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51 章 151.落风筝
虞深痛哭流涕,拎着胸前的衣服擦眼泪,擦也擦不完,他站起身,又摸出一根烟来,借着抽烟压抑这股子止不住的悲。
蹲着时,虞浅总觉得裤兜里有什么东西硌着他,想不起来了,伸手摸了摸,才知道是颜航给他防身的美工刀。
预想中的暴力和争吵没有发生,这东西用不上,还挺好的。
“哥。”虞浅抱着膝盖,因为疲倦,说话小猫儿动静,“颜小航啊,大丽姐啊,他们都劝我不要再管你了,劝我跟你一刀两断,狠心再也不联系。”
他小幅度抬起脸看着虞深,咧嘴笑了笑:“我知道他们都是为了我好,可是我还是舍不得你,不管怎么样,你始终都是我哥,我知道没有你就没有长大的我,我们俩是一家人,我做不到那么狠心放开你。”
新生活,就真能狠心抛下虞深。
所以他还是想拉他哥一把,哪怕看起来像是个招人烦的圣母心。
爬到楼板边缘也就五六米,虞浅慢如蜗牛,用了他这辈子最大的勇气,爬两下就得停下来发一会儿抖,脸上已经不知道挂了多少泪。
全是吓出来的泪,都不用眨眼,顺着眼角大朵大朵,静静地淌。
他眨了眨眼,屏住呼吸,鼓足全部勇气,向前探出头,却在目光还没落下的最后一刻,眼前一黑,双眼被一双温热的手掌盖住,而后跌落在一个宽厚的怀抱中。
颜航捂着他的眼睛,从身后紧紧搂着他。
“别看。”他在雨中叹息,“听话。”
第 152 章 152.是你啊
虞浅很听颜航的话。
他不让看,那虞浅也就乖乖的不再看,后背抵着颜航的胸膛,虞浅侧过脸,埋在颜航胸前,一只手虚虚地拽着他胸前的衣服。
“颜小航。”虞浅声如一缕烟。
“在。”颜航搂着他的肩膀,拍着哄着。
“我哥死了吗?”虞浅问他。
颜航看了一眼楼下的马兴,马兴站在刚才虞深坠落的草丛边,蹲下身查看了一眼,最后仰起脸,冲他摇了摇头。
“好的妈。”宋绘心吃着米饭,“趁着家里头不算潮,咱俩做做家务,收拾收拾卫生,正好燕子姨住院去,给她那屋也收拾收拾。”
吃完了饭,田飞兰收拾碗筷,颜航陪他妈聊会儿天,刚从里屋走出来,田飞兰就喊他:“航子,来,把这感冒药给你二哥送去。”
颜航插着兜,说道:“不去。”
“嗯?”田飞兰没反应过来他说什么。
“不去!”颜航抬了抬音量,“我早说了不想管他的事儿,干妈,我们俩现在呼吸一片儿空气都恨不能打起来,你送吧。”
他走到厨房边撸起袖子,从田飞兰手里接过碗,说道:“我刷,你别让我见到宋绘智。”
田飞兰还举着两只沾满洗洁精沫子的手,愣愣看了他一会,小声道:“都是一家人你们这是干啥呀。”
颜航闷头刷碗,什么也没说。“我看看。”颜航绕过挡路的虞深,走到虞浅身边,同样拧了拧钥匙。
“拧不动。”虞浅说。“为什么?”虞浅追问。
“因为我爸是警察。”颜航的脑海中浮现出那一身挺拔的警服,甩开回忆,才接着道:“如果我不相信司法的意义,那我爸的职业就变得毫无意义,他们警察的责任就是把坏人送到监狱里去劳动改造,得到应有的惩罚,惩罚过了,他们的职责也就结束了,等到出狱的时候,改过自新,从头再来,还是遵纪守法的好公民。”
“听起来有点高大上。”虞浅若有所思。
“你个文盲,算了吧。”颜航浅浅哼笑了声,收起笑容,才道:“所以你有话就直说吧,是不是明天要去接的人是你那个哥哥,而且刚从监狱出来?”
虞浅肉眼可见的松了口气,这段话由颜航说出来,比他自己说出来要轻松的多,他脸上从刚才开始紧绷绷的那份正经和紧张终于卸去,又换上那副鬼迷日眼的调笑模样。
“真聪明啊,颜小航!”他搓搓手,好像很兴奋。
“你铺垫了这么这么长,都快把谜底写谜面上了,不难猜。”颜航叹口气,“所以明儿去哪个监狱?”
“城西那个。”虞浅看他,“开车过去俩小时。”
“行。”颜航没什么表情,朝他抬抬下巴,“走吧,你应该还得给他买点生活用品和衣服什么的。”
说是服装商贸城,其实里面不止有衣服,地下室大型生活超市,地上四楼是综合电脑城,五楼是美食城,这里的东西说不上质量有多好,就图一个种类齐全,便宜。
颜航在想着刚刚从监狱出来的人都需要什么东西,小时候跟着老颜见过一些劳动改造出来的囚犯,主要是地区派出所定期做回访调查,虽然李燕再三强调禁止老颜带着他去见这帮“穷凶极恶”、有前科的人,但是老颜还是愿意带着儿子,颜航也愿意跟着老爸去看看这帮人。“别笑啊。”虞浅居然很认真,“你听我分析。”
“你说。”颜航还是憋不住想笑。
“你就说你那三点择偶要求,我哪一条不符合。”虞浅举着胳膊数,“第一条男的,不出意外我肯定是,你要不信我现在脱裤子给你证明,第二条,长发,我留这发型好几年了,应该够长了,最后一条,翘臀细腰么,你也不是没摸过,你知道的。”
“我摸什么了我摸。”颜航都给气乐了,“这破玩意儿你怎么记那么清楚?”
“我记本上了啊,特意记的。”虞浅说。
“神经。”颜航有时候特别想去小学门口买个小学生批改作业的那个印章,上头印两个字——神经——这样以后每次虞浅抽风的时候,他就可以直接从兜里掏出来,拔下盖子,往他脑门中央来那么一下。
“我肯定比李奇文符合。”虞浅撑起身子看着他,“你就说是不是吧。”
“是。”颜航看见他认真分析的样儿就想笑,“是。”
“这不就完了。”虞浅躺回去,“我赢面很大。”
“唉,这位赢面很大的人,友情提示一下。”颜航偏过头,望见虞浅高挺的鼻梁,“李奇文说,他很舍得给男友花钱。”
“他走氪金流是吧。”虞浅也侧过脸看他,“不公平。”
两个人都躺着,脸上肌颜航从奔驰大G上连滚带爬才下来。
这么一台豪车停在台东大学校门口,而他颜航还能从这辆车上耀武扬威走下来,想想就爽。
本来应该是个能拿出来装好长时间逼的行为,结果最后变成狼狈下车,差点原地表演一手倒栽葱。
“谢谢奇文哥送我回来。”颜航隔着窗户对李奇文说。
李奇文放下窗户,眼带笑意:“我是不是吓着你了?”
“是。”颜航深吸一口气,重复了一遍:“是。”
“不好意思了,我没想到你这么的纯。”李奇文提起唇角,“我以为你这个年纪起码也应该谈过一两段恋爱,不应该被表白吓到,是我考虑不周了。”
“没事,是我菜。”颜航呼吸紊乱,“我调整一下就行了,你别往心里去。”
“好。”李奇文双手搭在方向盘上,探出头来,“航子,我从第一次去宋绘智家里,看见你抱着小漂亮哄着,还得安慰着你妈,我就觉得你身上有股说不出的踏实劲儿,怎么说呢就是特别靠谱,特别值得依靠,只要有你在就能真的撑起来一个家的感觉,挺奇怪的吧,你比我还小,我居然想依靠你。”
“你还挺早的。”颜航不知道说什么好。
“后来你在草莓甜心那里做陪玩,一声不吭保护我们岛屿吃鸡时,我也一样在你身上感觉到安全感,所以才总是来找你玩,甚至追到台东大学去见你一面,即使连你是谁都不知道。”李奇文平铺直叙,表情没有一丝的扭捏,可能因为他本就是成熟的男人,已经学会该如何体面的表达自己的爱意。
颜航被他带的,情绪稍稍安定。
“承蒙厚爱。”他说,“其实当吃鸡陪玩的时候我挺装逼的,真的。”
李奇文没理会他的自贬,轻轻浅浅笑了笑,说道:“我不逼你很快给出我答案,这件事急不来,你慢慢想,好好考虑。”
他俏皮地眨眨眼,抬手在奔驰大G的方向盘上拍了一下:“我这人对男朋友还是很大方的。”
颜航回神,无奈道:“威逼利诱啊。”
“也不算,陈述我的优势以供你选择而已。”李奇文朗声笑起来,“好了,我走了。”
“等一下,奇文哥。”颜航在他发动车子前叫住他,“你怎么知道我是同性恋呢,我是说,万一我不是,我喜欢女的”
“不。”李奇文看着他,目光平静,“你一定是。”
颜航张了张嘴,没说出话来。
他的性向自己都不确定,怎么李奇文还能给他板上钉钉了。
“这算我的一种超能力吧,我的gay达很准的。”李奇文微笑着,发动车子,扬长而去。
只留下风中凌乱的颜航。
浑浑噩噩走回寝室,他没忘记先回一趟603,拿来他用来存钱的那张银行卡给虞浅,顺手再把两台电脑一起拎下去,有一台数据已经转移好了,可以拿给虞浅用。
回到104,虞浅正在里面百无聊赖,刚换的手机没什么资讯可以看,大白天躺床上又睡不着,见颜航回来,瞬间来了兴致。
“小漂亮没跟你回来?”虞浅看着他身后。
“”
颜航目光犀利,透过四眼镜片,打量着宋绘智的微表情。
“你就算没喝多也不会接家里电话的,不是么。”他这话不大客气。
宋绘智猛地抿上嘴唇,眨了几下眼。
老颜教他:心虚的人,总是会下意识的抿唇,来掩盖他的局促。
所以他猜对了,从上一次宋绘心要求家里面给送资料到时候颜航就发现了,宋绘智对这个家的厌恶程度比他要深得多,在绝大部分时候,面对家庭成员的需要,他都会选择逃避和无视。
“看着我!”颜航突然朝他喊。
宋绘智吓了一跳,心虚乱瞟的目光被迫对上颜航审判的视线。
“你该去跟宋绘心和田飞兰道歉,而不是我。”颜航咬着每一个字,“昨天我回去的时候,田飞兰完全慌了神,连带着全家往哪儿跑,晚上住哪儿都不知道,宋绘心,一个人拉着两个孩子,还得忙着堵水抗洪收拾行李,我们最后逃难离开九堡铺的时候,身上的行李拿都拿不动,要是多一个男人在这,不会这么狼狈。”
“你不用跟我道歉。”颜航插着兜,撞开他的肩膀,“你该跟你亲妈和亲姐道歉,我和你,没什么关系,犯不着你低次头。”
宋绘智虽然给他添了点堵,但在看到李燕的精神状态还不错后,颜航的心情也就好了不少,他就担心李燕担惊受怕,一晚上没看见他再犯了毛病。
“儿子。”李燕拉着他的手,一下下摸着他的发丝,“你都不知道,昨天你一回来,三两句话就指挥明白,妈一下子就好像找到依靠了,踏实下来,我这大儿子现在真厉害,又能联系车又能联系住处,什么都难不倒你了。”
“嗯嗯。”颜航被她搓着脑袋,有些无奈,“你儿子主要是人缘好。”
“真是好孩子,长大了。”李燕笑得眼睛都没了,满脸的骄傲。
大概每一个母亲都会因为能够依靠自己长大的孩子而如此高兴。
宋绘心满眼疲倦从隔壁走过来,颜航看她,调侃道:“干什么呢,眼袋都快掉脚面了。”
“太累了。”宋绘心疲倦地坐在床上,“多亏了你昨晚帮我带走一个孩子,要不然我得疯,姐谢谢你。”
颜航换了个姿势:“再跟我客气不帮你带了。”
宋绘心一脸哀相,用尽体力扯个笑出来。
“那边那个房子是干什么的,怎么好像只有地基。”颜航意识到他一直在盯着虞浅看个不停,略略狼狈地收回视线,指向屏幕边缘稍远的小房子。
“那个是给大丽姐的。”虞浅说,“她得跟咱们住得近一点,抬头低头随时能看见那种,她的房子我还没建呢,等我建好了给你看,我计划是修两间卧室,万一她哪天找到闺女了,两人也住得下。”
虞浅说这话的时候,完全看不出来他只是在对着一个游戏谈天说梦。
这好像是现实存在的世界,他每一处都规划得井井有条,把他苍白记忆中所有有幸能记住的,在乎的东西,全部放进这个美丽的乌托邦里。
这是虞浅的世界,有颜航,有钟大丽,有个完美的家的世界。
电脑显示器莹莹的蓝光落在虞浅的脸上,将他的五官描摹更加柔和,颜航发现,他已经完全无法控制的被虞浅吸引住目光,他托起下巴,睫毛微眨,听着虞浅跟他介绍着一切,心思却已经飘然无踪。
虞浅的眉毛鼻子眼睛嘴,每一个五官笑起来动起来的模样,颜航都能记住,他很早就发现,因为那双澄澈破碎的眼,虞浅无论做什么表情,都在不知不觉之间染上一层哀淡的底色,从乌青的发丝和苍白的脸色之间透过。
虽然爱发疯,神经质,还总是调戏他。
但却永远惹他怜。
“颜小航。”虞浅突然转过脸,精准捕捉住他的视线。
“嗯?”颜航嗓子发哑,定了定神,慌张应他。
“我喜欢你。”虞浅望向他的眼眸深处。肉松弛,看起来脸颊比平时胖了一小圈儿。
挺逗的。
颜航蹲下,拔出钥匙从锁眼往里面看,看到一团红锈,已经把钥匙孔从外面彻底堵死。
“锁锈了,估计是下大雨那几天闹的。”颜航做出判断。
“哦,怪不得,我这几天第一次锁这门,没注意。”虞浅说。
“门朝外开的。”颜航看了一眼。
“嗯,你去。”虞浅不知道想到什么了,笑半天,“你翻进去,从里头给它踹开。”
“凭什么又我翻门。”颜航做梦都没想到这门他这辈子还得翻第二次。
“快点的,你做事比我利索。”虞浅在后面催他,“你放心,这回我绝对不把你当小偷了。”
“你少提点当初的事我就谢天谢地了。”颜航开始找落脚点往上爬,说道:“说起来这件破事你怎么还记得那么清楚,脑袋好使了?”
“写本上了,叫做和颜大强同志的初遇故事,写的跟短篇小说似的,你要看看不。”虞浅扶着他的后背,帮他上去。
“神经病。”颜航没忍住笑了,“你那本上记点有用的东西吧,一共就巴掌大点。”
一回生二回熟,颜航也不是第一次翻这扇耻辱门,上一次边挨打还能边倒挂在上头,这回好歹没人揍他了,于是身手很利索地翻过了最高处,腹肌卡在铁门上,准备换个方向落脚。
颜航只打量了虞深那么一眼,便侧过脸观察虞浅的反应。
相比之下,他更好奇虞浅。
虞浅现在的样子很稀奇,至少,是跟他们俩相处这么长时间以来,颜航从来没在他脸上看到的神色。
那向来迷茫而漂亮的双眸凝着一层浅浅的水雾,在春光明媚之中微微闪烁,虞浅淡淡垂着眉尾,忧愁又欣慰地望着阔别已久的哥哥——他在这个世界上唯一的亲人。
颜航被此时此刻虞浅的样子分了心神,闪了眼睛,心尖蒙上一层说不出的感情,这份感情无从发泄,最后慢慢向手臂汇聚,落在虞浅与他皮肤相接的那一处。
“哥。”虞浅哑了嗓子,第二声才叫出来。
“哎!”虞深狠狠叹一口气,朝他张开手臂。
颜航身子一晃,虞浅推开刚才还紧握他的手臂,朝虞深那侧跑去,长发随风飘起,蹭过颜航的肩膀。
颜航同志默默收回手臂。
兄弟俩拥抱在一处,虞浅比虞深高出不少,却像个孩童一般将脸埋在虞深的颈窝里,虞浅很瘦,抬起胳膊用力拥抱时,两侧的肩胛骨突出衣裳,很是明显。
虞浅长久不言,背对着颜航,扑在他哥怀里,颜航于是只能看见他那一头乌青细软的长发,和因为低头露出一截的雪白脖子。
虞深脸色因激动而红润,抬起他的手掌在虞浅的后脑勺上抚摸而过,另一手轻轻拍着他的后背,哄着道:“没事了阿浅,没事了,哥回来了。”
“嗯。”虞浅鼻音很重,应当是哭了。
颜航没见过这样的虞浅,但也不得不为这样的场景而动容。
虽然他总是嫌弃虞浅懒懒散散,生活自理能力为零,脑子不好使等等等等,但是他一直承认,虞浅从来都是个足够坚强的人,出身在九堡铺,能打工自学厨艺,能用一个笔和纸抗衡失忆症,能独自一人把生活过得蒸蒸日上,甚至能开一家披萨店。
回想老颜老宋还在的那些年,颜航和宋绘智的关系没有这么僵,甚至因为都是男孩,颜航小时候有一阵还挺喜欢跟着宋绘智屁股后面玩。
还记得小学低年级放暑假的那阵子,李燕和老颜要上班,经常把颜航放到田飞兰家里头,让同样是中学生的宋绘智看着他写暑假作业。
那时候他们俩不打架,也到不了互相看一眼就恨不得把肚子里的食儿都吐出来的地步,有时候写完作业了,还一块儿去楼下小卖店买点冰棍吃,那时候零花钱不多,宋绘心刚工作,一回家看见这俩弟弟可怜巴巴的就买点几块钱的小零嘴,还经常偷偷给他们留十块钱去小卖店使。“我操了二号你有毛病是吗!”宋绘智那边的麦克风开始激烈跳动,破防大骂。
“唉,还真有毛病。”虞浅撑着下巴开麦,“脑残。”
颜航看他一眼:“脑残说谁呢?”
“他啊,想什么呢?”虞浅很震惊,“不然还能说我自己啊?”
“哦。”颜航摸摸鼻子,“不好意思,我以为你在贴心给他解释病情。”
虞浅又笑半天,他的笑点一直不高。
“我招你惹你了?”宋绘智快气疯了。
“你昵称惹我了。”虞浅淡定说,“叫哪门子的李终硕,天天在游戏里面疯玩,还以为顶着这么个名儿就能考上了,大白天做梦呢?”
“关你什么”宋绘智反应过来,“你是谁,你是不是认识我?”
“你别管我是谁。”虞浅笑了两声,嚣张轻狂,“骂的就是你,在家啃吃养老金不干活不工作,废物一个放回收站收破烂的都不能要,还一天到晚打个考研的名义骗谁呢,你这种人再考几年也考不上,我真劝你骗骗别人行了,别把自己骗了,实在不行去村口挑大粪行不行,别一天到晚净给别人添堵。”
“颜航?”宋绘智从“快乐小颜”上面做出猜测,“是不是你,现在说话的又是谁?”
反正脸都撕破了,颜航也没所谓,正准备起身开麦,被虞浅按住手拦下。
“你别。”虞浅看着他,“我来说,你们俩里外里是一个屋檐下住的人,有些话我来说跟你来说不一样。”
“那你来。”颜航靠回去,觉得挺可乐。
他现在对如何打击报复宋绘智已经不太感兴趣了,骂来骂去就那么几句话,没什么意思,他现在倒是很想听听虞浅想说什么。
看看在第三个人眼里,如何看待他和他二哥这么多年的矛盾。
虞浅再次打开麦克风:“你叫颜航干什么?”
“肯定是你!”宋绘智把牙咬得是嘎吱作响,“你他妈的打击报复到游戏里了是吧。”
“你少叫他,你也配跟他说话。”虞浅换了个姿势,激情开麦,“你能不能撒尿照照自己是什么货色,一天到晚还看颜航不顺眼,他一个人扛起你们一个家的时候你能干什么啊,还满世界找理由恨不得躲得干干净净呢吧,九堡铺发大水他能安排一家子逃难住宿,你能干什么,你能睡一觉起来还知道回家就算你良心没被狗啃完,别的不说就论你俩这家族贡献,颜航不甩你十几条街,我要是你我真就天天没脸见人躲起来装孙子,哪儿还敢那么多废话上去叫唤。”
“你懂个屁!”宋绘智等了半天,才见缝插针找到虞浅输出的缝隙骂一句。
“我什么不懂,你自私自利还不让说了?”虞浅笑了笑,“兄弟,我真没见过几个跟你一样的,亲妈亲姐一个不管,把大包袱美美甩在别人头上自己当甩手掌柜高高挂起的。”
他瞥了眼旁边看热闹的颜航,说道:“别说当年的事真相怎么,我们颜小航同学就算真欠了你们家的,这六年还也还上了,你们倒欠他的还差不多,哪那么大脸一天到晚还欺负他,颜航跟你不是一路人,他是一家的主心骨,而你就是个吸血的垃圾,傻逼。”
哪怕到了今天,颜航再回想当时那段时光,依然觉得比什么都美好,他就在田飞兰家里头过暑假,得他干妈田飞兰的照顾,跟宋绘心宋绘智都亲,白天写写作业,看看动画片,晚上等着他爹和老宋一起拎着茶杯从警局下班,顺路来接他回家,晚上吃完了饭,和李燕一家三口去公园里溜达溜达,跑跑步。
李燕那时候明媚漂亮,在公园散步时非要学小年轻,去拉老颜的手,老颜每回都不咋好意思,说都这么大岁数了也不嫌丢人,但嘴上是这么说,还是老老实实牵着老婆的手。
颜航叹了口气,拧开水龙头冲沫子。
一切都变了,从老颜老宋走了以后,所有人活得人不像人,鬼不像鬼。
“你说说你,死那么早干嘛啊。”他对着空气说。
虞浅抬起手摸了摸颜航的碎发,“当时只知道你叫什么名,不知道是哪两个字,刘成就说那不如纹首字母得了,然后就有了这个,YH。”
手腕举在颜航眼前,颜航盯着那小小的两个字母,因为时间长,色彩已经淡了些。
他低下头,握住虞浅的手贴在自己脸上,侧过头,轻轻吻在那两个字母上。
“唉——”颜航闭了闭眼,“不知道为什么,我觉得你很可怜,很心疼。”
因为没有什么精神寄托,日子过来过去,就只有自己一个人,暗无天日的生活在九堡铺里,所以仅仅是在校门口看见那么一个不足为道的、稍微有些生机活力的、勉强可以算得上美好的画面,就可以偶然记住这么久,当成纹身鼓励自己。
“还行吧。”虞浅笑得很温柔,释然地叹息,“当年跑来跑去的小孩儿现在是我男朋友了,这么想想,也就不算可怜了。”
第 153 章 153.第六感
四点钟跟颜航说了这么一会儿话,虞浅没多久再次睡着了,这后半程的睡眠挺安稳,没再无休止的做噩梦,颜航也终于放下心,拿了纸和笔,走到餐桌边上坐下。
六点快七点,虞浅醒了,踩着拖鞋从屋里走出来,脸色还是很憔悴,长发乱成一团,全都堆在发顶,他也懒得管。
“起来了?”颜航站起身走过去,“刷牙洗脸去,我煮点馄饨当早饭。”
虞浅反应半天才明白他在说什么,直愣愣朝着厕所走去。
开火烧水,等着水开的功夫,颜航走去看虞浅的情况,老男人叼着牙刷,靠在洗手池边上,动作慢慢腾腾的,很没有精神。
颜航从手边拿了梳子,像是以前给小漂亮梳头一样,轻轻帮他把头发梳顺,顺手从洗手池旁边拿了个皮筋,绑了条低马尾。
洪水退去搬回九堡铺后,日子总算是回归正轨。“跟我吃顿饭叙叙旧但也没什么,结果结束的时候,你干妈开口求我帮忙办个事儿,她说宋绘智岁数大了,该成家立业了,让我帮着跟警局申请申请,给他再分一套房子,结婚用。”老谭说。
“嗯。”颜航静静听着。
“你们家之前住的那一套拆迁房,已经是当初警队因为老宋是烈士,破格分给田飞兰的大房子,按规定,真是不能再给一套了。”老谭又叹口气,“更何况六年前的房价,跟现在怎么能比,田飞兰开口就想要市中心的,我上哪给她弄去。”
“弄不了就算了,规定是规定,你再大的官也越不过。”颜航想了想,“你就放放吧,过一段时间跟她说不能办就算了,她还能去警局门口闹吗?”
“问题是啊。”老谭从唇边拿下烟,透过薄烟望向颜航,褶皱的眼中尽是慈爱,“我给你申请了一个房子,已经批示下来了。”
“我?”颜航一怔。
“嗯,给你的。”老谭咳嗽一声,说道:“你爹当年死的冤枉,没能给算成烈士,还挨了批评,我觉得不公平,这次回来以后打了几次报告,希望组织重新定性老颜的事,原本没抱希望,也就试一试,谁成想还真办成了,虽然不再追封身后的殊荣,但是组织答应,一切按照烈士的补助都一样不少,自然包括你的房子。”
“谢”颜航张了张嘴,“谢谢叔。”
“跟你叔客气什么啊,这么多年你是什么样的孩子我最了解,帮你和老颜办事,我心里也高兴。”老谭抖落烟灰,咧嘴笑了笑,“恶劣点说,我有时候就瞧不上田飞兰,你说她的儿子宋绘智需要房子结婚,难道你就不需要了吗,凭什么只想着她自己家,一点不帮你问问。”
颜航扯起嘴角,笑容寡淡。
“你和你妈当年收留田飞兰一家,卖了自己家的房子给她们填补装修,供宋绘心那两个孩子上学,仁至义尽了。”老谭语重心长,“你也长大了,不能总是在别人家里寄人篱下,自己也得攒攒家底,和你妈过过轻松点的日子。”
“嗯。”颜航看着花坛下的地砖,雨后,蚂蚁成排爬出,“话是这么说。”
“这件事暂时只有咱们俩知道就行了。”老谭吐出烟,“等到尘埃落定,房产证到你名下了,也就不怕谁闹了。”
“我干妈不能干。”颜航笑了笑,笑容有点苦。
“那就推我身上。”老谭呼出一口浊气,“叔给你兜底。”
虽然颜航同志依然需要每天东跑西跑,白天在学校上课学习,晚上回家照顾小漂亮和李燕,半夜要是还有体力,就被虞浅拉走,跟钟大丽吃顿夜宵。
还是忙,好歹不乱了,颜航竟然在这充实仓促的每一天里找出一份规律的节奏,这样踏实的每一天,让他这个踏实的人觉得安心。
时间很快,很快就到了第二周周三,颜航坐在教室里,正在上上午最后一节课,还剩下十分钟下课,手机收到消息。
不知道日理万机的披萨店主虞老板怎么突然有空闲去逛街,不过虞浅同志想一出是一出也不是第一天,颜航早习惯了,正打算回复,身边阮俊豪嘶了声。
“我真服了,刘晓薇又让我陪她逛街去。”阮俊豪抓着头发。
刘晓薇,阮俊豪女朋友。
“去呗,反正也是约会。”颜航说。
阮俊豪连声咋舌,伸出食指在他眼前晃了晃:“啧啧,一看你就是没谈过对象的,不知道陪女生逛街的痛苦,我跟你说,别看她们平时力气小小的,逛街时候那体力简直了,走三四个小时不带累的,我上次被遛得就差给她跪下了。”
“是你体力太差。”颜航觉得这说法挺好笑。
“你懂什么,你又不是光走路,还得给人家女生拿包拿买好的东西呢,大包小包,两手各拎五六个购物袋,你就拎吧,一拎一个不吱声。”阮俊豪转回去,“算了不说了,你也不像是会陪人逛街的人,不理解很正常。”
颜航不置可否,重新解锁手机屏幕。
谁说他不会陪人逛街,这不就是个现成的,估摸着虞浅那货也就是想把他当个拎购物袋的工具人。
下课,颜航收拾课本,把东西往阮俊豪书包里一塞,自己就装上手机,去了食堂三楼找虞浅。
他到时,虞浅还在店里忙着,腰上系着一条印着“记忆披萨店”logo的围裙,长发扎成高马尾,箍在厨师帽后面。
颜航找了处空位置坐下,盯着他行云流水擀饼皮,放芝士,贴香肠,最后再放入烤箱里,另一侧两个油锅炸着薯条和鱿鱼须,顺手还能拎起来颠两下。
站在灶台前面的虞浅一点也看不出平时脑子不好傻乎乎的模样,好像哪吒三头六臂,琐琐碎碎一万件事,都能有条不紊处理迅速。
他没注意到自己的目光像装了吸铁石被虞浅吸住,直到店里雇员的小姑娘拿着菜单走过来,问他:“吃点什么同学?”
“哦,我。”颜航回神,伸手要拿菜单。
“他你不用管。”站在灶台后的虞浅不知道什么时候注意到他,笑呵呵说:“这位老板亲自服务。”
颜航挑眉望他,虞浅正好朝他抛个媚眼,然后道:“这位是老板娘。”
“我还没答应你,你这说法太过分了。”颜航别过脸去,庆幸食堂吵闹,这话没让别人听见,还不算太丢脸。
点单的服务员小姑娘可能觉得他俩有病,菜单一合,转身就去服务别的桌了。
颜航站起身,轻车熟路走到厨房外头,隔着消杀区的门,对虞浅道:“我想吃薯条,还想吃肉。”
“牛排没了,有蝴蝶虾,给你做个芝士焗虾仁行不行。”虞浅背对着他。
“行。”颜航回过头,一眼就瞧见门口那盆金福橘树,它被虞浅养得枝繁叶茂,树梢上还挂了就几个红彤彤的红包当装饰。
“瞧你这派头,来吃饭都是来后厨定制的。”虞浅说。
“你叫我陪你逛街,这不是应该的。”颜航侧过脸,“你要去哪里?”
“去买点衣服穿,前几天天天穿你衣服,没注意我那衣柜里都没几件能穿的。”虞浅取出虾仁和圆烤盘,将虾仁摆在铁盘两侧,“我今早来店里就差光屁股了,翻箱倒柜才找出一条裤子。”
“哦。”颜航点头。“警察局每个月会给我爸发补助,还有我妈的退休工资,这些加起来大概有六千块钱,每个月生活费就这么多,我一般拿两千块钱给我妈收着,再拿两千块钱给田飞兰当生活费,剩下自己拿着两千,在学校用,每个月用不完的就存起来。”
颜航估摸着方便面差不多了,起身走坐到桌边开吃,就算还没泡开,他也等不及了,再等几秒真能活活饿死。
“你就靠这个攒钱?”虞浅搬开椅子,坐他旁边。
“不全是,还有家里不知道的兼职收入。”颜航捧着面桶,吃得狼吞虎咽,“像是在网上当陪玩带老板打游戏,一个月能存个几百,除此之外还有些零碎的小活,比如老谭有时候会给我找长途开车送货的活儿,跑一趟能赚个几百,不过不常有。”
“这么多兼职啊。”虞浅惊讶,没想到十九岁的小孩能有这么强的赚钱能力。
“嗯。”颜航闷头喝一大口汤,“上大学以后时间多,没课的时候就赚点。”
“你赚那么多钱干什么,生活费不够用?”虞浅问。
“不是,够用。”颜航放下面碗,看着他抹了抹嘴,“我也不知道,就是想趁着家里不知道,多赚一点是一点,想留住点值钱的东西真正属于我自己,真正能够由我支配,大概就是这种心理。”
他看着虞浅发懵的表情。颜航蹲在屋顶上拿着锤子敲敲打打,把那些让暴雨冲出缝隙的木板重新严丝合缝拼装回去,实在挡不住的,就拿胶枪打个补丁。
人的体力是一个阈值,过了疲倦的顶点后就感受不到疲劳,反而会呈现出一种类似喝过红牛后,精神抖擞,神经高度紧绷的状态。
通俗说:发癫状态。
他专心干着活,偶尔转动视线,就能在离地几米的屋檐下,看见虞浅进进出出的身影。
虞浅和钟大丽收拾了大部分垃圾出去,现在就等着买的同城家具运过来。
他穿着件宽松大裤衩,叉腰站在风口,两条小腿又长又直露在外,劳动后身上都是热汗,虞浅于是向后撩起长发扇风散热,晚风吹起他的长发,发丝飘飘。
青白的肌肤,高瘦而漂亮的男人站在风里,又像文艺片镜头。
颜航悄悄笑了一下,没人发现。
手机响了。
他摘下手套,单膝跪在屋顶上从裤兜掏出手机,是一条短信,发信人老谭。
在智能手机发达的现在,老谭还是不习惯用微信,凡是遇到重要的事,他都给颜航发短信,发短信的语气还颇有中老年人的味道,一定是正规的书面语气。
谭永志:航子,今日听闻你们家已经搬回九堡铺,是否一切顺利,上次跟你提过的烈士子女住房补助申请已经成功批示,房产证登记完成后正式下发,思考过后我填写了派出所的地址,过几天邮寄到达后让马兴交给你,此事暂时不要让田飞兰知晓,等我想好如何拒绝她的分房申请再提不迟,分给你的房产还未交房,等交房后我再给你钥匙。
一条短信太长,谭永志发了第二条。
谭永志:此外,之前与你谈过,当年老颜老宋一案从犯判决六年有期徒刑,如今刑期已满,出狱时间就在附近,我只提醒你和宋绘智一句,逝者已去,再有恩怨也该放下,不要意气用事,过去的就过去吧,法治社会,不要因恨做出无法挽回的事情。
颜航看完两条消息,呼出一口气,抬眼在九堡铺一览无余的上空扫过。
他低头回复。
“算了,是我没说清楚。”颜航摆手。
“差不多能懂,通俗点说,就是你想有部分钱,你能够不用问你妈,不用问你干妈,不用考虑家里任何一个人,毫无负担的想借给我就借给我,是吧。”虞浅托着下巴,慢条斯理朝他眨眼。
“牛逼。”颜航小幅度弯起唇角,“真聪明。”
窗户开了一条缝隙没关,清晨落了小雨,雨丝和凉风一同吹入屋内,与此一同而来的,还有一阵由近及远,诡谲突兀的唢呐声。
“唢呐声?”颜航看向窗户外面,“这才凌晨四点啊。”
“出殡。”虞浅淡定地把他吃完的面碗顺手扔垃圾桶,“九堡铺的习俗,凌晨四点天没亮就要从家出发抬灵出殡,一路吹唢呐送魂儿,一直到下葬。”
“这我倒是知道。”颜航支起耳朵仔细停了会,“我爸之前在九堡铺执勤的时候给我讲过这的习俗,我只是没想到居然这么早就开始,但是一般不是都有孝子贤孙在前面拦灵摔盆哭坟么,怎么只有唢呐动静,没听见人喊。”
虞浅没什么表情:“那就是没有孝子贤孙呗。”
颜航微挑眉毛,不知道说什么好。
“九堡铺。”虞浅起身,掰开西窗的窗拴,凉风拂面而来,唢呐声在这薄雾浓浓的清晨清晰哀婉,听得人起鸡皮疙瘩。
颜航搓了搓手臂,寒气透到心里头。
虞浅接着说:“这儿住着好多孤零零的人,户口本上就一页,从哪儿来的,要到哪儿去,一概不知,哪一天嘎巴死家里了,跟死了一只流浪猫狗没有区别,等到尸体臭了才能有邻居发现,最后还得派出所居委会来给收尸,这样的人就没有孝子贤孙。”
虞浅说话时一直背对他看着窗户外面,哪怕只有一个后脑勺,颜航也能从这个后脑勺里读出他的失落来。
颜航沉默着,在思考要说什么话来安慰虞浅。
“颜小航,你觉得什么是家?”虞浅站在窗户边,回头看他。
突然开始哲学。 虞浅又打了个呵欠,算回应。
台东大学和九堡铺之间的这个菜市场应该算是这附近最大的露天市场,面积占了三条街还多,简易搭建的大棚是一户接着一户的摊位,从菜市口一路排到最里面的水产海鲜。
颜航总在这买菜,熟门熟路拉着虞浅先去熟食区一人买了一份肠粉,挤在拥挤早高峰的人流里,拿着一次性竹筷,干脆找了个地方站着吃。
“我对肠粉有种特别的情愫。”虞浅含情脉脉盯着手里的肠粉,突然给他来这么一句。
因为在家时候总是在忙没有闲工夫细嚼慢咽,再加上现在确实饿了,颜航吃饭的速度跟狗抢食似的,听虞浅感慨完这句诗情画意的功夫,那一盘子肠粉都快吃完了。
“此时此刻想吟诗作赋一首吗?”颜航扫他一眼。
“吟不出来。”虞浅抿了抿嘴,笑道:“文盲。”
“什么情愫?”颜航问。
“也没什么,我说出来你肯定觉得无聊。”虞浅夹起来吃了一口,咽下去才说:“我有时候能记住些细微的小事,肠粉就是一个,因为小时候总是吃不起,也就过年之前舍得花钱买一份,还得跟别人分着吃,所以那时候天天蹲在菜市场门口看人家居然能当早饭天天吃,特别羡慕。”
颜航能感觉到虞浅的情绪,哪怕那张没正行的脸上不表现,他也能感觉到,但他并不习惯安慰人,想了想,说:“那你现在多吃。”
虞浅嗯了声,没继续矫情,端着肠粉,夹了一筷子吃。
长发没扎,低头吃饭的时候会从肩膀后头垂到眼前,若有若无挡住虞浅的脸,颜航看着他的头发,发了会儿呆。
“帮我扎起来。”虞浅突然说。
“皮筋。”颜航回过神,虞浅朝他伸来手腕,那上面挂着一个松垮的发圈。
颜航从他手腕上摘下发圈,用手拢起他的头发,在拥挤的人群里颇有闲情雅致帮他梳着马尾,虞浅老老实实捧着手里的肠粉,一口一口的吃。
“吃完了。”两盒肠粉空了后,虞浅抹了抹嘴,看着他。
“先去个地方。”颜航拉着他走进人群,“给你送份开业礼。”
“这有奔驰大G卖啊。”虞浅跟在他肩膀边笑着问。
“还没醒,再回去睡睡。”颜航斜他一眼。
从蔬菜,水果和海产区穿过,走到最里面,就是这个大市场的花鸟鱼虫分区,颜航也没细挑,找了最近的一家,低头问坐那里头都快被树叶子盖住的老板。
“老板,有金福橘树吗,中号。”他喊。
颜航站起来揉着吃太猛而酸胀的胃,走到虞浅身边,看着窗外蒙蒙亮的天光。
“不知道。”颜航老老实实说,“你要让我形容,就是乱乱糟糟一帮人,住在一个抬头不见低头见的小屋子里,计较鸡毛蒜皮,计较碎银几两,忙忙叨叨,吵吵闹闹,每一天都有忙不完的事儿,上面是老的,下面是小的,就这样的,叫家。”
“你陪我。”虞浅正在抹蛋黄酱,这回连问都不问了,直接用个肯定句。
颜航在后头盯着他的背影,看那隐在厨师帽下若隐若现的长发,看他那可恶的翘臀细腰,气得发笑。
“你早就吃准我不会拒绝你,还假模假式问什么。”
“那你不愿意跟我待在一块咯?”虞浅将烤盘放进烤箱,抱着手臂回头看他,眼角眉梢似笑非笑。
虞浅走在前头,听见他的问题,长发披散的背影停顿好一会儿。
“唉,颜小航,问你个问题。”虞浅上一秒还跟他嬉皮笑脸,这一秒,莫名有些严肃。
“嗯。”颜航喉结微动。
“你会怎么看待——”虞浅始终背对他,声音很轻,“蹲过监狱的人?”
“所以我想着,明天咱们俩去陪陪她吧,她到底岁数大了,我都怕她情绪一激动晕过去。”颜航笑了笑。
虞浅点头:“那我得多装点纸,说真的,我要是真见到她俩母女相认的那场面,我能哭得比台东下暴雨还厉害,大丽姐这些年吃的那些苦唉,真的太可怜了。”
“我尽量忍一忍,不想在外面丢人设。”颜航乐了,“好歹是个酷哥。”
虞浅重新趴他怀里,戳了戳他的胸,“颜小航,你信不信第六感。”
“不太信。”颜航歪了歪头,“我这人比较现实,不想这些。”
“反正我挺信的,我也不知道准不准,但我最近老有个那种莫名其妙的感觉。”虞浅皱皱眉,“形容不出来,就是你知道吧,我老觉得很多揪咱们心的事情马上就要有结果了,啧,很玄的感觉。”
“也挺准啊,钟大丽这事儿不就有结果了。”颜航说。
“不是,好像不止。”虞浅嘶了一声,“走着看看吧。”
第 154 章 154.童话书
马兴微信里面说,他大概早上十点去九堡铺给钟大丽送资料,颜航和虞浅比谁都急,早上九点钟就回九堡铺,蹲家里头陪着钟大丽了。
还是熟悉的位置,钟大丽坐床上,颜航和虞浅面对面隔一张桌子,仨人就这么坐,跟第一次坐着撸串时候一模一样,没变过。
钟大丽在床上扭个不停,有那个多动症似的,一会儿把腿盘上去,一会儿把腿放下来晃悠着,坐了一会儿起来走走,走一会儿又坐下。
“唉。”虞浅笑话她,“这房子都快折腾塌了姐。”
扶着墙,弯着腰,颜航吐得昏天黑时,胃里痉挛像是谁在他肚子里开了个迪厅似的,震一次,疼一次。
他的身体一直很好,吃饭胃口也不错,但今天不知道为什么,忍不住的犯恶心。
“各位,晚,晚上好。”老杨缩头缩脑走进来,一张圆脸上仍然是那不大好意思的笑容,苹果肌红透了,像两块成熟的苹果,这苹果在见到床上坐着的钟大丽那一刻红得尤其明显,都快熟透了。
“大,大丽,你在这,这啊。”老杨说。坐上李奇文的奔驰大G,颜航攥着扶手,扣上安全带说:“谢谢,开了眼了。”
李奇文笑了笑,发动车子,大G轰然驶入主干道,尾气吹了旁边屎黄色小金杯一脸灰。
“别着急,现在不堵车,很快就能到。”李奇文说。
“没事,应该不严重。”颜航说,“我有经验。”
李奇文看着前方路况,说道:“大学那会儿我听你二哥说过,说你整个高中都得随时跑回家照顾你妈,她有时候突然看不到你就着急,那时候我就觉得,你真是太难了,更没想到这么难,你还能考上台东大学。”
“本来能上清华的。”颜航看了他一眼。
李奇文被他逗笑了,握着方向盘带着大G穿梭在车流之中,异常灵巧,倒不是他车技好,主要是旁边的车都不敢离他太近,生怕碰一下就赔出自己一个月工资,一个个都躲他八丈远。
“刚才那些人都是你朋友吗?”李奇文问,“我看着,不太对劲。”
“是,都是。”颜航不知道具体指的是谁不对劲,也许是全部,“我知道你意思,你看他们都不像好人。”
“话糙理不糙。”李奇文被他说穿,弯了弯眉眼,“我生活里面从来没接触过这样的人,第一次见,挺新奇的。”
“有钱人和穷人的差距,比人和黑猩猩的差别还大。”颜航说,“放心,都是好人。”
李奇文没再接着这个话题说下去,看得出来他是个情商很高的人,说话做事有他自己的分寸。
台东大学距离九堡铺也就五公里,之前颜航跑步都能到的距离,所以大G很快就停在九堡铺外面。
颜航说:“就这吧奇文哥。”“滚。”刘成骂他一句,自己也乐半天,“咱们俩半斤八俩,难兄难弟,学历上谁笑话谁。”
虞浅笑笑,没搭理他,说:“你们再等会,我去后厨把给你们留的端出来。”
他这么一走,桌上剩下的几个人都变成半生不熟的关系,坐在一起不尴不尬,好半天都没人说话。
颜航被尬的鸡皮疙瘩掉了整个脚面,主动找了个话,正好他也想问问。
“大丽姐,你这次出去有什么线索吗?”他问。
“没有。”钟大丽说着就要掏烟盒。
“女士,这里面不能吸烟。”李奇文说。
“妈的规矩还不少。”钟大丽只好把烟盒用长指甲戳回去,搓了搓手指,才说:“没什么线索,原本听一个姐妹儿说附近村有个被拐过来的姑娘,算算岁数跟我家的差不多大,我就去看了一眼,结果不是,我闺女是个双眼皮,那姑娘单眼皮。”
“我昨天帮你问马兴了,他说调查没有那么快,虽然登记上了,但找起来没个三年五载的也下不来,只能慢慢等。”颜航说。
“行啊,十几二十年我都等了,还差这三年五年的。”钟大丽长叹一口气,红唇嘴角苦涩,“再说了,条子那边能有什么用,就会让你等通知等通知,等一辈子也找不着。”
“警察。”颜航说。
“行,警察。”钟大丽抱起胳膊,侧着脸。
虞浅端着一道汤上来,说:“来,台东人吃饭,先喝汤。”
“不是快餐披萨吗?”阮俊豪呆呆问。
“他们吃不惯快餐,所以我额外做的。”虞浅用下巴指了指钟大丽,“要披萨也行,我单独给你们上一份儿。”
“谢谢哥?”阮俊豪一听有披萨吃,精神抖擞。
虞浅转身又奔后厨,阮俊豪压低声音问颜航:“那位是哥吧,我没叫错?”
“是,他比咱们大十岁,老男人。”颜航打了一碗汤,先端给李奇文。
李奇文没动,他看着碗里清汤寡水的东西,笑了笑:“这是什么?”
“我给你开家门口去吧。”李奇文低头从玻璃看向九堡铺的窄巷子。
“不用,你要是开车进去我明年也到不了,我跑进去,今儿谢谢你。”颜航蹦下车。
“不客气。”李奇文回他一句,踩着油门走了。
李燕的哭闹跟电视剧里面演的那种杀猪似的哭嚎不大一样,她大部分时间都是一个人默默发呆,发着发着呆眼泪珠子就吧嗒吧嗒往下掉,然后一发不可收拾。
去看了几次心理医生,有不少学术的解释,都是普通人听了也记不住的东西,大家只知道是她这样子是想老颜了。
第一次出现这种状况是在老颜刚走的第一年的忌日,一家人约着一起去陵园看望老宋老颜,一直坚强冷静的李燕在看到老颜遗像的那一刻就开始哭,怎么都哄不好,精神恍惚,恍惚间还能看到幻觉,从陵园下山时,差点一脚踩空摔下山崖,差点把颜航的魂儿吓飞。
本来以为那只是偶然的情况,谁知道回去后,这状况非但没有任何好转,反而愈演愈烈,到后来,心理医生嘱咐病人身边不能离开人,怕一个不注意,心情郁闷寻了短见,也就是从那个时候开始,颜航奔波往返学校和家里,尽全力保证李燕只要有需要,一伸手就能摸到看到她和老颜的儿子。“哼。”虞浅笑一声,“别的没有,就比你多活了十年而已,特别了解你这叛逆期小小孩儿的心思。”
“嗯,我的确不是在烦他不管小漂亮,毕竟也不是第一次,还是那句话,早习惯了。”颜航搓了搓脸,接着趴回虞浅的椅背上,“只是今天我突然被他骂了一句,反应过来我好像没什么立场看不惯他,我跟他其实一样,也烦家里的事儿,也随时随地想撂挑子不干,我比他好到哪里去?”
虞浅装修到关键时刻,没第一时间说话,直到他精准的把拱门摆到他想要的位置上,才说:“小漂亮从小是谁带的?”
“我啊。”颜航说,“除了实在没法给她喂奶,但这孩子从小长到大,换尿布,买衣服,买玩具,学说话,都是我。”
“你亲妈呢。”虞浅把镜头拉远,欣赏了一下他的拱门,“你刚才说她精神不大好,估计身边也离不开人看着,谁管的?”
“我,除非实在要上学的时候,就是我干妈看着她。”颜航又说。
“你大姐,离婚带俩娃是吧,不太记得了。”虞浅盯着屏幕,随口问他。
“是,我上午刚跟你讲的。”颜航回他。
“嗯,她这个情况还得上班,单亲妈妈忙不过来的时候,是谁站出来帮她分担辛苦的?”虞浅问。
颜航没再回答,因为答案他们都知道,而虞浅这番话的意思,他们也都清楚。
颜航忽然很深很深的把脸埋进臂弯里,头枕着虞浅的椅背,脑门顶在虞浅的后背上,从咯咯的小幅度笑,到后来整个人带着椅子都笑得颤抖起来。
“吓我一跳。”虞浅握住辫子才敢回头看他,“大半夜突然发神经了?”
颜航还是趴着,没抬头,也没说话。
“小孩儿。”虞浅看着小酷哥那浓密圆润的脑瓜顶,到底没忍住手欠,在上面摸狗似的呼噜了一把毛,笑了。
这回小狗儿没炸毛。
小狗儿翁声翁气说:“我第一次见你觉得你是个神经病。”
“嗯,然后呢?”虞浅问。
“第二次见你一直到刚才都觉得你是个傻逼。”颜航又说话了。
“我有点想揍你。”虞浅一字一句说。
“但现在觉得你特别牛逼。”颜航把话说完,闷声说:“揍吧。”
“你——”虞浅顿了下,心里面有一瞬间奇异的颤了颤,他收回手,笑道:“算了,你这话说的此起彼伏的,让我揍你都无从下手。”
小酷哥从手臂里抬起头了,白净的脸上压出一圈儿红印子,看起来特别委屈,跟被人欺负了似的。
虞浅觉得自己还是转回去比较好,于是握着辫子转回去,眼睛盯在屏幕上,才慢慢说:“你跟那什么智不一样,知道吗,有时候别看心里面怎么想的,得看实际上怎么做的,你就是再烦,这么多年你家里的事儿你都担着,该顶上去的时候从来没退缩过,这就行了,那个什么智呢,他是真没管过,对吧。”
这么多年下来,病情时好时坏,经常反复,面对李燕的眼泪,颜航从一开始的手足无措渐渐到现在游刃有余,他非常清楚该如何做才能让李燕从噩梦中挣脱,走回现实。
没什么大事,李燕哭不停的眼泪在双手抓住颜航的那一刻就已经好了大半,她捧着颜航的脑袋,把他使劲儿搂在怀里,搂到几乎窒息,双手穿过他的发丝,爱怜地抚摸着,她就像是个迷失在沙漠之间的旅人,抓住唯一的依靠,绝不松手。
“这说话费劲的。”虞浅笑了笑,“我要是个急性子都想给你一脚。”
“我现在也老想给他一脚。”钟大丽扫了老杨一眼,仰着脸问:“什么事儿,老娘刚回来累死了,今天不做生意啊。”
老杨局促地站在门边,搓着手,忙说:“吃,吃顿饭,也行,就,就想陪你。”
“哎呀,牙酸。”虞浅看着颜航。
颜航干着饭,和他对视一眼,眼睛里闪过小小得意,他说什么来着,他早就看出老杨和钟大丽这俩人不对劲。
“有毛病,放着好好的加油站职工宿舍不呆,非跑我这来。”钟大丽看不出是高兴还是不高兴,嘬口烟,没再说话。
老杨不知道该走该留,看着都无助。
虞浅起身让开凳子,把颜航赶到床上去和钟大丽并肩坐着,他在颜航原本的位置坐下,指了指他对面:“这俩屋凑不出三把凳子来,寒碜点,坐吧。”
“不,不嫌弃。”老杨坐下了,两手放膝盖上,姿势主席台底下跟开大会似的。
“行了,该吃吃该喝喝。”钟大丽也没赶走他,接着招呼大家吃。
“阿浅,我今天看你那店了,真不错。”钟大丽喝了一口酒,龇牙咧嘴朝他竖大拇指,“装修的那是高端大气上档斥!”
“有什么奢华不奢华的,一个快餐店。”虞浅唉一声,“一共才花了十万块钱装修,大部分都是他们学校本来带的。”
“说起这个。”颜航放下疙瘩汤碗,擦擦嘴,恼火地盯着虞浅,“你之前干嘛不告诉我你在我学校开披萨店的事儿?”
“算账来了?”虞浅懒懒洋洋地笑,“我是真忘了,我知道你在台东大学之后一直想找个机会说来着,但每回见到你就忘了,不是故意的。”
颜航企图运用老颜教他的刑侦技巧从这人脸上看出点破绽来,但没看出什么来,也就是一张长得还挺别致好看的脸,配上吊儿郎当的表情。
“你最好是。”他重新低下头去喝汤,又问:“怎么想的,非要去我们学校开披萨店?”
“这我知道。”钟大丽吐出排骨骨头,才说:“便宜,你们学校开店招商跟政府有合作,不需要加盟费,只要保证干净卫生定价低就可以,阿浅一直想有个自己的店,就开了。”
“你以前干什么的?”颜航问完自己都愣了会,“我靠,我居然到现在连你是干什么的都不知道。”
“咱俩真的是特别纯粹的炮友关系,什么都不带打听的,只睡觉。”虞浅说。
“把炮去掉。”颜航说。
“行,友。”虞浅顺着他说,“我能干什么你猜不到吗,我这人除了当个厨子,干别的人家也不能要我。”
“大概猜到了。”颜航抬头看他,“不过你自己开店当老板和在别家后厨打工不是一回事,自己当老板操心多。”
“这倒是。”钟大丽说,“当老板就是操心的命。”
“也还行。”虞浅说。
“行个脑袋,晚上差点忘收钱又忘了。”颜航瞥他一眼,“你这狗记性没人帮你记着,你开店都开不利索。”
虞浅没怪他拆台,他一手拎着酒瓶,扬起脖子一饮而尽,顺势向边上一歪,搭着胳膊就靠在颜航的膝盖上,他们的坐位正一个高一个矮。
“这么靠着还挺舒服。”虞浅懒得没骨头一样。
颜航白他一眼,看不惯,但也没推开他,任他糊在自己身上,正想伸手去那自己的酒瓶,酒瓶碰撞在桌边,叮当一声脆响。
与此同时,他听见虞浅漫不经心说了句:“那你以后管我呗。”
巧合之中的巧合,居然在这操蛋的人生里真就碰上了。
所以也许,大概,有可能。
老天爷总算他妈的开了一回眼,终于肯给他们这些一辈子没干过什么坏事的倒霉蛋,施舍一些幸福和幸运。
生活是现实,偶尔也可以是童话。
反正人不会倒霉太久,苦日子总有到头的一天。
第 155 章 155.特大案
颜航老惦记着要带他男朋友去自驾看看海这事儿,原本计划的好好的,实习结束到他开学那半个月就去,结果这期间出了虞深跳楼那档子事儿,紧赶慢赶把他身后的白事办了,一晃,学校都开学了。
看海的计划被迫搁置。
台东大学新学期开学,颜小航从大一新生荣升大二,而虞老板的披萨店在歇业一个暑假后也重新开放,所以老男人再也不能懒洋洋在床上赖到日上三竿才起床,每天早上都跟颜航一块儿去去学校,颜航上课,他备餐。
颜航已经彻底不回宿舍住了,衣柜里面的衣服都快搬空了,他拖着行李箱往自己家拿东西的时候,阮俊豪挂着一张大冤种的脸,一个人坐在空荡荡的寝室里,冷得心寒。
“你——”颜航舌头打结,脑袋打结,不知道这话怎么接,更多的是不解虞浅为什么在这个节骨眼莫名其妙提起这件事。
“你书架边上那个草丛太丑了,换一个。”他逃似的直起腰,从这场含情脉脉的对视中抽离出来。
好在虞浅没有揪着他,只是眨了两下眼,笑着转回去看屏幕:“好像确实有点丑。”
“丑绝了,你快点换一个。”颜航说话语速都比以前快。
“至于吗。”虞浅突然说。
“至于。”颜航脱口而出。
“我说——”虞浅眼睛弯起,语气散漫,“至于丑绝了吗。”
颜航恼羞成怒地瞪着虞浅,觉得自己实在是太过于狼狈,狼狈之中又带着恼火,他只是跟虞浅差了不到十岁而已,但这十岁就足以让他在一场对视中乱了阵脚。
这种挫败感挺不爽的。
“至于!”他的音量已经没法再高。
“行行行,那我换。”虞浅换了另一种,问他:“这个行不行?”
其实比刚才还要丑。
但颜航没再说,敷衍地点点头,站起身说:“我上个厕所回来想睡了,困。”
“去吧。”虞浅在他身后笑着。
颜航都不用转个身看他,光凭想象,就能在脑海里把虞浅那眉毛轻挑,目光轻浮的笑意拓出个活灵活现的影儿来。
他觉得太怪了,是十九岁的小酷哥没经历过的怪。
因此他像是被狗撵了一样,火急火燎起身,突然脚底下一滑,差点来个劈叉。
“唉!”小漂亮正好没接住,一脚把沙包踹开老远,咯咯笑着去捡,趁着这个功夫,颜航用只有他们俩听得见的声音说道:“因为家暴,那畜生酗酒还赌博,在家里又打宋绘心又打大漂亮的,还差点把小漂亮打流产,就离了,宋绘心搬回娘家住。”
“那真不是个东西。”虞浅犀利点评,“我一直觉得,男人但凡沾上黄赌毒其中一样,就不能再算个人了,顶多算披着人皮的畜生。”
“很好,很对。”颜航退后一步,跳起来用胸膛顶了下小漂亮扔过来的沙包,又踢给虞浅,“虞浅同志能有这样的觉悟,党和人民倍感欣慰。”
虞浅愣了会,笑道:“哪儿学来的。”
小漂亮刚刚开始玩沙包还不会玩,踢了几个来回已经能完美掌握这项运动,小小的个子接得又稳传得又准。
颜航盯着小姑娘在阳光下开怀大笑的笑脸,自己都没注意他是什么表情。
虞浅戳戳他:“唉,过于慈祥了啊。”“唉,老宋啊。”老颜扯着嗓子喊,“你到家没有,哦,早吃上饭了啊,对,倒霉催的,又有案子了,是,就是上次被群众举报的那个台球厅,我今儿下班路上碰上个小伙子,被人催债追着打,见义勇为来着,顺嘴问多了一句,是,结果还真顺着摸出东西了,你要不来加个班,咱们就手就查了,别明天人听见动静跑了,咱哭都没处哭去。”
即使已经梦到过这个场面无数次,颜航依然忍不住想说:下班了就滚回家,在路上见义哪门子的勇为。
老颜抹了一把脸上的水,接着道:“是,那个台球厅应该跟老耗有点关系,我猜最近这些事应该能并案,你问那个小伙子,哦,他没什么事,一直求我,说家里面还有个弟弟,我看他挺可怜就先放回去了,让他明天配合调查就行了,嗯,唉,飞兰妹子,对不住对不住,你理解一下,我们干警察的,案子说来就来,改天我拎着酒,带着我们家航子和燕子,咱们吃一顿,给你赔罪行不行?”
颜航觉得这梦雨挺大,大到听到老颜说“航子”这两个字的时候,他脸上也下了点雨。
“对,你就去那个台球厅得了,我这边拿到一个新地址,13号巷,正好在九堡铺里面,我过去看一眼,没什么情况咱们俩台球厅见面。”老颜挂了电话,站在小巷子口,把他那个一砖头下去能砸开核桃的手机装进兜里。
颜航就看着。
习惯了,早些年做梦的时候他还在里面拼了命的喊啊叫啊,年少无知的时候甚至还哭过鼻子,求老颜不要在那个雨夜走进那条13号巷子,求他下雨了赶紧回家,别他他妈的一天到晚在外面逞英雄,求他不要把已经回家跟妻儿享受晚餐的老宋叫回来
但是有什么用呢。
哭着醒来一万次,枕头都哭发芽了,老颜还是死了,这是命,改不了,这也是梦,变不得。
老颜转过脸,不知道为什么,他的目光短暂地落在街口的颜航身上,停留了那么一秒钟,颜航知道他是看不见自己的,但这么短短一个对视,也足够他心满意足。
就像小时候,老颜带着颜航去公园跑步锻炼,每次他跑到要死要活的时候,一回头就能看见老颜迈着小步子跟在他身后,那时候,老颜看他就是这么个眼神。
爹看儿子的眼神。
一个特别靠谱慈祥的老爹看儿子的眼神。
颜航不忍心再看,错开视线,他刚刚转开脸,老颜那身棕褐色的皮夹克就已消失在巷子口,他的背影渐渐被黑暗吞噬,不一会儿,就只剩下雨声。
开始打雷了。
颜航迈开步子追上去,这些年梦到这个场景,他有时候不忍心接着看下去,就会强迫自己站在巷子口,等到天亮了醒来;有些时候则会倔强迈开步子追上去,哪怕知道什么也改变不了,也试图抓住老颜的夹克后摆,拦住他去送死。
他越走越快,鞋才在雨巷之中,溅起一层层泥水。
一道闪电,短暂划过天际,他怔愣在原处,接着亮如白昼的那一瞬间,望见老颜被人击中后脑、颓然倒下的身影。
浓重的血腥气味在小巷之中蔓延开来,伴随着梅雨季时空气里那股子消不去的腐臭发霉味道,钻入颜航鼻孔。
一个勾着脊背的黑影扔下手中的钢筋,转身朝更深的巷子里狂奔。
颜航几乎是下意识追出去,他跌跌撞撞扫开巷子里堆满的垃圾杂物,长腿跨出,一跃而过,老颜曾经训练他的追击能力在这一刻派上用场,即使在湿滑的地面,他的速度依然快如闪电。
面前的黑影越来越近,颜航朝他嘶吼:“老耗,把我爹还给我!”
那人没有回头,执着地向前奔跑,颜航见距离越来越近,大腿敏捷发力,狠狠向前蹬地腾空,双手朝的那人的脖子死死掐去——
“疯了?”
“聪明吧,漂亮吧。”颜航笑起来,“我带大的。”
“是是。”虞浅揉了下额头,“没人跟你抢功。”
颜航歪了下身子,没够到小漂亮踢来的沙包,弯腰伸手去捡,捡起来时,一束阳光正正好好穿透树荫,一半照在小漂亮洋溢快乐的小脸上,另一半照在虞浅白净修长的脖颈上,他只给了他一个侧脸,唇角扬起,笑得轻松好看。
颜航突然觉得九堡铺不下雨的日子也挺好的。
重新把沙包踢给虞浅,捡起之前的话道:“宋绘心的前夫,叫廖勇,以前也算是个人,当年还是老颜老宋带出来的最得意的徒弟。”
“也是警队的?”虞浅惊诧。小漂亮最后一次踢飞了沙包,小鼻头上全是汗珠子,捡起来喘着气看着颜航:“小舅,想喝水。”
颜航看向虞浅。宋绘智烦得要死,被他一句话激怒,扔下手里的包,猛地转过来身来紧咬着后槽牙,颜航非常确定,如果不是他还抱着小漂亮,他俩今天绝对能当场打起来。
“颜航,你不是也觉得这一家子都是你的累赘吗?”宋绘智眼神恐怖,“你一天到晚不也烦得要命,躲在学校里随时想撒手不管吗,你现在装什么道德高尚在这指责我?”
颜航被他骂得一愣,这么个功夫,宋绘智狠狠推开他,颜航抱着小漂亮向后一倒,后腰磕在沙发上,疼得吸了口气。
小漂亮夹在中间,吓得嘴巴一瘪,眼泪珠又要落下。
“但你记住了。”宋绘智脖子上青筋暴起,指着颜航的鼻子,“我可以随时不管这个家,因为我不需要对任何人负责,我只想让我自己的人生轻松一点,我要学习,要考研,要弥补我当年高考的遗憾,所以任何人任何事,都别来烦我,我一个也不想管。”
“但你不一样,你就该管,你必须管,哪怕这辈子被家里面的烂事拖垮了你也得管,因为要不是你爸害死我爸,我们今天都不用这么辛苦,所有人,懂了?”
宋绘智最后瞪他一眼,昂首挺胸地拎起包,摔开门出去。
屋里的其他人都没什么动静,田飞兰和李燕一个在厨房一个在自己屋,也不知道是听见了这番争吵没出来,还是干脆就没听见。
颜航望着他的背影张了张嘴,脑袋轰鸣。
“小舅。”颜航听见怀里的小漂亮怯怯地问,“你也跟大舅一样,嫌我烦吗?”
虞浅眨了下眼,笑道:“真是在我这住熟了,一开始那个高冷不理人的小酷哥去哪儿了啊。”
“孩子想喝水而已。”颜航说得理所当然。
虞浅朝西巷偏了下头,说道:“进来吧,里屋有纸杯,我给她拿来倒水。”
“谢谢长发哥哥。”小漂亮比颜航还自来熟,屁颠颠就跟在虞浅后面跑过去。
颜航看着一大一小的背影跨过耻辱门,手插着兜,舌头顶着脸颊,四处看着九堡铺的砖砖瓦瓦,这种轻松的感觉从前只有他一个人坐在寝室里打游戏放松的时候才会有,没想到就这么跟只呆头鹅似的杵在人来人往的九堡铺,竟然也会有同样的感受。
“嗯,当初是。”颜航淡定说着,“刚从警校毕业那会儿,廖勇踏实肯干,业务能力也强,憨憨厚厚一个大小伙子,特别招人喜欢,逢年过节就跑来师父家孝顺东孝顺西的,一来二去和宋绘心看对眼了,正好老颜老宋也喜欢他,俩人就成了。”
“他俩当年办婚礼还是在台东警校办的呢,那时候我才多大啊。”颜航抬起下巴想了想,“五六岁吧”
虞浅好半天没说话,皱着眉一顿计算,迷茫地看着他。
“算我岁数呢?”颜航说,“不用算,我比宋绘心小十四岁,我是我爸妈的老来子。”
“我说呢,我说你姐都生俩孩子了,怎么你还是毛头小子。”虞浅笑了笑,“后来呢?”
“后来,不知道什么时候廖勇就染上赌博了,一开始是用私房钱填进去,钱不够了就找宋绘心要家里的存款,都用完了就去警队找同事们借,老宋和老颜活着的时候知道这事儿,俩老头一人拎着一个警棍上门找他,廖勇哭天抹泪,跪在地上把头都磕破了,发毒誓再也不碰,这才消停。”
这些事发生的时候,颜航虽然岁数还小,但也记事儿了,这些都是每回吃饭的时候,半懂不懂听老颜和李燕唠嗑时听来的。
“最后你也知道,狗改不了吃屎。”颜航闭了闭眼睛,叹口气,“六年前,老宋和老颜牺牲以后,廖勇仗着没人再能管他,更无法无天,宋绘心怀着小漂亮,上去劝了几次,就挨了打了。”
“这样啊,真是个小可怜。”虞浅把沙包传给一无所知的小漂亮,这小丫头还沉浸在沙包游戏的快乐里,丝毫没注意到小舅和长发哥哥在说什么。
“所以说,人不能没个家,家里也不能没有个能抗事儿的人,否则就是挨欺负的命,狗来了都能踹两脚。”虞浅撩了撩耳后的发丝。
颜航没再接话,他在心里面琢磨着虞浅这句话到底是在说宋绘心还是他自己,又或者其实都有。
每个家里都需要个能扛事儿的人站出来,只可惜他们的家里都没有这么个人。
人呢,早早的死了呀。
重心不再是他能控制的同时,连倒下的方向也不再能选择,高个子的人下盘不稳,因此颜航瞪直了眼,双手下意思扶住虞浅的肩膀,身体丝滑的转了个圈,一屁股坐在他怀里。
虞浅右手握着鼠标,他妈的正正好好托住颜航的后背。
俩人以白雪公主和白马王子的同款姿势,大眼瞪小眼,王八看绿豆。
“死沉,别压死我。”虞浅笑就没停过。
颜航感觉自己这小酷哥的脸在今天晚上算是彻底丢尽了,他推开虞浅艰难站起来,这过程中又打个滑,好像刚刚生下来学走路的小牛犊。
“你要多少封口费?”他终于站稳,咳嗽一声问虞浅。
“一个亿。”虞浅兴奋地抬起一只胳膊,神经一样。
“死去,真敢张嘴啊。”颜航转身朝外头厕所去,两片耳朵烫得厉害。
“站稳点!”虞浅在他身后欠嗖嗖喊,“回南天的瓷砖都是水,尿尿时候摔了我可接不住你。”
颜航气笑了。
周末就这么慌慌张张的过完,在九堡铺伺候老的伺候小的,如果问问颜航他这周末都干什么了,他还真说不上来,但是累是挺累。
虞浅这周末倒是工程量浩大,白天颜航不在,他在家里闲着就玩我的世界,一天之内把小二楼都搭好了,还跟着网上教程视频搭了个屋顶出来。
周日晚上,颜航临睡前对虞浅说:“明天周一了,我住校,不来了。”
“行呗。”虞浅背对他沉迷装修游戏里的家。
“接下来一周可能都不来。”颜航双腿交叠,刚在虞浅这洗完澡,舒舒服服擦着头发。
一开始来虞浅这觉得面积小,连个屁股都转不开,条件也破旧,但住惯了倒是觉得还挺舒服的,起码舒舒坦坦,对于颜航来说,说是个心灵居所也不为过。
起码在这心不乱,还能随时随地跟虞浅说说话。
只是他们俩说的话都挺无聊的就是了。
“那你明天早上要把电脑带走吧。”虞浅恋恋不舍盯着游戏。
“你可以租我的电脑。”颜航说。
虞浅笑了笑:“什么价?”
“一亿。”颜航说。
“这回轮到我让你死去了。”虞浅的肩膀笑得上下颤,“真敢开口要价啊颜大强。”
虞浅玩游戏的时候,颜航就靠在床头发发呆,有时候他们俩都不说话,屋里只听着屋檐落雨的声响,夜晚静谧安静,寂寥也安逸。
“大丽姐什么时候回来?”颜航问。
“下周一二吧,具体没跟我说。”虞浅回他,“估计是又没什么线索,哦对了,她今天还问呢,问你上次帮她联系警局备案,有消息没?”
“没呢,有的话小马哥会发给我的。”颜航说着,看了眼手机,确实没有马兴的消息,却有个别人的。
“会跑!”颜航迅速转转眼珠,反应过来,“没有人再当他的下家帮他抛头露面卖毒品,他没办法再躲在背后隐身美美赚钱,所以他肯定要第一时间想个办法把手里的剩下的毒品全都转移出去好给自己攒路费,他不可能再躲在九堡铺里面坐以待毙。”
“聪明,小子。”老谭笑了笑,“所以我们实际上派了更多的警力监控了九堡铺最近的物流站和大巴车站,事实证明方向是正确的,就在今天凌晨,直接扣了个人赃并获。”
“确定吗?”颜航紧紧攥着手机,凑近听筒,等待审判似的紧张,“能确定就是他吗?”
老谭声如洪钟,话如铁钉,一字一句落锤定音:“确定,非常确定,百分之百确定,提取的指纹和当年害死你爸凶器上的那半枚指纹边缘完全匹配,没有任何抵赖的可能。”
他顿了两秒,深吸一口气,郑重沉声:“航子,当年参与九堡铺特大袭警案的从犯豁牙和尚已死,而主犯老耗确认落网,审讯后对犯罪事实供认不讳,时隔六年,害得老颜老宋雨夜牺牲,害得你们全家痛苦生活到今天的案子——”
“我终于可以在今天给你一个完整的交代,正式宣布,收网,结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