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主是一团长条形东西,趴在地上,颜色很淡,轮廓都不完整。他的形体飘飘散散,随着木棍、鞭子抽打在皮肉上的闷声,更加虚幻了。
他是段寻醒来为止,看到的最淡的活物,再淡,可就成了死物了。
一个人猛地把男主提起来,甩面团一样甩在地上,□□在地上“砰”地巨响,再无声息。
男主连叫都叫不出来了。
周围的人倒是哈哈大笑,参杂着谩骂和对林旭阳的恭维讨好。
林旭阳这才挥挥手,让旁边的人停下了:“今天先算了,不能把这狗杂种打死了。叫人来把他扔笼子里去。”
上回他拿刀剖开这杂种的胸膛,被他爹好一通责罚,趴着打了七八个板子。
林掌门指着不成器的儿子,痛斥道:“你拿他出气就算了,反正他好得快。不许给我再下狠手杀了他,你还敢这么干,我关你十年禁闭!你娘真是把你宠坏了!慈母多败儿!”
林旭阳感觉自己的屁股隐隐作痛,又踢了一脚狗杂种,才舒服了。
他昂起头,在跟班的簇拥下,扬长而去。
段寻等没声了,也没影了,才从藏身的地方出来。
他看着地上奄奄一息的男主萧凌风,一边轻轻摸索他身上的伤处,一边思考着。
已知林旭阳一有机会就逮着男主发泄,掌门估计也不会管。
那么,给林旭阳找点麻烦,让他自顾不暇,最好连掌门都受到波及。
段寻就有机会帮助男主在被剖兽核前,成功出逃,还能尽量保护男主在这段时间内少吃点苦。
至于什么麻烦,他还得好好想一下。
现在——段寻摸着男主身上被血和脏泥糊成一团的毛发,任凭他跟小奶狗一样呜呜咬着自己的手,直到用草药敷好了伤口,才把自己的手抽出来。
手上有粘稠的东西流下来,应该是血。
段寻不太在意地用剩下的草药糊了糊,把萧凌风抱起来。
轻飘飘,还挺大个的。
段寻想起男主痛极时发出的呜咽,就像小狗的声音。他身上有柔软的毛,有的地方光秃秃的,不知道是天生的,还是被拔了。
有类人的四肢,脸蛋倒是无毛的,又肿又烫。
类人的大型犬?
男主的魔兽形态长什么样?狼?狗?豹?
段寻闲散地想了一路,走到主殿区域,把怀里的一大坨男主递向迎上来的弟子。
弟子嘀咕着:“这么脏……”
段寻适时开口:“我来把他送入地牢吧,劳烦师兄带路。”
那弟子松了一口气,轻快道:“那就麻烦师弟了,请跟我来。”
段寻暗暗记路。
地牢的位置大概在仙门的正中间,门口有六个绿色。先上九个台阶,左拐七步,再下二十七个台阶,一直向前走十五步,右拐八步,就到了关押男主的地方。
不需要看,他都能感觉到地下牢笼的湿冷阴暗,弥漫着一股难闻的味道。
萧凌风就这么长期地关在这里。
听着前面弟子打开囚笼的“咣当”声,段寻走入牢内,把萧凌风慢慢放在杂草堆上,顺便留了一点草药和药丸。
牢门再度关上,空气里却多了一股草药清新苦涩的味道,似乎冲淡了一点地下的臭味。
半人半兽的少年躺在地上,好半晌,才睁开了眼睛,吃力地抬头,望向那抹远去的背影。
不认识的人,他想干什么?抹了什么东西?
萧凌风颤抖着,把那些草药和药丸推远了,又忍着疼痛翻滚,把糊在身上的草药蹭下去。
伤口烂红,堪堪止住的血又流了一地,牢内满是血腥气,盖住了草药的味道。
大概又是玩弄他的新把戏。
他恨恨咬牙,把身体上的痛苦和精神上的屈辱一起死死压下去。
他这几次故意惹怒林旭阳,就是为了被打成重伤,掩盖身体的异常。
再过一段时间,再积蓄一点力量,他就有机会逃走了,也许……还能杀了那些人。
萧凌风静静地趴在黑暗中,闭上了充满恨意的眼睛。
走出地牢,阳光灿烂,清风和煦。段寻深吸几口气,那腐臭的气味总算淡去了。
带路的弟子叫秦远,是掌门的侄儿。
他也长出了一口气:“总算出来了,掌门怎么喜欢养这种低级魔兽,又丑又没用……”
每次他把这人兽带出去又送回来,还要每隔几天就给它送饭,简直苦不堪言。
秦远奇道:“你倒也不嫌它脏。”
段寻笑道:“只是觉得它有点可怜罢了。”
可怜?
秦远想起这位段师弟之前是个流浪儿,还是个瞎子。这么说来,段师弟和这人兽倒是有几分相似之处。
秦远仗着段寻看不见,面上鄙夷,嘴里的话却说得好听:“段师弟心善。”
“既然如此——”秦远话锋一转,“不如麻烦师弟你来照顾它。师兄最近忙着修炼,没那么多闲工夫。”
段寻面露为难之色,一副敢怒不敢言,最终屈服于师兄的样子,勉强答应了。
从中央的地牢出来,是练武场,有刀剑声和人声。向右走,正是段寻的小屋方向。
刚才为了早点见到男主,段寻走的急,现在沿着来路回去,便放慢了脚步,仔细看了看左右两边。
左边是药园和农田,大片大片的绿色,其中闪烁着亮光,有几个人在里面忙活。
按理来说,到筑基期就辟谷了,无需进食。但桃源仙门是小仙门,还有很多人修行不深,只比凡人强点。
因此桃源仙门每隔五年,春秋两季会去富裕的村子收刮油水,也会去穷乡僻野收人。
说的是收徒,却只是招一些免费的杂役罢了。
不是个仙门,倒像是个土匪帮子。
右边是大片的黑暗,只零星绿色,应是野草和树木。右边应该就是一般弟子居住的屋舍。
段寻缓步行走,核对地图,确定没有什么出入,才松了口气。
人生地不熟,如果连这份地图都出错了,那会给他带来很多麻烦。
他重新回到自己的小屋。门口有大片的颜色。
段寻蹲下身,用手指去感受眼前的色彩。绿色的、有点硬的梭形叶子;和叶子的形状差不多的、但是柔软的,应该是花瓣。花朵的中间,又细又痒的,是花蕊么,这就是黄色。
段寻唇角翘起,不是那种面具一样的假笑,而是真心实意的微笑。
他像个孩子得到心爱的玩具,乐此不疲地摸着那些花朵茎叶,直到觉得有些冷了,才握紧竹竿,站起身。
可能天黑了,休息会吧。
段寻支着脸,坐在黑暗里,聆听晚风送来的细小声音,享受这无边真实的寂静。
花叶的触感还残留在手心,段寻无比清楚地意识到,这就是他以后崭新的人生了。
第二天,段寻听着鸡鸣起来了。
他慢吞吞得穿着衣服。不像现代的t恤,他的衣服是电视剧上那种古装,穿着有些麻烦。
段寻磨蹭了好一会,把所有该扣的都扣上了。
他又摸了一遍,应该是穿好了,便出了门。
今天他需要给男主去送饭。
每次放完风后,男主的伙食就会好一点,还会连续送上七天的饭,不用半饱一天、饿两天。但是这饭也好不到哪去。
段寻闻着血腥味,还有那种有点变质的肉味,微不可察地皱了皱眉。
老是挨打、吃得差,男主这么活了五年,全靠他的魔兽血脉,皮糙肉厚。
段寻一手捧着个大碗,一手敲着竹竿,下了阴暗地牢。
昨天有秦远在,段寻没能仔细看。
这会儿只有他一人。他先把盆放在地上,使了个法术烧掉里面的臭肉,等肉烧完的过程中,他在观察牢里的法阵。
这些法阵用了灵力,所以段寻反而比眼睛健全的人看得还要清楚。
法阵的中心比较复杂,蔓延向外围四五米,越向外,越简单。
至于是什么法阵……或许是困兽、削弱力量一类的?
段寻从空间里掏出玉简,搜寻比对。
这个空间是段寻昨晚向系统讨要来的。
系统很爽快,给了他十五平米左右的空间,还附赠了一堆刻着秘籍功法的玉简,只叮嘱段寻不要外传。
找到了一个有点类似的法阵,段寻记下了,打算回头好好研究。
肉烧完了,段寻把一点灰烬直接倒在了牢房里,掏出他从厨房得来的新鲜食物。
他把盛了熟肉蔬菜的碗,从底下的小口递进去。
那一团人形趴在最里面,轻微地起伏。
随着食物放进去,萧凌风弓起来,满是戒备地瞪视。
段寻看男主动了,放了点心,后退几步,耐心地等着男主慢慢爬过来。
然后他就看见男主挥起手,旋即“咣当”一声——男主把饭碗打翻了。
萧凌风嘶吼着:“你们、又想干什么?!”
又是昨天那个男人!
以前也有人突然送了好吃的食物,萧凌风饿了好几天,狼吞虎咽地吃下去,结果吞了一大把刀片。
伤口虽然早就愈合了,但从那以后,萧凌风总时不时觉得喉咙痛,嗓音就很沙哑粗粝,说话还磕磕绊绊的。
段寻蹲下,捡起落在牢房外的食物,把干净的那一面撕下来,放进了自己的嘴里。
整个过程他都做得很慢,特意让男主看清楚。
萧凌风确实看清楚了。他看见男人闭着的双眼,遮了一条白纱,还有横在地上的竹竿。
萧凌风意识到:这是一个瞎子。
刚才他远远听见的“哒哒”声,是这个男人敲竹竿走路的声音。
即使如此,他依旧低伏着身体,和野兽一样,喉咙里发出阵阵低吼。
“我吃给你看了,没毒。这几天都是我给你送饭。你不吃,要饿上七天。”段寻如同教导幼犬,慢慢地一字一句说给男主听。
他对人没什么耐心,但是对这半人半兽的男主,倒是挺有耐心的。
段寻说完,便后退几步,假装研究法阵,其实竖起耳朵,偷偷观察男主。
男主趴在那一动不动,过了好一会,手臂开始挥动,同时响起了咀嚼食物的声音。
一开始那声音很小,可以听出男主吃得很克制、很小心。渐渐地,咀嚼的声音越来越大,段寻似乎能想象出他吃饭的凶狠模样。
段寻笑了一下,等着男主吃完饭,用竹竿伸进栏杆内,试探着找碗。
没想到竹竿一进去,就被男主咬住了,伴着“呼呼”的吼声。
这根竹竿是特制的,轻易咬不断。
段寻用蛮力就能拉过来,但怕伤了男主的嘴巴和牙齿,于是说道:“不打你。我在找碗。”
几秒后,竹竿被松开了,什么东西撞在上面。
而男主又缩在里面了。
段寻把碗扒拉出来,对男主说:“看我。”
他掏出一瓶牛奶,用手指蹭了点瓶口的奶液,沾在唇上尝了一下,示意无毒,才把剩余的奶液倒进碗里。
他同样后退几步。走远后,听见黏黏糊糊的舔奶声,然后是“咕噜咕噜”大口喝奶的声音。
段寻等男主吃饱喝足,收回了碗。
他说:“明天见,萧凌风。”
萧凌风仰头看着男人的脸,一愣,眼底泛起热意。
都过了多久,在毫无止境的谩骂和欺辱中,才有人如此认真、不带恶意地喊他的名字,萧凌风。
萧凌风一直看着这个男人远去,等到听不见脚步声了,才打着滚。
把昨天蹭在地上的草药又蹭回身上,又糊上新鲜的草药,吃下药丸,萧凌风才趴着不动了。
身体里流淌着暖意,这是每次挨打后从未有过的感觉。
其实从昨天到今天,萧凌风就发现那些涂在身上的药好像是有用的。
而且这个男人,给他的感觉不太一样。
萧凌风烦躁又不安地咬着手臂,像在咬那个男人的脖子,折腾了好久,才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