我还没买到糖呢,现在还不能回去。”
藤蔓扭动身躯,枝叶乱晃,蔓身上又多开了好几朵花,只剩下几个花骨朵。
“你说……你想吃了施窈?”
藤蔓激动点头。
那个女人便连血肉都有四苦,它特别喜欢!
黑衣人挑眉:“不行哦,那只灵鹤会烧了你的。”
藤蔓蔫蔫垂下头,有气无力缠在他的腿上。
他踢了踢腿想要甩开它,“别难过嘛,给你糖吃不吃。”
藤蔓转身隐入地面,它一根藤吃什么糖啊!
这人还灌过它喝酒,害的它醉了几天!
糖铺在这时候开了门,里面刚起床的掌柜对上一张凶恶的面具,吓得惊叫一声。
“你,你谁啊!”
青年弯唇轻笑:“在下来买糖,要甘蔗糖哦,两颗灵石的量就够了。”
那掌柜拍拍胸脯,小声说:“可能需要等会儿,我们刚营业。”
“好哦。”
掌柜回身去忙,觉得这男子真是奇怪,身量生得不错,看轮廓五官应当也算端正,可却戴着个格外吓人的面具,明明是个成年男子,说话间也像是个孩子般幼稚纯粹。
他抬眸看了眼店门,瞧见那青年还负手站在那里,正打量着他这殿中熬糖的东西,似乎格外好奇的模样。
都这么大人了,怎么跟个孩子一样。
掌柜没敢多看,低下头招呼学徒忙活熬糖,甜腻很快从后厨飘了过来。
当街上人越来越多的时候,他终于买到了心心念念的糖。
拎着一袋子糖边吃边往回走,一路上来看向他的人不少,他也不觉得自己的装扮有什么奇怪的,笑眯眯颇为好脾气地朝每一个人微笑。
走到无人之处,他将装着糖的油纸收进乾坤袋中,虚空中出现一道裂缝,而他踏入裂缝之中,转眼间出现在距玲珑坞百里之外的地方。
昨晚下了雨,泥土还湿润着,洞穴隐匿在山间。
游隼驻守在洞穴外的树枝上,瞧见他回来后又开始冷言冷语。
“你再不回来我就要拦不住他了。”
黑衣青年挑眉:“应衡醒了?”
“早就醒了。”
他点点头,朝洞穴里走去。
这处洞穴很深,越往里走越阴森,但他感受不到温度,因此也就觉得无所谓。
一直走到最深处,刚进去一根树杈便抵上了脖颈。
树杈的肩头被削平,正好抵在他的喉口,往前一寸便能刺穿普通修士的命脉,但他不一样。
“你是谁?”
声音很清淡,没有一丝波澜。
黑衣青年嘀咕道:“我说了你又听不见。”
果然,应衡毫无反应。
身上依旧是那身素气的白衣,乌发用发带潦草扎起,他的记忆依旧停留在一百多年前,只觉得自己睡了一觉,醒来后便换了个世界一般。
眼前一片黑暗,他听不到也看不到,甚至都听不到自己的声音。
五感尽失,灵根也没了,连灵力都使不出来,方才那一套剑招还是凭着肌肉记忆。
“你……你说话了吗?”
应衡可以感受到这根树枝抵着那人的脖颈,但他如今听不见,也不知道那人到底回应了没。
黑衣青年懒散别开眼,身形消失在原地,转瞬出现在另一处。
应衡回眸,眸光空洞。
“你到底是谁?”
黑衣青年找了个地方坐下,掏出甘蔗糖咬碎一颗嚼吧嚼吧。
他淡声道:“你根本听不见,浪费我的时间。”
应衡这人脾气好,没得到回应后沉默一瞬,用刚醒来还不算太清醒的脑子仔细思考,最终在一片寂静中得出结论,这人似乎没有要害他的心,但好像也不太想救他。
这里很冷,冷到应衡如今的凡人之躯根本受不住。
他收回树枝,微微颔首道:“抱歉,我……我不记得许多事情,我是不是出事了,你救得我?”
对面没有回应。
应衡接着说:“我的耳力如今不行,但识海还可以听到声音,你可以传音给我。”
黑衣青年看着他,咽下嚼碎的糖,冷嗤一声,用灵力为应衡传音。
“是我救的。”
应衡的识海中传来一道声音,冷冷淡淡没有情绪。
但他没有听到杀意。
“你……为何要救我?”
“一人委托。”
“……谁?”
“不想说。”
他不愿意说,应衡也不勉强
应衡摸索着在一旁的石头上坐下,坐的笔直又淡定,又问:“道友,我……我可以麻烦你一件事吗?”
“……我说不可以你就不麻烦了?”
“我确实需要你的帮助,我身上若还有值钱的东西,你可以都拿走。”
这次应衡听到了一声冷笑,冰冷没有感情。
他有些不解,看来这人真的很不想救他,兴许是觉得麻烦,那又为何要救他,到底是谁委托的这人?
可识海中再次传来回应:“你先说。”
应衡反应过来,这是他答应了。
他笑了下,温声道:“可以帮我找一个人吗?”
“找谁?”
“我徒弟,桑黛。”
黑衣青年顿了一瞬,沉默许久,随后掏出颗糖嚼碎,含含糊糊说话:“找她干吗?”
应衡道:“我要回去为她过十岁生辰。”
“……”
“道友?你还在吗?”
“十岁生辰?”
“对。”
应衡睡了太久,脑子有些反应不过来,模模糊糊记得自家弟子似乎要过生辰了。
可他为何会出现在这里,又为何会变成这样,他自己也不知晓。
应衡微微拧眉,听到识海中一声冷笑。
“睡了一百多年,你不会真睡傻了吧?我别真救了个傻子啊,我自己的事情还没办成呢,你别让我白忙活一场了。”
什么意思?
应衡有些听不懂,一百多年是什么意思?
他说不出话,脑海里一些破碎的记忆画面闪过,钻心的疼。
应衡捂住头咬牙忍住疼痛,无措看着识海中一闪而过的块块记忆碎片。
他看到破碎的残肢断臂,听到绝望的尖叫,瓢泼大雨之中,一人站立在雨中宛如恶鬼,浑身都是血水。
地上有人扒着他的白衣,破碎的声音喊道:“应衡仙君……救命……”
画面又一转,他又看到一张稚嫩的小脸,跪在雨中求着他。
她喊着:“师父,不要走,不要丢下黛黛!”
应衡想要去扶起她,他不理解,他怎么可能丢下桑黛,她为何要跪着?
可他看到的画面中,他却是头也不回地离开,留下重伤的桑黛躺在雨中痛哭。
雨水砸在她身上,他一直当做亲生女儿对待的徒弟浑身是伤,嚎哭出声爬着要来追他。
再然后……
再然后,是上千人将他包围起来。
“叛徒应衡,摧毁归墟灵脉,残杀苍梧道观,作孽多端,仙盟已下追杀令!”
“杀了应衡,他必须死!”
“杀了他!杀了他!杀了叛徒!”
然后……
记忆戛然而止。
应衡的神情茫然,空洞的眼睛无光,听不到看不到,没有味觉嗅觉,也没有触感。
很多记忆都想不起来,他像是浑浑噩噩过了许久一般。
可只有一张脸在他的记忆中格外清楚。
桑黛立剑心那天,他将知雨剑穗挂上剑柄,小姑娘握着知雨剑朝他拱手行礼。
“师父,弟子定当刻苦修炼,护四方平安。”
他摸了摸她的头发。
“为师会将毕生所学都传授给你,黛黛,你会成为四界最强大的剑修。”
可为何,他会将重伤的她丢在大雨之中,桑黛还那么小,还没长大成人,他怎么可能在这时候丢下她?
她拖着浑身的伤跌倒在地,在雨中爬着也要追他,哭着求他不要走,他怎么就走了呢?
应衡茫然站起身。
“黛黛……黛黛……”
他得去找她,向他的弟子道歉。
是他这个师父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