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1章 你为何而来
灯如豆, 人影昏黄,沈浪俊逸的笑容若隐若现,恍若梦里。
王怜花拉着他走过几个洞室, 在一处无人的角落站定。
他微微仰起面庞:“你亲亲我!”
沈浪无奈笑道:“咱们还在讨论正事呢!”
“我还是有些不能相信,”王怜花坚持道, 眼眸中隐含哀伤,“你当真愿意和一个男人在一起吗?”
沈浪缓缓靠近,近得能触及彼此的呼吸。
王怜花整个人都战栗了, 他一生亲近过许多人,这一刻, 却如刚知人事般无措。
只听沈浪低语道:“男人、女人不重要,只是……”
他面上忽然现出为难的模样:“这脸蛋上敷的粉, 太多了些!”
飞在空中的心,蓦然砸入地底!
今日为了扮白人修女, 王怜花面上确实敷了些粉, 想到刚以这副不男不女的模样索吻, 他简直羞愤地要死过去。
一掌疾出!
他要打退沈浪,挽回体面, 却被突然覆住了嘴唇。
沈浪在他唇边笑道:“也就这处,还能尝出些本来的味道!”
王怜花瞬间全身酥软了下去, 本要击在沈浪胸膛上的手,柔柔地攀上了他的肩颈。
两人已是久经人事的年纪,最初的惊骇过去, 王怜花立刻反客为主,将沈浪的呼吸都夺了去。
有轻快的脚步声靠近, 沈浪不动声色地错开面庞,作出刚说完悄悄话的姿势, 慢慢拉开与王怜花的距离。
方才送米糊的小女孩,又颠颠地端过来一碗肉粥:“灰影叔叔,很香的,快尝尝!”
沈浪弯下身子,摸摸她的头,慈爱地道:“丫丫拿去吃吧,叔叔吃过了!”
小女孩歪着头,忽然笑道:“叔叔,嘴红红,吃肉肉!”
她轻快地端着粥碗跑走了。
沈浪直起身,促狭地看向王怜花。
王怜花面上红晕未消,喘息未定,却已换了副正经模样:
“所以,朱七七在总督府做大明公主,比你在这儿钻地洞舒服多了,为何急着找人帮忙?”
沈浪也已开启谈正事模式:“西班牙人对我大明觊觎已久,如今有大明公主突然出现,必会第一时间派人北上,联络两广官员,借机寻找与大明的通商机会。”
他叹道:“她的身份迟早败露,岂能不让人着急?”
王怜花沉吟道:“若不是朱七七呢?”
“就算不是为了七七,这个总督府我也闯定了!”
沈浪正色道,语气镇定而充满勇气,
“治本还需清源,否则,就算我在这儿劫一辈子的刑场,又能救得几人?”
王怜花笑道:“治本清源的话,你得杀到西班牙去才是!”
“那就远水救不了近火了!”沈浪笑道,“不过,等此地事了,我当真要到那里去一趟,亲身见证一番咱们生活的地方,是不是真的是个圆球!”
王怜花立刻道:“我和你一起去!咱们泛舟海上,一辈子不下船了!”
沈浪捏捏他的下巴:“只要你耐得住寂寞,沈浪自当奉陪!”
王怜花又有不满了:“你干嘛总捏我的脸,当我是个小孩子吗?”
“知道你身上最吸引我的地方,是什么吗?”
见他红了脸,垂头作出害羞模样,沈浪忙自揭谜题,“别想歪了,我指的是你身上这副孩子气!”
沈浪揽住他,低声道:“与你初相识时,我就觉得你是个缺爱的孩子,靠一些恶劣的小手段来保护自己,就像一只小刺猬挥舞着自己仅有的几根刺!”
“其实内里,比谁都柔软,都缺人疼爱!”
王怜花侧过脸颊,在他颈边道:“你知道你哪里最吸引我吗?”
他继续道:“你总是用这份若即若离的宠爱,来诱惑我!”
“现在,你既招惹了我,就得爱我一辈子!”
“一个人,一辈子被休掉一次就够了。”沈浪苦笑道,“我再不好好哄着王公子,难道要做二次弃夫吗?”
王怜花如飘云端,有一瞬间,他甚至理解了李夫人那副甘之如饴的贤惠模样。
也就一瞬间,这个做“贤妻”的念头就如泡泡一般炸开,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他眼珠一转,刚要开口。
沈浪立即抢在前面,将他的坏主意堵了回去:“好了,去找阿飞他们来吧!”
他轻推王怜花一下,低声道:“今日我刚劫了刑场,他们必定不会想到我还敢再去闯总督府。今夜,就是最好的机会!”
王怜花轻哼一声:“你怎么知道来的是阿飞?”
“你当真还需要我慢慢解释?”沈浪抱臂挑眉。
王怜花摆手,抬步就要往外走,又被沈浪拉住,只听他缓缓道:“那位小贝神父,很重要!”
两人目光交错,王怜花瞬间明白了他的意思,若硬闯不行,也许还能交换人质。
他带好修女帽,整理妆容,走出了藏满囚犯的小院。
王怜花直奔最近的天主教堂,小贝是虔诚的修道士,坚持要把教堂当作众人汇聚的集合点。
阿飞听到沈浪无事,明显地松了口气。
听到有人需要帮助,他立时就站了出来,一把扯下修女装,露出腰间长剑。
却被王怜花拉住,兜头又罩上修女服:“衣服到了地方再换,省得路上图惹是非。”
想到要被沈浪看到自己这副模样,阿飞脸都绿了。
幸而狄飞惊善解人意,拉他到卧房内,打开随身带来的包袱,挑了一套藏青色短打,替他套在里面,微笑道:“进了门,脱了外衣就是了。”
见阿飞脸色还残留着粉底,他用布巾沾了水,一点点替他擦去:“我们阿飞已经够白了,不需要这些奇奇怪怪的东西。”
又将他头发低低束住,对镜一看,正是个俊秀无双的少年郎;罩上修女袍子,垂下眉眼,也充的过去。
阿飞这才欢喜了些:“阿路,你太好了,不像舅舅,就喜欢看我笑话。”
狄飞惊又为他细细地描绘了眉毛,柔声道:“是你长得太好了,怎么打扮都好看。”
“你才是最好看的,”阿飞低声道,凑过去亲他眉眼,“这世间,没有人比得过你!”
狄飞惊微微一笑,柔顺地闭上眼睫,心中却道:我一个人,可抵得上这世间你所在意人的总和?
两人携手出来,王怜花向狄飞惊使了个眼色,当先走了出去。
狄飞惊会意,轻拍阿飞的手道:“你在此地略等一下,我也换下衣服。”
他跟了出去,王怜花正站在圣坛下,背手细看上方的圣母像。
“这马尼拉城聚集着成千上万的外国人,他们不远万里,漂洋过海而来。有人追逐财富,有人迫于命令,还有人是为了这些缥缈无踪的神。”
“狄公子,你为何而来?”
狄飞惊垂头,反问道:“王岛主也不像是会管闲事的人,又为何而来呢?”
王怜花坦荡荡地道:“我自然是为了沈浪!”
“我说是为了阿飞,”狄飞惊毫不示弱地抬眼,“王岛主信吗?”
“信!”王怜花笑道,“为何不信,我们阿飞那样讨人喜欢,怎么会有人不爱他呢?”
他转过身,透过雕花窗,可见有三个本地人正弯腰修剪草坪,一个白发神父蹲在廊下摆弄花草。
静谧悠闲的午后时光中,王怜花幽幽问道:“小贝,还在房里写书么?”
他声音压得很低,狄飞惊也低声回道:“他进了教堂就说要给国王写信,还未出过房门!”
“守住他,”王怜花不容置疑地道,“不许他走出这座教堂与外人接触,若有必要,将他劫持出马尼拉城!”
狄飞惊瞬间会意,他只问了一个问题:“让阿飞一个人少年人独当一面,你们不担心吗?”
“他是你的情人,不是你的儿子,”王怜花挑眉笑道,“对他有点儿信心吧!”
对狄飞惊的留守,阿飞倒是十分赞同。对他来说,阿路本就只是个颈部残疾需要保护的文弱书生。
回到小院,日已偏西,沈浪将地道锁死,对阿飞道:“你就藏在梁上,非必要不要暴露自己!”
他顿了顿,又道:“不要怕,我和你舅舅天亮前必回!”
阿飞昂头道:“为何要怕?”
沈浪只是笑笑,他已换上夜行衣,便隐身至房顶四周查看。
王怜花脱下宽大的修女袍,慢慢系紧头发,低声道:“若当真抵挡不住,就退回到教堂里去!”
见阿飞要反驳,他伸出一根手指,轻轻摇了摇:“你若有了危险,难道教堂就必然安全吗?这地道里的人未必立刻就死,保全自己,才能再图将来!”
“何况,还有你的阿路在等着你呢!”
第132章 夜闯总督府
总督府, 处于众多建筑拱卫之中,是一座防卫森严的城堡,中间有着大片毫无遮挡的草坪。
沈浪引着王怜花, 轻车熟路地隐身于一株纳拉树上。
借着枝叶的掩护,他指着城堡中心塔楼一处微弱的灯光道:“据说, 那位大明公主就住在那里。我探过几次路,要到达那座塔楼,必须穿过草坪, 越过城堡主楼。”
王怜花极目四望,至少有三队火枪手在院子里循环巡逻, 城堡主墙上不时闪过几点红光,显然有人在值守。
他轻笑道:“怪不得沈大侠也不敢轻易闯入, 寻常人穿过这片草坪的功夫,就得被打成筛子。”
沈浪伸手指了下不远处的墙根, 五只高大健硕的猎犬, 无声地俯卧在阴影里。
王怜花也叹了口气道:“我看还是算了, 不如明日乔装打扮了,跟着小贝来碰碰运气。”
沈浪笑道:“想不到, 王公子也会有长他人志气的一天。”
他在王怜花肩头一拍,轻声道:“别做声!”
突然扬手, 一粒飞石掠过空中,正打在其中一只猎犬的脊背上。
那猎犬跳起身,狂吠起来, 其他猎犬也不甘落后,吵的整座总督府都热闹起来了。
一队火枪手立即奔了过来, 另外两队则围着城堡散开,主墙上的红点瞬间都熄灭了。
王怜花咋舌:“好训练有素的护卫!”
“嘘!”沈浪捂住他的嘴, 低声道,“屏息凝神!”
两人展开龟息功夫,一动不动地俯在繁叶之中。
墙内已燃起数十只火把,跟着猎犬到处搜寻。
沈浪揽着王怜花,一手仍覆在他唇上,两人几乎叠在一起,一丝声息也没有。
猎犬领着人群涌过树下,又哒哒哒地跑远了。
沈浪伸手再扬,一枚带着他体温的石子落在城堡大门外。
猎犬的耳朵极灵,并不如人类般被跑动的喧闹遮蔽,立即换了目标,向着城堡狂奔而去。
如此这般,用不了十枚石子,猎犬已带着人群绕着城堡狂跑了一圈。
沈浪的手心突然湿热了一下,他收回手,王怜花的眸子亮晶晶地,正满是坏笑地看着他:“沈大侠,遛狗一把好手啊!”
“乖一点!”沈浪轻斥,“否则,就将你丢下去引狗!”
“你要是舍得,我毫无怨言!”王怜花将全身的重量都压在他手臂上,有恃无恐地挑眉。
担心他掉下去,沈浪只得展开双臂揽住他,低叹道:“你若是无聊,这次由你出手,如何?”
墙下的猎狗,已经绕过城堡,又哒哒哒地跑了回来。
王怜花笑道:“这有何难?”
两人又静静潜伏了一会儿,等待猎狗重新卧下,火枪队重新归位,王怜花扬指出手,一枚石子打在同一只猎犬的后臀上。
那猎犬又呲牙咧嘴地跳了起来,新的一轮骚乱重新开始了。
如此折腾到子夜时分,猎犬们都吐着舌头卧在地上。
火枪手们更是忍无可忍,他们的铠甲、火器都极笨重,跟着猎犬狂奔半夜简直要命,大多东倒西歪地瘫软在地上。
城堡的大门打开了,一个军官模样的人站在门口,用西班牙语大声呵斥。
趁众人目光转移过去,沈浪与王怜花悄无声息地溜下城墙,点了墙下阴影里两个火枪手的穴道,拎小鸡一般提过城墙,丢在早就踩过点的一处窝棚里。
猎犬又大声狂叫起来,却只引来一阵喝骂。
沈浪换了衣服,将那两人剥得精光,捆在一起。
王怜花刮下那两人的头发胡子,飞快地为两人粘上,又从怀里摸出笔、粉等易容之物,在沈浪脸上涂抹数下,口中也不闲着:“干脆一刀一个送走算了,来日咱们被追捕时,这两个黄毛一定跑得也不比别人快!”
沈浪在他帽子上轻敲一下:“快走吧!”
他两人又溜进城墙里,原样还瘫在地上的阴影里,作出无精打采的样子,耷头耷脑听人训话。
那军官训完话,呜哩哇啦发出一长串指令。
沈浪低声道:“他在让大家恢复巡逻秩序,你可记得这两人所在的队伍吗?”
王怜花笑道:“就只你会过目不忘?”
他站起身,大大咧咧地插入中间那支队伍里,无精打采地背着枪,挎着腰站着,站在队首的小队长丝毫没看出不对,还呜哩哇啦地呵斥他站好。
沈浪站在队尾,简直忍不住笑意。
他们早已看得明白,这只火枪队正负责在城堡周围巡逻。
此时已接近换班时刻,小队长训话一通,又领着众人巡视一周,就命令交接。
巡视时,沈、王不动声色地观察了城堡内部,等众人回到兵士寝楼,他二人就假作说话,站在楼梯口。
换班下来的兵士早就累得有气无力,进了房间,大多人一头摔在床上就开始打呼噜。
只那小队长还撑着在门口招呼沈、王二人,呜哩哇啦一通喝叫。
沈、王二人装出恭敬模样,点头不止,又装模作样地脱着盔甲,要回去睡觉。
待小队长房门关上,呼噜声响起,二人立即丢下亮闪闪的铠甲,对视一眼,默契地分头行动,将一排楼道里的十三个人都点了睡穴。
然后,两人借着夜色爬上了城堡内墙。
城堡由三座主楼组成,以空中长廊相接,沈、王二人攀上廊顶,借着中间的镂空雕花,轻巧地落入廊内。
一个穿着睡衣的女仆,正睡眼惺忪地提着油灯走过。
两人忙闪身在一个圆柱后,靠悄无声息的走位闪避过灯光。
待女仆的身影消失,王怜花低笑道:“若是这府里的人,都规规矩矩睡在床上,倒也简单了。”
他说话时,紧贴在沈浪耳边,即使光线昏黄,也可清晰看见沈浪的耳朵开始发红。
王怜花又道:“若是此时咱俩还没有互通心意,沈大侠不得不挨我这么近,一边不承认爱我,一边又脸红心热地不敢看我,该多有趣啊!”
沈浪叹道:“你是要有趣,还是要我承认爱你?”
王怜花睁大了眼睛,不可置信地道:“你爱我吗?”
“你猜!”沈浪轻笑一声,转身越过长廊,走过一排房间,从窗户翻出,攀上房顶。
王怜花忙随后赶上,两人俯身在房顶上,向远处塔楼眺望。
王怜花低声道:“我猜那里面的一定不是朱七七,以那丫头的耐性,方才的热闹竟然没探头出来看,也太不正常了些。”
沈浪蹙眉道:“也许,他们已经失去了行动自由。”
忽听楼下传来一阵脚步声,两人忙隐身于屋脊之后,悄悄探出半只眼睛。
只见约有三十个人的火枪队伍正踢踢踏踏跑过草坪,在一个金发军官的指挥下,站在大门口。
不一会儿,又一个腆着肚子的胖军官走了出来,身后跟着一个满脸络腮胡子的人。
沈浪轻咦了一声:“是他?”
“谁?”王怜花探头看了一眼,“啊,是那个胡子船长!”
胖军官讲了几句话,忽然将胡子船长踹翻在地,拔枪对准了他。
王怜花轻声道:“这大胡子不知道你们的藏身处吧?”
“不知道,”沈浪低声回道,“我一直很小心,让他把食物、药品放在三里开外之处。”
那胡子船长跪在地上,战战兢兢地开口说话,胖军官又大声吆喝了几句。
大门打开,兵士们踢踢踏踏地出了总督府,向着南边去了。
因离得远,且又是西班牙语,王怜花几乎没听懂,只看见沈浪的脸色慢慢变了。
他摸索着握住王怜花的手:“他们要去搜捕灰影,且已锁定了那附近的三条街道!”
沈浪侧过脸颊,在王怜花耳边道:“我得去把他们引开,那么多老弱妇孺,阿飞应付不来的。”
王怜花立刻回道:“我和你去!”
沈浪摇头:“我已经来观察过几次,他们的兵力有限,又有十来个人被咱们制住了,如今几乎可以算做倾巢出动,府里剩余人手不足二十个”
“咱们好不容易进来了,今夜,此时,就是最好的时机!”
他仰头看了眼幽黑无光的塔楼,坚定地道:“你去找七七和熊猫儿!”
王怜花掐住他的手,低声道:“我也可以穿灰衣,他们不会发现的!”
“你不是最喜欢我宠爱你的样子吗?”沈浪在他唇上亲了亲,低声道:“去吧,若是见机不对,就先让自己跑掉!”
说罢,他迅速滚落屋顶,消失在黑夜中。
王怜花伏在屋脊上,远远看到附近的军营也亮起了灯光,一队军马守在了城堡外围,更多的人马奔向南方。
他深吸口气,借着黎明前浓深夜色的掩护,向那座高高的塔楼掠去。
第133章 七七
塔楼高耸而立, 借着与主楼相连部分,王怜花终于攀到塔楼城墙上。
这楼的窗台设计得都极小,王怜花绕了一周, 才找到一处装着玻璃窗的大窗户。
他运力于指尖,用指甲将玻璃轻轻切下, 小心翼翼地端着玻璃跃入塔内。
两个端着火枪的西洋人,正坐在地上打瞌睡。
王怜花点了他们的睡穴,仍摆好姿势, 才轻飘飘地上楼。
黎明前的夜最黑,也是人类睡得最沉的时候, 又经历了前半夜的折腾,一路几乎没有遇到在外游荡的人。
顶楼的房门上, 镶满了珍珠和金丝,王怜花试着推了下, 锁得甚紧。
他拔下头上缠丝发簪, 慢慢拉出一根细丝, 插入门锁之中。
“咔哒”一声轻响,王怜花推开了门。
先走过一间起居室, 琳琅满目地摆满了瓷器和字画,配着西洋沙发, 颇有些不伦不类。
王怜花推开正中的卧室门,雪白的流苏帐下,躺着一个美艳绝伦的女人。
正是朱七七!
王怜花忙上前推她:“七七!”
却久推不醒, 王怜花仔细查看了她的口鼻之处,确是睡熟了, 也许是用了加深睡眠的药物。
他摸出刚开门的细丝,在朱七七头顶穴道刺了一下。
朱七七的第一反应是尖叫, 然后才摸索着去枕底拿刀。
王怜花早有预料,一手捂上她的嘴,一手按住她的枕,低声道:“是我,王怜花!”
朱七七杏眼圆睁,一把拉下他的手,轻呸一声道:“你在地上打滚了?怎么满手的灰!”
王怜花苦笑:“你要是爬墙上来,手绝不会比我干净!”
他抓过衣服,丢在朱七七身边:“快穿上,我带你走!”
“我为什么要走?我们的目标还没达成,才不要半途而废。”
朱七七又躺下了,捂着头哼道,“我的头为何这么痛!”
王怜花忧心沈浪,顾不得解释,先问:“什么目标?”
“清剿海盗啊!”朱七七得意地道,“然后我们发现住在这城堡里的总督,就是最大的海盗头子!”
王怜花哼了一声,道:“所以你们就假称大明公主,混进来要刺杀这个大海盗头子!”
“对喽!”朱七七揉着脑袋,低笑道,“这主意很不错吧?”
王怜花道:“你们来了几天?一共见了那总督几次?”
朱七七道:“十二天,他每天都要来找我聊天,也就是见了十二次!”
“那么,你们为何还没有得手?”
“他排场大得很,每次都被许多人簇拥着,我们担心一击不中,被火枪手们围攻了。”
朱七七想了想,又道,“但最近跟着他的人有在减少,我想他正在对我们放下戒心呢!”
“哦,”王怜花心底有些好笑,“你们中的熊猫儿和朱羽呢!”
朱七七眨了眨大眼睛,道:“他们是男人,自然不好和我住在一起!”
王怜花没好气地道:“所以,你们就被分化开了,至少你得把孩子留在身边吧?”
朱七七不服气道:“那总督说了,他们那里有身份的人都不会亲自教养孩子,我作为大明公主,自然也得把孩子交给侍卫总管。”
王怜花叹道:“还好,你没把孩子交给外人!”
朱七七道:“小羽语言不通,交给别人岂不是吃个饭都难嘛!”
透过玻璃窗,东方已隐隐发白。
王怜花推她道:“你先穿好衣服,收拾些东西,告诉我熊猫儿和朱羽在哪儿,我去找!”
话音未落,墙角挂着的铃铛突然响了起来。
朱七七惊道:“有人要来,快!钻到柜子里去!”
王怜花刚将柜门关上,卧室的门就开了,一个本地女仆走了进来,蹲身行礼,用不太流畅的汉语道:“尊敬的公主,总督大人要上来了!”
朱七七一下子从床上坐起来,叫道:“天还不亮,总督来做什么?”
女仆道:“听说是府里闹刺客,总督大人要来给公主请安!”
她拿起床头的衣物,熟练地开始服侍朱七七穿衣服,朱七七惊愕之下,倒是顺从起来。
王怜花坐在层层叠叠的花裙子之间,简直要因里面的熏香窒息了,用银针刺了鼻尖穴道才好些。
盏茶之后,王怜花听到门外传来轻响,忙屏气凝神,紧贴在柜角。
先是进来一队火枪手,举着火绳枪在屋里巡逻一圈,才走进来一个大腹便便的白人男子。
一进门,他就拿下了帽子。
王怜花透过柜缝,只能看见他微秃的后脑勺,先行了个礼,然后用生硬的汉语道:
“尊敬的公主殿下,今夜府里闯入了不速之客!为了确保公主殿下的安全,惊扰公主美梦,还请海涵!”
朱七七有些慌张:“什么不速之客?”
那总督道:“也许是灰影,也许是灰影的同党,我们还在派人搜查。但公主殿下请放心,我会留一队人专门守护这里。”
他说话时,脚下并不停顿,慢慢地在屋子里踱步,路过柜子时,还有意地多停留了一会儿。
王怜花神色不动,手中却握紧了随身匕首,若是见机不对,他要先抓那总督做人质。
那总督继续道:“此地物资贫瘠,人手缺乏,我已经派了人去通知贵国,让他们尽早派人来侍奉公主殿下!”
他紧紧盯着朱七七的脸,想看她的反应。
那明艳女子却抬起头,冷声道:“我已经告诉过你,大明对离异女人的看法,我是永远不愿意回去的!”
“你通知他们,岂不是又要把我推回富贵的金笼?”
她愤愤地站起身,加重了语气:“你若不愿意接待我,我还可以继续买舟西行,何必这般惺惺作态?”
王怜花坐在柜子里,也忍不住为她这番表演暗暗叫好,这女子敏锐的时候真不能小瞧!
总督弯腰道:“冒犯了公主,我很抱歉!”
他用十分真诚的语气道:“我所在的国家对离异女子毫无偏见,请公主再次考虑我的提议!”
说完这番话,总督就弯腰告辞,只留了一队人守在房门口。
朱七七掀开柜子,疑惑道:“那个灰影到底是谁?是沈浪吗?”
“除了他,还有谁有这般能耐?”
王怜花出了柜子,透过窗户看向城堡外面,围墙外人头攒动,显然这座城堡已被守得水泄不通。
遥遥地似有枪声传来,他无奈地坐在床上,脑中瞬间转过无数念头,对沈浪的担忧始终萦绕心头,又被他无数次压下。
沈浪需要的是配合,绝不是自乱阵脚!
朱七七坐在他身边,好奇地道:“你在担心谁?”
王怜花敷衍道:“担心我们怎么出去罢了,还会有谁!”
“你在担心沈浪!”朱七七肯定地道,她叹了口气,“你们俩还是走在一起了!”
王怜花心虚地摇头:“不是……”
朱七七笑道:“为何要否认?你莫忘了,我是个女人!我也许在别的地方不够聪明,但在感情上的事,你休想逃过我的直觉!”
王怜花不再否认,如今天色大亮,重兵把守,他们是闯不出去了,只能徐徐另图他策。
他低声道:“你不生气?”
“生气什么?”朱七七笑道,“七年前,小山亭,他并没有醉,却放任你去吻他。”
“从那一刻,我就留不住他了!”她站起身,俯视着王怜花,“况且,我也已不再爱他!”
她握住王怜花的手:“我希望咱们还是朋友!”
“我们当然是朋友,”王怜花动情地道,他回握朱七七的手,“就算没有沈浪,咱们也早就是朋友!”
朱七七笑道:“猫儿已是我的哥哥,不如……”
她绕了个圈子,忽然噗嗤笑道:“沈浪也做我的哥哥,而你,就是我的嫂子!”
王怜花怒道:“我和沈浪在一起,还不知谁是夫谁是妻呢?”
他心头却轻松了些,对朱七七可能有的反应,他一直是有些担忧的,但她仍是那样明朗大度的女子。
朱七七嗤笑道:“就你,在沈浪面前温顺得小猫一般,还想做人家的丈夫吗?”
王怜花不服气地道:“我那是”
远远地又一阵枪声,密集得仿佛雨点,难道他们追上他了?
朱七七也听到了,惊问:“什么声音?沈浪怎么没来?是不是他在……”
“不是!”王怜花断然道,“他只是有别的事要办!”
为了不让她多想,他转而真诚地道:“谢谢你,七七!”
朱七七果然被转移了注意力,大度地挥手:“你不顾性命地来救我,一切都抵过啦!”
我一定会救你出去,王怜花在心里暗暗发誓,哪怕拼掉性命!
他的脑海渐渐清明起来,问道:“那个总督,到底对你有什么提议?”
朱七七坐下,大咧咧地道:“他向我求婚,想让我嫁给他!”
第134章 大堂主的选择
王怜花的目光亮了起来:“七七, 你信不信我?”
朱七七道:“当然!”
“我有个主意,即可以达成你们的目标,又可以平安逃走, ”他双目灼灼,看着窗外道:“还可以替沈浪牵制压力!”
朱七七奇道:“有这样的好办法?”
“对!”王怜花低声道, “只是需要你受点儿委屈!”
朱七七拍手道:“若当真有这般一石三鸟的好主意,受点儿委屈算什么!”
王怜花忽竖起一根手指,口中继续道:“那么, 你是答应了,这主意就是”
他脚步轻移, 瞬间至门口,一把拉开房门。
趴在门上偷听的女仆“哎呀”一声, 扑到在地。
王怜花笑道:“我正愁没个身份,你这丫头就送上门来了。”
他抓住那女仆头发, 让她抬起头来, 恶狠狠地道:“要死要活?”
那女仆抖若筛糠:“饶命!”
王怜花微微一笑, 点了她穴道,推着她进了仆人的小房间里。
朱七七推了推房门, 纹丝不动,忙低声道:“不要伤害她!她一直对我挺不错的”
良久, 房门打开,女仆施施然走了出来,在她的目瞪口呆中, 翘着二郎腿坐在床边,扬眉笑道:
“现在说说我的主意, 你答应那个总督的求婚,并要求在天主教堂举办婚礼!”
狄飞惊坐在桌前, 面带微笑,听小贝絮絮地讲他的著作,心弦却是绷得紧紧的。
大街上,偶尔响起一两声狗吠,都会使他有跳出去观望一番的冲动。
他一向不是个沉不住气的人,相反,多年的大堂主生涯,让他早已心如沉海。
那个倔强而温柔的少年郎,难道已经改变他至此了吗?
小贝还在滔滔不绝:“布吉岛的性别观十分有趣,其实纵观欧洲的那些女王们,就看得出来,性别绝不是单纯由生理可以决定的……”
狄飞惊冷不丁道:“你见过几位女王?”
小贝未反应过来,掰着手指头继续道:“伊丽莎白女王,玛格丽特女大公,我小时候还见过……”
他忽然反应过来,嘿嘿笑道道:“没有,我都是都是远远地见……”
嘭!!!
街上忽传来一声巨响,便如凭空炸碎了雷群,嘭嘭嗵嗵的声音不绝于耳。
小贝惊叫道:“火枪队!”
狄飞惊早已跳了起来,叫声得罪,一指点在他昏睡穴上,抄起就走。
他早已看准方向,出了门,就脱下黑袍将小贝牢牢捆在背上,施展轻功沿墙根飞奔而去。
此时已近五更,这世上如小贝一般的夜猫子毕竟不多,被枪炮声惊醒的普通人,惊吓之中大多选择关紧门窗。
有张着胆子向外看一眼的,也不过看到一道怪异的黑影嗖地在墙根底滑过。
狄飞惊跑得很快,枪炮响起之处正是阿飞所在方向,一想到有排火枪指着自己的少年郎,他的魂儿都要没有了。
阿飞,他心底只有一句话,你若无事,我再也不会放你离开!
他终于到了王怜花所说的那条街道,枪炮声却愈来愈远了。
狄飞惊的心脏又提了起来,难道阿飞已负伤逃走!
不!他绝不是这样的人,当背后有人需要守护时,他便是死也不会后退一步的!
虽如此想,狄飞惊还是忍不住追了上去,远远见到一道灰影在房顶飞掠,火枪声雨点一般追着他。
狄飞惊松了口气,不是阿飞!
那人的轻功显然很好,却只是在附近几个屋顶走跳,待背着火绳枪的人靠近,才继续往前飞奔。
他在引开火枪队,他是谁?
狄飞惊眯起眼睛,不是沈浪就是王怜花,看身形,沈浪的可能性更大。
那道灰影忽然一晃,然后如枯叶般跌落,火枪队的欢呼一时压过了枪声。
狄飞惊暗暗咬紧了牙,将小贝捆得更紧了些……
他不再犹豫,转身向来路飞跃。
那处小院越来越近了,狄飞惊深吸一口气,跃上墙头。
剑光一闪,险些刺破他的喉咙。
狄飞惊疾退,口中道:“阿飞,是我!”
剑影瞬间消失,阿飞眼疾手快,一把抓住他的衣领,才免除跌落墙下。
阿飞拉着他落入院内,惊道:“小白,怎么是你?为何有炮声?”
触及他背上的人,阿飞又加了一句:“你背上是谁?”
“他是你的护身符!”狄飞惊解下昏迷不醒的小贝,推给阿飞,“若是没了退路,就把他推在前面!”
他从怀里掏出一个锦囊,塞进阿飞手里:“照里面说的做!”
阿飞抓住他的手:“你要去哪里?”
狄飞惊回握住他,另一只手轻抚他的面颊:“我不能让你有遗憾,在这儿等我回来!”
他用力抱了下阿飞,回身跃上墙头,待阿飞放下小贝,早已没了任何踪影。
空荡荡的街头,在远方枪炮声衬托下,寂静的可怕!
他回身看了眼盖着地道的石板,有许多人正躲在下面,仿佛柔弱无依的羔羊,躲在狼群奔腾的森林中。
他不能丢下这些人,去追他的小白,不,是他的阿路!
如舅舅所说,阿路本事很大,会比他活得还长。
至少他的轻功,就比自己强的多。
阿飞趴在墙头,极力远望,却如何也望不到他心中的人。
狄飞惊已奔过那灰影落下的地方,有血迹,但枪声仍在继续,他还没有被抓住!
东方隐约开始发白,狄飞惊赶上了火枪队伍,那道灰影仍在屋顶上,偶尔趔趄一下,身姿依然飘逸。
狄飞惊将轻功提至极致,终于抄小路赶在灰影下方。
“下来!”他低声叫道,“我来换你!”
灰影顿了顿,又不停步地奔向前方。
然后,在一处圆顶建筑上跌落。
狄飞惊奔过去,接住他。
果然是沈浪,灰衣上血迹斑斑,顺着衣摆滴落地上。
他的肩头、腰腹各种了一枪。
狄飞惊伸指疾点止血穴道,收效甚微。
沈浪摇摇头,低声道:“先离开这里!”
狄飞惊背着他,潜入一户人家,推开一间空房,将沈浪放在上面,然后飞身出去。
不一会儿,他就带着一瓶烈酒回来了,撕开沈浪的衣服,低声道:“忍着!”
他打开瓶盖,用酒液为沈浪冲洗伤口,再撒上药粉,然后才撕下自己的里衣,将他腰腹、肩头绑紧。
“半个时辰解开一次,否则会坏死的!”
沈浪早已痛得要晕过去,仍强撑着点头。
狄飞惊道:“接下来,你预备怎么办?”
沈浪笑道:“我本来只想引他们离开,见到你,却有了个新主意!”
二人低语几句。
狄飞惊担心地道:“你还撑得住吗?有些铁砂还留在你的身体里!”
沈浪撑着站起来,笑道:“比这更坏的情形,也没让我倒下过!”
两人出了门,火枪队正四散在附近巷子里,到处推门闯户搜捕。
狄飞惊先冲了出去,他用一块灰布蒙了脸,出手就是大弃子擒拿手,毫不犹豫地拧断数人的脖子。
沈浪则温和地多,大多只是折断手臂,或踢断脚踝。
火绳枪沉重而不易操作,目标又已受伤落地,大多数人都已将枪背在了肩上。
天大亮时,巷子里已横七竖八躺满了人,活的,死的。
还有还击能力的,不到五个人,其中就有夜里在总督府见过的金发军官,他们追着传说中的灰影到了海边。
灰影满身鲜血地站着,海风吹拂着他的衣发。
他哈哈大笑,纵身一跃,消失在海中,徒留下一串轻飘飘的气泡。
朝阳挣脱海面,远方的塔楼上,王怜花忽然失手跌落了手中的茶杯。
朱七七正要开口嘲笑,却见他已低下身去,茫然地将锋利的碎片握在手里。
紧紧地攥着,直到手心流出鲜红的血丝。
第135章 灰影的儿子
“你是怎么了?”朱七七讶然道, “这样毛手毛脚可不像你王怜花的做派。”
王怜花依然扮做那女仆的模样,只灵动的双眸能看出他本来模样,然而此时, 那双眸子却是茫然的。
他失笑道:“也不知怎么了,心口突然痛了一痛。”
朱七七要找药给他涂抹, 却被王怜花制住,自己从怀里摸出药粉洒上。
手上的血瞬间止住了,他忽然想到, 这个药为什么没有分沈浪一瓶,为什么就没考虑过两人会被迫分开?
为何如此自信会与他一直在一起?他恨恨地又开始抠挖伤口。
朱七七惊叫一声, 忙将他手指分开:“你在做什么?到底有什么事在瞒着我!”
“无事,”王怜花微笑道, “我替你把发髻梳起来吧!”
朱七七摇铃,叫了两个二等女仆进来, 将地面清扫干净。
她则端庄地坐在梳妆镜前, 让王怜花替她梳头。
这对擅长易容的怜花公子本也不是什么难事, 但今日,他竟连着扯断了朱七七好几根头发。
当着其他仆人的面, 朱七七只得龇牙咧嘴地忍着了。
两人梳妆完毕,吃过早餐, 王怜花又分出食物,给关在房里的女仆本人吃了,依然点穴绑在柜子里。
朱七七带他到廊外平台上去, 道:“我每日无聊了,就来这儿看会儿风景。”
王怜花站在塔楼的平台上, 迎风向下观望,苦笑道:“你这样不能下楼, 不就是变相软禁嘛,竟然还看不出端倪来?”
“你当我真的不知道吗?”朱七七微微红了脸:“不过反正都走不掉了,当然不能在你面前失了面子。”
她指着下面的一座高楼,道:“瞧,熊猫儿和小羽就住在那里!”
说话间,那座楼的窗户被推开了,熊猫儿懒洋洋地伸手挥了挥,就又缩手回去,这动作显然至少做过不下十次。
王怜花叹道:“你们这是互为人质,谁也跑不掉了!”
他将目光转向大门,那里仍然紧紧关闭,响了一夜的枪声,好似对这里毫无影响。
两人站着看完了日出,那扇大门终于打开了,骑着马闯进来的,是一个金黄发色的军官,他举枪叫道:“灰影死了!”
然后,在刺目的阳光下,那军官跳下马,带着初立新功的喜悦,一路跑进了总督府大楼。
王怜花眼前一黑,天地都旋转起来。
朱七七扶着他,低声道:“沈浪到底做什么去了?为何会死?”
王怜花咬着牙道:“不会的,这世间没有人杀得了沈浪!”
他整个人已经颤抖起来,沈浪再武功高强,也只是血肉之躯,为了引开敌人,他必定不能跑得太快。
也许,就是因此,他才没有躲过密集的子弹!
王怜花狠狠地咬住嘴唇,不可能,他才刚与沈浪两情相悦,甚至还没有在一张床上睡过,岂能就此阴阳两隔?!
他强撑着站起来,对已哭得梨花带雨的朱七七道:“记着,今日的晚宴上,就答应那总督的求婚。”
“而且,你还要告诉他,你自愿在天主教堂受洗,越快越好!”
沈浪,你最好无事!倘若你有一丝损伤,我会让整座总督府为你陪葬!
阿飞坐在地道上方的石板上,只觉得每一刻都有一天那么久。
“我不能让你有遗憾”,这是阿路最后留给他的话,他为什么要这么说?
那些拿着火绳枪的人,明明已经向着这边扑来,为何又中途转走?
沈浪与舅舅,如今在哪里?
阿飞的心已经沉到了谷底,他年轻,但也聪明,能让阿路奋不顾身的人,一定是阿飞很重要的人。
不是舅舅,就是沈浪!
小贝躺在地上,依然昏昏睡着,偶尔会有一只蚂蚁爬过他的衣袖,又不感兴趣地爬走。
石板下忽然传来声响,小小的敲击声,三长,两短!
阿飞小心地探过四周,才轻轻拉开石板。
一个小脑袋探了出来,轻声唤道:“灰影叔叔,咦,哥哥?”
那小姑娘歪着脑袋,轻声道:“你和灰影叔叔长得好像,是他的儿子吗?”
阿飞看着她,没有否认。
“丫丫!”一个妇人匆匆赶了上来,一把抓住那小女孩,“不要给灰影大侠添麻烦!”
她也看到了阿飞,先是吃惊,尔后,了然地笑了:“你一定是灰影大侠的儿子阿飞,他经常提起你呢!”
阿飞忍不住道:“他怎么说?”
妇人笑道:“他说,你是个好孩子!”
阿飞小心地将石板封好,背起小贝,跟着妇人走下地道。
下面的小室里站满了人,他们胆战心惊地听了一夜的枪声,每个人既疲惫又惊恐,看见阿飞,都不约而同地笑了。
“你一定是阿飞!”大家都这样说,好像见到了久别重逢的亲人。
阿飞惊讶地看见了大哥画像里的细妹子,她抱着一个小婴儿,和丈夫一起站在人群中。
阿飞忍不住走过去道:“你是潘家的姑娘?”
细妹子点头,眼眉弯弯:“我是细妹子,你的父亲呢?”
所有人都关切地看着阿飞,等待他口中的答案,灰影不止是他们的庇护神,更是他们依赖的亲人 。
阿飞摇头:“他还没有回来,接下来由我照顾大家!”
众人沉默,忽有一位中年人大声道:“灰影大侠说过,他有个最好的儿子,我们都相信你!”
“对,”一个年轻人道,“灰影大侠说过,他儿子阿飞的剑法当世罕有敌手,大家不用怕!”
一个大姑娘含羞带怯地道:“你和灰影大侠一样英俊!”
众人都将阿飞围在中间,满是信任和期待地望着他。
阿飞将小贝放在地上,叫大家都去休息,养精蓄锐。
“你们得保持精力,也许很快就有人来接你们走呢!”他只是点出了可能,众人就放下了惊恐和担忧,回到自己的住处去休息了。
他们信任灰影,也信任他的儿子。
丫丫的母亲端了碗粥过来,带着歉意递给阿飞:“咱们这里食物消耗得快,没什么好招待你的,就这碗粥,先给你垫垫肚子吧!”
阿飞接过来,貌似不经意地问道:“他经常和你们说起我吗?”
“灰影大侠吗?”丫丫母亲了然地笑了,“在躲避西班牙人的追杀时,我的丫丫不慎跑丢了,我疯了一般地要回去找,灰影大侠拦住了我。”
她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我当时太过激动,还抓他咬他,灰影大侠却只是温和地安抚我,又孤身折返帮我找回了丫丫。我后来去找他道歉,他也只是笑笑,告诉我,他能够明白为人父母的心。”
“后来,大家一起住在这地洞里,有些人失落了孩子,有些人找不到父母,灰影大侠都会耐心地安慰,尽力帮助大家寻找亲人。”
“他说,他也是个父亲!”妇人温柔地拍拍阿飞的手臂,“每次提起你时,他的眼眸中都有光。”
她拿着空碗离去了。
阿飞坐在人群中,听他们低声议论沈浪,想到他与沈浪有限的几次相处,心底沉甸甸的。
天黑尽后,阿飞又回到了院子里,仍然隐身屋梁上。
小院中有了动静,他警觉地握紧了剑。
是阿路,湿淋淋的仿佛刚从水里捞出来!
阿飞跳下来,一把抱住他,亲吻他还带着海腥味的发丝。
狄飞惊低声道:“我们找到了一条船,可以带大家走!”
阿飞向他身后看了看,忍不住道:“舅舅,和他呢?”
狄飞惊低声道:“王岛主暂时还在总督府,但没有消息说他被捉住。”
“至于沈大侠……”
狄飞惊垂头,阿飞的心仿佛被一把攥住,几乎有些透不过气来。
幸而狄飞惊只是说:“他伤得很重,还强撑着在看船,所以我们要快!”
“对!要快!”阿飞跳起来,飞快地去拉石板,他的手指都有些颤抖,忍不住又问道:“他伤得有多严重?”
狄飞惊正警觉地看着四周,下意识地问:“谁?”
阿飞顿了顿,终还是道:“就是他,沈大侠!”
第136章 归处
狄飞惊怔了怔, 方道:“沈大侠中了两枪,身体里的铁砂需要尽快清理出来,但暂时还撑得住。”
两人下到地道里, 小贝竟然已经清醒了,正一边喝粥, 一边和众人争论地球是个球。
年轻人们都又是害怕又是好奇,上年纪的人只当他是个怪物,若不是看阿飞那般小心翼翼地将他背下来, 他们只怕早就将他扔出去了。
看见狄飞惊与阿飞,小贝一把抓住二人:“狄公子, 阿飞,你俩来得正好, 告诉他们,地球是不是圆的?麦哲伦环游地球, 早就证明了这个事实!”
他好像全然忘了追究自己如何到了这个阴暗狭小的所在, 一门心思追寻真理。
狄飞惊毫不客气地推开他, 向众人道:“灰影大侠已经找了船,咱们需要分批出去, 现在四、五个人聚集在一起,准备好了就出地道跟我走!”
他大马金刀地坐在地道口, 垂头抬眸,威严地扫视着人群。
小贝吐了吐舌头,推阿飞道:“这还是那位温柔可爱的狄公子吗?”
众人也带着茫然望向阿飞, 阿飞忙举手道:“这位狄公子说的话,就是我说的话!咱们就以家庭为群体, 准备好了就跟着走!”
丫丫先举手跳道:“我要坐船!”
第一批人走得很顺利,马尼拉城没有宵禁, 还有三三两两的人在街头游荡,他们有老有少、有男有女地走出去,并不十分引人注意。
阿飞仍然扮做修女,走在最前面,狄飞惊押着神父打扮的小贝,走在最后。
小贝此时才想起被点倒之仇,絮絮道:“神爱世人,我也很愿意充当拯救者,狄公子,不需要点我的穴,再拿刀指着我啊!”
众人一路平顺地走到码头边,停泊在岸边的船颇有几分熟悉,还不待阿飞细认,船头探出一只脑袋,低声叫道:“仙人回来了!”
看见阿飞,他整个人都惊呆了:“飞少爷!”
阿飞也吃惊不已,这人赫然是他们船上的翻译阿那,兄嫂就是因为出来找他们,才有了后来一系列的事情。
阿那灵活地跳过船栏,激动地道:“飞少爷,公子夫人呢?”
阿飞同时道:“你怎么在这里?”
阿那先回答:“我们在船上,远远见到仙人从海水里冒出来,仿佛当日情景重现一般。我们欢欢喜喜地赶上去,谁知道仙人完全不记得我们,还要抢我们的船!”
狄飞惊垂头,冷静地安排众人上船。
他对这艘船确是毫无印象,船上的人却对他敬若神明,一口一个仙人,即顺从又敬畏,不抢他们抢谁?
原来,这竟是当初将他捞上岸的那条船。
只听阿飞继续问:“你们怎么不在原地等,反而跑到马尼拉城来了呢?”
阿那愤愤道:“我们是被西班牙人强制征用的,没日没夜地让我们运货……”
狄飞惊打断二人叙旧,径直向阿那道:“别浪费时间叙旧了,快,上船去将人排好!”
他今夜既强势又果断,阿飞一时有些恍惚,这当真是他当日救上船的小白兔吗?
见他惊讶地看自己,狄飞惊放柔了语气:“沈大侠在二楼第一间船舱,你去见见吧?”
阿飞点头,跟着人流上了船,推开房门时,简直认不出这是沈浪。
以往,不论是何种情形下,沈浪都是温文儒雅、风度翩翩的,此时面无血色躺在床上的人,却显露出脆弱和无助来。
听到声响,沈浪立刻警醒地睁开眼,翻身就要坐起,看清来人的一瞬,才舒了口气,又握着腰腹躺了回去。
他腰间又渗出了血,阿飞忙走过去,低头察看道:“很严重吗?我身上有舅舅之前配的药。”
沈浪虚弱地笑道:“把药留下,我等下自己换,你们切不可在此多停留。总督府昨夜虽然实力大减,若是察觉到动静,还是可能再次发动围剿的。”
阿飞拨开他挡着伤口的手,沉声道:“我会很快!”
他撕开裹在上面的布料,伤口大而可怖,狰狞地向外翻着,伸手触及之处皆烫得吓人。
已经高烧至此,竟然还强撑着没有晕过去。
阿飞差点儿没忍住眼泪,他从怀里掏出药粉,厚厚地洒了两层,又小心地包裹起来。
沈浪眉头紧缩,额头豆大的汗珠涔涔落下,痛得嘴唇都在颤抖,眼睛有气无力地半阖着。
阿飞接着为他处理了肩头的伤口,倒了杯水,将他半扶抱起来,喂了些水,又用湿布为他擦去头顶汗水。
沈浪烧的迷迷糊糊的,只觉得生命力在迅速流失,一切都在离他远去,王怜花、七七、熊猫儿、小羽、阿飞
他忽然抓住阿飞的手,吃力地道:“孩子,我这一世从未做过亏心之事,但对你”
“不要说了!”阿飞下意识地抗拒,仿佛说出了歉意,眼前人就会离他而去。
他扶着沈浪躺下,道:“你睡一会儿吧,这船上的人很安全。”
顿了顿,他又道:“不要多想,好好养伤,我的事本就不是你的错!”
沈浪无力地看着他,眼皮慢慢阖上了
接下来再运送人过来,阿飞都没有再上船。
只听丫丫的母亲告诉他,灰影大侠已陷入昏迷,今夜只怕凶险得很。
狄飞惊拉住他,低声道:“你在船上守着吧,我一个人可以”
阿飞摇头:“遇到火枪队,你一个人根本应付不过来!”
事实上,遇到火枪队,两个人也应付不来。
有了前两次的成功经历,第三次,他们带了七个人,刚走出巷子,就察觉到不对劲。
这一条街,都静的可怕。
阿飞跳上屋檐,又猛然卧倒道:“快走!”
“嗵”的一声巨响,竟是火炮的声音,阿飞裹着被炸飞的房顶一起翻涌而下。
又有许多脚步声,向着他们藏身的小院奔涌而去。
狄飞惊拉起阿飞,大声道:“你带他们走,上了船就起航,莫要停留!”
阿飞抓住他的手,大声向众人道:“向着城南码头,跑!”
这些人本就生活在马尼拉城,对地形比他们熟悉,又有逃避追捕的经验,立刻就近四散入小巷,向着码头飞奔。
阿飞向狄飞惊笑道:“再也休想丢下我!”
狄飞惊回握他的手:“也好,咱们生死一处就是了!”
二人相视一笑,分别扑向火炮、小院方向。
火绳枪使用繁琐,但有三队人马在交叉使用,枪声疾如暴雨,身后炮火轰鸣,两人被压制得又退到一处。
幸而使用火绳枪、火炮的人也无法移动,飞、狄二人倚仗快捷身法、借助附近房屋,倒还可以暂时闪避。
阿飞叹道:“若是哥哥嫂嫂在这儿就好了,他们的飞刀和银针还能削弱下敌人战力。”
“一侧的墙已经被夷平了,”狄飞惊苦笑道,“若再来一队人马,多面包抄,我们就只能束手待毙了。”
话音刚落,身侧一阵炮响,两人瞬间滚落院中,差点儿被灰石漫天的断墙掩埋其中。
狄飞惊拉住阿飞的手,在炮火声中大声道:“得有人去捣毁火炮,阿飞”
数声枪响,他们藏身的院内房屋也打出数枚子弹,两人被四面包抄了!
阿飞护着狄飞惊躲闪在一面断墙后,大声道:“小白,这里的事本与你无关,都是我害了你!”
他仍会下意识地叫自己小白,狄飞惊大笑道:“傻话!”
他抱住阿飞,心中一片宁静,只要再来一声炮响,他就能与他的少年郎死在一处了。
雷纯、六分半堂遥远得仿佛是前世,只有身边年轻火热的身躯是真实的,这就是他狄飞惊的归处了。
第137章 从天而降的人
炮声却迟迟未响起, 小院方向的枪声也稀稀拉拉,变得有气无力起来。
狄飞惊与阿飞对视一眼,在房内又一轮子弹过后, 一个俯身向下,一个飞跃自上, 直扑房内,将正低头摆弄火绳枪的五个人一举击杀。
敌人声势减弱,两人不敢迟疑, 飞身出门,分别赶往小院和火炮处。
火炮架在巷口, 炮后的人仰倒在地,喉头一点血迹, 伤口熟悉得让阿飞眼眶一热,是小李飞刀!
他激动地跳起来, 赶往另一处火炮响起之地。
李寻欢正俯身从死人身上收回飞刀, 见他一副要哭出来的模样, 温声笑道:“做这么大事,也不知道给哥哥嫂嫂来封信?”
狄飞惊也已与东方不败会合, 东方不败身上绣花针多得很,并不需要回收。
二人清理完杂兵, 直接赶往小院,拉开地道口的石板,将所有人一并带了出来。
有了四大高手护航, 便是再多护送三十个人,也是不在话下了。
况且, 经此两役,马尼拉城的兵力已大大减少, 总督即使想再派出人手也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
天大亮时,船已起航,四人聚在沈浪的房中,东方不败用绣花针一点点地挑出沈浪伤口里的铁砂。
阿飞握着沈浪的一只手,另一只手不停地换着降温的帕子,
狄飞惊将换下来的帕子重新冰湿,一条条地递给他。
四人中,只有李寻欢略懂些医术,便负责开方施药。
他写了方子,苦笑道:“若是怜花公子在此,沈兄只怕会少许多痛苦!”
东方不败宽慰他道:“无妨,比苏祭司医术也不错,咱们只要护着沈大侠路上不死就是了。”
阿飞的手一颤:“他,会死吗?”
东方不败叹道:“寻常人早就断气了,也就是他内力高强,才撑到现在。”
李寻欢道:“阿飞,你和沈大侠说说话,助他激发些求生意志。”
阿飞握着沈浪的手,一时不知改如何开口。
狄飞惊推他道:“说说你小时候的事儿。”
为了不让阿飞觉得难为情,他转头与李寻欢闲聊起来:“李大侠如何找得到我们?”
李寻欢了然,笑道:“是沈兄昨日飞鸽传书,我们见他字迹飘忽不稳,心知必是受了重伤,便立即赶来,幸亏还不晚。”
“你说什么?”阿飞突然大声叫道,他俯身在沈浪头边,“你在叫谁?”
沈浪的唇又无力地翕动了几下,狄飞惊读出了口型:“怜花!”
“沈浪!”
舱门猛然打开,一个女仆打扮的人,水淋淋地走了进来,推开阿飞,一把握住沈浪的手。
此地是海上,这人不知如何突然现身船上?
众人惊疑不已,东方不败手握银针,差点儿扎进那闯进来的人太阳穴。
那人却毫不在意,一叠声地叫道:“我来了!还不到两天,你怎么就把自己弄成这般模样?”
他从头到脚都在滴水,面上妆容早被海水冲的斑斑驳驳,依稀看出原本的绝世姿容。
是王怜花!
阿飞惊道:“舅舅,你是从海里游过来的吗?”
王怜花仿佛没听见一般,抖着手从怀里摸出个瓶子,倒出两粒药丸,顾不得有人在侧,含在嘴里,哺给沈浪,用舌尖助他吞咽下去。
待沈浪吃了保命的药,他才略镇静了些,回头看到李夫人手里的银针,想要伸手拿过,手指却抖得止不住,只得恳求道:“李夫人,烦劳你继续帮他清理伤口。”
这副可怜狼狈的模样,哪还有昔日恣意潇洒的风采。
东方不败轻叹一声,俯身以内力注入银针,继续替沈浪吸出铁砂。
顺着他的手,王怜花才看到狰狞可怖的伤口,心瞬间绞成一团,握着沈浪的手,咬牙道:“我一定会让他们付出代价!”
阿飞已转身拿了块大些的干布巾,递给他道:“擦一擦头上的水,他高烧不退,还要靠你的医术呢!”
王怜花如梦初醒一般,起身怔怔道:“对,退烧!”
他将怀里的药瓶全部掏了出来,一样样看过去,挑出一只玉色瓶子,一只蓝色瓶子,将两种药在手上混匀了,用指尖轻轻擦在沈浪额头、胸口、腋下。
东方不败正在专心去除沈浪腹部铁砂,见王怜花要脱沈浪的裤子,不由得转过脸去。
王怜花这会儿已经镇定了些,低声道:“有劳,接下来的都交给我吧!”
他只留下阿飞打下手,将其他人都关在门外。
直到将瓶中药膏用完,沈浪的烧才微微退去了些,王怜花一粒粒清出铁砂,撒上药,穿针引线,为沈浪缝合伤口。
沈浪依然昏迷着,身上肌肉因痛楚而微微颤抖,王怜花的手轻之又轻,只觉得每一针都扎在了自己的心尖上。
这温热完美的皮肉,他还没有机会依偎爱抚过,就被打成这般模样,他的脑海中霎时滑过数十种能让那总督生不如死的恶毒法子。
阿飞站在一旁,帮忙拿药消毒,见王怜花面上一时痛楚难忍,一时又咬牙切齿,头发衣服还是湿淋淋的,颇有癫狂之色,心下不由得担忧起来。
好不容易等他缝好伤口,阿飞忙道:“舅舅,我可以帮他包扎,你去换身衣服,清洗一下吧!”
王怜花摇摇头,细细地敷药裹伤,轻轻拉过软被,盖在沈浪身上,又怔怔坐了良久,才起身道:“阿飞,你守在这里。”
站起身时,一个趔趄险些跌倒在地,幸而阿飞一直在关注他,忙伸手扶住。
昨夜听到炮火声又起,王怜花再也按捺不住心底担忧,安扶了朱七七,费尽心力冒险混出总督府,追到小院时,已经人去楼空。
好不容易摸着线索赶到码头,船已开出好远,他不假思索,立即跳水去追。
在水里游了半日,最后一丝气力耗尽前才赶上船,他拼命跃上船来,大悲大喜之下,又耗费心力为沈浪治疗,早已是强弩之末。
阿飞扶着他,大声道:“舅舅,你需要休息!”
王怜花摇头:“我还有计划要与李探花商议,不能耽搁时间。”
他推开阿飞,撑着墙走出门去 ,李寻欢等人就守在门外,都迎上来扶住他。
阿飞站在门内,只匀出一双眼睛看着沈浪,耳边听到王怜花道:“把这些人暂且安置在附近,咱们须得立即返航回城,朱七七的受洗礼就在后日一早,我们可以”
阿飞听得入神,冷不丁看到沈浪睁开眼眸,竟一时未反应过来,怔怔看了片刻,才反应过来,叫道:“舅舅,他醒了!”
舱门立即被推开,王怜花飞一般奔到床边,哭道:“沈浪!”
李寻欢等人也跟着走了进来,关切地围上去。
沈浪的眼神仍有些茫然,却直直地定在王怜花面上,他艰难地抬起手指:“我是在做梦吗?你回来了!”
王怜花握住他的手,贴在自己脸颊上,恶狠狠地道:“就算是梦,你也得陪我做一辈子!”
沈浪恍然笑道:“是我的那个人!”
他的手又垂了下去,安稳地阖上双眼,鼻息细细,睡着了。
王怜花俯身用额头试了试他的体温,含泪笑道:“烧退了些,应是无事了。”
他站起身,轻弹了下阿飞的脑门:“看傻了?好好守着!”
王怜花轻盈地走了出去,他全身又焕发了生机,再与李寻欢等人确认一遍计划,回到舱房,细细地洗沐全身,换上干净衣衫。
他风姿照人地走进沈浪房里,对阿飞挑眉笑道:“没你的事了,从今以后,沈浪的床边只能有我王怜花!”
阿飞无语地走出去,对站在门外等待的狄飞惊摊开手,做了个难以言说的表情。
第138章 真真假假
大明公主要在天主教堂受洗, 消息很快轰动了整个吕宋岛。
西班牙人,吕宋人,爪哇人, 占城人,还有遭受多次打压迫害的华商, 都早早地涌向天主教堂。
总督府却发出一道奇怪的告示,公主口谕,只许华人沿途观礼, 西班牙人禁止出门。
朱七七在侍女、仆人的簇拥下,缓缓走下了塔楼。
总督等在下面, 面上带着幸福的笑意:“亲爱的公主殿下,今日受洗过后, 我就可以宣布咱们的订婚了。”
看着他肥硕油腻的笑容,朱七七险些要吐, 幸而身旁女仆装扮的王怜花及时碰了她一下。
朱七七强笑道:“我迫不及待要开始新生活了!”
总督殷勤地请她上马车。
朱七七脚下不动, 以微嗔的口吻道:“我的侍卫和侄子呢?”
总督笑道:“自然会和公主一起!”
他拍拍手, 身后的一辆马车车帘掀开,熊猫儿和朱羽端正地坐在一起, 端正地挥手。
朱羽的小脸儿上,甚至还挂着泪珠。
马车旁, 两个严肃脸骑士,青天白日,竟然举着两支熊熊燃烧的火把。
王怜花扶着朱七七上了车, 低声道:“你注意到猫儿他们的腿没?都离车座远远的,仿佛下面藏了可怕的怪物一般。”
朱七七怒道:“这个老家伙, 说不定是在车里藏了机关呢!”
“必定是炸药!”王怜花不容置疑地道,“举着火把, 就是威胁咱们不要轻举妄动呢!”
马车开始隆隆走动,朱七七频频回头看身后那辆马车:“难道,是咱们露出了什么马脚?我感觉今日出行的随从也多了许多。”
王怜花蹙眉道:“我昨夜回来时,出奇的顺利,只怕其中起了什么变故。”
总督府至天主教堂路上,挤满了不能去教堂观礼的人,踮着脚尖拼命往前挤,要一瞻大明公主的风采。
朱七七干脆挂起帘子,落落大方地挥手微笑,围观之人,无不为她的倾国容颜而倾倒。
王怜花隐在她身后,暗暗计算西班牙人的兵力。
两次冲突,他们杀掉了上百火枪手,沿途竟还密密地排布了两层兵士。
走出一段路程后,王怜花稍微放心了些,街上站岗兵士多是本地人面孔,甚至有许多本地土著部落的人马夹杂其中。
看来,西班牙人确实受损严重。
王怜花开始把目光转移到路边建筑上,李寻欢、阿飞等人已经潜伏入城,却不知他们如今身在何方。
马车忽然停下,那总督骑马过来,向车内道:“公主殿下,请您在别院内沐浴更衣!”
朱七七奇道:“此地离教堂还远,为何要在此沐浴更衣呢?”
总督笑道:“这座别院是一位大明商人敬献出来的,请公主殿下莫要辜负了他们一家人的孝心!”
朱七七探头看了一眼,确是一座中式宅院,十几个华裔男女,有老有幼站在门口,两边道路上,站满了华裔商贩。
王怜花低声道:“不用怕,这么大阵势,沈浪他们必然知道,会跟过来的。”
朱七七点头,缓缓下了马车。
公主殿下艳光四射,气势逼人,围在门口的华裔商人一片片地跪下,含泪呼喊道:“公主殿下!”
他们大多衣衫破烂,面黄肌瘦,眼眸中泪光闪闪,仿佛流落在外的孩童见到了自己的母亲。
别院的主人们衣衫稍齐整些,面上却也满是愁苦悲愤之色,眼泪汪汪地看着朱七七。
其中有个十三、四岁的少年人,昂着头,拳头攥的紧紧的,仿佛有无限怒火要倾诉。
朱七七心中酸楚,缓缓走上前去,从一瘦弱妇人手中接过婴孩,柔声叹道:“大明子民,如何受苦至此?”
她将脸颊挨在孩子额上,珠泪滚入尘埃。
众人大哭,都扑过来,想要抚摸她的衣衫,跪拜在她脚底。
那总督只是皮笑肉不笑地看着,并没有派人上来阻拦的意思,眼看朱七七要被狂热的百姓扑倒,踩踏在地。
王怜花立时从怀里摸出一把金珠子,向人群中撒去,口中呼道:“公主送予子民的财物,你们拿去买些衣衫食物吧!”
有了金子吸引,众人暂且放过公主,呼喊着到处捡金子去了。
朱七七拔下头上金簪、首饰,要送给别院主人,他们却苦着脸,并没有要接的意思。
远处的人群看见,奔跑着涌动过来。
王怜花见机快,一把拉过朱七七,直接推进别院大门。
朱七七眼圈红红,哽咽道:“我五年前也来过此地,他们当时过得还很不错呢!”
王怜花冷笑道:“有那总督盘剥欺凌,如何会过得好!”
朱七七讶然:“为何大明不庇佑子民?”
这个问题就说来话长了,王怜花推她:“正事要紧!”
朱七七这才擦了泪,转身向总督道:“我的侍卫与小王子也要入教堂观礼,请总督大人许他们先与我一见!”
总督嘿嘿笑道:“当然当然,理所应当!”
他拍拍手,有人推着熊猫儿、朱羽走了进来,他二人手脚都很不自然,嘴唇泛着不自然的青色,抖动数下,皆说不出话来。
那总督仍坐在马上,高声道:“公主殿下自便,我先到教堂准备!”
他一挥手,那十几个所谓的别院主人也被推搡着进了宅院。
总督纵马扬鞭,就要离去。
一直攥着拳头的少年突然大叫道:“公主殿下,里面堆满了炸药,他们要炸死”
“砰”地一声枪响,少年噗通倒地,背后现出碗口大的一个血洞,围观人群尖叫起来。
总督本已骑马走至半途,此时被混乱的人群围在路中,他勒紧马疆,举枪向着人群连开数枪,大叫道:
“这幢宅子正被十二门火炮指着,你们若不想灰飞烟灭,就都站在原地!”
朱七七怒道:“你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总督冷笑道,“我要把你这个假公主和灰影那些叛乱分子一网打尽!”
朱七七昂头道:“凭什么说我是假的?”
总督掏出一封书信,大声道:“凭大明朝廷的回信!商人都是贱民,公主是个骗子,你们都是灰影的同党!”
他继续道:“我知道灰影没有死,前日还杀了我许多兵士。半个时辰之内,若灰影没有自缚双手,到总督府自首,十二门大炮将一起开火,连同这宅子内布置好的炸药,将你们炸成灰烬!”
总督用西班牙语大吼几声,随他而来的骑兵们开始驱赶华裔百姓,用火枪逼着他们走进那座布满炸药的中式宅院里去。
迫于黑洞洞的枪口,人群慢慢散开一条通道。
总督哈哈大笑,纵马而去。
一道灰影出现在前方,拦住他的去路。
沈浪闲庭信步,朗声笑道:“我就在此,何必再麻烦跑一趟总督府呢?”
总督脸色大变,举枪叫道:“站住,否则我就开枪了!”
沈浪依然大步向前,笑得自信而坦然:“你可以开枪,大家都可以开枪,但我保证你们都不会有第二枪的机会!”
总督举手指道:“我的枪法也许不准,但大炮绝对可以引爆里面的炸药!”
“哦,”沈浪不在意地笑笑,“可以啊,你尽可以开炮,我保证你跑不出爆炸的范围!”
总督面上的肥肉抖了抖,他忽然笑道:“无所谓,反正我并不是真的总督!”
他拽下脸上的胡子,露出一个年轻些的面容,正是那夜踢打胡子船长的胖子:“我只是他无数私生子中最不起眼的一个,他甚至不会在意。”
沈浪叹道:“假公主、假总督,这世界上的假人已经够多了!幸亏,总有些人是真的!”
他拍了下手,阿飞押着小贝转过墙角,慢慢走了过来。
沈浪笑道:“你们这位王子殿下,总是真的吧!”
第139章 八仙过海
小贝被反绑双手, 脚步蹒跚,可怜兮兮地抬头唤道:“安东尼奥,是我啊!”
那假总督本要装作不认识, 此时被叫破姓名,只得眯眼细看了看, 作出恍然大悟的模样道:“卡洛斯殿下!你如何会在这里?”
小贝耸肩道:“我的后心正被一只锋利的剑指着,你确定要继续闲聊?”
王子在前,安东尼奥不得不硬着头皮跳下马, 向沈浪道:“我们可以交换人质!”
沈浪笑道:“当然可以,不过涉及到贵国王子, 阁下可以做主吗?”
安东尼奥皱眉四顾,点了个样貌干练的下属, 用西班牙语交待了一番,派他到总督府报信。
沈浪也不阻拦, 笑着让开道路。
太阳渐渐爬到正空, 炙烤着道路上对峙的人。
王怜花站在大门口, 心下着实担忧沈浪的伤势,便站出来笑道:“大伙儿何不到院子里, 就着茶水点心慢慢等呢?”
见是一个女仆说话,安东尼奥冷哼道:“我们可没蠢到坐在炸药堆旁喝茶。”
王怜花亮出一把短匕, 轻笑道:“你是想在想象中被炸药炸死,还是现在就被匕首扎死?”
他嗖的出手,匕首破空而来, 电光火石之间,已经削去了安东尼奥的帽子和头发。
于是, 盏茶功夫后,众人就坐在宅院内的凉亭下喝茶吃点心了。
安东尼奥与众属下气哼哼地站在廊下, 并不敢喝一口水。
王怜花卸下女仆伪装,一袭红衣翩翩,先给沈浪倒了一碗掺药粉的茶,助他缓解疼痛。
然后,他走到熊猫儿与朱羽面前,施针拔除他们身上余毒。
熊猫儿一口黑血吐出,大骂道:“洋鬼子,徒会使些下三滥!”
朱羽扑进朱七七怀里,大哭不止。
朱七七轻抚他的头,垂泪道:“姑姑再也不带着你出来冒险了!”
朱羽小脸一绷,强忍住泪道:“侄儿不是怕痛,只是担心姑姑!侄儿以后会用心练武,保护姑姑!”
朱七七大为感动,转身向着沈浪道:“沈浪,看在过去情分上,你收这孩子做徒弟吧!他是个好苗子,不该被我耽误。”
沈浪正色道:“七七,过去、现在、未来,你都是我最重要的朋友,你的侄子就是我的侄子,只要他不嫌弃,沈浪定当倾囊相授!”
朱七七点头,又问王怜花:“你怎么说?”
王怜花摸着鼻子,笑道:“我也愿意倾囊相授!”
“那倒不必了,”朱七七半开玩笑地道,“只要以后在你家门上,照看他一些就是了!”
熊猫儿拍桌道:“咱们四人多年同生共死,何需这般婆婆妈妈地交待?你的侄子就是咱们的侄子,沈浪的儿子……”
他拍了拍阿飞的肩头:“也是咱们的嫡亲子侄!”
熊猫儿站起身,团团倒上茶水,举杯道:“来,以茶代酒,一者贺咱们四人聚首,二者贺沈浪喜得一儿一徒!”
众人皆举杯起身,小贝也去摸面前的杯子,被王怜花以眼神暗暗止住,只得又委委屈屈地缩在桌角装人质,看他们豪气干云。
安东尼奥冷哼一声,用西班牙语暗骂道:死到临头,还不知呢!
日移正午时,总督的马车到了。
那总督十分谨慎,在火枪队的簇拥下,策马行至在门口,并不下马,摆出一副随时跑路的架势,大声道:
“放下王子,你们可以走!”
王怜花大笑道:“我们随时都可以走,就凭你身边那些货,能拦得住谁?”
总督眯眼,怀疑地看了他一会儿,转向小贝弯了弯腰,道:“卡洛斯王子,一直是国王陛下引以为傲的好弟弟,必定会忠于西班牙的荣光,不会轻易受你们威胁!”
“很好!”王怜花将手掌拍得啪啪响,向小贝笑道,“总督大人在给你戴高帽呢,不知王子殿下可愿舍身为国啊?”
小贝苦笑道:“他们所谓的荣光,不过是跑到别人家的地方掠夺财富,还不如我著书立说有价值呢!我可不愿意稀里糊涂地送命。”
总督变脸道:“你们到底有什么要求?”
“很简单!”朱七七大声道,“你们西班牙人从此不许再欺凌我们大明子民!”
总督冷笑道:“大明朝廷有书信在此,并不承认这些贱民。况且他们与海盗勾结,在马尼拉城为非作歹,我们自然要维护本国民众。”
朱七七怒道:“他们只是些正正经经的商人,有劳有幼,拖家带口。相比之下,你们这些拿火枪的,才更像是海盗呢!”
总督冷笑道:“你有没有听过一句话,真理只在大炮的有效射程之内!我说他们是海盗,他们就是海盗!”
“再给你们最后一次机会,放下王子,我就准许你们走出马尼拉城!否则……”
他举起一只手:“待我一声令下,尔等就得粉身碎骨!”
沈浪缓缓站起身来,笑道:“请便!”
总督脸涨得通红,又看了小贝一眼,忽然用西班牙语大声发令。
然后,纵马就走。
半晌,却无丝毫回应,只有众人脚下的阴影缓缓变短又拉长。
总督的马,却一步步后退着回到门前。
三枚亮闪闪的银针,分别指着他的脑门、喉头、心口。
东方不败红衣翻飞,倒挂在屋檐下方,手中三根绣线,笔直地穿过街道,悬停在总督面前。
总督喃喃道:“妖术,这是妖术!”
“总督大人,”沈浪悠然笑道,“既然来了,何必急着走呢?”
“现在,轮到看我们的能为了!”
他坐回椅上,仰首撮唇,一声长啸霎时回荡在整个马尼拉城。
总督府方向,突然传来一阵惊天动地的炮响。
总督惊慌失措,忙差人前去查看。
不一会儿,就有人连滚打爬地奔来,用西班牙语回禀道:“大人,大事不好,总督府的塔楼被轰倒了!”
“怎么会?”总督惊惶道,“我们的大炮呢?”
安东尼奥早已领人去看过,飞奔回来道:“咱们架设的十二门大炮,不知何时全部消失不见了!”
沈浪缓缓收了笑容,一字一句道:“事到如今,你们还不明白么?”
“我们双方真正的人质,从来就不是王子还是公主,而是此地的大明子民和西班牙人!
他朗声道:“自你做总督以来,共杀了我们一百七十八人。这几日,我们也已杀了你们一百七十八人作为回敬!”
“此后,你每杀我们一人,我们必双倍还之!”
他的声音响彻云际:“自今而后,犯我同胞者,必诛无赦!”
街上、府里的华裔民众爆发出热烈的欢呼。
东方不败左手轻扬,银针霎时飞出,刚枪杀少年人的安东尼奥仰天倒地,眉心一点血丝缓缓渗出。
他的嗓音,清而冷:“第一个!”
总督骇得仰坐在地,又惊又痛,终是慑于面前银针,没敢尖叫抗议。
沈浪站起身,王怜花、朱七七、阿飞、熊猫儿、朱羽跟在他身后,众人缓步走到了街上。
东方不败手中绣线轻移,银针又逼近半寸,低喝道:“走!”
总督连滚带爬地起身,跟在众人身后。
火枪手们不敢抛弃总督,只得也下马跟着。
闻讯而来的明人、吕宋人、西班牙人,一簇簇,一团团地也跟在后面。
浩浩荡荡一群人,慢慢走到海边,李寻欢、狄飞惊已带人将缴获的大炮装上船。
见大局已定,便让船先行驶出海岸,以防不测。
两人则等在原地,待沈浪等人走近,才走过去,与众人并肩立于岸边。
沈浪回首笑道:“总督大人,记住沈某今日的威胁,也请将今日之事说于你的后任知道。”
“十年,百年,我们会一直有人看着你!”
说罢,他向李寻欢、阿飞等人点了点头。
王怜花配合地做了个“盯着你”的手势,然后熊猫儿抱起朱羽,王怜花拉着朱七七,众人一起飞身跃起。
蔚蓝海面上,八人衣袂翻飞,飞鸟般掠过海面,轻飘飘地落在远方船上。
人群中突有人用汉语叫道:“瞧!他们是八个人,八个神仙,是八仙下凡解救我们了!”
更多的人哭喊道:“八仙过海,解救众生!”
海边的人群,霎时乌压压跪了一地。
除了明人,吕宋人,还有少许的西班牙人也满脸敬畏狄伏在地上,喃喃祝祷。
自此,附近众多岛屿又有了新的神话传说,甚至还有人替他们建庙立碑。
这些都是后话。
彼时,总督的脸颤抖得更加厉害,他不发一言地上马,带着最后的尊严,昂首挺胸地驶向总督府。
轰隆数声巨响,总督府烈火冲天,炸成碎片。
船已远走,王怜花的声音却轻灵而清晰地回荡在马尼拉城:
“这是你伤了灰影的代价,记住,我们有仇必报!!”
小贝奔到海边,摇着双手大喊道:“王!我要和你们一起走!”
远远地,只传来海风吹拂海浪的声音。
第140章 崖底遇故人
雁门关外, 万丈悬崖之下,风寒月清,空谷无声。
萧峰拖着伤躯, 终于将阿紫与游坦之安葬妥当,此时正独坐墓前, 喘息未定。
许是他心脏位置先天异于常人,断箭并未刺入致命之处,只是暂时闭了气昏死过去。
当时情势紧张, 他又深谙龟息功心法,下意识使将出来, 段誉、虚竹大悲大惊之下竟未细察出来。
随后,阿紫抱着他跳崖, 因不忍姐夫尸身损坏,自己垫伏在下, 又经过崖壁上树木数次缓冲, 萧峰身上不过增加了些擦伤, 因掉崖的巨震而回过一口气来。
阿紫与随后跳崖的游坦之,反而尸身寸断而亡。
萧峰轻抚墓碑上的阿紫二字, 心下皆是小姑娘平日里的音容笑貌,以及一声声的“姐夫、姐夫”。
他虎目含泪, 坐了良久,才撑着伤躯寻找安身之处。
萧峰内力深厚,如此过了两三个月, 心头箭伤已基本痊愈。
世人皆当他已死,他在世间也无牵挂之事, 干脆结庐崖底,抓鱼捕兽, 过起清净日子来。
萧峰一生过得热热闹闹、轰轰烈烈,崖底日子悠闲自在,数月之后,又觉出些孤寂无聊起来。
转眼到了冬天,树木萧索,大雪纷飞,遮盖了一切绿意与生机,山崖之下,愈发显得苍茫荒凉。
一日打猎归来,停了一夜的雪又飘飘洒洒地落下来,萧峰拎着只獐子,独行于遍地银白之间,遥遥看见自己小屋,只觉伶仃清冷,脚下反而迟缓起来。
他从怀里掏出自酿的果酒,坐于大石之上,就着漫天飞雪,大大地喝了一口。
远方两道崖壁,巨兽般矗立,四下静寂,天地都仿佛停贮。
萧峰又喝了一大口酒,忽见一只飞鸟,周身雪白,自崖顶极速落下。
风雪穿过陡崖,发出呼呼的呜咽,落鸟翻滚之间,现出头顶乌发。
电光火石之间,萧峰醒悟过来,在崖底独居太久,几乎已忘了同类的模样。
他霎时将轻功提至极致,飞身而去,幸而那人在横枝而出的树枝上撞了一下,又擦过崖壁,减缓了些速度。
萧峰远远地伸出双手,鼓动内力,触及那人身体时,先极速跟着下移,一推一拉,卸去下坠力度。
饶是如此,最终接在怀里时,还是震得双臂剧痛,那人也闷哼一声,显然痛楚更甚。
大半年过去,萧峰终于又接触到了人类的躯体,心头感觉难以言说。
这位同类不知为何只着了白色里衣,凌乱的乌发下只看得到雪白的下颌,乌青的嘴唇,鼻中气息微弱,几不可闻。
萧峰忙扯开自己的狼皮大袄,将他牢牢裹在怀里,快步回到倚山洞而建的木屋,将人裹进床上的百兽皮褥里。
他又将自制土炉搬的近了些,点上木柴,用石锅烧上热水。
小木屋有了第二个人,空气都变得有温度起来。
萧峰烧了水,将旧布衫洗净打湿,给床上人清理伤口。
他眼力超凡,当时远远看见那人的腰部撞在树枝上,心下早已隐忧重重,便先拉开皮褥子,看那人的下肢。
修长的双腿,果然正以一种古怪的角度歪曲着。
萧峰暗叫不妙,一寸寸地摸到劲瘦的腰部,先摸了一手的血。
他小心翼翼地将人翻过去,仔细地清理了伤口,腰椎显然是受到了重创,皮肉翻卷着。
崖下物资稀缺,萧峰夏天时曾找到些草药,晾晒在屋檐下,此时病急乱投医,只得一股脑用内力震碎了,为他敷在伤口上。
那人昏迷中,发出一声痛楚的闷哼。
萧峰握住他的手,缓缓输入内力,助他缓解疼痛。
至此,他还未见过床上人的真面目,但看他身上皮肉雪白细腻,手指修长柔润,便可判断出是一位养尊处优的公子哥。
因他伤在腰上,萧峰就让他保持趴伏的姿势,用手指为他简单梳理了乱发,露出小巧精致的耳廓,优美雅致的下颌
正要将他的脸翻转过来,石锅里的水开了。
萧峰忙走过去,将梁上挂着的风干鱼、干菜弄碎了,熬了浓浓的一锅鱼汤。
他盛了满满一碗,放在床边,然后,才小心翼翼地将床上人的上身揽起来,拨开脸上乱发。
萧峰整个人都怔住了,竟是一张熟悉的脸。
俊秀的眉,浓密的睫,玉直的鼻,形状优美的唇,不是慕容复又是谁?
他对慕容复的感情一向很复杂。
未见面时,北乔峰敬重南慕容,心驰神往,一心结交;初见面,他却成了令人不齿的卑鄙小人;后来,知道了两家之间的恩怨,萧峰对慕容复的感觉就更加复杂。
没想到,老天送来给他做伴的,竟是这个人!
萧峰叹了口气,用手指撬开他紧闭的牙关,想要灌汤进去。
慕容复昏迷之中,却毫无吞咽的意思,鱼汤溢出唇角,顺着下颌流入身上裹着的皮褥。
这张皮褥子,是萧峰打了数十只獐子、兔子才凑成的,专门为过冬准备的,可不能就此糟蹋了。
他心一横,仰面喝了一大口汤,掐着慕容复的双颊,将汤喂入他口中。
为防止汤再度流出,萧峰用舌尖将碎烂的鱼肉向里送了送,却触及一条温软滑腻的小舌。
慕容复恢复了些意识,察觉口中异物,拼命用舌推拒,他伤后无力,不过是软软地搅缠在萧峰舌上。
一触一缠之间,萧峰周身一抖,引人战栗的火花霎时冲至后脑勺,让他手脚都麻软了。
他虽已年过三十,却从未近过女色,与阿朱也是谨守礼节,情到深处最多抱一抱,便各自散开。
如今被那软腻的舌头缠着,却是平生未有,萧峰只怔了一瞬,就忙将慕容复推开,直退开一丈之地,才敢去看床上人。
被他这一推,慕容复跌回床上,头发又散乱开,俊美的面容是满是痛楚之色,唇角溢出些雪白的鱼粥,一副可怜兮兮的模样。
萧峰平定了心跳,才慢慢走过去,低唤道:“慕容复!慕容复!”
许是又被他震晕过去,慕容复又没了动静。
萧峰也不再管他,自己将鱼粥喝了个干净,出门去清理那只新打来的獐子了。
空旷寂寥的崖底多了个人,总是让人心神不宁。
萧峰将獐子肉分成几块,挂在屋檐下,捡起地上的獐子皮,揉了揉皮毛,倒还算软,做成小毯子,屋里那人腰细腿长,正好可以裹住受伤的腰身。
想到自己又在挂念慕容复,萧峰暗啐一口,拎起獐子皮,随手挂在廊下。
他走出两里地,在雪地里刨了些药草根,用内力打穿冻得结实的河面,抓了两尾鲜鱼,这才慢慢走回小屋。
慕容复发起了高烧,昏迷中念念有语。
萧峰凑上去听了听,只隐约听到:“朕,大燕开国皇帝,不负祖宗世代之念”
好一个被家族执念捆绑到疯魔的可怜人!
萧峰叹了口气,为他掖了下身上皮褥,倒了碗用火炉余烬温着的水,扶起慕容复,凑到他干裂高热的唇边。
“慕容复,喝一口水!”
慕容复毫无回应,仍在念叨“奋六世之余烈”
萧峰耐心有限,含了一大口,哺给他。
这次他做好了心理准备,那软软的舌却没再缠上来,只是绵绵地垂着,任清甜的温水长驱直入。
萧峰喂完了一碗水,察觉到心底那丝隐隐的失落,不由得暗暗心惊!
这人再好看,也是个硬邦邦的男人,且品性堪忧,是杀母仇人之子。
萧峰,你是在崖底独居太久,寂寞得发疯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