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5年九月兵库县稻荷区oo3丁目,北信介。摊开的书信封面是如此写着,一边穿戴正统和服的男人磨了墨,缓缓的在洁白的纸张下笔。

    吾妻亲启,

    距离你离开已经是第九个秋日,我大概已经记不得过去的这些年到底是做了什么,大概是还像你说的那样,我的日常很无聊。田野的生活很宁静,只是我总会幻想你还在我身边。

    那个声音告诉我,在今天会给我们重来的机会。治常说是我魔怔了,世界上本就不存在什么复活之类,遥想过去,我也是这么想的。

    真也好,假也罢,是我自己不想等下去了。

    时至今日才明白那些个希望神明存在之人的迫切,已经无所能寻找了,我还是,想要你回到我身边。

    我们分离的已经足够久了,所以在我忘记你之前,请允许我选择去殉你。九年来除了回顾我们的过去,我不知道该用什么办法面对没有你的明天。

    别离我太远.........

    北信介缓缓落笔写完了所有,这是一封寄不出的信笺,他依旧是写得虔诚,祈愿心上人能得见他的心。

    曾不信神佛的男人为了挚爱而低头,他无数次的祈求上天,建鸟居、搭神社、修灵灯,为的只有一个人。

    屋外的秋意繁重,北信介只身走向了他自己的归路。

    2016年秋末的事故被纳入了方程式赛车史上近年最严重的,那天北信介已经记不得他自己是怎么在重重阻拦里、走近燃烧现场的。

    火焰吞噬着一切,救援车赶到已经无济于事,惨烈的现场也将他的心一并带走了。

    他哭过、也跪下过、祈求过,却还是什么都没能挽留住。

    痛彻心扉这样的感受字眼浅薄,他说不上来的眼看着她什么都没有留下。没多久举办的葬礼来了成千上万的人,大多是粉丝群体,也有数不清的媒体。

    灵堂内是仅仅亲属可以进的,北信介独身在一边,就算是这样的时刻桐月爱还是来迟了。

    至于早到的罗斯先生如愿拿到了继承权,他没呆多久的用接管家族重要,率先离开。

    留下的汀夫人询问了北信介是否要帮忙,他一言不发,望着桐月名义上的父亲没有回头的背影。他想若是她能看得到,那一定会很伤心吧。

    纵使桐月大一点后说着她已经不在乎了,可是北信介很清楚,那仅仅是她自己的安慰。这种悲哀无处宣泄,若是真的不在乎——

    北信介想到了法医鉴定完的话,在赛车起火的最佳逃生八秒里,桐月是清醒的。

    她清醒的知道会面临的是什么,于是做了自己的选择,轻生。只要想到那封报告上字字句句,北信介心如刀绞,甚至难以呼吸。

    独自一个人会有多痛苦....才会在即将成功的时候松了手,是她对一切都了无牵挂了。

    来迟的桐月爱眼角带红,像是一副在路上伤心过的模样。

    现在才伤心的话,是不是太迟了。北信介抽离在外,冷漠异常,这与他平常很不一样。几个小孩的哭声响,陆陆续续来了不少家族旁支的人,虚与委蛇也好,真情流露也好。

    他只是觉得很累。

    恍惚里北信介想到了彼时罗斯老爷子的葬礼,也是个暗怀鬼胎的现场,穿着西装打领的人充斥算计。当时的桐月也是站在中心,她迎着许多人的虚伪、人人都想从继承人身上得到些什么。

    她也当起了一面,万事滴水不漏。

    周围有讨论桐月氏族下一任继承人的,也有讨论桐月的棺椁是入哪一方,杂七杂八的声音充斥在一起。

    再小声的讨论都在他听来刺耳,越来越多的人声嘈杂。

    望向少女灰色的照片,北信介看了许久许久。然后他在那天晚上赶走了所有人,义无反顾的带着她仅留下的骨灰离开。

    北信介从车队经理那里知道了桐月的住宿,她并没有住在宿舍楼,独自住在外租了一间住房。

    他站在公寓门口,面对密码锁停顿了许久。最开始的时候桐月加入青训营的住房是他们一起看的,很长一段时间凡是有空,北信介就会到桐月的住处。

    准备餐点或者整理屋子,这样细碎的活计让他做的安心,因为他们一直都是如此陪伴来的。

    直到12年那场赛事后他们就此分道扬镳,为了不成为桐月的束缚,北信介退了一步。

    按照约定没有出现在桐月面前过,如果…会是这样,北信介压下了堪堪崩溃的心理。

    他输入了旧密码,门却开了。

    北信介不知道他该是什么样的表情,只觉得心脏所承受的痛苦快要临界,他缓缓地进入了房间。

    屋内的东西很少,除了各类奖项和训练器材,除次之外也没什么东西。

    简单的屋子一眼能看到底,她没有娱乐的电视、爱好,仅有的也是赛车模拟器。卧室也是便捷,清一色的运动服和放在地上随时外出拎走的行李箱。

    行李箱依旧大开在地上,故人却回不来了。

    北信介开始收拾起了屋子,把奖杯各个放好寄回去,收拾完物品天色已经全黑。他没有开灯,任由自己被无边的黑暗包裹,想象在很多时间里她定然也是这样。

    拖着倦怠的身体,面对空荡的房间。

    那她一个人的时候又会想些什么,北信介不知道。时间一点一滴的流逝,他毫无困意的就这样在角落里坐着。

    偏头下忽得看见了一行字,心颤得厉害,同时眼前在晃动,他往前触摸上床板,一字字的摸过去。

    那是用什么锋利刀具刻的,极小的字眼。

    哥哥,我想回家。

    “哥哥,你就原谅我嘛?”少时做错事的桐月在发现叫北信介哥哥、对方会松眉头以后,就会这样拿称呼讨饶。

    总之阿北哥哥和哥哥也就是两个字的差别,她也没放心上,耍无赖的时候就喊哥哥。

    久而久之,成了两人心照不宣的称谓。

    他是拿她无可奈何,次次便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如今看到这样的词,不亚于在北信介的心口上扎了一刀,深得喘不上气。

    在无数个日夜里桐月绫秋都在后悔,她后悔赶走了最后对她好的人,所以她像是在经历惩罚一样度日。

    在这样日复一日的自我折磨里,不得解脱。很想很想再见一面,说出抱歉。

    是她说了违心话。

    某一日醉酒后桐月拿了小刀刻下了这句话,事了又自我嘲笑,真是太逊了....

    她匆匆拿床单盖住,再也没有做过类似幼稚的事情,到最后她自己也忘记了曾经吐露的心声。

    自尊与误会拖着人走上了不归路。

    “哥哥以后也会陪着我吗?”,桐月最喜欢问的就是这个问题。

    待在北信介身边总是会突然说出这样一句,男孩好脾气的次次都会回应。

    “会,永永远远”,北信介很少会给出承诺。尤其是时间无限这样的承诺,毕竟谁能说得清永远有多远,多长久呢?

    但不知道为什么在面对她的时候,再理智的想法也会控制不住。

    他单纯的就想陪着她,愿意去证明这个永远。

    可是他失约了,在她最想见他的时候,他又在做什么呢?都是他的错,为什么没能早点发现,为什么要遵循她说的不见面。

    到头来.....

    是他咎由自取。

    昏暗的房间里流露出了闷闷的哭声,青年跪倒在地上,按着刻刀留下的痕迹,他再也控制不住积压的痛苦。

    几欲窒息,却呼唤一个回不来的名字。

    哥哥现在带你回家,你还愿意吗?

    就这样北信介带着桐月留下的所有回到了兵库县,他独立出了家。选了一处空旷的山野,建屋、建神社,抱着不切实际的幻想度过了两年。

    而她连他的梦里都没有来过。

    因此北信介在建造好的神社里办了一场鲜为人知的婚礼,他知道她会生气的。原以为这样就会再见一面,可是桐月没有来。

    在昼神走了以后,北信介在神社停留了两天,终究是失败了。

    是他卑劣的想留下她,用尽了手段,可为什么一直都见不到她,还是她不想见他了...

    也对,她怪他来晚了,怪他强娶的方式留下她。

    新春的前一天北信介照常上了山,将他做的灵灯挂在了桐月的墓前,冬日的雪扫除不干净,他每天都来清理,即便一入夜就依旧会落满地。

    北信介自言自语的说了好些,边将落雪扫除,毕竟那人最是怕冷。他一个人能待好一会,日日都会来,此处离他的住宿近,直至宫治的电话将他拉回现实。

    那头说着宫侑今天来送东西,怕宫侑迷路所以提早和北信介说一声,他应声后挂了电话。北信介往回走,道路上全是他自己搭的小路,路的两边也装着相差不多的灯。

    他到家后将最后做的一盏灯装好,如此就完成了,沿途都会是明亮的。

    只要入了夜,路边的灯会全部亮起,他为她留了回家的路,惶恐她找不到而做到这个地步。再后来宫侑一直没有到,很快宫治得了消息的赶过来,他们两一起上山去找。

    渐渐地天色都暗了下来,北信介没找到的返回,也听到了宫侑喊着桐月的名字。那一刻等了好久的北信介难以控制住当下的心情,宛若死灰复燃般清醒,听到宫侑说的话他彻底的明白了。

    一切都是可以发生的。

    捡起了那盏本来放在桐月墓前的灵灯,新的灯转瞬成了旧物模样,看出的北信介转身上了山。

    堕落也好,疯了也罢,他只是想再见一见她。

    山路日落后崎岖,尤其是不知名的雾色缭绕,视线渐渐昏暗,他还是一步都不退的往前走。

    过了有一会视野里出现了点点灯火,连成了一条路,北信介意识到了什么地朝着那条路上去。

    “阿北你真的很执着呢”

    熟悉的声音从背后传来,北信介僵在了原地,他不敢回头又极想回头。最后眼眶先湿了,背后传来了脚步声。

    “害怕看见鬼了?倒也是,被烧死的话我肯定长相可怖,估计看了会做噩梦的程度呢”她还有心开玩笑,在宫侑走后桐月没多久就感受到了北信介。

    她跟在他身后走了有一会。

    “——不是”北信介没控制住嗓音的颤抖,“我回头了,你不要走”。

    他害怕的只是她会离开。

    桐月停下,叹了口气她伸手抓住了北信介的手臂,“别再为我执着下去了,是我自己放弃的,我不想你付出代价”。

    她虽然感受不到外面,一直待在这座下不完雪的山上,除了漫无边际的等待也就无所事事。但从某一日衣服变成身上的和服开始,桐月已经有了猜想。

    阴差阳错进来的宫侑开了门,桐月也因为多出来的灯得了机会。

    北信介转了身,看向面容毫无变化的桐月,她穿着他做的那套和服。习俗上说嫁衣多是白无垢,可是因为他想她会喜欢艳色多一点,这才做出了这条裙子。

    很适合她。

    看着留下人的痛苦桐月才有后悔,她以为的一身轻松,到头来伤害了最不想伤害的人。

    从这一刻起,自杀死去的少女通过爱人与她所放弃的世界才产生了联结,多了份被挽留。

    再后来,站到茫茫空地上的桐月来到了处新地方,她看见了小时候的她自己。小桐月拍了拍身边的空位,她也应邀坐了下来。

    她们像朋友一样坐在一起闲聊,平心静气的聊些没头没尾的话。

    最后桐月接受系统给出的条件,重新来过,再做一次选择。

    死亡是容易的,如何去活、怎样活反倒是困难的,这是一个人一生中最重要的命题。她过去常常想,人活着究竟有什么意义呢?

    或许答案不重要。

    笼罩许久的大雾散去,天将明。留下了北信介一人,他站在了回家的小路上,盏盏路灯开始熄灭。

    “系统上线——宿主桐月绫秋符合我方玩家设定,将被选入游戏,需要启动条件——矢志不渝的偏爱,目前已达成百分之九十”

    北信介听着突然出现的声音报了一系列话,他明白了复活的意思后便开始询问剩下的百分之十。

    也不出意外的,最后的百分之十在北信介身上。

    溯流而上,回到苦难开始的过去。系统还在继续考验,“所之既倦,情随事迁,九年后若真心还是真心,那么游戏开始”。

    如君所愿。

    他不知道这出现的是幻觉还是什么,可走投无路的人是不会放弃唯一的选择,哪怕付出的代价昂贵。

    北信介应下了考验,开始了等待时间。

    在此期间他不知道这个世界的自己会如何,所以当做是告别的将身后事处理,从容不迫的等待那一天。

    在他人看来就像是北信介已经完全放下,其实却不然。

    ——绫秋,请原谅我的自私。如若真的世上有地狱,那我愿意为你而去,再那之后,待一切重头,你我还要再见。

    动了凡心的稻荷神日日夜夜祈求,于是故事也开始重置,回到另一个起点。

    2012年四月开学,极美的季节紫藤花遍地盛开。关于转校生的事情一时传遍了整个学校,尤其是字眼里包括挑衅宫侑,朝着排球社去看热闹的人不少。

    北信介本是跟着大耳准备一起去食堂用餐,不过落座的时候没有见到熟悉的那四个,反倒是路过的人提到了什么二对二。

    “那个转校生叫什么来着…桐月?”

    “桐月绫秋...”

    路过的两个男生提到了熟悉的名字,瞬时进入脑海的记忆翻腾,北信介下意识停下了筷子,再也等不了的匆匆离开。

    等到了排球馆,内里在10比7。

    他望着桐月看了许久,有很久没见了吗?是的,一个四年,一个九年又两年。那一段记忆里他们隔了多少时间,纵使是现实他也有一段时间没见过她。

    看着场上因为胜利尽兴而笑的少女,他只有太好了的万幸。下一秒桐月似乎是发现了北信介,偏头躲在了角名身后,他忍不住的在心里失笑。

    “绫秋”

    我等你好久了。

    世界上任何一座牢笼,爱都能破门而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