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夏的到来,像是往平静无澜的水面丢了一颗巨石,一整天下来,安珩的耳边几乎不停地响起“安珩,你看!”“安珩,你过来。”“安珩,你帮帮我……”“安珩,你和我去……”“安珩安珩安珩……”
以至于他有种想换个名字生活的冲动。
到了放学的时间,眼看着那几人又要缠上来,安珩只好避开人群,往学校后门离开。
刚出校门,就被人一把拽住,看清楚来人后,安珩放弃了抵抗。林之意拉着他一路小跑,一把把他塞进了轿车的后座,甚至也不经过他的同意,就对司机说道:“回家。”
“明天反正就周末了,去我家吃饭,晚点我打电话给安玙哥,让他来赎你。”林之意觉得自己这主意真是妙哉,眼睛都弯成了两个月牙。
安珩:“……”
人都已经被拐上车了,安珩也没什么办法,他总不可能现在就打开车门跳下去,所以很快就说服自己接受了这个事实。
只是林之意并不是个安分的,他很快又凑到安珩身边,问出了他今天一直想问但又一直没逮到机会问的事情,“你和那个初夏,是怎么回事?”
“见过几面,不是很熟。”安珩对于这个问题,几乎到了无需思考就能回答的地步。他靠着座椅,有些疲倦地眨了眨眼睛。
“他对你一见钟情?”
林之意想了想,觉得也挺合理。他于是又问道:“那你喜欢他们之中的哪一个?初夏,乐从誉?还是程褚?”
“林之意。”安珩的困意被冲散了一点点,皱眉看向身旁的人。
林之意当即举起双手作投降状,“好好好,程褚是你的好朋友,我不拿他来开玩笑。那初夏和乐从誉呢,你更喜欢谁?一个是长相甜美、乖巧的典型omega,一个是强悍得犹如alpha的高冷omega,你更喜欢……”
话还没说完,林之意就注意到身旁的alpha已经睡着了。
“什么嘛……”
他看着对方眼底的淡淡乌青,最终还是没舍得闹醒对方。
只是很小声地抱怨了一句,“和我聊天还能睡着。”
但alpha显然不会在和别人聊天的时候睡着,林之意深觉自己是最特殊的那个,整个人又容光焕发起来。
安珩只觉得今天比起往常来,要困倦许多。到了林家后,强撑着打起精神吃了一顿饭,他竟又靠在沙发上睡了过去。
安玙接到电话赶过来时,沙发上的alpha依旧处在熟睡之中,林之意担心安珩这样睡着会感冒,于是给他披上一床厚厚毛毯。
alpha的小半张脸都埋进了深色毛毯里,衬得他的皮肤更加白皙柔软,他茶棕色的头发有些凌乱,长而密的睫毛轻轻颤了一下,却没有醒。
另一边坐着打游戏的alpha见到安玙来了,立马把游戏机塞到沙发缝里,迅速站起来,低声乖巧地唤了一声,“安玙哥。”
安玙淡淡地点了一下头,又将目光落到了安珩的身上。他走过去,本打算将alpha叫醒,但末了又不忍心,于是小心翼翼地抱起alpha,往林家外走去。
alpha并不重,甚至比上一次抱起来还要更轻。安玙作为一个omega,抱起对方来竟也毫不吃力。
自打暑假那场高烧过后,alpha的身体似乎就变得不太好,安玙又不能时刻陪在弟弟身边,这会实在心疼得不行。
林之意替他们打开了车门,安玙便小心地把alpha放到了后座上。安置好alpha之后,他才抽出精力和林之意聊了会天,“今天麻烦你了。”
“不麻烦,不麻烦。”林之意扬起笑容,“安玙哥你请我吃顿饭就行。”
安玙:“……”
冷漠无情的omega关上车门,摇下车窗,“我单纯地客气一下而已。”
然后一脚油门,驱车离开了林家,独留林之意站在原地大声挽留。
出了林家之后,安玙为了让安珩睡个好觉,特意放慢了车速,原本一个小时的车程,硬生生被他开成了将近两个小时。
等到达目的地的时候,安珩也恰好醒来,他有些茫然地看了一眼自己身上的毯子,如果他没记错的话,这似乎是林家的东西?
“醒了?”
安玙停好车,回头看向安珩,注意到后者正盯着毯子发呆,“过后我让王叔送回去就行。”
“嗯。”安珩点了点头,望向车窗外古色古香的宅子,那是安家祖上传下来的老宅,前些年他父亲在保持原貌的基础上进行了一翻修缮,但毕竟是老房子了,安珩偶尔还是觉得这儿很阴森,不是很喜欢。
他把毯子整理好,下车的时候交给了一旁等候的王叔,“麻烦了。”
王叔点了点头,拿着毯子离开。
安珩跟着安玙走了进去,堂厅里只剩他们父亲和二叔在交谈,安珩和安玙向他们打了招呼,简单聊了几句后便不再打扰。
两人顺着长廊往书房的方向去,安珩不确信地问道:“哥,你……没把我的事情告诉爸吧?”
“晚了,已经说了。”安玙故意说道,见安珩神色有异,又不忍再继续逗对方,“行了,别露出那个表情,好像我在欺负你似的。放心吧,只说了你易感期,碰上了一个发-情的omega。除此之外没别的了。”
安珩感激地看向安玙,他知道进医院的事瞒不住,比起那个来,他更担心两个父亲知道他手臂上的伤。
两人很快就到了书房的门口,安玙停下脚步,不放心地又确认了一遍,“那些伤口真的是因为易感期没有抑制剂吗?”
安珩点头。
“我只帮你瞒这一次,下次我要是再从你身上发现别的伤口,用不着爸动手,我直接绑着你去医院,知道吗?”
安玙说完,就见自家弟弟很乖地点了一下头,安珩长这么大以来,似乎从没有过叛逆期,安玙甚至没见过对方发脾气的样子。
他一向很放心安珩。
所以在得到安珩的再三肯定之后,选择了相信。他抬手敲了敲书房的门,得到回应之后,才推开门走了进去,“爸。”
安珩紧跟其后,对着书桌后坐着的omega唤了一声,“爸。”
文鹤朝着自己的小儿子招了招手,“珩珩,过来。”
安珩听话地走了过去,安玙则是坐到了另一张书桌旁,继续他还没处理完的公务。
“易感期还难受吗?”文鹤抬手摸了摸安珩的脑袋,又仔细地打量了他一下,“怎么瘦了那么多?”
alpha看起来比上个月见面时还要更瘦,原本合身的衣服,这会看起来竟有些空荡荡的。
他心疼地摸摸alpha的脸,“别把自己弄得那么累。”
“不难受了。”安珩拉过一旁的椅子,坐在了omega的身边,“我会注意身体的,爸,你放心。”
文鹤一点也不能放心,他示意安珩靠着他的肩膀,自己释放了一些信息素安抚易感期过后的alpha。
家人的信息素能很大程度地安抚安珩的情绪,但可惜的是,安珩这会已经闻不到文鹤的信息素味道了,记忆里熟悉的味道这会怎么也回忆不起来。
安抚的效果大大打了折扣。
安珩枕着omega的肩膀,疲惫地闭上了眼睛,尽管闻不到信息素的味道,他还是习惯性地很依赖文鹤。
安珩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睡着的,他从来没有哪一时刻,像今天这般困倦。
他再睁开眼睛的时候,发觉自己又被人抱在了怀里,高大的alpha抱起他来很轻松,但还是让安珩感到非常不好意思。
“父亲。”
安谨行把他放了下来,没忍住也在安珩的脑袋上揉了一把,“你哥哥说你易感期刚过,不是很舒服。我就不打扰你了,早点休息。”
安珩点了点头,“谢谢父亲。”
alpha替他关上了门。
一个月没回来,他的房间依旧很干净。和整座宅院格格不入的是,安珩的房间是很现代化的装潢,据说是他小时候哭着闹着要求的,安谨行知道他害怕老宅的很多构造,所以特地为他改了一个新房间。
他从衣柜里拿出了一套睡衣,走进了卫生间,将睡衣放在架子上。只是忽然间,他感觉喉咙传来一阵痒意,低低地咳嗽了几声后,那种痒意却没有淡下去,反而更严重了。
安珩一只手扶着洗漱台,一只手捂着嘴剧烈地咳嗽了起来,仿佛要咳破嗓子似的。
他就这样咳了好一会儿……
直到咳出一大口血来。
鲜血顺着指缝,落到了地板上。
安珩失力地摔倒在了地上,眼前一阵又一阵地发黑。他艰难地挪动到墙边,倚着冰凉的墙面,缓了好一会儿。
口袋里的手机在这时震动了起来。
但安珩实在提不起力气,只能听着那震动的声音逐渐变强,最后又慢慢减弱,直至消失。
他闭上眼睛,深呼吸几口气。
又过了一会儿,他感觉力气恢复了一些,艰难地从口袋里摸出了手机,未接来电显示是乐从誉打来的。
安珩失神地看着那行小小的字,直到屏幕慢慢变暗,最后彻底黑下来。他终归还是不忍,给omega回了电话。
“安珩?”
“你……到家了吗?”
电话里传来omega担忧的声音,安珩清了清嗓子,好不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太过异常,他回答道:“我今天……回了我父亲这。”
“安珩。”
念完名字后,omega停顿了一瞬,最后试探性地问道:“你不舒服吗?你的声音听起来……不是很好。”
安珩抬手抹去唇角的血,他感觉心口有点疼,但尚在可忍受的范围之内,“我没事,只是先前睡着了,这会才刚刚醒。”
omega仔细辨认了一下,但声音传输的过程中,有些失真,他并不能像平时那样准确地判断alpha的情况,“你没事就好。”
安珩听到手机的那端,传来了风声,似乎还有人交谈的声音。他猜想,omega也许正站在他家楼下,抬眸看着他家的窗户,发觉那里面并没有灯光,所以才打来了电话。
omega之前就这么做过,他看见了,但从没戳穿。
“乐从誉。”
安珩想了想,还是决定和omega说清楚比较好,“你不要喜欢我了。”
乐从誉攥紧了手机,“……为什么?”
“我讨厌我是个alpha,讨厌信息素这种羁绊,是我自己不想要再闻到任何信息素味道的。你先前问我是不是生病了,或许吧,心病也是病的一种。”
“我不确定自己是不是在不经意间给了你希望,认为我会喜欢你,对此我很抱歉。我欠你的人情太多,我……”
安珩说到这儿,就停了下来。
他实在不知道该怎么还。
而且说不定人情还没还完,他就先死一步了。
安珩忽然有点气馁,“我先思考几天,等我思考出结果了,再还。”
电话那端沉默了一会儿。
最后,乐从誉问道:“那如果你思考出来的偿还方案,我不满意,我可以申请换一个吗?”
“可以,你也可以向我提。”安珩说道,“但是太过分的不行。”
那头似乎传来了一声轻笑,安珩听不太清。
乐从誉的答话夹杂在风里,他认真地回答道:“好。”
随后,omega似乎做出了什么重要决定,放轻了声音说道:“安珩,周日下午,我在你家楼下等你,我们见面再谈,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