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流言
人类是大自然中唯一会自我欺骗的动物吗?
云礼经常思考这个问题。
在成长的过程中, 他常常缩在壳内编织幻梦,直到来到东港,认识了程酌和他的朋友们, 方才从鲜明的对比中意识到了自己的幼稚与怯懦。
小鲤这个账号的存在,就是最好的证明。
当然, 世界上也有很多其他人犯过同样的错误, 所以云礼并没有自我苛责, 他认为只要通过道歉画上一个句号,就等于终止了过去所有的谎言。
而且, 不谙世事的少年依然希望那句号能够好看一点。
*
春深夜暖,月朗星稀。
终于剪辑好道歉视频之后,云礼坐在房间内反复检查, 试图确认每句话和每个理由都足够妥帖。
没想到上帝真的很会开玩笑, 他正认真时,杨西西忽发来微信:“快看!微博有人曝光你!”
话毕又发来个话题:#亿次元top0甜妹coser是男大学生
这句话的意思不言而喻。云礼瞬间懵掉,点进一瞧, 果然有人匿名指出了他的真实性别, 甚至包括在大学中被偷拍到的日常照片。
或许是因为云礼的女装没有丝毫破绽, 导致关注这件事的不仅包括粉丝, 更引来了许多不明状况的吃瓜网友,难听又猎奇的揣测甚嚣尘上。
而今这多元化的时代,女装当然算不得严重的罪过, 可爆料者态度相当恶意, 直接把问题引向他装妹子带货和卖衣服的方向。
由于小鲤的大部分粉丝都是男性, 自然掀起铺天盖地的愤怒。
这话题的热度上升极快, 在云礼翻阅的同时,又有源源不断的新内容涌出。
他从未经历过类似的事, 甚至有些反应不过来,总觉得好像在阅读别人的故事一般滑稽。
直至话题里渐渐出现了程酌的名字。
向来只以作品示人的程酌非常低调,从来都不愿展示半点私生活,每个人都觉得他很神秘,都愿意恭恭敬敬地叫一声老师,所以性向和感情这种花边新闻,真的甚少与他有关。
结果今晚……
起因是有网友爆料出小鲤和程酌一起旅行约会的照片,再联系到之前曾“昙花一现”的漫展后台八卦和云礼的男儿身,八卦逐渐跑偏了方向——
#程酌是gay
#程酌喜欢女装大佬
#程酌小鲤后台实战
越来越奇怪的话题开始爬上热搜,那些奇怪的污言秽语像刀子一样戳进云礼的心,让他痛到几乎喘不过气来。
其实被说骗子人妖之类的也无所谓了,早就能猜到的。
可程酌……
他明明什么都没有做错,他只是选择了包容而已。
温热的眼泪啪嗒一声掉到手机屏幕上,云礼机械地刷着那些消息,手指颤抖不已,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头脑空白之际,又有新的话题冒了出来。
#游戏巨头首席艺术总监网上收费大画涩图
……啊?
云礼敛着眉点进去一瞧,竟有人声称云画师上那个以字母乱码为名字的大佬是程酌马甲,而他所画的性|爱暗示满满的少男少女全是以小鲤为原型的意淫。
这下子舆论更加混乱,很快便有气到半死的买家跳出来表示被恶心到,骂到不堪入目,和程酌的死忠粉不停互喷。
云礼第一次真正感受到互联网的威力,他呆滞地握紧手机,呼吸时喉咙生痛。
那个人真的是程酌吗……所以山雀雀是……
…………
……
完全没有联想过真相的少年石化了,毕竟打死他都猜不到那些工作又好、收入又高哥哥们,会偷偷赚这种小孩子的钱。
可、可是只看画作去判断真的很勉强,怎么可以说得这么笃定呢?
云礼慌乱地继续翻阅已经热闹如过年的微博。
没过多久,传说中的知情者干脆知名画手在云画师小号一举曝光,其中果然有桑雀的肌肉男大赏合辑。
因为他和易迅的新老板陈聿深拍过恋综,自己的独立游戏又卖得有声有色,以至于相关话题变得更加火热,最后竟朝着极其恐怖的方向发展开去——
#易迅画师人均网黄
#举报易迅
#基佬滚出游戏圈
小云礼彻底被吓傻了,这些话题从发酵到爆炸只用了一个多小时,却轻而易举地将他平静平凡的生活高高举起、摔到粉碎。
*
比起茫然无措的少年,每天都要在商战中摸爬滚打的大人们,对这种热搜并没那么难以接受,只不过表面上的导火索是倒霉的云礼,以至于群内氛围微妙。
桑雀:[小鸟抽烟.jpg]
秦世:[鹦鹉狂笑.jpg]
陈聿深:我让法务部和公关部在处理了。云画师老板刚打电话来,说这个事是离职员工搞的打击报复,他们正在出应对方案,相关账号暂时封禁。
秦世:鬼才信,你们首季度新产品太猛了,三月流水两百亿,有人眼红呢[鹦鹉狂笑.jpg]
桑雀:这有什么用?并没有网黄[委屈]云画师难道不是合法的软件吗,难道不审核吗?
秦世:小鸟你的大作我都保存了[鹦鹉狂笑.jpg]已经成为我的手机桌面,不错不错。
桑雀:……
陈聿深:你再发这个表情我就踢你出去,你没事干是不是?
秦世:热搜要等后半夜再降啊,现在搞不是火上浇油吗?
桑雀:……云礼还好吗?
秦世:看程老师装死就知道糟糕了[鹦鹉狂笑.jpg]
【秦世被移出群聊】
【秦世加入群聊】
秦世:?
*
事实上,个人舆论危机对程酌而言也是件挺陌生的事。
毕竟他持续数年都活在鲜花和掌声之中,忽然间被剪不断理还乱的质疑疯狂缠上,光是联络各方工作人员就花了好一阵功夫。
理性来看,云画师的稿件是最无关紧要的。
创作自由不说,无论是多少钱接的稿子,他总归都保质保量完成了,尺度既然能发布就不存在问题,至于原型本就是没法定论的猜测。
反倒是易迅因此受到的举报有些麻烦,估计去应付各个□□门的“关心”,又得花上些功夫了,但只要抓不到让游戏被迫整改或下架的把柄,黑红也是红,股价不太会因此下滑。
至于私人感情,程酌更加没兴趣解释,半眼都不想看。
他努力理清思路,安排完各项处理方案后,又接到外公许慕山和蒋青的电话,只能耐心性子对老人们安抚加保证,好不容易才被放过。
待到忙完一切,已然夜深人静。
程酌在桌前抽了支烟,重新理好思绪后才起身离开了工作室。
其实别的麻烦都不值一提,唯一不知该怎么处理的……只有云礼的心情。
是不是我没保护好,不够谨慎,才会忽来风雨吗?
可强迫少年活在真空里,不去面对真实世界的黑暗面,就对他负责的体现?
心绪实在矛盾,却又答案全无。
*
完全不用费心寻找云礼的踪迹,看到汤圆趴在次卧门口鬼鬼祟祟的样子,就知道他把自己锁在了里面。
程酌找来钥匙轻轻开门。
果然,屋内一片漆黑,床上还鼓着个一动不动的影子。
程酌靠近过去,落座后伸手,直接摸到片湿凉。
他拿过面巾纸帮忙擦拭,认真安慰:“不是你的错,你怎么会有这么大影响力?”
云礼动也不动,全身发着抖。
“归根结底是易迅集团的问题,我们每个人都是被利用的棋子和被攻击的软肋,”程酌继续道,“放心,会有人处理舆论的,你暂时别上网了,安安心心正常生活就好。”
云礼还是没有回应。
程酌很了解少年的性格,沉默片刻才反问:“他们骂我,你伤心了?”
这下云礼终于哽咽出声音,嗓子哑到不像样:“你根本不是网上说的那个样子,都怪我不好,如果不是我非要穿裙子又虚荣……至少没人会来侮辱你……”
“怎么会怪你呢?”程酌揉着他的后颈微笑,“我喜欢你是我自己的选择,至于评价,首先没人有资格评价我的感情,其次我也根本不在乎。”
云礼一想起网友的污言秽语就无法呼吸:“但是我在乎……”
程酌反问:“那些人生活压力太大想宣泄,你就一定要接着吗?再说,画是我自己画的,难道是你逼我的?”
……
太多奇奇怪怪的问题搅合在一起,云礼哭得更厉害了。
程酌俯身隔着被子抱住他:“奶奶给我打电话来着。”
提到蒋青,云礼的抽噎瞬间停止,他完全不敢想象老太太知道那些是什么心情。
程酌轻声解释:“她把我骂了一顿,质问为什么我搞不定那些乱七八糟的事,要害你一个小孩子被拉出挡枪。”
……
这种态度完全在云礼的想象之外,他艰难否认:“我不是小孩子。”
“那就别哭了,”程酌亲了他一下,“你觉得是铺天盖地的恐怖故事,其实解决起来也没有那么难。”
也许是熟悉的爱人和完全零责怪的温和态度安慰住了云礼,他揪着被角小声问:“那你能带着我一起解决吗?我不想什么都不知道……我好害怕……”
“可以,”程酌帮他抹掉眼泪,“那你就得先睡觉了,乖。明早先去和云画师交涉,你要再哭哭啼啼的,他们岂不是更要理直气壮?”
突如其来的责任感让云礼憋住情绪,他对着黑暗愣过好久,才拉住程酌的大手,把柔软又冰凉的小脸贴了上去。
第52章 自白
对一个十八岁的年轻人来说, 无论多想成熟,遇见网暴都很难做到全不在意。
事发当夜云礼就因受到打击而发起低烧。
但他认为自己必须面对此事,坚持跟着程酌去往易迅参与善后。
毕竟仍是学生心态, 云礼进入职场环境中难免紧张不安,整个人都憔悴到不像样了。
已等在会议室的桑雀瞧见他们, 不由惊讶起身:“怎么不好好休息?”
云礼发现屋内坐着多位西服革履的陌生人, 想必都是被请来处理麻烦的, 不由更加愧疚,弱弱地打了声招呼。
桑雀向来温柔, 见状更是担忧:“你别多想啦,这种小事很快就会风平浪静。”
真的是小事吗?
云礼回想起网络上的尖锐话语,勉强点头, 默默地坐到最边上。
程酌帮他拿来咖啡和水果, 先是与众人闲聊过一阵子,等云画师的老板和律师一到,气氛方才正式了起来。
经过整夜洗礼, 云礼自然对这二次元软件生出恐惧。
没想整个过程并未剑拔弩张, 反而意外和谐。
云画师那边没有否认泄露画师隐私的失误, 在公关和赔偿方面都是愿意配合的态度, 只是纠结具体金额和画稿的版权归属。
至于易迅涉事画师们究竟画了些什么,并没人多加置喙。
程酌一如既往地温和且专业,倒是桑雀的寸步不让令云礼惊讶。
平日里那么好说话的软性子, 谈论起正事来竟如此直白, 而且他对程酌的维护完全超越了自己, 真是相当靠得住的朋友。
云礼努力参与着, 七上八下的心终于好过了那么一点点。
*
会议结束后,程酌被喊去处理某个项目的突发状况。
桑雀特意带云礼在园区散心, 见他仍垂头丧气,不由小心劝说:“其实事情真的没有很糟糕,别难过啦。”
云礼唇色苍白:“我不想别人骂程酌哥哥和变态在一起,如果我影响了他,倒不如趁早离开。”
“千万别,你可别做傻事,”桑雀急了,“程老师真的很喜欢你,我之前总跟你讲谁又在追他,不就是希望你能珍惜他嘛?你要是跑了,他肯定要崩溃的。”
云礼沮丧低头。
桑雀又道:“当然,出柜总归有压力,但要勇敢面对,而且你又不是一个人。”
云礼很难受:“不是出柜,是、是……”
“你说女装吗?”桑雀全然无所谓的态度,“那有什么?我录节目还女装过呢……你唯一做错的事就是暗示网友自己是女生,道歉就好?至于卖衣服的问题,退钱最简单。”
这番话很是中肯,云礼缓慢点头:“嗯……”
桑雀微笑:“如果需要上镜或直播什么的,我可以陪你。”
云礼不由抬眸:早就知道他是好人,但还是受宠若惊。
最终,少年移开目光:“我看到你微博粉丝特别多,会影响你的。”
“小礼,”桑雀少见地严肃,“活在这个世上,人和人本来就是互相影响的,正因如此情感才可贵,虽然难免会为彼此带去些麻烦,但温暖的东西总归更多。”
……
桑雀眼眸微弯:“以前我工作没方向,画画也差劲,是程老师不嫌弃我,一点点教我,才给我很多自信。他总是不遗余力地帮助朋友,我希望自己一样能做到,以后你也要做到,那样大家都会越来越好的,真的。”
这番真诚和粗暴的网络形成鲜明对比,沉溺自我谴责的云礼不由红掉眼圈。
桑雀安慰:“我看你现在很累,那就先调整好状态,等有精神了,再慢慢解决问题。”
云礼努力点头:“嗯。”
“加油,”桑雀想了想,从外套里拿出两张日本时装周的邀请函,“之前就打算给你,一直在加班耽搁了,刚好可以去散散心呢。”
被一个很好的人照顾,当真是很温柔的体验。
云礼有千言万语想说,可他在这个瞬间忽然意识到:如果不愿辜负关怀,那么唯一能做的就是坚强起来,其它感恩毫无意义。
恐惧无非是巨大阴影所化成的怪兽,在勇敢的人面前它根本不会有藏身之地。
摸住手腕上始终带着的画展手镯,少年咬住嘴唇,把票接到手里。
桑雀似松了口气,神情莫名羞涩:“那个……在云画师上遇见纯属偶然,我认出你后没有承认身份,还把你的稿子推给程老师,你不会生气吧……”
云礼愣了愣,小声说:“不是偶然。”
桑雀眨眼。
云礼解释:“当时我把大部分画师的作品都看了,只喜欢你的……谁知道会变成这样……”
“算啦,过去的就让它过去吧,”桑雀讪笑,“反正这回号都没了,全军覆没。”
可能是缘分实在太诡异太可笑,蔫蔫的云礼竟然也在憔悴中忍俊不禁。
*
善后的工作本不需要程酌全程亲自参与,但为了让云礼安心,更希望少年能多了解下这世界的运作方式,便还是带着他去了营销公司和律所。
待把处理方案聊完,又等各大官博和公众号发出声明平息事态,已然是深夜了。
自昨也凌晨开始,热搜就在持续降温,大部分违规账号都得到清理。
加之网警火速确定了爆料者身份,几大谣言源头也因被控告和拘留而彻底消停。
结果算是可喜可贺。
生着病的云礼累到不行,回家路上虚弱地陷入了昏睡。
程酌将车开慢了些,通过后视镜无声观察少年憔悴的小脸,于心不忍的同时,又有些欣慰。
没人能保证自己的所作所为完全符合这个世界的规则,也没人相信十八岁的年纪足以承担被公众窥视和审判的后果,云礼的表现实在比想象中坚强太多。
向来想哭就哭、想笑就笑的小男生,内心总藏着蠢蠢欲动的勇敢和不肯放弃的韧性,这些程酌都看得很清楚。
他从不怀疑云礼能够成长为那颗参天大树,只是很多时候……还是奢望天然的稚气能够永远都在。
越珍贵的东西越难保护。
在云礼需要成长的时候,自己何尝不该改变呢?
早就不是一个人了,所以不该再继续以为独善其身就是美德。
程酌对着车外的夜色,轻轻地叹了口气。
*
混乱的舆论漩涡中,猎奇吃瓜者更多,其中唯一认真且暴怒的群体,就是程酌的事业粉。
几天过去了,他们始终在卖力地替老师洗清污蔑,而且越发迁怒于导火索小鲤。
年轻,漂亮,网红,女装,休学,卖衣服……这些关键词无一不在刺激着网友们敏感的神经,简直与靠天才和实力说话的程酌格格不入,引起反感不足为怪。
云礼非常能够理解大家的心情,并不想因此而反驳什么,所以直至事发的第四日,待他病症稍好,才迟迟刷到程酌的微博——
“我望着月亮,却只看见你@云礼”
除却这句用以告白的电影台词,还附带了十多张摄影照片,全是平时抓拍的美少年,有男装也有女装,正因为没刻意摆任何姿势,甚至毫不自知,才更显鲜活美好,令人怦然心动。
任谁看见这些,恐怕都不会怀疑拍摄者的爱意。
难怪一心只想程老师为国产游戏美术冲事业的粉丝们大为破防……
此事程酌早已去了公司,云礼独自站在阳台上呆呆地翻着,心内感慨万千。
因为性格低调的关系,这个两千多万粉的账号除了画和工作以外,从来没发过任何其它东西,程酌向来不是喜欢发表感慨或意见的性格。
没想到他竟然……
云礼当然感动,甚至深感自己配不上这份重视。
他没去翻数量恐怖的评论,而是红着眼圈望向院外的落羽杉。
来东港的这段日子像是场天翻地覆的梦,不知不觉间这些树曾金红又绿,却始终生机勃勃。
“喵~”
汤圆叼着小老鼠玩具丢在云礼脚下,试图展开幼稚的追逐游戏。
云礼回神,俯身抱起永远开心的小猫,轻声说:“宝宝,你陪陪我吧。”
汤圆无辜蹬腿,一脸疑惑。
*
从前女装的时候,也曾趁着夜深人静光线不明时开过几次直播,但从来没发出过半点声音。
而这次以日常生活的少年模样登场,那感觉着实陌生。
云礼架好手机,抱着猫咪坐到晒着阳光的单人沙发上,望向屏幕上略显憔悴的脸,过了片刻才开口:“大家好,我是小鲤。其实这个名字是妈妈给我取的,六岁时她离开我去了美国,生活里就没再用过了。”
迫于压力,亿次元已经将他的账号互动权限关闭,目前仅能看见不断上涨的观众人数,却读不到任何弹幕与留言。真不错。
“诚如大家所见,我是个男生,无论生理还是心理,都从来没想过要去做一个女孩子,所以之前用小鲤的身份欺骗大家,是我大错特错了,”云礼尽量让自己显得从容,除了眸间有些水色外,并看不出任何情绪,“但我真的不曾想过用女装去牟利,只是单纯喜欢而已,这么说……是不是很矛盾呢?”
云礼侧过头,静静地望着窗外:“我是跟着奶奶在小镇长大的,成长过程保守又传统,曾经也无数次问过自己,为什么会喜欢女装?可能是因为小时候,妈妈一直把我当女孩照顾吧?那个时候我很快乐很幸福,可后来……她不要我了,虽然奶奶对我很好,但我一直都自信不起来,讨厌自己长得矮,内心软弱,永远都在讨好别人,生怕被批评半句……这些烦恼在被当作小鲤的时候,好像全都没有了,我完全迷失在大家的称赞里,根本没想过后果。”
他说话的时候,屏幕上开始不断地播放礼物特效。
很好,谩骂全被屏蔽了,只能看到需要付费的善意。
云礼稍微镇定了些:“不管大家相不相信,我本来就想站出来道歉的,可惜因为胆怯而拖延,反倒失去了最好的机会。你们一定会质疑,既然我没想过牟利,为什么要带货和卖衣服,那不是很虚伪吗?其实找我的商务很多,我只接了零头不到的几个,但我承认自己贪心,想赚零用钱买点化妆品和衣服,又不愿意在现实中打工受累,就利用这种捷径……真的很对不起,我知道错了,所有通过我的链接购买过商品、或是定了汉服的粉丝,等下可以点击退货链接,我会把钱还给你们。”
其实在最初的道歉稿件中,云礼描述了很多对设计衣服的向往。
但……这些之于网友有什么意义呢?
不要再去塑造人设、祈求被爱了。
他低头摸了摸汤圆,深吸了口气,重新看向镜头:“这个账号我以后不会再使用,我要好好学习,靠自己的能力吃饭。所有的批评我都接受也一定会反省,只是……我想恳求大家,不要再因为我的错误迁怒程酌了。他是我见过最好的人,我从来没有在亲朋好友口中听过他半句坏话,结果却因为我被骂成这种样子……我是真的感觉很痛苦,但我不会因为这个就跟他分手的,而且,以后我想穿什么,想过什么生活,想爱什么人,也都不再和大家有任何关系了,网红之类的职业我将永远放弃,我只适合当个普通人,同时也想成为自由的人……可能刚刚我没说清楚,我做错了很多,可我不觉得女装有什么错,也希望有同样爱好的朋友别因为这个苛责自己,大家都喜欢美丽的人或事,努力让自己活在对美的理解里,究竟有什么问题呢?”
太多的话一口气说完,云礼只觉得刚刚好转的嗓子又痛了起来。
他尽量留下个体面的微笑,待到关闭直播,才伸手拿过水杯努力吞咽。
原来手都在抖啊,但愿刚才留下的影像不要太狼狈。
不过……随便吧,那已经是过去的事了。
我要朝着远方走,不再听周围的吵吵闹闹。
云礼抱住托福教材靠在沙发边,春日的阳光刚好照在他白净的面庞上,这一刻,真如画一般美好。
第53章 玫瑰
中学寒暑假时, 云礼曾跟着蒋青报名过不少国外旅行团,无奈参团者全是老年人,他很难按照自己的心意游玩。
所以这次有机会去东京, 并且是观看服装展和走秀表演,着实让少年激动不已。
由于程酌工作繁忙, 日本人又英语堪忧, 最开始独闯异乡的云礼难免惴惴不安。
好在翻译软件给力, 他又性格外向,没费多少力气搞定住宿吃饭的问题后, 便开始自在起来,于各大品牌的展厅流连忘返,完全沉浸到了服装设计的世界里。
*
这日他又一早进了处颇有艺术气息的大师展, 正举着相机入神观摩时, 忽被一位西服革履的年轻男人拦住。
对方貌似很兴奋,叽里咕噜说了串完全听不懂的话。
云礼茫然眨眼,摇摇头便想溜, 毕竟在国外装傻比微信小号更加管用。
结果那男的锲而不舍, 再度追上来用蹩脚的英文表示, 想签他当模特。
尽管稍微长高了点, 云礼仍旧震惊:“有我这么矮的模特吗?别是要拍什么少儿不宜的东西吧?”
男人谄媚地解释起来,硬要与他交换联系方式。
幸而正纠缠不清时,熟悉的声音忽在身后响起, 几句流利的日语便让对方道着歉知难而退。
“哥哥!”云礼惊喜回头, “你什么时候来的?怎么知道我在这里?”
“不是给我发了很多照片么, ”程酌拉住他的手, 带路离开这是非之地,温声关心, “逛三天了,什么都没买?”
云礼有限的小金库已经全花在退款和母亲的疗养费上,兜里装着蒋青和程酌的信用卡,用哪张都让他有些许尴尬。
少年含糊其辞:“展览没有零售。”
程酌看破不说破,见云礼气色明显好了许多,不由微笑:“看来离开东港很治愈你。”
自从小鲤的事被曝光后,云礼走在路上被认出来的频率明显上升,出国当然自在。
不过那些好的坏的早就不再值得多纠结了,他解释:“因为看到很多有趣的东西呀。”
而后又赶紧抱住程酌的胳膊:“不过还是很想你的!每天都睡不好觉呢。”
已然容光焕发了甜言蜜语还能张口就来,小狐狸。
程酌无奈地弯起嘴角:“走,带你吃点好的,庆祝一下。”
云礼不解:“庆祝什么?”
程酌笑而不答。
*
与其说是食物,怀石料理更像是艺术展示。
坐在微风习习的优雅房间内,等着一道道精美的食物被端上来,还有窗外的日式庭院赏心悦目,这过程使人心情格外轻松。
云礼认真地听着程酌翻译介绍,因为太入神而渐渐忘了初衷。
所以等到吃甜品时,忽见到封贺函被递到眼前,差点没反应过来。
程酌微笑:“刘夙给我的,恭喜。”
云礼诧异拆开,竟是之前参加的少数民族服装设计比赛邀请他去领奖,虽然只是第三名,但对完全没有任何基础的少年而言已经相当完美了。
仿佛不相信似的,云礼重新瞧了瞧信封,又反复阅读,而后才露出开心的笑脸。
几乎没有任何思考,他便拍下照片给蒋青发过去。
毫无意外,老太太并未理睬。
云礼郁闷地轻咬嘴唇。
程酌安抚:“感觉她没那么生气了,否则也不会搭理我,抽空回江朔探望一下。”
“等考完托福吧,”云礼把贺函认真收好,“不能每件事都是半调子。”
比起第一次见面,他的确变得成熟许多。
程酌略感欣慰的同时又无声叹息。
云礼敏感察觉:“怎么了?”
其实若严加保护,少年也不至于遭遇这么多磕磕绊绊,程酌虽知道自己的所作所为并没有错,可偶尔想来又难免心疼,一时情绪复杂。
相反,云礼并没考虑那么许多,他抱着贺函认真谋划:“等回去我就考次托福试试,早点成绩合格,就可以早点把注意力都放到设计上来。”
“你没问题的,”程酌表示肯定,“你有天赋,只要肯努力,结果不会差。”
云礼有点不甘心,小声道:“我想和你一样好。”
程酌很平静:“这个世界不需要两个相同的存在。”
其实去东港后,云礼也因他见过不少背景或能力很厉害的角色,那些人或多或少都有些高高在上的傲慢,可程酌却截然不同。
这种品质或许比成功更难得。
云礼认真想了想,点头道:“那我就做最好的自己。”
煞有介事的纯洁与真诚,难免令程酌想起汤圆忽而专注起来的小模样,他淡淡一笑,不再后悔未把少年囚禁在笼中。
喜欢会带来无数私欲,但爱却能刺破所有伪装。
*
秀场后的酒会是纯纯的名利场,云礼并不喜欢虚伪的地方,及早就拽着程酌逃了出来。
深夜的东京璀璨却安宁,干净的街道偶尔路过些醉醺醺的陌生人,和更具烟火气的东港截然不同。
云礼散步时不禁轻叹:“还要多少年才能成为他们那样的设计师呢?有点等不及啦。”
很孩子气的一句话,也只有孩子才会抢着长大。
程酌神色温柔:“享受现在,如果人生只看重结局那有什么意思?”
毕竟我们的结局别无二致:终将独自走向坟墓。
“我很盼着留学,去陌生的国家和城市,体验全新的生活,”云礼有点郁闷,“可我不愿意离开你,一想到会分别,未来就不太值得期盼了。”
程酌抬手揉了揉他的头:“会去看你的。”
“那也不能每天都在一起呀,”云礼踢开脚边的石子,“如果我早点成为大人,有稳定的工作,就可以和你好好过日子了。”
十八岁还没过完,竟然讲得出过日子这种话。
程酌笑了:“也许你的工作需要全世界飞来飞去。”
闻言云礼立刻飞快地摇了摇头,似乎自己也说不清那份怅然。
在这刻之前,程酌本感觉已将未来规划得很稳妥,可他实在看不得云礼那副表情,竟然直接回答:“去纽约工作对我也很简单。”
云礼以为自己听错了,而后慌张:“我、我就是随便说说的,你离开易迅——”
“公司离了谁都能转,再说本来就组建过北美的工作室,”程酌轻描淡写,“只不过一直没什么成绩罢了。”
……
云礼依然不安,只觉得任性说错了话。
不到一分钟,程酌便已决定:“你放心考哪里都好,我不会离开你的。”
…………
云礼完全呆在原地,好半晌才道:“可、可是……”
程酌并不像开玩笑的样子,甚至不像说出了多么惊人的话,依然神色从容。
云礼努力眨眨眼睛,艰难回神感慨:“哥哥,你是恋爱脑吗?”
程酌微怔,而后淡笑:“我只是想,十八岁只有一次,十九岁也只有一次,你经历的每一天、每一年都没办法重来,如果我有能力,就不该让你过得没那么快乐。”
被太过重视的云礼完全不知作何反应,眸光闪过水色。
“我不曾在意过别人,所以也未必知道该怎么对你,”程酌很真诚,“不能因为我比你大了几岁,就代表我的考虑全部正确,所以刚才你愿意讲出心里话,我很高兴。”
云礼动了动嘴唇,依然没找回语言能力。
他当然愿意程酌和自己一起去美国,但也清楚这样不该,自己不配——
仿佛看穿了云礼的想法,程酌毫无犹豫:“你配,全世界我也只想这么对你。”
过于温暖的一句话,狠狠击中云礼的自卑和不安,以至于没出息的泪水顷刻便湿了眼角。
程酌抬手捏捏少年的小脸:“这回可以安心准备了吗?”
云礼小心点头。
永远都无比感性又浪漫的程酌,好像很少做作地准备浮于表面的惊喜,或刻意遣词造句讲些无用的甜言蜜语。
他所有的温柔和宽容都出现在最恰如其分的时候,哪怕年轻如云礼,也知道自己一旦错过就不可能再拥有。
“哥哥,我不知道该怎么说爱你。”
云礼这样讲完,便伸手用力拥抱住程酌。
程酌轻抚他的后背:“好了,没那么严重,你快乐就好。”
云礼抬眸,忍着泪意望向他的眼睛:“不管你怎么告诉我,人生还有多少重要的事要去体验,你对我都是最重要的,无论是现在还是以后。”
程酌不禁想劝:“你——”
“不准教育我,不准替我定义和排序,”云礼垫脚亲了他一下,“我就喜欢这样想。”
程酌恢复沉默,无奈而笑。
云礼含泪但语气不容置疑:“这世界特别大,以后我肯定还能见识到更美的风景,但只有你在时那些风景才值得欣赏,我要当设计师,我更要和你结婚,我要和你一起变老,然后一起死掉,并不是所有的结局都没意义,这种结局才是所有过程的意义。”
认真听过少年的话语,程酌的笑里多出难言的温度。
他的确已经经历过很多了,但遇见能够坚定选择彼此的人,依然是第一次。
这种感觉……很好。
就像穿越过宇宙间那些不断诞生与湮灭的荒芜,最终却在星空深处遇见了朵永不枯萎的玫瑰。
毫无逻辑,无从拒绝。
第54章 旧友
东港的气温逐渐升高, 疗养院的清凉和安宁更显的难能可贵。
无奈病重的陈醉偏不满足现状,录节目乐此不疲,闲来也常在窗前抱着吉它写歌。
云礼依然无法完全理解母亲, 去探望时忍不住叹气:“没想到奶奶和爸爸真的不来看你。”
陈醉父母死的早,始终无牵无挂, 闻言也只是淡笑:“当初我坚持离开, 就算恩断义绝了吧?夫妻不是亲人, 婆媳更不是,更何况还成了过去时。”
云礼未在多言, 只默默地把营养品帮她按天分好。
陈醉抬眸笑:“所以程酌愿意跟你去美国,可真是个奇迹,你得珍惜。”
上位者无条件的迁就, 的确是绝无仅有的关怀。
提起这件事, 云礼仍旧心情复杂,默默点头,过了几分钟他才说:“明天我去考托福。”
“加油, ”陈醉神色轻松, “不过那成绩可以反复刷, 不必太紧张。”
“如果我考过了怎么办?”云礼很认真, “如果我要离开,谁来照顾你?”
陈醉浅笑:“我有我自己的人生。”
云礼手里的动作停了下,而后轻声表态:“你就当我是在老人身边长大, 思想比较保守吧, 我不会不管你的, 你也别想胡作非为。”
陈醉被儿子小大人般的警告逗笑, 放下吉他说:“就算我不愿意承认,但老太太真的把你教的很好, 以德报怨,这很难得。”
“不算怨恨,我已经明白了,你有你的人生,母亲的角色不是你的全部,”云礼向来有什么说什么,把鸡汤端到她旁边的小桌上放好,又道,“可能之前我的确挺缺爱的,所以才不自信,可是和程酌哥哥在一起,我已经得到的够多了。”
陈醉温柔地凝视着少年。
云礼也相当直接地看向她:“也许你不是我妈的话,我会更喜欢你一些。”
闻言,陈醉难免愣住,但最终仍旧轻松地笑笑,宛若在聆听别的故事。
*
这年头综艺越来越卷,情怀往往会成为最吸睛的卖点。
陈醉参与的音乐节目算是花样包装炒冷饭,邀请了不少曾红极一时但又如流星般消失的歌手。
她长得美丽惊人,又得了癌症,本身就故事性满满,加之受到儿子云礼那女装八卦的影响,更是惹人注意,第一期就得到很多镜头,播出后果然引发关注。
尽管嘴上反对,云礼对这件事还是相当关注的。
他睡前抱着平板电脑刷不停,随手打开了转发量相当之高的采访视频。
是有几名记者在街上把陈醉拦住,毫不客气地问东问西。
好在陈醉向来不拘小节,无论是聊起乳腺癌还是失败的婚姻,她都语气轻松。
记者毫不客气:“据说你在小鲤六岁时就选择出国,有没有什么道歉的话想对他说?”
“当然有,”陈醉微笑,“但我直接去跟他讲不就好啦,跟你们说什么呀?”
记者又问:“你对小鲤女装的问题有什么看法?”
“首先它就不是个问题,其次,不好看吗?”陈醉反问过后,见记者们欲言又止,便嘲弄道,“那你们的审美可真够呛啊。”
……
云礼瞧得整愣,结果回房睡觉的程酌却听得失笑。
“真担心她老了以后会变成个老顽童。”
少年吐着槽关掉平板电脑,忽然意识到陈醉可能根本没有老去的机会,不由怅然。
“别担心,不管去哪里都会给她安排好医生的,”程酌安抚,“当然,还得看她自己的意愿。”
云礼嗯了声,等他躺到身边,立刻黏了过去:“哥哥……”
程酌侧眸:“说。”
云礼不由谴责:“干什么语气冷漠?你是不是厌倦我——唔——”
他话没说完,就被程酌故意用力抱住,呼吸艰难地慌乱挣扎。
程酌强行把少年困在怀里,不禁轻笑:“喜欢热情的?明天不想去考试了?”
云礼气喘吁吁地抵住他的肩膀,郁闷道:“我只是想说,汤圆一只猫好孤单,它肯定想要一个妹妹……”
正在床角舔毛的汤圆疑惑抬头。
程酌挑眉。
“我知道现在不该再养小动物,”云礼小心翼翼,“可是我和杨西西去拍了流浪猫中心,有只小猫缺了条腿,太可怜了。”
有生命的存在远比任何物质复杂很多,程酌不确定他是否能理解其中的责任。
云礼见程酌犹豫,立刻撒娇地去抬头亲他:“哥哥,我肯定会照顾好的,求求你了,这两天我总是梦见它,它肯定和我有缘。”
原则这种东西偶尔会变得不堪一击。
程酌无奈:“你和汤圆商量,我随意。”
“真的?”云礼立刻高兴,扑住他开心地贴上去,对自己年轻的身体全无半点自觉,闭眼后还声音轻软地吹捧:“你真好,你是全世界最好的男人。”
程酌没有任何办法,拍拍他嘱咐:“睡吧,休息好才能发挥好。”
云礼含糊不清地应声,而后再没了反应。
*
考试对于优等生来说并不算天大的难题,但眼前的路完全是云礼自己选的,所以他次日还是很早就忐忑地清醒了。
蹑手蹑脚洗漱完毕,又检查过考试信息和用品,天才蒙蒙亮起。
云礼重新趴回床上,靠在枕边瞧着程酌的俊美睡颜,稍有些波动的情绪又渐渐平静了。
过往生活中从未存在过的安全感,已经不知不觉改变了少年的性格。
他很清楚无论考成什么样子,程酌都会一如既往地温柔。
就像个不再怕打破碗的小孩,云礼灵魂的某一部分,好似也感染了那份波澜不惊。
瞧得入迷时,云礼忍不住亲了他一下,轻轻抱了上去。
程酌带着睡意回抱少年。
云礼顿时幸福到冒泡,小声表白:“哥哥,今天也好爱你。”
听到这话,程酌微笑着低声回了句“小狐狸”之类的感慨。
云礼追问:“小狐狸是什么?苏妲己吗?”
程酌笑而不答。
*
英语底子本就扎实的云礼绷紧了神经答题,结束考试后自我感觉很不错,整个人都显得轻松了起来。
为了让他开心,程酌特意选到个热门的酒店餐厅为之庆祝。
云礼得意洋洋:“我有预感这次分数会很高,说不定再也不用考了。”
“已经考完就不必多想,等出成绩再决定下一步,”程酌依然不急不缓,“这段日子好好准备下作品,想申请国外的学校,这点很关键。”
云礼嗯了声,正要说什么时,却被迎面而来的男人吸引住目光。
倒不是因为对方容貌姣好——虽然的确不错——而是他直勾勾地瞧着程酌,七分惊喜三分羞涩,令少年略感不爽。
程酌也惊讶,停步问:“苏锦?你怎么在东港?”
“周末刚回来,正想联系你聚聚,没想到今天遇见了,”男人谈吐清晰,态度极其热情,“我住这里,不如择日不如撞日,请你吃顿饭?”
程酌拒绝:“再说吧,不太方便。”
被唤作苏锦的男人早就在打量云礼:“这位是——”
“我是程酌哥哥的男朋友,”云礼抢答,追问道,“你是谁呀?”
苏锦愣了愣,解释道:“我是他大学同学,也曾做过同事,算是老朋友。”
话毕他竟然对程酌微笑:“你终究还是和别人在一起了。”???
云礼张大明亮的眼睛,顿时浮出更强的危机之感。
程酌并不搭腔,甚至没什么表情,只打算拉着云礼走人。
结果云礼却道:“没关系呀,看起来你们很久没见面了,那就一起吃呗。”
话毕他便朝苏锦露出笑脸:“感谢招待。”
*
这间酒店的西餐口味很棒,价格也不菲。
苏锦只点了个布拉塔奶酪沙拉,便合上菜单瞧向程酌,静静走神。
云礼自然警惕,故意搭话:“你就吃这么点呀?”
苏锦回神弯起嘴角:“习惯了,小鸟胃。”
他本来就清瘦优雅,还非要这么讲话,百分百不是直男,对程酌的态度也相当诡异。
“哦,”云礼立刻脱口而出,“那你是易胖体质。”
正在喝水的程酌轻咳,忍不住在桌下按住少年的腿。
云礼凭直觉就认为这苏锦对程酌有那种意思,此刻更决心把他出现的目的敲打出来。
一脸敌视又狡黠的样子,还真像被天真的狐狸精附了体。
第55章 知音
云礼所接触过的程酌亲友, 多是他在东港的相识,而苏锦的出现则象征着更遥远的欧洲岁月,的确惹少年非常好奇, 自然听得专注。
席间除了近况的寒暄外,苏锦会频繁提起个名字——戴均。
听意思那是他们彼此都相当熟悉的存在。
云礼边吃边眨眼睛, 终于忍不住打听:“戴均是谁呀?”
程酌切牛排的手停了下, 少见地没有立刻回答。
而苏锦则略显悲伤, 含糊道:“老朋友,已经是过去的事了。”
……
两人之间似有似无的默契似将云礼排除在外了似的, 他不开心地哦了声,食不知味地咬住生菜,嚼得气鼓鼓。
好在程酌并未显得很热情, 转移话题问:“你不是已经移民了, 怎么忽然想起回来?”
“法国的工作室解散,没有找到更合适的地方,”苏锦直言不讳, “我想试着在国内发展, 易迅是个不错的选择。”
云礼警惕:嗯?这人竟然想和程酌哥哥当同事?
程酌很平静:“以你的能力, 这不是问题。”
“但我想独立负责3A项目, 本来也打算去见见你的,”苏锦提出要求的语气理直气壮,“那个小陈老板不是你的朋友吗?替我推荐一下吧。”
程酌微怔:“独立?你是说当制作人?”
苏锦颔首。
程酌并没有直接答应:“你一直在做美术, 这和负责项目是两码事。把你介绍给聿深没问题, 但他会有自己的考量, 再说之后他应该不会直接管理公司。”
苏锦很感兴趣:“易迅要换CEO?可他不是刚继承没多久?”
“具体我不清楚, ”程酌淡淡地许诺,“总之, 我帮你约见一面。”
苏锦淡笑:“怎么,怕我泄露商业机密啊?你明知道,你的话我绝不可能乱说的。”
程酌神色平静但没有回应。
苏锦拉回话题:“我明白,我没有研发管理经验,很难走出第一步,所以才来找你啊,如果只是投个简历的事,又何必多此一举呢?”
程酌应声:“我明白,但结果并不是我能决定的。”
苏锦沉默几秒钟,目露悲伤的强调:“你答应过他,会好好照顾我。”
因为他们好像在谈正事的关系,云礼始终没敢搭腔,但听闻这句话却本能地不爽,立刻质问道:“哥哥都讲的很清楚啦,帮你约老板还不行吗?你能不能胜任要看自己的能力,商业社会中有什么机会是靠求来的?”
年轻貌美有时是非常尖锐的存在,整个吃饭过程中,苏锦刻意没去瞧云礼。
此刻见这位精致可爱的美少年咄咄逼人,而程酌却只是笑了笑,他不由委屈地眼眶泛红。
云礼更加不开心:“不会是要哭了吧?一把年纪了还要人照顾……”
说完他就哼了声,起身道:“我先回家啦,一点都不好吃。”
苏锦瞧着少年竟背上包若无旁人地大步离开,含着的眼泪瞬间滑落。
程酌叫来服务生买单,同时略显无奈:“你还真没怎么变。”
苏锦轻声问:“为什么没跟我讲你谈恋爱的事?”
“说这个干什么?”程酌等着刷过信用卡,而后反问,“你是看了那些八卦才来东港的?”
苏锦依然淌着泪痕,哽咽道:“你没那么重要。”
程酌淡淡微笑。
*
到底是从哪里跑出来的可恶绿茶?
讨厌讨厌!
云礼在卫生间郁闷地洗着手,大眼睛转了几转,认真琢磨着究竟谁才能知道内情。
忽然间,紧闭的门轻轻开了又合。
程酌走到他旁边,也打开水龙头冲洗起来,垂眸微笑:“不是回家了吗?”
“他是谁?”云礼显得很郁闷,敛着眉质问,“凭什么对你说那种话?你们感情很好吗?难道是你前男友?你不是说自己没谈过?”
说到这里少年便急了,猛地拉过程酌,用湿漉漉的手把他按在墙边:“你不会骗我吧?”
程酌并未反抗,只问:“如果骗了你呢?”
云礼微微张大眼睛,忍不住卡住他的脖颈,但却并未使力,对视后只小声道:“你不会的,可他到底是谁?”
程酌仍未回答。
云礼生气宣布:“我吃醋啦!你再这样我要离家出走!”
他这副模样着实令人忍俊不禁,程酌弯起嘴角,半晌后又换成略显悲哀的神色:“不是告诉过你,我在欧洲出过很严重的车祸吗?那天我本要去领一个很重要的奖项,结果……还好我只是断了胳膊,开车送我的朋友却……没抢救过来。”
云礼缓慢地松了手,终于有所意识:“那位朋友就是你们说的戴均吗?”
程酌颔首:“我的师兄,也是我唯一的知音。戴均一直很喜欢苏锦,临走前嘱咐我要帮忙好好照顾他,我不可能拒绝。”
没想到竟然是这样……
云礼几度欲言又止,终而郁闷地看向地板:“可、可那个苏锦好像喜欢的是你呀,他为什么要回来?以后不会经常让你做这做那吧?”
程酌问:“也许吧,可以吗?”
“不可以!”云礼不假思索地坚决表态,而后用力抱住程酌,“我不喜欢这样,你不准对某一个人特别好!不然……不然我也去照顾别人!”
程酌失笑,揉揉他的短发说:“明白了,但我还是会帮他约聿深见面的,苏锦来不来易迅和我没关系,我也不会和他产生任何直接的业务交流。”
鉴于这个男人讲过的每句话都很算数,云礼勉强松了力气:“那你不准对他嘘寒问暖。”
程酌反问:“我有那么无聊?”
云礼哼了哼,而后认真问:“我可以做你的知音吗?”
虽然那是已经逝去的旧友,可听到程酌把“唯一”这种形容用在对方身上,仍旧很……
酸涩。
闻言程酌似乎认真思考了几秒,而后回答:“可能不行。”
云礼立刻郁闷:“为什么?”
恰在这时,有清洁工端着熏香进来,见他们抱在一起,立刻慌张地道歉离开。
程酌拉住云礼的手:“好了,去别处吃吧,说过要帮你庆祝考试完毕的。”
云礼不悦侧头,长长的睫毛抖啊抖:“刚刚已经吃过了,我也是小鸟胃,我不饿!”
“那我饿了,”程酌用力扶过少年的腰,逼他重新贴到自己身上,“可以吃你吗?”
云礼感觉到他身体的变化,惊慌道:“你、你干嘛?这是外面。”
程酌半笑不笑:“这是酒店。”
*
夜色不知何时而至,再回神时,窗外已是金色阑珊。
激情过后的身体陷入无法自控的乏力,云礼压根不清楚怎么洗完的澡,只半睡半醒地蜷缩在床边,每寸白皙的皮肤都透出微妙的薄红,而后腰处的那尾鱼影纹身,更显嫣然暧昧。
温热的大手忽然抚上。
少年敏感到身体微抖,睁开泛着水意的眸子。
程酌搂住他,有一下没一下地吻过光裸的可爱肩头。
云礼隐隐闻到食物的味道,瞥见摆着红酒冰块和鲜花的推车停在远处,却没有力气和胃口。
尽管很熟悉彼此的身体,可单纯为了上床而在酒店开间房,还是很突破少年的认知,故而忍不住小声抱怨:“你把我教坏了,为什么不回家……”
“等不及,”程酌仍旧抱着他,“看你为那些小事吃醋很可爱。”
云礼摸住他的手腕:“不只是这样吧……我觉得提起死去的朋友,你心情不太好。”
程酌没有否认。
云礼忍着身体的疼痛努力转身,瞧向他问:“你看,我还是挺了解你的,为什么我不能当你的知音?”
没想到他还惦记着这个“身份”,程酌直言:“因为我爱你,我没办法单纯地欣赏你。”
……
云礼瞬间脸红,慢慢用面颊贴住他的胸肌。
隐隐的心跳,一声重过一声。
总是能勾勒出绝美画卷的修长手指轻滑过少年的脊背,顺着腰窝温柔而下。
仍沉浸在愉悦中的云礼不由抬头委屈:“都、都好几次了,你是涩情狂吗?”
程酌低头吻他,在灼热的气息中含糊承认:“是。”
云礼似在呼吸急促地忍耐着,扶住结实花臂的手越来越用力,最后简直在用抓的,哭腔哽咽:“哥哥……你是我的。”
小狐狸突如其来的宣言很是霸气。
程酌轻吻掉他眼角难耐的湿润,但转而更温热的泪便涌了出来。
云礼在头晕目眩的刺激中努力想看清男人的脸,吃力表达:“你过去的人生……我没机会参与,可我……我要你的全部,你不准……在意曾经……”
程酌深吻上去,许久后才低声问:“有了你,我还怎么在意?”
云礼哭得一塌糊涂,可怜巴巴地确认:“那我是比知音还重要的人吗?”
程酌轻咬他的耳垂:“你是我的宝贝。”
“我是你的主人。”
云礼闭眸用力搂住他的脖颈,这样哽咽着讲完,便再也发不出完整的声音。
夜更深,色旖旎。
第56章 礼服
巴掌大的三花小猫咪被从保温箱里拿出来, 完全是懵懂的模样,似乎不知自己少了一条前腿是多么严重的事情。
汤圆在它面前宛若巨物,谨慎地闻了闻, 而后竟然舔了一口。
云礼吓得立刻举起:“你可不要把它吃掉!”
说着忙把小猫放进了隔离的笼子里。
汤圆似乎感觉很冤枉,不满意地朝程酌喵喵叫嚷。
程酌淡笑, 转身去厨房洗手做饭。
云礼追在后面问:“哥哥, 小猫咪叫什么名字比较好?”
“是你养的, ”程酌翻着食材随口回答,“自己取。”
“难道不是我们一起养的吗?”云礼不高兴, “分这么清楚,不会是计划和我分家吧?”
程酌轻笑:“想多了。”
“我警告你哦,”云礼凑过去盯着他, “分家我要把汤圆带走。”
正在水池边偷虾的汤圆抬头眨眼。
云礼又抱住程酌:“把你也带走。”
“胡闹, ”程酌揉乱他的短发,“不要考完托福就懈怠,作品才是关键。”
“我知道, 我只是有点没灵感。”云礼讪讪地松手, 叹息道, “一想起稿子是要拿来申请学校的, 就感觉无论怎么思考都不完美……”
程酌很平静:“别忘记初心,如果它成了令你头疼的任务,还不如乖乖学历史。”
这话倒很是中肯。
云礼若有所思, 过了会儿又一吭不吭地朝楼上书房迈开步子。
程酌望向少年的背影, 不由勾起嘴角。
*
当所有的爱好都是秘密时, 每次得到一点点自由, 皆为难能可贵。
可如今有程酌的守护,无论是穿衣打扮还是服装设计, 再没感受半点压力,反倒不如过去那般容易珍惜了。
初心……
少年呆坐镜前,于回忆中想起很多过去的得失,一时间情绪复杂。
在厨房蹭吃失败的汤圆溜达上来,熟门熟路地跳坐到云礼腿上。
他适才回神,摸着猫猫头苦笑:“我是不是太得意忘形了呀?”
汤圆不明所以地缓慢眨眼:“喵~”
怎么会忘记初心呢?
从一开始,不就是为了靠近真实的自己吗?
云礼打开速写本,对着白纸愣过许久,方才下笔如有神。
人专注时总是忘我,忙碌的过程中,少年甚至没听见楼下呼唤吃饭的声音。
程酌疑惑地缓缓走到门口,望见云礼一丝不苟的身影,不由面露微笑。
有些人,注定会到梦想的地方去,因他本就属于远方。
*
陈年难忘的旧相识,是朱砂痣还是白月光?
某日傍晚,苏锦左右环顾地走在落羽杉中,怅然之余,感慨万千。
他沉湎于悲伤时,身边忽一阵清幽的玫瑰香风刮过。
是位长发微卷及腰的少女。
她抱住堆颜色各异的轻纱,脚下还踩着滑板,好奇而自在的美脸犹如精灵。
“哈,你怎么来了?”
少女出口的却是清亮少年音。
苏锦这才认出对方是程酌那个除了脸一无是处的小男友,因着实接受不了女装行为而后退了半步,谨慎蹙眉:“做客,不行吗?”
云礼毫不客气,上下打量的同时质问:“怎么,还想逼着哥哥帮你找工作吗?听说你比他大两岁,那也快三十而立了吧?老指望别人干什么?”
程酌不在,苏锦并未示弱:“那是我和他之间的事,和你没有关系。”
云礼沉默片刻,紧接着一字一句:“怎么没关系?我是他最亲密的人,他的一切都和我有关。说实在的,找不找工作我不在意,但别的念头你收一收吧。”
苏锦认识程酌十年有余,此刻依然无法完全接受少年的存在。
他似乎觉得好笑,又难免心有不甘,忽而威胁:“不要以为睡过了就能代表什么,我和他之间的过去,永远都不会被改变。”
“废话,过去本来就是不能改变的,但我们正常人都活在此刻,”云礼完全不受影响,“你是说戴均的事吗?那又不是哥哥的错,你总拿这件事折磨他算什么?”
苏锦多半认为没必要和小朋友争执这些,顿时不满地侧过头去。
“警告你哦,再用那事拿乔,今晚就让哥哥拉黑你,”云礼也满不在乎的样子,故意弯起大眼睛一笑,“睡过就是代表很多,你羡慕吗?”
说完他就踩上滑板扬长而去了。
苏锦心里的忧郁已然烟消云散,他甚至有些气急败坏,但又无可奈何。
*
程酌永远是周到体贴的。
尽管苏锦不请自来,他还是备上茶水,耐心劝说:“聿深跟我讲了,你的立项方案不适合易迅现在的状况,这两年很难考虑。”
“我知道一下子给我投那么多钱不现实,”苏锦蹙眉,“但连机会都不给未免也太武断了。”
程酌无奈:“你所谓的机会是几千万的成本和上百名高级员工的调动。”
苏锦陷入沉默。
“如果你愿意从事美术方面的工作,”程酌认真提议,“我其实有些不错的岗位可以推荐。”
苏锦不接话茬:“所以,你是无论如何都不肯帮我了?”
他从前也是很任性的,但如今这任性的成本越来越高,着实令人无法招架。
认真地思考过后,程酌实话实说:“你的能力不足以支撑你的野心,或许再以制作人为目标历练几年,未来会变得不一样。”
“你不肯再帮我,”苏锦忍不住问,“是因为那个云礼吗?你忘了戴均对不对?”
程酌认真反问:“和小礼有什么关系?其实我一直都很想知道,你到底是真的怀念他,还是只想利用他来折磨我?”
苏锦很惊讶:“折磨?你从前对我那么好,竟然感觉是折磨?”
……
“不想说这个了,”程酌主动结束话题,“总之,你这回想要的东西,我也没办法。”
苏锦慢慢蹙起眉头。
“哥哥!”
云礼忽然出现在楼上的栏杆旁,仍旧是那副可爱少女的打扮,只不过身上的衣服换成了颜色绚丽的轻纱剪裁成的晚礼服,像位落跑公主,配上嗓音真是……不男不女。
苏锦差点没控制住脸上的厌恶,但察觉到程酌不经意的目光,又立刻恢复平日的文静模样。
程酌这才望向云礼:“怎么了?”
云礼撒娇:“你什么时候聊完工作呀?我需要帮忙。”
程酌微笑:“聊完了。”
这句话无疑是在下逐客令。
苏锦放下茶杯,恍惚意识到原来那些往事即不是朱砂痣,也不是白月光,而是米饭粒和蚊子血,从未被铭记。
*
“他就是故意欺负你、利用你,我看不下去。”
云礼有点不开心地摆弄着身上的半成品,止不住郁闷抱怨。
程酌失笑:“那可真谢谢你伸张正义。”
“哼,”云礼继续愤愤不平,“头一次见到这么讨厌的家伙。”
其实程酌不想少年总被不相干的事占据心神,故意问:“为什么忽然急着做礼服?”
云礼瞬间得意:“你猜。”
程酌总能一语中的:“给陈醉的?”
“神了!”云礼惊讶转身,“你怎么知道?”
程酌手里的纱被拽落,导致勉强拼凑好的裙子滑落大半,露出少年雪白的后背。
云礼满不在乎地跪在地上继续简单牵线。
他认真时如孩子般天真地不管不顾,有种很特别的稚嫩性感。
程酌伸手摸过去:“穿好衣服再弄,不然就当你在勾引我了。”
“没关系,”云礼浅笑,“老夫老妻的。”
“我可没这么想。”
程酌这样回答的同时,便故意伸手抱起他。
云礼手中还拿着针,不由被吓到,回神后才用力拽住纱衣,神色可怜:“不要胡来哦,这真的是给妈妈的。”
程酌只亲了少年一下,轻声淡笑:“谢谢。”
被他感谢实在稀奇,云礼疑惑眨眼:“嗯?”
“很多事我以为自己很难走出来,”程酌眼神温柔,“但有了你,才发现那些并没什么大不了。”
云礼露出梨涡:“那当然,你可是全世界最厉害的程老师!”
讲完玩笑话,他又掏心掏肺:“要真想谢我,每次想别人好一分,就先对自己好一点,我可不需要你真去当个大好人。”
程酌问:“那你需要什么?”
云礼长睫微闪,凑近笑道:“我需要你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