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息还在一条条的加载,而叶枫已经等不及去追查彭潇还说过些什么。
“这个群很危险,我们要立刻上报网络监察,冻结所有群员,然后挨个联系。”
“成年人安排派出所登门,未成年人通知监护人。”
“一定要快!”
“怎么了?”
胡平蹭地站起来,两步走过来,拨开叶枫的肩膀,一目十行看了两秒,把手里的烟蒂一杵,招呼大家暂停手里的活。
“快,先来搞这边,能救一个是一个。”
虽然网络足够发达,但是要摸清这些涉及公民隐私的信息,手续流程依然复杂。
办公室里顿时忙碌一片,连门口响起的礼节性敲门声都没人注意到。
宴笙捏着鼻梁走了进来,一路上完全没人留意到忽然出现的人。
他走到胡平桌边轻轻的敲了敲桌子。
胡平从满是对话框的电脑屏幕转过头一瞟,看见是宴笙,打开柜门,抓出轻飘飘的盒子往桌上一扔。
“拿走拿走,没功夫伺候您,忙着呢。”
宴笙食指挑开盒盖毫不客气拿走最后一个蛋糕,撕开包装袋靠坐在办公桌边缘吃了起来。
胡平挥挥手:“吃饱了赶紧走。”
“我就是过来问问,补充报告的事,你们这忙活什么呢?”
宴笙环视一圈,目光所及之处的电脑屏幕上全是聊天对话框之类的,看起来就像一屋子人集体群聊。
“这孩子加了个自杀群,我们现在忙着看这群里还有没有能救回来的人。”
宴笙“哦”了一声,微敛双目,小口咀嚼着嘴里的食物。
他的目光一直在前面那么毛绒绒的后脑勺上打圈,等到手里的东西吃完,他站起身子将手里的塑料袋揉做一团扔进了垃圾桶。
“这些人应该不止加了一个群,多看看别的交叉群,能多挽救一点。”
“啊,对!小叶听到你宴老师说的了吗?”胡平自己可能都没听清。
叶枫回过头:“听到了,我们也正想这样做,通过群里的人查出更多潜在的类似群。争取挽救更多的人。”
“现在先把这些群里的人固定,我们在挨个查别的。”
办公室里键盘的敲击声,拨打电话的声音,交谈声一刻未停。
大部分人没注意到,有谁来了,又什么时候离开了……
胡平带着饶安市整个刑侦队,技侦,和省会浍河市的刑侦支队配合,把所有信息搜出来,通报到各地已经是晚上十点过。
彭潇好友列表里很快确定身份来源的网友,均来自于彭潇加入的三个群,三个群都是同一人创建。
一个白天的时间,收集信息的同时,胡平建立了一个沟通群。
将彭潇群里分布五湖四海能追查到的成员,所在地管辖部门的工作人员邀请在了一起。
小到片警,大到刑侦中队大队副队长。
大家只有一个目的,尽可能拉回每一个摇摇欲坠的生命,阻止他们凋亡。
沟通群从建成,消息就没断过,时不时有人询问更多的信息,汇报最新的进展。
有好消息,也有坏消息,还有悬而未决揪心的消息。
创建这个群的群主,上个月自杀了,年仅27岁。
那个说羡慕彭潇,要为自己勇敢一次的群友,是个21岁的男孩。
昨天吞了大量安眠药,经过抢救现在躺在医院昏迷不醒。
群里一些人还痛苦的继续生活着,情绪和生命都没有解脱。
很少一些人自杀失败被发现挽救回来,从此改头换面生活。
还有一些人屡次自杀未能成功,最后被家人送进医院治疗……
“你们知道那个印记是怎么回事吗?”沟通群里有一名外地的干警忽然问。
“什么印记?”叶枫警觉起来。
对方立刻发出一张照片,是皮肤之上的一处纹身,分不清楚在哪个位置,但是图案和彭潇大腿后侧的很相近。
“这是去年在一个自杀的姑娘腰上发现的,当时我们也检查过她的手机,但是没有查到任何线索。”
“这个图案我也见过!”另一名同样身处外省的干警立刻认了出来。
“我们之前接警,救下来过一个跳楼的男孩,他的脖子后面也有这么一个图案,但是什么意思他不肯说。我们只能劝服。”
“好像就是春节前……”
自杀未遂的人,警方因为公民隐私等诸多原因,除了言语沟通,不能深入去扒拉他的个人信息,社交痕迹。
时光流逝,那些人的容貌他们可能早已经忘记,唯一记得得大概就是身上这些标记。
“诶诶诶,你们等等!”在医院守护昏迷男孩的干警着急的发了一段语音。
不多时,他在群里发出了一张照片:“我刚才去拍的,你们看看像不像。之前没留意,还以为是胎记。”
“看起来差不多,好像又不一样。”
“细看有点区别,说不上来哪不一样。”
大家仔细观察得出了两个图案九成相同的结论。
“这不可能是巧合吧?”
“离得这么远,说不是约好的,我不信……”
“不如我们把照片发上来大家一起对比下?”叶枫提议。
很快,群里出现了六七张照片,包括刚才没说话的干警也提供了照片。
有的图案小,有的团案大,所在的位置并不相同。
照片多了,大家很快发现了不同之处,在图案的中心位置,本应该是花蕊的地方,各个图案的花蕊有细微区别。
叶枫立刻向胡平汇报了这个信息,问胡平要不要追查。
“查,这个好查,饶安不大。根据王彦说的,彭潇这个纹身是初二才有的,我查过他最近一年没有过乘坐公共交通外出的记录,那么应该就是在饶安弄的。”
“饶安这么点大,纹身的地方不多,明天挨个去走一圈,看看有没有线索。”
查清这个纹身的意义,也许对已经死去的彭潇没有任何帮助,甚至对已经有了结论的案情也没有太大帮助。
但是他们希望弄清楚这个纹身的意义,让更多的同行在平时工作中能够发现异常,尽力阻止生命的凋零。
窗外马路上的车辆一辆辆减少,身处闹市的市局外变得安静下来。
沟通群里渐渐安静下来,只剩下一条条有价值的信息和线索。
但是大家都知道,此刻没有一个人入睡,都在看不见的屏幕后忙碌着。
半夜,传来了好消息。
和彭潇同群吞安眠药自杀的21岁男孩醒了。
他拒绝透露自己自杀的原因,以及关于那个纹身的含义。
虽然没有得到进展,但是至少知道了这个男孩不是一时想不开自杀,而是酝酿了很久,在通知他家人帮助他走出困境的时候,也能让家人提高重视。
又一个不眠之夜过去了,黄友成宣布他们的调查工作得到了突破性的进展。
“发现什么了?”叶枫睁着布满红血丝的双眼,一脸期待。
“天亮再说!大家先休息一会,养精蓄锐明日再战!”黄友成故意买了个关子。
叶枫揉了揉干涩难耐的双眼,准备在桌上趴一会,等到十点过商业街区开始营业,他就去走访纹身店。
叶枫感觉自己刚刚睡着,连梦都还没来得及做,就被身后办公桌上的座机急促的铃音吵醒。
他闭着眼睛转身提了起来。
“嗯?”
“你说啥?”
叶枫生怕自己没睡醒听错了,立刻睁开眼,窗外早已大亮。
靠在椅背上睡着的胡平也醒了,一把抓过话筒刚好听到了对方重复的话语。
“行,你们按流程安排人过去,我这马上带人去。”
胡平重重搁下电话,拍了拍手掌。
“都醒了,彭潇父母带着亲戚去学校了,大家跟我去看看。”
饶安虽然刑事案件不多,不过这种事没少经历过。
死者家属带着人去学校,绝对不是简单的谈谈。
轻则拉横幅,重则堵门闹事,严重影响交通秩序,教学工作。
胡平拉着警笛,闪着警灯一路冲到千日红路,在路口就被警戒线拦了下来。
他探出头,执勤的民警瞧见是他,并没有拉起警戒带而是对他指了指旁边空着的马路牙子。
“胡队,您下车吧,开不进去。”
“里面还有好几百米,开不进去?”胡平不信。
民警还没来得及解释,震天唢呐声,鼓声,夹杂着铜钹的敲击声响了起来。
那旋律是熟悉的不能再熟悉的哀乐。
“我草,这他妈的是全村的都来了吧!”
胡平听这动静也不用民警解释了,拉开门跳下车,车门都来不及关拔腿往校门方向走。
叶枫赶紧下车小跑跟上,刚走了几十米,胡平忽然收住了脚步,嘴巴张合几次。
看口型在“他妈的”“我草”“这帮……”之间转了几次,没有选择到合适的词,干脆闭了嘴。
平时车来车往的千日红路上,此刻看不到一辆车。
无论是四轮的三轮的两轮的,烧汽油的,用电的,靠教劲的,统统没有。
以校门为起点,蔓延七八十米白茫茫的一片。
分不清男女老幼的人排着队盘坐在本应该过车辆的马路上。
他们装束统一,头上顶着白麻帽子,腰上拴着白麻腰带。
帽子长长的后摆和腰带交汇,在清晨的风里,一晃一晃。
高亢的唢呐声掩盖了小声的啜泣,低声的交谈。
胡平狠吸一口气,拔腿走向人群。
叶枫紧随其后从他们身边走过,仔细看着那一张张脸。
那些不知道名字的男女老少,听见脚步声茫然的抬起头,冷漠的看一眼叶枫或者胡平,复又转过头去继续刚才的动作。
或低声说话,或对着手机,手掌发呆……
一路走过去,距离英才中学的大门越来越近,肝肠寸断的哭声一声连着一声传了过来。
彭潇的母亲穿着一身白衣,头上顶着白布,手里抱着彭潇的照片双眼紧闭,满脸泪水,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彭潇的父亲坐在左侧搂着她,右侧坐着另一位的年纪稍大一身白的妇女,握着她的手。
正对着的校门紧闭着,透过繁复的铁花镂空看到了里面密密麻麻站着的人群。
前面是穿着制服的年轻保安,后面是一脸凝重的学校老师。
远处教学楼的窗户上,不断有脑袋伸出来观望。
马路上随处可见交警,民警。
两边店铺老板扔下半打开的店铺,站在警戒线外看热闹。
辖区派出所长一溜小跑过来,紧紧握住胡平的双手。
“胡队,你们可来了。”
“前脚打了上课铃,后脚他们就来了。”
“好话歹话说尽就是不肯走。”
“问他们有什么要求也不提,就这么一遍遍的奏哀乐。”
胡平一挥手,意思交给我们。
他走到彭潇父母跟前蹲下,手背拍了拍彭潇父亲。
“你们这是要干嘛?”
彭潇父亲连着几夜没合眼,双目布满血丝,一张嘴还没说话,熏人的烟味先溢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