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车出发了。
这司机可能来了脾气,开车也毛躁,加速刹车都比较急,来回晃悠几次,徐云妮都有点被晃恶心了。
“师傅,咱慢点开行吗?”
徐云妮观察时诀,他靠在椅子里,双眼紧闭,脸色发白,眉头皱着,明显是不舒服。
她时刻保持警惕,忽见他胸口一抽,赶紧说:“哎!师傅!路边停一下!”
司机一个急刹车,伴随着严厉话语:“可别吐我车上啊!”
时诀本来吐过一次了,但刚才喝了半瓶水,导致又有东西能吐了。
“忍一下!你先忍一下!”徐云妮赶紧探身过去,把车门拉开,将他上半身送出车外。
时诀又吐了一通。
司机在前座不停抱怨,什么车里又有味道,座位又脏了,早说了不拉醉鬼,徐云妮听烦了,直接结账,半路下来。
她从兜里掏出纸巾给时诀,然后又去路边拦车。
时诀再次清空了胃,好不容易缓过来些。
小路内侧有个花坛,他坐在石沿上,擦着手,看着前方路边的人影。
这条路很静,人烟稀少,路灯间隔也超级远,她站在树下,身影叠在浓黑的夜色里。
湿巾缓缓擦过一根根手指。
是平时穿得有点多?他有点意外的发现,这人的骨架,其实挺纤细的。
徐云妮回头的时候,就对上了那道直白的视线。
她问他:“班长,你好点了吗?”
他看着她,淡淡道:“拐我来这想干什么啊?”
“……拐你?”徐云妮无奈道,“班长,请你清醒点吧,还真拿我当变态了?”
他吊着眼梢,嘴角噙着讽刺的笑,反问她:“不是吗?那你刚才为什么压我身上?都往哪摸呢?”
徐云妮一顿:“我什么时候压你身上了?”
他不说话了。
徐云妮突然反应过来,刚才在车上,她怕他吐车里,探身过去帮他开门,确实也算压他身上了。
摸到哪了吗?
“不是,那是你当时……”徐云妮指着刚才出租车开走的方向,给他纠正记忆,“是你要吐,你还记着吗?我怕你吐车上,我过去给你开门,我可能当时不小心碰到你了,但我绝对不是故意的,你怎么会这么想?”
她刚说一半,时诀就把头转到另一边了,迷迷茫茫的,好像又被花坛里的绣球花吸引了注意。
“你……”
无语到家。
徐云妮呼出一口气,接着去路边打车。
就在她转过身的三五秒后,时诀就笑出来了。他觉得很搞笑似的,低头看着手中的湿巾,差点要乐出声。他笑着笑着,忽然感觉到什么,眼神往前方挑起。
她站在黑暗中,偏过头,也许是在看来车的方向,也许是……
时诀稍稍含住嘴唇,眼神一点一点往旁侧勾去。
什么时候转过来的?
……看到了吗?
身边是蓬勃饱胀的绣球花,碎碎的花瓣,粉紫相插,有整有残。
看到也没什么吧。
他醉醺醺地想着,缓慢长吸一口气,两手移到身后,撑着身体,仰头看天。
苍白冰冷的面孔,对着天边同样苍白冰冷的星月,遥相凝望,相对无言。
不多时,徐云妮又拦了一辆车。
重新出发。
这次的司机开车平稳,话也不多,安安静静。
后座上,两人一个坐左边,一个坐右边。
时诀连吐了几次,虽然还是难受得厉害,但胃里要比之前好一些了,头也没有那么晕了。
小小的空间里,充斥着酒精和香水,还有淡淡的酸腐味。
刚才情况较为混乱,感受还不深,现在稳定下来了,气味就越发明显。徐云妮不懂香水,也从来没用过。她感觉时诀刚进来的时候,是一股木制味,后来久了,味道缓和了,就变成了带着脂粉气的花香,这种香味被酒气混合,又泛着些微的苦。
很复杂。
车行驶在夜间的小路上。
安静许久,徐云妮忽然想起什么,转过头来。
时诀头枕在椅背上,正闭目养神。
这人平日看着瘦,完全得益于比例、肤色,和一张小脸。现在离近了,体格真的很大一只,这样坐着,大腿的裤子绷得紧,还能看出隆起的肌肉。刚才搀他起来,也是沉得要死,分量都藏在身上。他可能是嫌热,袖子撸到手肘,露出一双冰白的小臂,修长结实,一丝赘肉都没有。
她正看着,时诀开口问:“总盯着我干什么?”
开天眼了,闭着眼睛都知道有人在看他。
徐云妮说:“刚忘跟你说了,你最后在店里那些话可能让那个男生不高兴了,他说有机会要弄死你。”
时诀:“那你要救我吗?”
外面超过一辆车,嗡嗡的发动机轰鸣而过。
他偏过头看她。
徐云妮始终觉得,时班长长得最好的就是这副眉眼,偏细的眉,又那么的黑,眼睑瞳孔,清晰分明,戏谑时看不太出,一旦平静下来,总像有好多话在说。
见她不回答,他随口道:“真无情,那就让他弄死我吧。”
猜不透的脑回路。
徐云妮说:“不是,你们搞艺术的人都这么有性格吗?”
时诀淡淡道:“‘你们’?”
徐云妮细数:“你,丁可萌,还有王泰林,我感觉你们……”
她刚说一半,他就动了。
与其说靠过来,不如说是滑过来,后背擦着车椅,发出簌簌的声音。
是错觉吗?他的头发似乎已经碰到了她的肩膀。
他问:“在你这,我跟他们是放一起比的?”
不知为何,此情此景下,徐云妮的耳边忽然响起了丁可萌魔音——【你看他那样,一脸薄情相,天生花花公子圣体,那方面很不当回事的啦!】
徐云妮的余光里,见他半匿发间的耳垂,银色的钉,银色的环,在幽暗的车内,随着司机一个转向,稍微颤了颤,反出一瞬的冷光。
徐云妮抬起手,把这已经要倒到她身上的人推回了原位,看着窗外,说:“不,他们跟班长你比不了。”不管从哪方面来讲。
车上再度安静下来。
不知过了多久,徐云妮听到手机震动的声音,大概两三声,她看过来。
浓黄的路灯照着树杈的影子,一条条掠过时诀的脸庞。
他居然就那么抱着手臂歪着脑袋睡着了。
手机掉在座位上。
徐云妮叫他一声,没动静。
徐云妮想推他,手都伸出去了,看他垂头沉睡的样子,又停下了。最后,她把他的手机拿出来,上面来电显示“崔哥”。
徐云妮接通电话。
对面上来劈头盖脸一通发言。
“你怎么搞一半就跑了呢?林妍还找你呢,我说你实在难受先走了。哎对了,你先别回家啊,我还有事跟你说。”
徐云妮说:“你好。”
那边静了几秒,然后疑惑道:“……你谁啊?这不是时诀电话吗?”
“是,他睡着了。”
“……什么?”
“是这样的,”徐云妮简单介绍了情况,“我是他同学,刚才在外面碰到他,我们拼了一辆车走。他喝多了,在车上睡着了。”
“……同学?拼车?”对面好像也喝了不少,迟钝又疑惑,“那他说他要去哪儿?”
“回家。”
“你帮我给他喊醒。”刚说完,又改了主意,“哎,算了,让他休息一会吧,我给你个地址,麻烦你帮我把人送那去。”
挂断电话,徐云妮对司机说:“师傅,不好意思,我换个地方。”
最终,车停在了SD门口。
时诀仍在睡,头耷拉下来点,头发也垂下几丝,嘴巴微微张着。
这么看着,就少了几分清醒时的锋芒。
徐云妮看了片刻,低声对司机说:“师傅,这样,我多转点车费,您等他醒了再走,我估计用不了多久,您看行吗?”
这司机比上一个好说话多了,说:“行。”
“太谢谢您了。”徐云妮付了钱,下车。
她已经尽可能小声关门了,但那声音还是让时诀肩膀震了一下,迷迷蒙蒙睁开眼。
司机刚准备玩会手机,就瞧见时诀从后座撑着坐起来了。
“得,这么快就醒了。”
时诀睡出了深深的双眼皮,眼底发红,紧皱眉头,看了看窗外,好像还没搞清状况。
司机说:“刚才你睡着了,你同学帮你接了个电话,让给你送到这来。”
时诀拿来手机,看到崔浩的来电记录。
司机还挺诚实,又说:“你同学说让我在这等你一会,她多付了车费,结果刚走你就醒了,怎么说,我给你还回去?”
时诀回头,眯起眼,在人流涌动的路口,他一眼就看到了那道穿着校服的笔直背影,他声音发哑地说:“……不用了,我还吧。”
开门下车。
徐云妮在路口拦了一辆出租车,刚上去,还没来得及说地方,外面有人敲了两下玻璃。
徐云妮按下车窗,时诀弯下腰,在窗口看着她。
徐云妮:“你醒了?刚才有一个叫崔——”
“我知道。”时诀打断她。
车流、行人,和秋夜的风,交织在一起。
徐云妮看着他,说:“班长,你好点了吗?”
时诀听她的话,嘴角一扯。
徐云妮发现他脸颊上有一颗小痣,就平行于他左边嘴角两三公分的地方,嘴角一动,就会跟着动一下。
他这算是笑吗?徐云妮搞不懂,说是笑,嘴角角度其实是向下的,说不是笑,以徐云妮目前的阅历,又不太好解释。
他离得很近,眉眼、轮廓,都越发清晰,皮肤在路灯的照耀下,呈现一种暖白瓷器般的质感。
徐云妮觉得,当下的一切忽然之间就有点奇怪了,包括画面、气味,还有街道上那些细细碎碎的背景音。
环境之中有种轻微的眩晕,大概是酒精作祟。
时诀看了看旁侧马路,又转回头来。
他稍抬起下巴:“加个联系方式吧。”
徐云妮拿出了手机。
两人添加了好友。
时诀收了手机,转身走了。
徐云妮看着他的背影,忽然叫他:“班长。”
时诀回头。
徐云妮说:“下次别去了吧,你妈妈知道会不高兴的。”
时诀看着她,没说话。
徐云妮又想起了王泰林那件事,想着要不要趁这个机会一并跟他说清楚。
刚要开口,忽然一阵轻风过。
他打过发蜡的头发经过一夜的折腾,已经松散了,有几缕发丝垂在额前。
人行道两旁开了许多小店,亮着各种颜色的灯牌,蓝色的、绿色的,红色的……霓虹灯影照在他的身上,为那张脸添加了缕缕色彩。
但也许是因为他太疲惫了,明明人也是精致的,景也是绚烂的,两厢叠加在一起,却给人一种寂然的错觉。
徐云妮顿了一下。
反而时诀开了口。
“管的真多,”他懒懒道,“要不班长换你当?”
徐云妮:“可以吗?”
时诀眉头微紧:“啊?”
徐云妮呵了一声,前座司机催促:“得走了,后面来车了。”
徐云妮关上车窗:“好,走吧。”
作者有话要说:
第17章
过了晚高峰,车行驶起来比刚刚顺畅许多。
路口拐了个弯,后视镜里时诀的身影就不见了。
徐云妮拿起手机看,刚刚添加的微信,名字是“SD舞蹈工作室时诀”。
有点长,她给他备注成班长,然后点开他的朋友圈。
有点出乎意料,时诀的朋友圈相当丰富,有一些活动内容,还有风景、街道,以及各种小东西的照片。他照过便利店的酸奶和方便面、路边石岩上的碎沙砾,还有树丛里干枯的草尖。他好像很擅于观察,也很随性,碰到什么就照什么,包罗万象。
在没什么艺术细胞的徐云妮眼里,这些照片都很好看,不复杂,也没有什么特别的滤镜,都是些最日常的元素,但就是很耐看。她觉得丁可萌的照片也好看,但他们风格不一样,丁可萌是专门拍人,时诀则完全不拍人,即使拍到了人,大多也只是景物的陪衬,自然之余,也多少有点冷感。
除了照片,剩下大部分都是音乐片段,标记着一串串复杂的序列号,以及一些小朋友的舞蹈视频。
视频下方有定位,正是刚刚出租车停下的位置,叫SilentDancing。
徐云妮试着用app搜了一下,这是一家舞蹈培训机构,点开店铺评价,一条最新评论里有人说:“带孩子来试课,老师都非常专业,很有耐心,孩子特别喜欢。另外,少儿班的老师真的太太太太太帅了!长了一张能让人忘记烦恼的脸!实力超强!拿过好多奖!听说还是个学生呢!”
下面有一张图片,徐云妮点开,并没有看到那张所谓“能让人忘记烦恼的脸”。照片拍的是背影,一个人跟一堆小学员在一起,他穿着黑色的衣服,抱着手臂,倚在镜子旁。
虽然是背影,但他的身材太容易辨认了。
小学员冲着他笑,照片里看不到他的脸,但徐云妮猜想,他应该也是笑的。
也不知看了多久,眼睛都有点酸了,徐云妮放下手机,靠在车椅里休息。
已经很晚了,SD大门已关。
时诀从一边的小巷子里绕到侧门进入。
舞社人差不多都走光了,为了省电,教室的灯也都关了,长长的走廊只开了一盏壁灯,又静又暗。
他直接上了楼。
二楼练习室没有锁门。
时诀进屋打开灯,手机连上蓝牙,倒在角落的小沙发里,又躺了一会。
音响里随机播放了一首纯音乐,密集的音符顺着月光流淌下来,时诀半睡半醒,翻了个身,正好看见沙发边的地上放着的空水瓶。
……他把这玩意拿回来了?
他都记不住了。
时诀伸手,把空瓶子拿过来,随便转了转,转到了商标正面。
他一顿,缓缓坐了起来些。
可能刚刚处于迷醉之中,也可能是口感喝着太过日常,所以他直到现在才注意到。
这是一瓶无糖的茉莉乌龙茶。
他的视线就停在那个商标上,停了好一会,最后头偏开,同时口中“哈”了一声。经过一路的休息,他的状态回来了一些,使得这一声听起来要比一晚的沙哑清澈了许多。
他把瓶子放身旁,倒回沙发,换了个更舒服点的姿势,两条长腿一腿踩在沙发上,一腿大剌剌地落在下面。
他拿出手机,点开徐云妮空无一物的朋友圈。
刚加上时看了一眼,什么都没有,背景图是一张纯黑的图片,名字也用的本名,一眼到头。
跟她本人的风格很像。
头像倒是挺好玩,是五个女兵的版画图案,配着一串字母。
徐云妮刚刚踏入小区,往家走着,手机震了一下。
是时诀发来的消息。
【打车多少钱?】
徐云妮回复:【不用了。】
时诀:【?】
徐云妮站住脚步,想了想,然后劈里啪啦回复了一长串。
【刚才有件事我没来得及说,王泰林都告诉我了,你之前出面帮我忙,我一直想找个机会谢谢你来着。还有丁可萌在面馆的时候,和在学校楼梯那次,我都没弄清楚就说你了,不好意思。】
静了一会,他回复。
【你打车到这有三十块钱吗?办这么多事?】
【有,三十二,我付了四十。】
发完这条,徐云妮站在原地没动,等着消息。她闲来无事,看看周围的绿化,以及草坪里的卡通灯,灯里面不知怎么飞进了一只虫子,在里面绕来绕去。
手机震动,她以为是转账,没想到他问了一句——【你的道歉加感谢绑一块就值四十啊?】
徐云妮顿了顿,看着这句话,思索片刻,回复。
【那我再请你吃顿饭?】
【就这么喜欢请客吃饭?】
徐云妮头歪了歪。
那你到底要怎样?
她其实没太搞明白,明明是他提的要付车钱,最后竟然绕到了她要请客吃饭的地步。
她拿起手机,刚要打字,他又发来一条。
【行吧,吃呗。】
徐云妮甚至能在脑海里模拟出时班长打出这句话时风凉的眼梢。
她把草稿栏里的字都删掉了。
定好了吃饭,话题就结束了。
SD的舞房内。
时诀躺在沙发上,闭眼眯了一会。
头还是疼,应该是供血不足,疼痛从后脖颈开始,蔓延整个脑袋。
音响里放着低沉舒缓的曲子,一首意大利革新音乐领域的出色作品,古典音乐出身的作者,同时也深受电子音乐的影响,自由的创作风格,非常注重旋律的表达。
在提琴声快要将他哄睡着的时候,练习室的门开了。
崔浩回来了。
崔浩看起来心情很不错,虽然累,但周身都泛着兴奋劲。他的酒量比时诀强很多,但他是容易上头的体质,酒气冲得脸和四肢都泛了红,眼睛血丝密布。
时诀缓缓坐起来,把音响关了。
崔浩走到窗边,打开一半窗子,点了支烟,冲外面抽了几口。
“你怎么一半就走了?”崔浩侧过身子,看着沙发里晃脖子的时诀,“林妍还问你呢,我说你实在不舒服。现在怎么样?”
“……好多了。”
“喝猛了吧?”
“有点,”时诀低声说,“林妍真能喝啊,这辈子没吐成这样过。”
“你吐啦?林妍肯定能喝啊,那什么选手,我都不一定能喝过她。”
崔浩倚在窗框上,把烟递出去弹弹灰。
“刚才有个女生接电话,你碰到你同学了?”
时诀揉了揉脸,嗯了一声。
崔浩抽口烟,眯着眼看他,问:“你怎么还跟人拼车呢?”
时诀:“省钱。”
崔浩嗤了一声,说:“行。”他也不过多纠结这个,又吸了口烟,指指他,“还得是你,今天亏了有你。”
时诀不甚在意地嗯了一声。
崔浩说:“真事。”
也许是喝了酒的缘故,崔浩的声音听着比往日诚恳不少。
“我知道雯子他们私下都怎么说的,你能帮我,哥谢你了。”
“差不多得了。”时诀转过头看他,“你跟他们都商量完了?”
“基本定了。”
“那就行,”时诀又问,“那你叫我回来干嘛?”
“嘿,是好事,你没注意手机吧,”崔浩示意他,“你先看看。”
时诀把手机拿过来,大概十分钟前,进来一条短信,是银行发来的。
他看看借记卡收入的数字,又回头看崔浩。
崔浩笑了:“什么表情,正经钱!这是他们经理给那俩小崽子教的学费,还有林妍的订金,她想先找你试个demo。”
订金尚能理解。
“学费?”
“嗯,乐阳要送那俩小孩来培训,正好我准备开个集训班,你来负责。”
“……什么?”
“店里一分钱不抽,全是你的,怎么样?哥够意思不?”
时诀看着崔浩,说:“你真喝多了,我还上学呢。”
“安排在晚上,不耽误你上学,你原来的课我安排给别人。”崔浩指着他,“你学校的毕业生都削尖了脑袋要往乐阳进,你别本末倒置啊。”
时诀翻了个无语的白眼。
崔浩看他神态,问:“怎么了?”
时诀问:“能推了吗?”
崔浩:“说什么呢?这么好的事干嘛要推?”
时诀轻描淡写:“不想教。”
崔浩皱眉:“你是不是酒还没醒?”
时诀:“没,就是不想教。”
时诀很少这么明确回绝工作,尤其还是钱这么多的工作。崔浩一手卡着腰,一手伸至窗外又弹了弹烟,烟灰随风飘落。
屋里只开了三分之一的灯光,照着时诀的眉眼,疲倦之下,平日的随和也懒得维持了,只剩丝丝冷淡。
崔浩不自觉地又叹了口气,说:“实话跟你说吧,乐阳想要签你,开了特别好的条件,我都推了,就是因为你不松口。我跟他们说你要考大学念书。但我也不能把话堵太死了吧?万一你哪天又有需要了呢?所以他们一说集训的事我立马就答应了。你跟我开店这么多年,知道这行不好干,多少冠军挣得还没有跳片段的网红多?你不管做台前幕后,都得有渠道吧,你是有本事,但机会不等人啊。”
时诀低头,久久看着地面,也不知听没听进去。
崔浩说:“我知道你答应你妈肯定念大学 但是——”
“哎……”刚开了个头,被时诀不耐打断,“跟那没关系。”
崔浩:“那什么原因啊?嫌累啊?”
崔浩一脸困惑,烟都不抽了,直勾勾抻着脖子讨结果。
崔浩地下battle舞者出身,性格里自带气场,很多人见了都怕。可了解深了,真就应了林妍那句话——有时候脑子确实不大灵的。
一股劲上来,磨磨唧唧,没完没了。
时诀掐掐自己的鼻梁,崔浩接着劝他:“时间也不长,你辛苦一下,赚了钱,下次就不用跟人拼车了。”
时诀突然就乐出来了。
崔浩看他这样子,感觉有戏,抓紧说:“那就这么定了啊!大概六七个人左右,乐阳那边时间也紧,俩小孩已经安排在酒店住下了,你准备一下,咱们尽快开班。”
崔浩又说了几句就走了。
半盒烟遗落在窗边。
时诀起身走过去,摸了一根出来,靠在窗台边抽。
他的头抵在窗户边框上,把脸稍微往外偏了偏,似乎想让风吹拂的面积更大一些。
夜晚的商业街,空气肯定算不上很干净,多少带着点城市里的腐败气味。
但至少,比他现在闻着清新点。
一支烟抽完,他关窗,闭灯,锁门离去。
作者有话要说:
第18章
第二天,时诀没来上学,说是有事请假了。
往后的两天,徐云妮都没有见到他。
第三天,主任冲进教室满屋找他,未果。
“还没来啊?”
吴航问道:“主任,有什么急事吗?”
主任说:“月底有个奋进新征程主题汇演,学校准备录个合唱,要跟他说一下,人呢?”
吴航说:“他请假了,他最近忙得要死,根本见不着人,你要着急就给他打电话吧,不过也够呛能接。”
主任说:“行吧!”
吴航毛遂自荐,笑着说:“主任,别总用他了,没准市领导都看腻了,主任你看我行不?”
“你肯定行啊!你也得来!”主任冲全班说道,“那个,大伙静一下啊,等会我来选人,咱们老规矩啊,班里一米六五以上的女生和一米七五以上的男生都准备一下!”?
正是下课的时间,徐云妮正在教室前方的饮水机打热水,她听到主任的发言,握着水瓶扭过头。
主任说完,匆忙离去。
徐云妮就这么扭着头回了座,还是有点拿不准,吴航看见,说:“不用想了,你肯定得去。”
徐云妮说:“我不会唱歌。”
吴航说:“无所谓,你对口型就行,有会唱的带着,后期都能调,主要是队伍要好看。”他说着,大手一挥,“一水漂亮的大高个!我们校长就喜欢这种艳压群芳的范。”
徐云妮转学过来有一阵子了,同学之间渐渐也有所沟通,有这进展王泰林功不可没,自从与他解除了误会,并且多次约饭后,徐云妮在华都的社交顺畅多了。
“谁带着?”她想起刚才主任急着找人的样子,“班长吗?”
“声乐组的,我们学校会唱歌的有一堆呢,时诀还得再往前拉,镜头怼脸位,他得演奏。”
“他还会演奏?”
“你这话问的,他本身就是学音乐的啊,乐器很牛的,光带弦的他得会四五种。”
其实徐云妮有点好奇带弦的乐器都有什么,最后忍住了没出口,感觉一问下去要没完没了,就说:“我还以为他是学跳舞的。”
“不是啦,”吴航说,“他的专业是音乐,舞蹈是他自己喜欢。”
不管是音乐还是舞蹈,徐云妮都一窍不通,在这方面她可能天生少根筋,小时候李恩颖想要培养她的艺术审美,时不时都会带她去熏陶熏陶,看看表演。后来有一次跨年音乐会上,徐云妮在华丽的演出厅里睡得昏天黑地,口水直流,李恩颖嫌丢人,半路就给她带走了。
从剧场出来,李恩颖断定徐云妮这辈子与艺术无缘。
时诀短暂失联了。
一直到周五放学,他都没有任何消息,跟人间蒸发了一样。
他之前跟徐云妮定吃饭时间的时候,因为他中午要去给吴月祁帮忙,晚上又经常被崔浩叫去代课,很不稳定,所以干脆直接约了周末晚上吃饭。
周六下午,徐云妮试着给他发了条信息,没回,然后她给他打了个语音,没接。
怎么说?
还吃吗?
参考着吴航的发言,徐云妮坐在书桌前想了一会,起身换衣服。
楼下,保姆张阿姨正在准备做饭,今天李恩颖和赵博满都有事不在家,赵明栎正在客厅拆他刚定回来的游戏机。徐云妮对张阿姨说:“阿姨,晚饭不用带我的份,我等下出去吃,已经跟我妈说过了。”
然后轻装上阵,只揣了一部手机就出门了。
徐云妮先来到常在面馆。
正是吃饭的点,不大的店面差不多坐满了。徐云妮直接走到最里面的操作间门口,吴月祁余光看到有人来了,低着头接着干活,说:“在座位上扫码点餐就行。”
“阿姨。”徐云妮说。
吴月祁一顿,抬起头,愣了愣。
“是你。”
徐云妮问:“时诀在吗?”
“时诀?不在啊,”吴月祁没太搞清状况,“你找他?”
徐云妮说:“对,我们约了今天吃饭,但我联系不上他了。”
“……吃饭?你们约了吃饭?”吴月祁越听越懵,她与徐云妮对视片刻,忽然回神,“……啊,吃饭,他现在应该在他哥那边,他这两天都住那。”吴月祁放下手里的活,洗了手,去旁边拿手机,“你等一下,我来打个电话。”她拨通号码,也是半天没人接听,“哎这孩子,怎么不接电话呢……”
“阿姨你别急,”徐云妮说,“我知道舞社在哪,我去一趟好了。”
吴月祁抱歉地说:“他一忙起来就这样,谁也不理,我估计是忘了,真不好意思。”
徐云妮:“不要紧,您先忙。”
徐云妮离开面馆,打车去了SD。
SD在本市商业区,道路繁华拥堵,最后一公里车塞得跟要爆炸的香肠一样,徐云妮提前下车,顺着导航找路。
她在找到SD之前,遇到了点小小的意外。
她本想绕个近路,拐进了小道,但这一片房区建得早,中间的小路错综复杂,徐云妮按照地图的大概方向,在小道间穿来穿去。道路两边堆满了杂物,也没有路灯,昏暗异常。徐云妮走着走着,手机震动,她拿起一看,是时诀回了消息。
【刚才没看手机,我忘了今天周六了,我在上课。】
够忙的。
他很快又发来一条。
【我大概还有四十分钟结束,或者改明天?】
徐云妮回复他:【你先上课,结束再说吧。】
发消息期间,旁边有人在说话。
“……来不来啊到底?”
“我问了,说马上了,那人上课中间一般会来这边抽根烟,再等会。”
“等半天了。”
小道两边有几道门,是临街店铺的后门,三个小年轻在那边抽烟边说话。徐云妮以为他们是门店出来休息的店员,也没在意。
她想起刚刚路过的便利店,准备去那小坐一会。
这时,一个人忽然说:“来了!往旁边站,手脚麻利点。”
徐云妮已经回身往外走了,听见后面有人跑了几步,似有拉扯声。
她就回头看了一眼。
巷口是逆光,也有些距离,徐云妮远远瞧见那三个人冲着巷口的一个人冲了过去。
……?
徐云妮眉头一皱,立马拿出手机,一边往那边赶,一边把画面录下来。虽然光线暗,但架不住手机质量不错,通过镜头放大加补光,画面拍得还算清楚。
结果这么一放大,她忽然看到其中一个人的身影。
她脚下一停,不敢相信一样把画面再拉大点。
短短一秒的停顿后,她径直冲过去,口中喊道:“哎!你们干什么呢!”
那三个人眨眼之间已经被放倒了一个,被推开了一个,还有一个正在纠缠,这三位出师不利已经有点慌了,又意识到自己被目击者发现了,挣扎着起来就要往巷外跑。
“站住!”徐云妮提速追凶,在她快冲到巷子口的瞬间,忽然被人抓住了手腕。
这一个急刹可不得了,徐云妮肩膀一震,以手腕为圆心,臂长为半径,大绕九十度——
她眼瞧着要跟烀饼一样直接拍墙上了,那人向外用力,往回一收,另一只手扣在她手臂上,扶得很牢靠。
“慢点啊。”他说着话,声音环绕在上方。
徐云妮费力站定,扭头再一看,那三个人已经跑远了。
她还想追,但是动弹不得,才发现自己还被人拽着,掌力焊得跟钳子似的。
“人都跑了!”她说。
“跑就跑呗,你别激动。”
看她稳定下来,时诀把手松开。
徐云妮:“怎么回事?”她质问道,“出什么事了?他们是谁?他们为什么要打你?”
时诀似乎没有忘记来这的最初目的,掏出一支烟放到嘴里,点着火。
他透着薄薄的烟云打量着她。
徐云妮嗅到烟草的味道,有点麻痹了神经一样,有一瞬间几乎让她忘记了这里刚刚经历了一场暴力事件。
夜风轻悠吹拂着。
时诀往巷子里看看,还是不太理解。
“你打哪来的?你怎么总喜欢从稀奇古怪的地方冒出来呢?”
徐云妮解释说:“我从里面过来的,外面堵车堵得厉害,我就下来走了。哦对了,你等等,”她拿手机发视频,“我拍下来了,发你了,你看一下。”
时诀手机震动,拿起来看。
徐云妮传来的视频不长,只有五六秒,他看了好几遍。
徐云妮说:“我可以给你当证人,我们现在去报警。”
他没回答,反复观看视频。
徐云妮又问:“你受伤了吗?他们打到你了吗?”
“没注意,”他淡淡道,“你检查一下?”
还能开玩笑,看来是没大事。
现在渐渐冷静下来了,徐云妮回忆起刚才在巷子里听到的话,说:“我从里面过来的时候就看见他们了,他们是特地在那蹲你的,是有预谋的,说在等消息。”徐云妮仔细分析着,“有人知道你要出来抽烟,还知道时间和位置,会不会这人就在店——
“删了。 她没说完,时诀就打断了她。
徐云妮一顿。
“什么?
“你录的视频,删了。
“删了? 徐云妮没反应过来,“为什么删了?
“把我拍得太丑了。
人生就是偶尔会出现一些神奇的时刻,让你的思维从地球上抽离出去。
“不是……
徐云妮想词想半天,皱着眉头,憋出一声,“什么?
她陷入了短暂的自我怀疑,是她脑浆还没匀下来?
他仍靠在那,安静抽烟。
破损的砖块,发霉的墙角,都保留着旧时的痕迹。
徐云妮后知后觉发现,这人跟上一次见面相比,明显瘦了,嗓音也有些沙哑,流露着疲惫的气息。短短几天没见,他至少掉了有四五斤秤,下颌与脖颈的线条更清楚了,人也更锋利了。他背靠着暗色的砖块,裸露的皮肤就像倾泻的水银,对比就更加强烈了。
徐云妮:“这是证据,跟美丑没关系吧?
时诀眼睛翻到一旁,一副跟她沟通不来的样子。
徐云妮无奈,拿出手机检查视频,并试图代入班长的逻辑。
可能美人就是跟普通人不一样,真就有包袱呢。
在她看手机的时候,时诀的视线又移了回来,看着徐云妮的眉峰向内靠拢了一个严肃的角度,嘴唇抿成了一道细细的线,嘴角稍微下沉,不自觉地压出了两道浅浅唇窝。
最后,她抬头,郑重提议说:“这样,我找人把你的脸马赛克一下,你看行吗?
时诀叼着烟,嗤的一声笑出来,他不小心被烟呛到,咳了几声,饶是如此,还是没止住笑意,短促的声音连成了一串,弯弯的笑眼在烟雾和细碎的声音间,偶尔与她对视上。
像在拍电影似的。
徐云妮看着眼前的画面,心想,这取景,这造型,这当之无愧的男主角。
那她呢?徐云妮进一步地想着,她是什么人呢?应该不是剧组人员吧,因为她完全不知道台词和接下来的剧情走向。
扑朔迷离。
作者有话要说:
第19章
时诀笑够了,再次对她说:“删了吧。”
听着他平淡的语气,电光火石间,徐云妮想到了另外一种可能性,问道:“你是不想追究吗?”
他揣着明白装糊涂,反问道:“追究什么?”
那就是不想追究了。
为什么呢?徐云妮心想,平时在学校里尾巴恨不得翘到天上去,怎么看都不像是会忍气吞声的人。
徐云妮不太理解,但他态度坚决,她最终还是把原视频删掉了。
时诀的烟已经抽完一半,问她:“你怎么找来这了?”
徐云妮说:“不是说周末吃饭吗?我联系不上你,去你家的店找你,你妈说你在这边,我就过来了。”
时诀点点头。
节奏好像又缓了下来。
时诀悠闲地打量着她。
徐云妮穿着一件普通的T恤,外搭一整套深色的运动服,脚下是旅游鞋,她外套半拉开,袖子也撸上去些,服饰是没什么看头的,就像是晚上吃完饭准备去院里遛弯的业主。
不过……
脱下臃肿的校服后,薄薄的骨骼,细长的手臂,因为常年右侧发力而形成的轻微的高低肩……许多细节都露了出来。
一缕烟从他鼻腔中轻轻喷出。
他视线再往下落,看着她的手。
“没事吧?”他示意道。
徐云妮抬起胳膊,才发现刚刚被他抓过的地方已经留下淡淡的红印。“没事。”她说着,脑海中回忆起刚被抓住的瞬间,身体差点就抻断了。
她瞄了瞄他的手臂、手腕,和修长的指节。
“怎么了?”时诀问。
“没怎么,班长,你力气够大的。”
“不然呢?”时诀有点好笑似的,“这也值得惊讶吗?”
“因为你看起来还挺瘦的。”
“我瘦?”他顿了顿,把烟含在口中,右手从T恤下方伸入,手掌顺着身体一直缓慢摸到胸口,自己低头看看矫劲紧致的身体,“有吗?”
没有,说了只是“看着”。
太自然了。
徐云妮明知道这人是在故意搞耍,但还是太自然了。
自然到让人觉得说点上纲上线的话,都像在扫兴一样。
所以徐云妮没开口,仅仅是看着眼前的画面。
他的声音、形象,都融在了这乱糟糟的小巷里。
也刻印在了那个并不存在的影带中。
晚风轻轻吹着。
一个念头轻轻飘过脑海……
世上怎么会有这样的人?
时诀最后抽了两口烟,在身后墙壁上随手一捻,说:“我要上课了,你来店里等吧,”又嘱咐她,“刚才的事不要说。”
徐云妮:“说了会怎样?”
“啧,”他瞥来一眼,“听话。”
时诀带着她进了SD。
门口前台里,魏芊雯和崔浩正在激烈地争论着什么,有人进来,他们统一噤声,视线转来,然后就没再转回去。
他们看着时诀领着一个女生进店,然后对她说了句:“来这边。”带她穿过走廊,去往休息区。
他们的眼珠从右往左,配合着脖子,一直转到转不动了为止。
崔浩问魏芊雯:“谁啊?你认识吗?是我们这的吗?”
魏芊雯:“不是吧,没见过啊,是不是时诀拉来的会员?”
说话期间,时诀又回来了,他进了前台,打开售水机的门。
魏芊雯问:“那是谁啊?”
时诀:“同学。”他拿了瓶矿泉水,关上门,没有拧开,看样子是想给人送去。
魏芊雯:“又是追你追到这来的?”
时诀:“不是,普通同学。”他要往外走,崔浩给他拦住了,忽然问了句:“拼车那个?”
时诀笑了笑。
崔浩把水拿过来,说:“你已经有点晚了,快去上课吧,一堆人等着呢。水给我,我去给你送。”
时诀把水给他,随手抓了顶帽子扣头上,直接往大教室去了。
崔浩拿着矿泉水来到休息区,看见那个女生坐在沙发里,正在观察店铺装修,旁边崔瑶在收拾桌子,擦到她附近,她还站起来想帮忙。
也不知为何,从时诀带她进门,崔浩看见她的第一眼,就觉得她是那晚接电话的人。
徐云妮的面前多了一瓶水,她转头,一个三十来岁的男人站在身旁,浓眉、单眼皮,眉心纹略深,单看面相稍有点凶。
他对她说:“时诀给你的。”
崔瑶扭头看了一眼。
徐云妮拿过水,说:“谢谢。”
没错,这声线,崔浩还记得。
“我好像对你有印象,”崔浩坐到旁边的沙发里,跟徐云妮聊了起来,“是不是有一天晚上,你替时诀接了电话?”
“对,”徐云妮也想起来了,“你是‘崔哥’?”
崔浩微微一诧:“对,我叫崔浩,是他哥。”他瞧见崔瑶直愣愣看着这边,又介绍说,“这是他妹,瑶瑶。”
徐云妮也冲崔瑶点点头,然后自我介绍:“我叫徐云妮,是时诀同学。”
“我知道,”崔浩说,“那天谢谢你帮忙了,给他送过来,要不他喝多了我还真有点担心呢。”
崔瑶听见,小声问:“……他什么时候喝多了?”
崔浩:“没你事,小孩别打听。”
崔瑶嘟囔着嘴巴,不太高兴的样子。
徐云妮看看这二人,问道:“你们三个是亲兄妹吗?”
崔浩摸摸脸:“你看我跟时诀长得像吗?”
徐云妮沉默两秒,说:“挺像的。”
崔浩一拍腿,哈哈大笑。
这时候,外面结伴来了几名学员,听见崔浩的笑,问道:“崔老师,什么事啊高兴成这样?”
崔浩回头对他们说:“终于有人发现我跟时诀长得差不多了。”
学员们不同意:“那还是差得有点多吧?时诀哪有崔老师帅啊!”
就崔瑶一个老实人,忍不住说:“人家逗你你也信……”她又试着问徐云妮,“时诀什么时候喝多了?”
徐云妮说:“好几天以前了。”
崔瑶看向崔浩,那眼神就带着点不满:“你带他去的?他不是要考试了嘛,干嘛还出去玩……”
崔浩往外指了指:“没你事啊,别在这干站着,进屋收拾一下,马上上课了。”
崔瑶不情不愿离去,崔浩一回头,就跟徐云妮对视上了。
非常平和的视线,却看得崔浩莫名一愣,不自觉地解释说:“那天情况特殊,是正事,平时肯定不会那么喝的。主要他喝完酒还给合作方跳了舞,不然不会那么难受的。”崔浩叹了口气,往沙发里一靠,“现在想争取个活动机会不容易,拉脸拉架子的……”
一些学员去了更衣室换衣服,里面有点挤,剩下几个人在外面一边聊天一边等空位。
徐云妮身旁站着一个背着大运动包的女生,徐云妮稍微往里面让开位置,说:“你把包放这吧。”
女生忙说:“没事,我背着就行。”
崔浩扬扬头,问:“你这什么啊,跟炸药包似的。”
女生说:“我刚才去打球了。”
崔浩:“那你还能有力气跳舞吗?”
“有啊!”女生说着,还是把包放进了沙发里,活动一下肩膀,“我生龙活虎!”
崔浩说:“我看是Delia对你们要求太松了!”
“说我什么呢?”
徐云妮转头,见一明艳的美人从更衣室出来。其实这店里的人看起来状态都不错,经常做运动的人身材普遍好,也比较自信,气血充足,一个个精神焕发。
Delia冲着崔浩说:“崔老板,请你打开点评软件看看,就这么说你好评第一的老师是吧?”
崔浩嘿嘿笑了几声,又转来问徐云妮:“哎,你好不好奇时诀排第几?”
徐云妮想想,说:“应该不高吧。”
崔浩:“为什么?”
徐云妮说:“他的学员应该没到有手机刷评价的年纪。”
崔浩笑道:“你知道他教小孩啊,他没那么多时间上课,而且带小孩能磨磨性子。”
徐云妮问:“他性子不好吗?”
“唔,也不是不好,就是有时候很欠打。”
徐云妮不言语。
“而且……”崔浩咂咂嘴,接着说,“这小子偶尔那劲上来,贼拧巴,别看表面好说话,其实特固执。”
徐云妮说:“我刚转学过来没多久,还不怎么了解,他是我班班长,他在学校口碑特别好,老师同学都喜欢他。”
他们聊了好一会。
崔浩对徐云妮印象相当不错,他觉得这女生长得不算特别漂亮,但气质比较好,给人感觉很舒服。她不像很多年轻学生那样,对陌生环境抱有拘谨,她很大方,说话和倾听时,都会认真地直视着对方。
她没什么精细的打扮,从头到脚都非常朴素,但崔浩阅人无数,知道她的家庭条件和成长环境肯定很不错,她身上有着相伴而来的磊落和端正。
崔浩起身回去前台 魏芊雯瞧见他 说:“你送个水送这么半天?”
“挺有意思的 ”崔浩嘀咕着 打开售水机的门 在最下面翻找 “哎 我之前放这的水果呢?你偷吃了?”
魏芊雯:“没啊 在里面吧。”
崔浩拨开外面的饮料 终于看到了 他拿出一盒精包装的阳光玫瑰葡萄。魏芊雯瞧见 瞬间不乐意了 说:“哎 你可真行欸 我要吃你舍不得 现在拿给外人吃是吧?”眼瞧着包装盒都被拆了 魏芊雯抻着脖子逗他 “不像是时诀喜欢的类型啊 你别讨好错人了。”
“哟 你知道他喜欢什么类型的?”
“听话的纯欲女文青嘛 ”魏芊雯挑起一侧眉毛 不咸不淡地说 “你哥俩口味很接近的 你不知道吗?”
崔浩无语地回头看她一眼。
魏芊雯指指他手里的葡萄:“进口的 一盒两百多呢不是说普通同学吗?”
崔浩干巴巴道:“普通同学怎么了?普通同学就不能吃葡萄了?我就想给普通同学吃!”
魏芊雯:“呿 德行。”
崔浩将葡萄拿去洗干净 装盘端到休息区。
Delia的课已经开始了 学员基本都进教室了 休息区只剩下徐云妮。
崔浩把葡萄放到桌上:“来 同学 吃点水果。”
“谢谢。”徐云妮还真有点饿了 摘了一颗放嘴里 凉丝丝的 又甜又香。
也不知道是不是被魏芊雯的话洗脑了 崔浩自打从前台回来 再看徐云妮 脑子里不断浮现“听话的纯欲女文青”这一标签。
听话吗?不知道。
纯欲吗?看着真不太像。
女?这个肯定的。
……文青?她喜欢文艺吗?
崔浩脑子胡乱想着。
徐云妮吃着葡萄 注意到崔浩直勾勾的视线 她看过去 崔浩说:“你……”
徐云妮:“嗯?”
崔浩撇撇下巴:“要不要去看看时诀上课?”
作者有话要说:
第20章
他们来到大教室后门。
崔浩将门拉开了点。
隔着门就能听到音乐声,门一开,音浪滚滚扑面而来。
正巧有人喊了几声口号,一声比一声清楚,带着所有人的动作节奏一起提了起来。徐云妮花费了两三秒,才判断出那是时诀的声音。跟平日里那种轻描淡写的腔调很不同,他此刻的声音响亮而强烈,甚至有些严厉,伴随着清晰深沉的鼓点,敲在人的心口,咚咚不停。
教室打着暖色的光,不是很亮,大概有七八个人左右。
崔浩问她:“认出他了吗?”
徐云妮说:“最前面戴帽子的。”
看了一会,崔浩又问她:“感觉怎么样?”
徐云妮说:“有点奇怪……”
崔浩说:“他带的这个是比较系统的集训班,现在在做一些元素叠加,就是一种……”崔浩手腕转了转,给她解释,“嗯,身体的开发训练,不是成品舞,不太了解的人直接这么看,可能是有点奇怪。”
崔浩误解了,徐云妮所说的奇怪,并不是觉得他上课的内容奇怪。
而是这人突然之间,就跟固有印象不同了。
就像一个原本只能看的精致手办,他突然动起来了。
知道他会跳舞,和亲眼看见,完全是两码事。
这些都是重复性的基本功练习,在明快热情的音乐中,动作变换极快。时诀在最前面带队,没有多余的话,只是每一次变奏的时候,他会快速拍拍手,喊一次口号,然后转到下一组动作。动作的难度越来越高,很多学员的脚步慢慢沉重起来,而他的身体却像不着力一样,把松弛与控制,轻柔与速度,都容纳到同一方寸间。
有标准与体态的加持,不管是复杂还是简单的动作,都有着浓烈的感染力。
“感兴趣吗?”崔浩带人看课都是有思路的,魏芊雯教的,男生就领去看Delia,女生就来看时诀,特别容易推销会员卡,“办卡吗美女?正好现在有优惠,你是时诀同学,我给你打八折,内部价,别往外说。”
徐云妮说:“你看我行吗?”
崔浩说:“肯定行啊,舞蹈是最自由的,只要喜欢谁都能跳,而且你长手长脚的,一看就适合跳舞!”
他应该是真心热爱这个行业,徐云妮心想,本来凶神恶煞的,讲起舞蹈来眉飞色舞,像个小孩一样。
“学完能拉着手从肩膀后面绕过去吗?”
“……啊?”
“没什么,”徐云妮又问,“时诀学了多久?”
“他?”崔浩回忆着,“学舞蹈吗?那他是从小就耳熏目染了,他爸爸是跳现代舞的。街舞这边他大概是七八岁左右开始接触的吧,什么都能跳,比较擅长hiphop,那种大框架的。不过他也不太受限于各种风格,他的舞蹈就是为了解析音乐服务的。”他看着教室里的人,又说,“他其实不太喜欢这种纯粹追求技术和力量的训练方法。”
徐云妮:“那为什么还这么上课?”
崔浩:“挣钱啊,人家甲方提的,就要这么夯实基础,时诀的风格就是谁出钱多谁说了算,哈。”
这时,时诀带着大家做了一个转身的动作,徐云妮余光一闪,注意力被吸引了。
她居然这么晚才发现这两人。
若依和阿京也在。
有些事,在徐云妮脑子里渐渐关联起来。
徐云妮短暂思索后,问崔浩说:“崔老板,你们为什么要开这个集训班呢?”
崔浩回答说:“合作的公司想送人来特训,我就联系了几个一直说想进阶基本功的,凑了个班。这种班平日真开不起来,太累了,根本没人来。”想到什么,他又说,“时诀刚开始还不想干呢,但是真没办法,还好最后被钱打动了,这小子有时候任性得很。”
他们在教室后门看了一会,崔老板忽然发现了点授课方面的瑕疵。
“我等会得跟他说说,就是集训班也不能真跟机器似的这么跳啊,脸上都没个笑模样,人家都是花钱来的。”崔浩就纳闷了,“他这怎么回事呢?一上这课就拉个臭脸……”
徐云妮:“没休息好吧。”
崔浩想了想,说:“也有可能,最近是挺累的。这人脸上一没表情,看着都瘆得慌。”
从他们的角度看不到正脸,人群中只有背影,前方的镜子里偶尔露出点身影,也看不真切,但仅仅是这样,也足够印证崔浩的话。
时诀戴了顶黑色渔夫帽,眉眼遮住大半,只剩下轮廓清晰的下半张脸。他一身黑色衣服,露出的皮肤又白得惊人,这种强烈的对比,加持着颇有力度的舞蹈,有一种明显区别于他人的气场在。
鞋子踩在地板上的声音特别清脆,偶尔摩擦出的尖锐声也十分提神。
徐云妮默不作声看着。
阿京一身奢侈名牌,还戴着项链和戒指,给自己打扮得非常精致。其实他算是这个班里实力比较强的,大部分人跳到最后体能都跟不上了,他虽然动作有点变形,但还能勉强跟住。
崔浩有些遗憾地说:“哎,可惜了,时诀这是带训,不是百分百的状态,你该等他上编舞或者成品舞的时候来,现在还不够帅。”
“这还不够?”在徐云妮的概念里,这已经是该隔着屏幕才能出现的画面了,她看着崔浩,笑道,“崔老板,你们的世界也太华丽了。”
崔浩看着她的面容,脑子里忽然怔了那么一瞬,他转向教室里跳舞的人群,没过一会又转了回来,来了一句:“其实时诀没有看上去那么花里胡哨的。”
徐云妮嗯了一声。
崔浩:“我知道你们学校里不少人都说他人比较冷淡,有距离感,是吧。”
“有吗?”徐云妮说,“我没那么觉得。”她看看屋里上课的阿京,轻声说,“他只是想的事比较多吧。”
这时,魏芊雯过来叫崔浩,好像有什么事,他就先离开了。
徐云妮还在原地看着。
又过了一会,要下课了。
时诀一停下,几乎所有人都在一瞬间倒在地上。
时诀说:“哎,别马上躺下啊,都稍微动动。”
学员们象征性地在地上翻了个身。
阿京倒是还站着,随着音乐做拉伸,他跟转身过来的时诀似乎还对视了一眼。
时诀走了过来。
离得一两米远,徐云妮才看清他那黑色的半袖衣服几乎湿透了,完全贴在身上。他停下脚步,摘下帽子,抓了下半湿的头发,身体因为喘息微微起伏。
他对她说:“我去冲一下,五分钟,你去沙发那边等吧。”
徐云妮嗯了一声,时诀离开,她还是没动。
她后退半步,看着屋里那几个缓过劲的学员。
包括若依在内,已经走了一半人了,剩下几个围着阿京说话。
一个女生说:“阿京,你体能真好。”
阿京:“这种强度不算什么,我在公司练得比这狠多了。”
时诀走时并没有关闭音响,里面随机播放了一首酒吧风格舞曲,阿京又跳了一段。
“你还会house?”女生惊讶地说。
“以前玩过。”
“好厉害,你还会别的吗?”
“各种表演风格都练过点。”
“哇!那你最擅长什么风格?”
阿京逗她玩一样,说:“性感,来,看看能不能勾引到你。”
说着,他随着音乐起舞,表情玩味,一手扒着大腿根部朝着女生律动身体。
“哎呀……”女生偏过头,“你干什么啊。”她一转头,看到门口,“哎,时诀,阿京在给我们跳舞,你也来啊。”
徐云妮侧目,时诀从前门进了教室,去拿刚刚遗忘的毛巾。
阿京一路盯着,视线不甚友善。
女生说:“阿京在给我们展示性感!”
时诀:“刚才那个吗?”
女生:“你感觉怎么样?”
时诀问阿京:“你就这么喜欢这个动作,平时热身没一次不做的。”
阿京说:“这是我的个人风格。”
时诀嗯了一声,毛巾搭在肩头,走向门口,他中途回身往某个方位指了一下,说:“真难受就去检查一下,别耽误了。”
屋里几个人都被逗笑了,阿京阴沉着脸不说话。
时诀去了淋浴室。
女生对阿京说:“你别生气,时诀就那个样子,他没什么恶意的。”
阿京似乎对她这发言非常不满意,神色冷漠。
女生也看出来了,换了个话题问阿京:“那个……你是怎么进乐阳的?”
阿京:“我去公司转了一圈就要我了。”
女生说:“你真厉害,你们还什么时候招人啊?我也想试试,都不知道该怎么弄。”
阿京冷笑道:“别的先放放,你去面试的时候记得先把这身一眼假的名牌换了。”
女生的脸一下子红了。
阿京似乎不想再跟她聊下去,翻了一眼,拿着手机起身离开。
几个学员在教室里嘀咕。
“……装上天了,不知道的以为什么大明星呢。”
“他跟jazz班的老师倒是一口一个姐姐。”
“人家Delia开大G来上课的,他天天磨人家借车开,你看Delia理他吗?”
阿京往外走,徐云妮跟在他后面,看着他出了门。
徐云妮停在前台的位置,没有再跟过去,她水喝多了去了趟洗手间,出来的时候刚好看见时诀在前台,仰头灌了一瓶功能饮料,然后出了店。
徐云妮跟过去,推开门,看见阿京正在路边打电话,他好像注意到时诀,马上又挂断了。
同时又有几个小学员搭伴过来,最多也就六七岁,见了时诀,叽叽喳喳围过来叫老师。
时诀的大手在几个小脑袋上一人按一下。
阿京要回店里,行动路径被时诀有意无意挡住了。
几个小孩和家长跟他打完招呼,进了店,阿京也要跟着进去,被时诀扯着袖子拽到面前。
阿京甩开他:“你干什么?”
时诀:“老老实实上完课,走人,少惹事。”
阿京不满,冷冷道:“你什么态度?这可是你们店长求着我们公司要合作的,你就这服务质量?”
时诀打量着他,忽然笑了。
“说起合作,”他摸摸下颌,“你老板把你资料发过来了,我看你是……念到初一?”
阿京的脸瞬间沉了下来。
“你什么意思?”
“怪不得呢,”时诀释然道,“我就说这些事就不像是长脑子的人能干出来的。”
阿京气得鼻孔都放大了,骂道:“不知道你在说什么!滚开!”然后一把推开他,进了店里。
时诀揉了揉脖子,就看到站在斜后方的徐云妮。
他说:“我还以为你已经出来了。”
徐云妮:“我刚去厕所了。”
时诀点点头,拿出手机,问:“等久了吧,想吃什么?”
“我请你,你想吃什么?”徐云妮站到时诀身旁,看他搜索饭店,手机的光线映在他的脸上,皮肤又白又薄,看着凉丝丝的。
他刚洗完澡就出来了,换了一身浅灰色的帽衫运动服,发梢都没擦干。
时入深秋,晚上温度已经很低了。
“就附近找一家吧,”徐云妮指着巷口街对面的商场,没等时诀回话就迈开了步伐,“去那边。”
作者有话要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