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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41章 鸾枭并栖 (一)

    梁喑重新握住他的脚, 在脚踝上亲了亲。

    沈栖骨骼发软,下意识往回抽:“你别……”

    “沈栖。”

    梁喑的嗓音太低了,像是从心底最深处压出来的和弦鼓动, 极度陌生的感觉让沈栖心慌得乱跳,连脚尖都蜷起来。

    “干、干嘛呀,你先放开我。”

    沈栖挣扎了下,竟然真的挣脱了, 愣愣抬头正好看进梁喑的幽深的眼里, 还未闪躲开, 就被梁喑捏住下颌拽回去亲上来。

    他吓了一跳, 下意识撑住梁喑的胸膛,惶然地仰着头承受缓慢到极致的吻。

    这个吻比刚才那个更难熬,绵长得无休无止。

    沈栖恍惚听见他让自己张嘴,接着就感觉唇缝被人一下一下舔开,等他脑袋混沌地思考要不要闭眼时唇上却突然一松。

    梁喑用拇指揉了揉沈栖的湿润发肿的唇, 很绅士地询问:“我亲你一下,可以么?”

    沈栖耳朵发热, “你都亲过了。”

    梁喑简直要被他这个乖软讨巧的样子弄得失控,在心里轻叹了口气勉强压下燥热, 将人抱回怀里。

    在这段关系里, 沈栖明明更胆小,怕狗、怕疼还怕他, 可更勇敢的反而是他。

    他三天两头生病,感冒发烧是家常便饭, 尽管养的精细还是照样不长肉, 可在感情上他赤诚单纯得让人自愧不如。

    梁喑恐惧失去,第一反应是用强权禁锢把他留在身边, 却忘了他的喜欢才是最大筹码。

    “沈栖,看着我。”

    沈栖刚哭过一阵,又被亲过一阵,刚才哭着喊出来的那些话像是撒泼又像撒娇,此时根本不知道该用什么表情去面对梁喑。

    梁喑直接捏住他下颌,抬起来与他四目相对,“沈栖,名、利、权,我有的东西很多,但你不一样。生关死劫,你是我历经苦难得到的礼物,娶了你,我没想过离婚。”

    沈栖从未听过这样的告白,一时间心慌又心焦。

    “嗯、嗯。”

    “不想跟我说点什么么?”梁喑低头看他,拇指从下颌挪到唇上。

    沈栖一张口,舌尖恰好抵住了他的拇指,红嫩舌尖像只出门觅食就撞见狼群的兔子,下意识缩了回去,隔了几秒钟见他还没有收手的意思,又缓慢地张开口,“说、说什么啊。”

    “说你喜不喜欢我。”

    沈栖望着他,总觉得他的眼神热的要把房间温度都拔高得像个高温烤箱,而他就是那个倒霉的被叉住了挂起来反复炙烤的烤鸡烤鸭。

    动不了,逃不开,只能在灼热的温度下被烤得滋滋冒油。

    呼吸彼此交缠,滋生出暧昧的经络,紧紧勒住供血系统让他脑袋发晕。

    梁喑指尖微微用力,在唇上擦过。

    “我、我不知道。”

    沈栖无意识地舔着嘴唇,试图缓解紧张与嗓子眼里的干涩,“你别弄我,我喘不过气了,你、你先放我下来。”

    他真的不太适应完全坐在梁喑怀里,这样没办法思考。

    “不知道,我问你你来回答这样可以么?”梁喑松开他下颌,但手却勾住他的指根,十指交叉严丝合缝地攥住,在他紧张喘气的间隙里问了第一句,“你讨厌我这样碰你吗?”

    沈栖看着全无缝隙的两只手,他指尖泛粉,无力地被人强制着勾在青筋鼓胀明晰的冷白手背上,交缠的指根把潮湿淋漓暗藏,隐蔽又热乱地诉说暧昧。

    他觉得心跳紊乱、焦躁惶乱,想抽回手用力擦拭却唯独没有讨厌,于是摇摇头:“不讨厌。”

    梁喑心底如释重负,面上却只轻轻笑了下。

    指尖轻勾,低头在他耳垂靠近颈窝处亲了一下。

    沈栖脖子一缩,小声说:“别……”

    “讨厌这样吗?”梁喑呼吸在他敏感的颈侧血管上一扫一扫,带来战栗的痒与不安。

    这种感觉太陌生了,每一个毛孔都要舒张开的燥热与慌张几乎搅乱思维,和皮肤饥渴症很像但又截然不同的感觉让他想逃又想求他更用力,让那只强硬有力的手臂紧紧箍住骨节,勒进血肉里。

    沈栖几乎要喘息出声,艰难地忍耐着发抖,小声说:“不讨厌,可是……”

    “可是什么?”

    “我不知道,你别……别靠我这么近,我没办法想。”

    “我已经知道答案了。”

    沈栖茫然:“您知道了?”

    “不讨厌,就是已经接受我碰你,这代表你也喜欢我。”梁喑揉着他的唇,低声说:“沈栖,你这么聪明,一定能想明白。”

    “可是……”

    沈栖不知道这个是不是叫喜欢,他也没想好到底应该把梁喑放到那个位置才合适。

    “慢慢想,我不着急,给你时间思考。”

    沈栖轻轻眨了下眼,小声“嗯”了一声,低头时瞥见他的西装口袋,忽然想起件事,纠结很久,还是问了出来:“梁先生,你以前为什么不和Anne小姐在一起?”

    梁喑被他这个没头没脑的疑问砸懵了一瞬,当场皱起眉来,嗓音也跟着严苛几分,“谁跟你说的这些?”

    沈栖心口一紧,闷声说:“又不要别人告诉,我都看见了。”

    “你看见什么了?”

    “你跟她笑着说话收她的东西,我还看到你口袋里有她的名片。”沈栖挣扎了一下,从他怀里出来,瞪着眼像一只被冷落了,不许人再碰的猫。

    梁喑心先是晃了一下,发觉他语气里小小的酸劲儿,几乎控制不住想把他压下去再欺负一遍,“是,我收她东西了,你看见了怎么不问我?”

    沈栖心脏收紧,看他笑意轻松的样子有些难受,“你为什么不和Anne小姐在一起,她不是也能帮你吗?你为什么不和她谈恋爱?”

    梁喑恍然,怪不得陈亦洲笑成那样,这老狐狸。

    他抬起手,一枚婚戒在无名指上闪着低调的光。

    “梁太太,我已经结婚了。”

    沈栖每次听他叫自己“梁太太”都心悸,张了张口忍下心底的酸麻,没吭声。

    “我要她的名片是因为她大哥是医生,我要问清楚你的眼睛会不会有其他隐患。你身体太差了,我养你养得这样尽心你还是三天两头这儿不舒服那难受。还得防着你跟我提离婚,真要是哪天你不想跟我过了,我不问清楚怎么放心你离开我。”

    “下元节那天,是她把大哥的联系方式给我,至于我为什么不和她在一起,我难道为了权利谁都能结婚吗?”

    沈栖愣愣眨了眨眼,小声反驳:“可你娶我也是为了股权。”

    梁喑一噎,随即笑了,“我为了股权,真是为了那5%的股权我为什么不娶你大哥?你带过来和你大哥带过来有什么不同么?”

    梁喑精于算计,连哄人也哄得面不改色信手拈来。

    沈栖觉得有道理可又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太对,但没等他想明白梁喑又问:“我恋爱需要征得你的同意,你允许我和别人恋爱吗?”

    梁喑冷不防掐住他的腰往自己一带,在他反应过来之前抵住了他的额头。

    “我和别人恋爱了你得搬出去,我娶对方进门给他做饭煮牛奶陪他看书,保不齐还得这样……”

    双唇相碰,一触即分。

    梁喑嗓音低得吓人,“沈栖,你要我这样吗?”

    沈栖听不下去,想到那样的场景就觉得心脏都被捏紧了。

    “你允许我和别人这样做吗?”

    沈栖嘴唇动了动,声音小得听不清。

    “嗯?”

    沈栖腰在人手上握着,小腹也被温热的掌心压着,每呼吸一下就带来强烈的接触,逼得他嗓音发颤,“不行,不能跟别人……”

    “不能什么?”

    沈栖被逼到绝境,把脑袋埋在他颈窝里小声说:“什么都不行。”

    话音一落,沈栖猛地泄出一口呻吟般的气声,手忙脚乱推梁喑,“不行,不行不行!我……我还要去工作室,梁先生……嗯……别……我不行了……不能亲不能再亲了……”

    梁喑肝火顶着太阳穴烧,只揉了他两把就把人拉起来。

    沈栖几乎是连滚带爬从他身下逃出去,头发湿漉漉地贴着额角,薄毛衣领口凌乱,衬衫从下摆探出来遮住一半的屁股,再衬着脚腕上被人狠捏过的红色指痕,活像是刚经历过一场淋漓风月。

    “……把衣服穿好,我送你去工作室。”

    沈栖手指发抖,理不动自己的领口。

    梁喑走过去帮他把裤子穿上,半蹲下身又帮他把鞋袜一并穿上。

    沈栖脚尖踩在他平整毫无褶皱的手工西装裤上,看他一点点给自己理裤脚套袜子。

    从修长指骨看到笔挺的西装,梁喑袖扣领带夹沉稳低调,眉眼微敛一副禁欲冷淡的精英模样,出了这个门就能直接进会议室。

    自己被他欺负得又哭又踹,结果他连袖口都纹丝未乱。

    沈栖忽然有点恼,抽回脚说:“我自己穿。”

    整理完衣服沈栖又洗了把脸,梁喑亲自开车送他去了李仁芾的工作室。

    下车之前,沈栖一把按住梁喑的手,说:“您别下车。”

    梁喑陷入沉默,幽幽问他:“沈栖,我就这么见不得人么?”

    “不是……”沈栖隔着车窗望了一眼工作室大门,小声说:“我师父年纪大了,师侄们也不知道你和我……是那种关系,我还没准……我怕吓到他们,以后……以后我再带你见他们,好不好?”

    梁喑明白他的意思,伸手在他眼尾蹭了蹭,“我知道,你还没准备好把我们的关系公开,没关系。”

    沈栖低下头,很轻地“嗯”了声。

    梁喑也没打算现在就逼他,抬手帮他解开安全带,说:“去吧。”

    沈栖按着车门,忽然想起件事来,又回头:“梁先生,奖金什么时候发呀?”

    “什么奖金?”

    沈栖有点不太好意思,支支吾吾说:“就是您办的生物比赛,我应该能拿第一。”

    梁喑眉梢一挑。

    沈栖连忙说:“我不是催您,就是问问。”

    “好我知道,不用紧张。”梁喑抬手摸摸他脑袋,笑说:“明天颁完奖半小时内发给你,够不够?”

    沈栖还没经历过这么迅速的奖金发放,以往要走各种流程,从比赛结束到奖金到手至少要一两个月的时间。

    “这么快会麻烦吗?”沈栖迟疑一会,说:“我不要你给我开特例,会让别人觉得你公私不分。”

    梁喑抬手放在他头上制止了他的话,灯光昏黄的车内,他嗓音低沉认真:“你是我爱人,有权享受我独一无二的特别对待,同样的,你有权利吩咐我做任何事。”

    沈栖嘴角微微翘起来,虽然不喜欢麻烦别人,可听他这么说不高兴是假的。

    “那别人知道了说你给、给……”沈栖说不出那两个字,略过去了说:“怎么办?”

    “疼你天经地义,何况。”梁喑说:“为第一名效力,是梁氏的传统。”

    “您真好,全世界的老板都和您一样发奖金这么快就好了。”沈栖真诚感叹完,有些奇怪地问他:“梁氏什么时候有这样的传统?”

    梁喑面不改色接受他的夸赞,莞尔:“刚刚。”

    沈栖噎了下,心想梁喑根本就不是他以前想象得那样公私分明,他只是看上去严苛,显得不那么昏庸,其实比谁都昏庸。

    “我、我走了?”

    梁喑侧头看他,似笑非笑地反问:“不然呢?我下去抱你下来?我又见不得人,戴个头套下去抱你?”

    沈栖脸一红,直接推开车门跳下车,到路对面冲着车窗挥了挥手,他觉得梁喑一定在看他。

    工作室里很安静,灯也没开。

    八点半,以往这个时候李仁芾都在院子里教徒孙练戏,不论寒暑都是晚上十点才结束。

    “师父?王昊?”

    沈栖叫了几声都没人应,到处都空荡荡的活像是遭了贼,他心里有个不太好的预感,快步进了客厅打开灯。

    戏箱都还在,幕布灯箱也收的好好的,他走到王昊的房间门口敲了敲,没人应。

    沈栖给他打了个电话,几乎快要挂断了对方才接起来。

    “小师叔。”

    “你不在工作室吗?他们人呢?”

    王昊沉默了很久,像是哭一样笑了一声:“我不在工作室了,师祖把我逐出来了。”

    沈栖心一沉,“发生什么事了?师父一直很疼你,希望把工作室都给你,为什么突然把你逐出去?”

    王昊重重叹了口气,将那天的事删删减减说了。

    “我也想留下,但我没有办法,也许皮影戏真的只能这样了吧。”王昊咬着牙,从嗓子眼里挤出一句骂:“饭都他妈吃不上,谈个屁的传承,他们说得对,穷配谈什么传承。”

    沈栖陷入沉默,从刘青到王昊,他们每一个人离开都是因为生活。

    “为什么没人告诉我?”

    王昊:“小师叔,告诉你又怎么样,全靠你拿钱吗?这些年你贴了这么多钱进来,有什么用吗,该没落的东西就让他没落吧,跟时代对抗的结果就是越来越穷,算了吧。”

    沈栖沉默了一会,说:“好,我知道了,你休息吧。”

    他握着手机,在群里发了条消息,这才知道李仁芾把所有人都撵走了。

    沈栖站在客厅里怔了好长时间-

    翌日一早,沈栖先接到了宗明的电话,吱哇乱叫问他几点钟去颁奖现场。

    他看了看时间,说提前半小时到。

    沈栖起来换了件衣服,看李仁芾还未起床也没叫他,稍微洗漱了下打算打个车去,结果程术就在门口等他。

    “程哥,你怎么来了?”

    程术面无表情地说:“梁先生交代早上过来接您。”

    沈栖心里有点儿热,上了车顺口问他:“那梁先生呢?”

    “不清楚,应该去公司了。”

    沈栖这才发觉自己的话有点不妥,抿了抿唇不再说话,到了颁奖现场才发现有很多媒体,都在等着公布名次颁发奖牌奖金。

    宗明眼睛还有着宿醉的红,一看沈栖来就抱他胳膊:“沈栖你真是天使,谢谢你送我去酒店休息,我还以为我昨天得睡马路牙子上。”

    沈栖面无表情地推开他的手,“我就应该让你睡马路牙子。”

    宗明摸摸鼻子,嘿嘿一笑:“太开心了嘛,我第一次拿奖。”

    “还没公布,万一拿不了呢?”

    宗明一挺胸脯,“有你在,咱们组肯定第一。”

    沈栖笑了笑,余光瞥到一脸萎靡的林封,右颊上似乎还泛着红痕,像是被打过。

    梁喑昨天没碰过他,大概率是回家了被林裕安打的。

    “走走进去了。”宗明催促着,第一个跳上台阶。

    颁奖现场十分豪华隆重,宗明张了张口,“梁氏真有钱啊,一个比赛就布置成这样,哎沈栖你说梁老板结婚的时候得布置成啥样啊?会不会连草坪上的草皮都是空运来的啊?”

    沈栖:“……”

    宗明杵杵他胳膊,“你怎么不说话?”

    沈栖眼皮跳了几下,说:“说什么?”

    “八卦一下缓解一下紧张嘛,我听说他太太特别漂亮,是平洲最顶尖的大美人,不过我觉得这肯定是夸张了。”

    沈栖指尖微顿,“为什么?”

    宗明压低声音说:“我觉得你最好看,他太太肯定没你好看。”

    沈栖眼皮跳得更厉害了,干笑了两声:“…………可能吧。”

    “开始了开始了,我靠好帅!你看那个!”宗明用力杵沈栖胳膊,恨不得把他低垂的脑袋扒拉起来,“你快看啊!”

    沈栖从发消息的间隙里抬了下头,眼皮狠狠跳了一下。

    沈栖和坐上评委席的那个西装革履一脸清贵淡漠的男人对视了一眼。

    他眼皮微掀,像是不经意地一扫,但其实只落在了固定的一个人身上。

    沈栖眨眨眼,低下头把输入好的词一口气删了,重新打字:您怎么来了?

    沈栖发完,抬起头看向评委席。

    徐令知正好落座,面色不太好看地翻着面前的东西,其他几个评委侧过头和梁喑说话。

    他一边听着,端起杯子喝了口水淡淡回应,没几秒钟,沈栖的手机震了一下。

    梁先生:我来见证爱人拿奖的时刻。

    沈栖指尖有点发麻,抬起头看了评委席一眼又很快低下头:那您……会给我颁奖吗?

    梁先生:不会。

    沈栖松了口气,没等打完字,又有一条消息来。

    梁先生:有更权威的人来肯定你的成功。

    沈栖心跳一下乱了,抬起头隔着人海与梁喑对视,像是在人声鼎沸之中,进行了一场只有他们两个人才知道的隐蔽交接。

    手机又震了一下。

    梁先生:你的眼睛很漂亮,不要害怕镜头,如果实在害怕就看着我。

    沈栖有些发怔。

    梁喑今天特地过来,是为了这个吗?

    第42章 鸾枭并栖(二)

    颁奖开始之前有一个比较简单的发布会, 大致介绍梁氏对于生物方面探索以及未来发展方向。

    主持人字字句句清晰有力,但沈栖一句都没听进去。

    他的视线一直在台上的梁喑身上。

    这人穿着很规整正式的三件式黑色西装,配禁欲冷淡的深蓝色领带, 像是刚开完国际会议一样郑重。

    会场灯光落在他身上显得清冷而严苛,但时不时抬起的眼,又灼热得让人面红耳赤。

    他在看自己。

    沈栖心脏在胸腔里鼓动,终于在那道克制而浓烈的视线下低头, 小心地给他发消息:您别看我。

    梁喑没回。

    沈栖抬起头, 正巧看到他右手微抬, 拒绝了主持人的提议。

    “我靠!”宗明直接傻了, 压低声音问沈栖:“他就是梁老板?真……帅啊,不过我总觉得他看起来有点凶啊,还有怎么老往我们这边看?难道有他认识的人?”

    沈栖心想是啊是啊,他太太在这儿。

    宗明用手挡着嘴,低声说:“你觉不觉得他在盯着我们, 那眼神……我背后毛毛的,哎你说他一会会给我们颁奖吗?我一会能跟他合个影吗?或者我去毛遂自荐一下就说我想去他们研发小组, 问问什么时候能考?哎算了我感觉他好凶。”

    沈栖被他絮絮叨叨弄得无奈,“……他不凶, 你想去就等结束问问他。”

    宗明将信将疑地点头, 又小声说:“我总觉得梁老板在床上是会虐待人的那种。”

    沈栖猛地呛了一口。

    徐令知从梁喑进来表情就不太好看,找准机会就问他:“你来干什么?”

    梁喑:“您认为呢。”

    “这种芝麻绿豆的小比赛都需要梁氏掌权人亲自出席了?你打算给他们颁奖?”

    梁喑唇角微勾, “我没这么闲。”

    那结果只有一个。

    徐令知不爱听这个,直接略过去了。

    梁喑指尖在桌上敲了敲, 淡声问他:“您和沈栖相识得早, 他从小就这么聪明么?”

    徐令知瞥他一眼,“当然, 我的学生能不聪明?你想问什么直接问,别拐弯抹角。”

    梁喑没管他这个护短的语气,笑了笑:“他高二之后发生了什么,从一个少年天才突然泯然众人,我不信什么伤仲永,他现在照样很聪明,我需要一个更合理的解释。”

    “接下来,请基础生物学家、科学院院士也是本次比赛出题人之一的徐令知教授公布比赛名次并为选手颁发荣誉!”

    徐令知起身时,冷哼一声:“少把你那套放在他身上,他不适合阴谋算计也不会跟人虚与委蛇,别插手他的人生。”

    名次公布之前,宗明一把掐住沈栖的手,“不行不行我好紧张!”

    沈栖被他影响得也有点紧张,不由自主吸了口气屏气凝神看徐令知翻开卡片,简直要把他的心脏都提起来。

    这一刻,他除了想要奖金,还想……让梁喑看到他拿第一。

    沈栖看向梁喑,毫无悬念地与他对视。

    心脏扑通一跳。

    “是我们是我们!!!”宗明拼命晃着沈栖的胳膊发出尖叫,“我们是第一!!!”

    沈栖猝然回神,主持人已经在请他们上台。

    深吸了口气,沈栖起身走在最前面,时隔三年站上领奖台,紧张得手脚发麻。

    高二以前他拿过很多奖,上过很多次新闻。

    大家的关注点似乎几乎全在他的眼睛上,铺天盖地的议论让他非常排斥看镜头,加之叶婉宁很讨厌那些“纠缠不清”的橄榄枝,所以后来能不参加这样的场合就不参加了。

    他努力把自己变得普通,变得低调。

    梁喑却好像偏要让他变得高调、张扬、光芒万丈。

    沈栖余光小心地瞥了一眼评委席上的梁喑。

    “恭喜沈栖、宗明以及林封,获得……”主持人铿锵有力地说完了一长串贺词,请他们捧起奖并排合影。

    闪光灯亮起来的一瞬间,沈栖下意识闭了下眼,略有些惊惶地看向梁喑。

    他微微点头,无声说:“别怕。”

    沈栖心一下子落地,攥紧证书与微沉的奖杯,微咽了下唾沫迎向镜头。

    梁喑看着灯光下清瘦漂亮的青年,莞尔笑了笑,他的小先生确实不适合你来我往的生意场,就该站在一尘不染的实验室里,用那双细白修长的手捧培养皿。

    拍照环节结束,颁奖仪式基本也就结束了,梁喑谢绝众人的客套,起身离席。

    颁奖后的采访内容比较温和,沈栖回答得也很顺利,直到最后一句,他突然哽了一下。

    “嗯……能拿奖要感谢……”沈栖耳朵有点热,望向镜头时微微动了动喉结,“感谢比赛的出资人梁先生,感谢他……支持生物学。”

    采访结束,沈栖立即回头去找梁喑,无果后拿出手机发了条消息:您走了吗?

    梁先生:出来。

    沈栖捧着东西快步往外走,到门口时忽然又慢下来。

    他有点紧张。

    “沈栖!”宗明从后面追上来,打眼看见了梁喑,眼睛突然又是一亮,“哎?梁老板还没走啊?他在等人?”

    梁喑等的人停下来,干干笑了声:“也许吧。”

    “你说我要不要为了人生冲动一次?林封你去不去?”

    林封短促地喘了口气,宿醉还未彻底清醒,脑袋昏沉得几乎要炸了。

    他清晰记得昨天梁喑让人把他扔在酒店门口的垃圾桶旁,像一滩烂泥被来来往往的人群肆意指点。

    他还记得红蕊半蹲在地上,冰冷又嫌恶地宣告:“你不用考虑了,梁先生收回了邀请你进入研发小组的机会,以及,迈进梁氏任何产业的资格,希望你可以主动遵守,否则像今天这样被扔出来的情况还会发生,记清楚了。”

    宗明没得到回答,摩拳擦掌又去问沈栖:“不行我有点儿怕他,他会不会当场给我一句凭你也配?要不然算了?”

    沈栖还没回答,梁喑已经迈步走过来了。

    长腿宽肩,步调沉稳,整个人都带着股强烈的与别人不同的气场。

    沈栖看他一步步靠近,紧张地掐紧了奖杯,他会不会……

    “两位同学,是有话要跟我说么?”梁喑微微低头,却先看向了宗明,唇角带了一丝似有若无的笑。

    宗明简直要在这股威压里跪下了,结结巴巴地说:“梁梁梁老板您、您好,我是宗、宗明,这位是沈栖,他特别厉害。”

    沈栖完全不敢抬头,心说你赶紧闭嘴吧。

    梁喑轻笑:“嗯,我知道,刚才主持人介绍了,沈同学,你好。”

    沈栖看着伸过来的手,觉得他是故意的,但在宗明的催促下,还是伸出手和他交握了一下,“您、您好。”

    宗明还在局促,喋喋不休说:“我们都是平大的学、学生,我很仰、仰慕……”

    梁喑:“说重点。”

    宗明猛地咽了下唾沫,根本不敢直视梁喑,“我、我听说您在筹办研发小组,我想请、请问您那儿接受申请吗?考、考试的话有学历和其他履历限制吗?”

    梁喑轻笑了声。

    宗明头皮都要麻了,胆战心惊地抓紧沈栖的胳膊缓解紧张。

    梁喑瞥了眼他的手,“手。”

    宗明愣了愣,呆呆看着他递出一张名片来。

    “这是我助理的名片,具体事宜你可以联系她。”

    宗明倏地抬头,受宠若惊地用双手接过名片:“谢、谢谢您!那我先、先走了。”

    宗明显然是开心疯了,拎着拐杖一瘸一拐溜得飞快。

    沈栖忍不住笑了下,清冷眉眼在阳光下漂亮得像是要发光。

    “沈栖同学。”梁喑声音很冷。

    沈栖心头一跳,倏地回头:“怎、怎么了啊?”

    梁喑表情严肃,带着十分明显的严苛:“关于比赛的后续,梁氏还有一些事情需要你配合,请你跟我来。”

    沈栖下意识绷直身子,忐忑地想还有什么事需要这么严肃。

    他跟在梁喑后面上了车。

    车门发出沉闷的声音,沈栖心跳不自觉跟着颤了下。

    梁喑抬手,接过司机递来的一束花,“恭喜你,第一名的沈栖同学。”

    沈栖一愣,连接花都忘了。

    梁喑从西装口袋里取出一个细长型蓝色丝绒盒子,沈栖接过花和盒子:“这是什么?”

    “打开看看。”

    “不会是什么首饰……”沈栖掰开盒子,发现里面安安静静躺着一支很漂亮的深蓝色钢笔,看起来温润内敛。

    “这是第二份礼物。”梁喑微微俯身,隔着一束花逼近沈栖,“更喜欢首饰?别急,以后你会收到很多。”

    沈栖绷着身子想往后退,但背已经抵到车门避无可避。

    梁喑的指尖从他眼睛开始一路下移,到唇缝、脖子、红蕊珠,最后停留在他的小腹上,用极低的声音补全,“我会一一替你戴上。”

    沈栖嗓子发干,几乎喘不过气来,他没听懂梁喑说的是什么但本能告诉他一定不是什么好东西。

    梁喑手上一重,沈栖当即呜咽一声,“您别……”

    “回头。”

    沈栖腿发抖使不上力,艰难地转过上半身看向窗外,骤然对上一个正用车窗整理领口的年轻男孩脸庞。

    “他看到你在我怀里……”

    沈栖吓白了脸,本能往后一缩躲进梁喑怀里。

    梁喑被他撞得胸口一震,揽住他腰笑道:“宝宝,这么热情啊。”

    沈栖嗓音轻颤:“他走……走了没有?”

    梁喑一怔,随即笑了:“怕?放心他看不见里面,逗你呢,别怕。”

    沈栖从他怀里出来,看那男孩正好整理完衣服走了,全然没有多余表情这才放心,立刻又恼了。

    他直接把丝绒盒丢在梁喑身上,憋了半天:“你……你……”

    “别恼。”梁喑接过盒子放在一边,又拿过一个纸袋递给他,是一杯热腾腾的草莓牛乳茶。

    沈栖接过去喝了两口,勉强消气,但还是不想跟他说话。

    “不打算理我了?”

    沈栖含着吸管,过了好一会才说:“您刚才说找我配合什么?”

    “已经配合结束了,第一名。”梁喑眼尾含笑,语气低沉温柔:“不是梁氏,是我的私心。”

    沈栖怔了一会,眼睛慢慢红了。

    “不好喝?”梁喑抬手接过去,尝了一口,奶味香浓草莓也很新鲜,不由得蹙眉,“不能吃草莓还是牛乳?哪儿不舒服?看着我,抬头看着我。”

    “不是,能喝的。”沈栖就是突然眼睛发酸。

    他从来没有在赛后收到过礼物,甚至没有得到过来自家人的肯定。

    他房间堆满了奖状、奖杯,在沈家被当做垃圾不屑一顾,这次比赛按照权威性是最低最不值一提的,可收到的肯定却是前所未有的。

    梁喑那样忙,却抽出空来,就为了一句“别怕镜头”。

    “梁先生。”

    梁喑被他浓重的哭腔弄得心里发紧,以为是刚才那个玩笑把他吓坏了,把人拢到怀里连声安抚:“我不好,不该吓你。”

    “不是。”沈栖靠在他肩头,闷声说:“谢谢你。”

    梁喑恍了几秒才明白过来,拍着背把人哄好,笑说:“眼泪怎么这么多啊,这点儿东西就哭个没完,真要送你首饰还不把家里淹了呀,好好你没哭,是我听错了,嗯,我年纪大了耳朵……嗯?说什么?”

    司机“噗嗤”一笑,沈栖这才发现前面还有个人,脸颊瞬间红透。

    沈栖得奖的新闻铺天盖地。

    短信微信叮叮咚咚响个不停,有恭喜的也有礼貌祝贺的。

    沈栖自己把奖杯拍照发了条朋友圈,小心裁去不小心入镜的黑色西装裤和搁在膝盖上的青筋微鼓的手背。

    安矜和陈瀚火速赶来贺喜,群里纷纷起哄要他发个红包。

    沈栖笑眯眯发了个红包,没来得及一一回复手机就响了。

    “老师?”

    徐令知先是冷哼了一声:“你跟梁喑在一起?”

    沈栖下意识看了眼身旁的男人,小声:“嗯。”

    “让他以后少来这种场合,就算是特地为了你也得收敛收敛,现在还没公开还好,要是公开了……公开了让他也给我收敛收敛。”

    沈栖手上一热,下意识缩了一下却没挣开,接着便乖乖让他握,小声和那头说:“嗯,梁先生有分寸的。”

    “他对你好吗?”

    沈栖抿了抿唇,声音放得更小:“好的。”

    徐令知沉默了一会,说:“恭喜你拿奖,明天准时到实验室,一秒钟也不准迟到,不要谈了恋爱就晕头转向,多想着学习。”

    沈栖:“……好。”

    新闻传得快,校长陈克己让人连发三条微博同时在学校官网发布恭贺,狠狠蹭了一下热度。

    校内论坛顿时炸了锅。

    ——我去,奖金好多,慕了。

    ——这是奖金问题吗同学,这是官网恭贺的荣耀,如果是我,我高低截图打印烧给我八辈儿祖宗。

    ——楼上+1

    ——哇这就是生物系那个沈栖吗?果然漂亮,眼睛真的是异瞳诶,真人和照片上一样好看吗?来个内鬼解答一下!

    ——内鬼来了,沈栖我们班的,本人比照片好看一万倍!

    ——哎哎兄弟们你们看图三!评委席上扫过的那个侧脸!我靠好帅!西装革履、金边眼镜、还有那个看狗一样的眼神,我去我去,简直在我xp系统上蹦迪,求一个破案。

    ——这个好像……

    ——快说啊楼上的。

    ——好像是梁氏的那个掌权人,梁喑。

    ——听我拿了第三的哥们说,梁喑并没有给人颁奖,连发言都没答应,不知道为什么去。

    ——旁边的是校草林封吧?也好帅,诶不过他状态怎么看上去这么差?我放大看了一下图片,脸好像也有点肿,不会是跟人打架了吧?

    ——这种水奖有什么好吹的啊,又不是国际比赛,一个公司举办的小噱头罢了。

    ——楼上,你还别瞧不起这个小噱头,这次比赛是徐令知教授出题,需要我给你科普一下他是谁吗?他出的题给你你看都看不明白,我哥们也去参加比赛了,首轮比赛就挂了,难得要死。

    ——林封不愧是有颜有钱还有脑子的天才,我听说L就在我们学校,不会是他吧?

    ——系外人举个手,L是什么?

    ——姐妹你去搜一下三年前的一个很轰动的生物论文,最后没人领奖,那个论文署名就是L,原来L是林封的L?

    第43章 鸾枭并栖(三)

    沈栖对拿奖没什么太大感觉, 但因为这是梁喑设立的并且还得到了他亲自送的三份礼物,心里高兴得不得了。

    到了工作室门口,嘴角的弧度还没降下来。

    梁喑这一上午的时间是硬抽出来的, 车程里接了五个电话,处理了一个接一个的工作,俨然是很习惯把车里办公室。

    沈栖下车时他正巧又有个电话来,怕打扰他工作, 踟蹰几秒小声说:“梁先生, 我先下车了。”

    梁喑抬手按住他, 跟那头说“稍等”, 接着伸手把沈栖乱掉的领子理了下,说:“在这儿待着不要乱跑,晚上让程术接你回家住。还有,如果有同学要给你庆祝,要提前告诉我, 不许喝酒。”

    “嗯……知道了。”

    “去吧。”梁喑收回手,跟电话那头说:“嗯, 你继续说。”

    工作室院子里冷清得怪异。

    沈栖推开门,没看到以往吵闹嘈杂的欢笑, 也没听见李仁芾敲着烟袋锅子骂人。

    相比较沈家而言, 这里更像是他的家。

    他知道皮影戏这技艺是十年前,那时候他八岁, 学校里组织小朋友们去看表演,其中有一个就是皮影戏。

    其他同学都对刺激更有娱乐性的东西欢呼, 只有沈栖目不转睛地盯着幕布上的小人看。

    一场演出结束, 李仁芾擦着汗从幕布后面走出来,一张黝黑方正的脸带着笑意问他好不好看, 看他点头就给他讲了皮影戏的由来还送了他一张小小的皮影作纪念。

    沈栖在沈家很透明,一有时间就会跑到工作室。

    刘青王昊比他大很多,嘴上叫着小师叔其实都把他当弟弟疼,做什么好吃的都会多给他留一份儿。

    他爱生病,有一次发高烧直逼四十度,还是他们俩在隆冬暴雪夜背着他去了医院。

    沈栖很珍惜这个工作室也很珍惜他们,希望有一天不用再为了雕皮影而必须舍弃什么。

    “你来了。”李仁芾从屋里出来。

    沈栖看着他,几天不见李仁芾好像平白老了十几岁,原本斑白的头发此刻几乎全白了,整个人疲惫又倦怠,憔悴得像一只风干了的苹果。

    “以后你也不要再来了。”李仁芾毫不在意地坐在门口的台阶上,低着头往他的烟袋锅子里塞烟丝,“我这几天考虑清楚了,他们说的对,你还有大好的人生,不能毁在这个皮影戏上。”

    沈栖听他语气沉重悲凉,忙道:“我能兼顾,而且我今天拿了奖金,税前有二十几万,我可以养活工作室。”

    “我不要你养它!”李仁芾把烟袋狠狠摔在地上,当场碎成了两节。

    他双手撑着膝盖暴躁地看着沈栖:“我竟然让你为了工作室牺牲了这么多年!我自己弄得妻离子散,我还害了你们!我不能让你们也跟我一样你懂吗!我现在的罪已经赎不清了!”

    “不是的。”沈栖蹲下身,语气冷静地告诉李仁芾:“师父不是这样的,我们每一个人都是心甘情愿的,每一个来这里的人都是因为喜欢皮影戏。”

    心甘情愿的。

    李仁芾仰头苦笑,狠狠抹了把脸。

    沈栖太乖、太能干,让他忘了这其实还是个孩子。

    他总不能靠着沈栖的牺牲来维持工作室,王昊母亲彻底骂醒了他,他不能害了这些孩子。

    “沈栖,你听我说,你还有自己的人生路,别跟我一样毁在这里,让我做最后一个,不要有人再陷进来了。”

    李仁芾是不可能放弃皮影戏了,他的一生都奉献在这个院子这个戏箱里,但沈栖不一样,他才十八岁,不能一辈子都困在这个院子和那小小的戏箱幕布里。

    “师父,我来这儿的第一天你告诉什么你还记得吗?”

    沈栖也没在意脏不脏,就那么坐在他的旁边,和他一起并肩看着院子。

    “你说世界上所有东西都有消失的一天,我们能做的就是尽量守护住这一团小小的火种。”沈栖伸出手比划了下,像是捧着一团火,“皮影戏能走到今天是因为有无数人的传承,即便有人要因为活下去而离开那也是人之常情,也更显得坚守的人难能可贵,和伟大。”

    李仁芾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我活了一辈子,居然还需要你来安慰我。”

    沈栖伸手给他捏捏肩膀,笑说:“老了才要听话呢,你放心,我一定能想到办法的,就算没办法把皮影戏发扬光大,至少让它在我们活着的时候暂不落幕。”

    劝归劝,沈栖心里其实没多少谱儿。

    他雕皮影是在行,可怎样推广却没办点儿头绪,晚上吃饭时一边上网搜索资料一边刷小视频。

    何阿姨给他端了一盅红枣燕窝来,沈栖有一搭没一搭地往嘴里送,视频一条条刷过,他脑子里忽然闪过一个念头。

    “哟,先生回来了。”

    沈栖一抬头,梁喑已经到了跟前了,肩上有一层薄雪。

    他想也没想,丢下勺子就抱住他,“梁先生!我想到办法了!”

    梁喑让他抱得一愣,随即护住他的腰松松揽在怀里,“嗯?想到什么办法了?”

    “我知道怎么宣传皮影戏了!”沈栖完全没注意到这个动作有多亲密,兴奋得两只眼睛莹莹闪光:“如果我把工作室改成可参观、可体验雕皮影的开放式打卡点,我有时间可以去教他们,你觉得这个办法可行吗?”

    “可行。”梁喑稍微思考了一会给出回答,没等沈栖开口,又说:“但不许。”

    “为什么?”

    梁喑在他屁股上拍了一下,“先下去。”

    沈栖这才发现自己几乎挂在他身上,面红耳赤地往后退了一步,“对、对不起,我太兴奋了,忘……忘记了……”

    梁喑脱掉大衣随手扔在椅背上,勾松禁锢了一天的领带,抬眸看他:“你打算怎么教他们?从后面握着他们的手一点一点推动?一不小心就可以被你抱在怀里?沈师父,挺浪漫啊。”

    “……”沈栖倒是没想过这一层,经他一提才意会,又忍不住嘟囔:“我这是工作,又不是……不是那个,您管的好多。”

    “长大了。”梁喑果然抬手捏住他下颌,用力拽向自己:“不服管教了?”

    这个动作算不上温柔,带着某种强制与威压,梁喑身上还有着浅淡的乌木沉香与酒精混合的气味,完美得融成一种令人很容易脸红心跳的分子酶,轻易催化暧昧反应。

    沈栖躲了躲,“不、不是啊。”

    “不是什么?”梁喑收回手试了桌上只吃了一半的红枣燕窝还热着,端过来一勺勺往他嘴里喂,“宝宝,张嘴。”

    沈栖让他这个称呼叫得心脏直热,小心地张开口含住勺子,吞下一勺香甜燕窝,直接呛了一下。

    “慢点咽,再呛一次……”梁喑没说完,只静静看着他稍微舒服些了又把勺子递过来,敲着他的嘴唇警告,“小口咽。”

    沈栖没敢吃得急,跟着他的手一点点吃完了剩下半碗。

    “你的想法是好的,但这已经属于做生意的范畴,是生意就会有失败的可能,我赞成你去做,去试错,但我要告诉你一件事。”

    梁喑抬手,用指背擦去沈栖唇角的粘稠汤汁,语气格外严肃。

    沈栖不由自主提起气来,认真听着。

    “如果失败了,不要难过,也不要丧气,做生意不会有永远的常胜将军,每一笔投资都有风险。”梁喑单手捧住沈栖的脸抬起来,说:“记住一句话,保持勇气,有我兜底。”

    沈栖怔怔看着他,纠缠了他许多年的焦灼好像一瞬间找到了落脚点。

    酒气熏然,心跳声一下比一下明晰。

    沈栖掌心里慢慢沁出汗,不自觉地捻了捻指尖,就在他以为梁喑会低头亲他一下的时候,他“啪嗒”一声放下碗。

    “不早了,再玩一会就回房间休息。”

    沈栖错愕半秒,随即松了口气,他真的有点怕梁喑的吻。

    他亲起人来像是要把人撕碎了吃掉,那种嗓子眼儿都被侵犯到的感觉让他既紧张又战栗。

    “您也早点休息。”

    梁喑笑着揉揉他的头,语气无奈,“我休息?我哪有那么多时间休息,那么多事儿等着我办,行了,我去书房。”

    沈栖在楼下站了一会,不知想到了什么,扭头到厨房翻箱倒柜找出小奶锅。

    何阿姨以为他没吃饱,连忙说:“哎哟我来,您怎么亲自动手了。”

    沈栖想起梁喑刚刚那个略显倦怠却又强撑着的样子。

    “梁先生喝了酒,我煮点牛奶。”

    和阿姨一听就明白了,笑道:“呀,心疼梁先生啊,不过他一般不怎么喝。”

    沈栖泄了气,闷闷盯着小奶锅,从楼下盯到了楼上。

    足足五分钟,他才敲敲门。

    里头没人应,沈栖推开门探了脑袋去看,梁喑撑着头不知道是不是睡着了。

    沈栖走过去,刚把牛奶放在桌上,梁喑突然睁开眼睛,一把握住他的手腕往自己腿上一带。

    沈栖吓了一跳,对上梁喑未戴眼镜的眼神里,很沉很深,像夜色里的海浪卷着冰冷的浪潮将他兜头覆盖。

    “梁先生……!!”

    沈栖腰上一紧,再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半躺在了他的办公桌上,旁边就是庄重正经的文件。

    梁喑瞥了眼牛奶,明知故问:“干嘛呢?”

    “您喝酒了,喝点牛奶会舒服一些。”沈栖怕碰脏了他的文件不敢乱动,紧张地提醒他:“牛奶快凉了,您……您先喝了……”

    “何阿姨煮的?”梁喑左手松松按着他的腰,右手端起牛奶尝了一口。

    沈栖以这个姿势躺在桌上,正好对着书房的顶灯,刺得眼睛没办法全睁开只能敛着睫毛去看梁喑的方向,看他凸起的喉结一滚一滚,慢条斯理地喝。

    梁喑单手按在他腰上,像按住乖巧猎物肚皮的猛兽利爪,让人不自觉紧张。

    “自己尝过么?”

    沈栖看着空掉的杯子,紧张地咽了咽唾沫:“没,您先……放我下去,我腿酸了。”

    “把嘴张开,尝尝你煮的牛奶好不好喝。”

    沈栖忐忑地看着他,心里浮现了一个令人面红耳赤的画面,强撑了勇气小声说:“您、您都喝完了,怎么尝啊?”

    梁喑指尖点在他唇上,重复了一遍:“宝宝,把嘴张开。”

    沈栖喉咙不受控地动了几下,艰难地闭上眼睛微微张口,等待他那个侵犯欲十足的亲吻。

    梁喑举起杯子,缓缓倒转。

    一滴牛奶顺着杯壁用极缓慢的轨迹流到杯沿,汇聚成一滴,落入微张的殷红唇缝。

    沈栖蓦地睁开眼,正好撞入梁喑靠着椅背,深沉含笑的眼。

    他怎么?

    沈栖看着空荡荡的杯子,几秒钟后从脖子到整张脸,一寸一寸爬满红痕。

    “好喝么?”

    沈栖羞耻地说不出话,满眼都是他握着杯子似笑非笑的表情,他还以为……以为梁喑要……

    第44章 鸾枭并栖(四)

    尴尬、羞愤一齐涌上来, 沈栖当场就恼了,可嘴唇动了动又不知道该指责他什么。

    ——总不能说他,我还以为你要亲我。

    玻璃杯与桌面轻轻碰撞, 沈栖唇上一热。

    梁喑的拇指压过来,有一下没一下地轻轻蹭过,甚至还有往他口中压的架势。

    沈栖抿着唇,警惕地看着他。

    “把嘴张开, 宝宝。”

    沈栖刚刚长了教训, 一门心思装蚌壳, 就是不张口。

    梁喑指腹有薄茧, 不紧不慢地从唇峰到唇角再到唇缝,带来很粗糙的磨砺触感。

    沈栖被他揉得嘴唇发麻,用手撑着桌面打算起身,下一秒就被按着肩膀压了回去,梁喑俯身低头看着他, “乖孩子,把嘴张开。”

    “我要去睡了。”沈栖轻轻挣扎。

    谁料, 梁喑真的松开了手,“好, 去吧。”???

    沈栖再次茫然, 他今晚到底要做什么啊!

    梁喑伸手把他从桌上抱下来,猝不及防被咬了一口。

    “……你自己说要睡觉, 抱你下来还要咬人,还说自己不是属小狗的?”

    梁喑笑意盎然地由着他咬, 看他微微抬向自己的异色瞳眸, 心里那团还未散下去的火当场又窜起来。

    这张嘴,就该咬点别的。

    念头出现的同时, 梁喑已经两指并拢抵进了他口中。

    蚌壳被撬开缝隙,用指腹压着柔软淋漓的蚌肉一寸寸试过,找寻藏在蚌肉深处不肯见人的珍珠。

    这只蚌还很青涩,头一回被人撬开外层保护壳甚至呆呆的不知道咬回去,只愣愣地张着缝任由人检视。

    沈栖瞪大眼,含着两根手指不知作何反应,等他反应过来时,梁喑的第二根指节已经深陷了。

    “梁……呃……”

    梁喑两指夹住鲜软的蚌肉,搅动着被迫分泌出的淋漓水液,低声提醒他:“把嘴再张开一点。”

    沈栖单手撑着他的肩膀,既忐忑又害怕,“我……”

    “别怕,我不会伤害你。”梁喑嗓音沙哑低沉,带着蛊惑人心的力量,一边拨搅一边哄他:“听话,张开,会舒服的。”

    沈栖舌尖发麻,小心翼翼地朝他张开口。

    梁喑指节修长,薄茧比刚才压在唇上时更加明晰,沈栖不知道他要做什么,但整个后背都开始出汗,撑在他肩上的手也有点发抖,不自觉叫他:“梁先生……不要了……别再……”

    喉口毫无防备地抽搐一下,随之而来的干呕逼得沈栖打了个哆嗦,撑着梁喑肩膀的手软绵绵地使不上力,艰难别过头:“不舒服……”

    梁喑抽回湿淋淋的指尖,另一只手在他额角摸了摸。

    沈栖看上去太单纯,像是张白纸什么都不懂,他的一切欲望摆在他面前都显得阴暗又龌龊,但这反而催生了梁喑更深层的强占欲。

    这张白纸将由他亲手涂上颜色,亲手挖掘、亲自开发,将他变成自己想要的一切样子。

    这个念头极大的满足了梁喑,他掐着沈栖的腰,把湿淋淋的两根手指重新放回他唇上,“舔干净。”

    沈栖并非什么都不懂,他只是没有经验不知道那么多玩法,梁喑把手伸进他嘴里那么玩儿,简直……

    梁喑低下头,压在他耳边哄他:“试一试,不喜欢我们就不做了,好不好?”

    沈栖耳朵发麻,不肯吭声。

    梁喑呼吸很热,毫无阻碍地从耳道里揉过,“乖孩子,试一试我就放你回去睡觉。”

    沈栖心跳如雷,微微蜷缩着按在他肩上的那只手,很艰难颤了颤发红的眼皮,双手捧住他的手微微抬头伸出舌尖极缓慢地扫上修长指根。

    梁喑从指骨到心肝脾胃都像是被这一下点燃,烧得他几乎失控,没等沈栖再舔第二下就已经抽回手,直接把人压在了办公桌上,风卷残云,长驱直入。

    “唔!!!”沈栖骇然瞪大眼,用力推他的肩膀,“唔……!!!”

    文件散乱,杯子粉碎。

    沈栖双手指缝被一一填满压在桌上,以一个无处可逃的姿势承受覆盖而来的网。

    空气一点点减少,可一浪接一浪的掠夺却丝毫没有减弱。

    沈栖指尖微微痉挛,细细地发着神经质地抽颤,喉头不停地滚动、缩颤,睫毛与眼皮抖得活像是濒死的蝴蝶。

    嘴唇、脖子、喉结再回到嘴唇……

    漫长的一吻结束,沈栖双眸涣散,一双漂亮的异瞳像是失了焦。

    他不会换气,梁喑这次亲得太狠他险些窒息,单薄的肩膀一个劲儿发颤,像是被折腾坏了。

    梁喑在心里叹气,只是亲一下就这样,以后怎么办呢。

    他耐心地抱着哄了一会,直到沈栖恢复了神志才说:“受不了怎么不咬我。”

    沈栖埋头在他怀里,声音小得几乎听不见。

    梁喑低下头仔细一听,才听见他说“忘了”,这两个字简直比说喜欢他还能要人命。

    “下次受不住了就咬我。”-

    沈栖做了一夜梦,梦里的梁喑像个不知餍足的野兽,简直要把他撕碎了一口口吃下去。

    他被弄怕了,手脚并用想逃,却被抓着脚踝硬生生拖回去,极狠的一撞把他“疼”得大叫一声,猛地翻身坐起来。

    醒了。

    沈栖浑身湿透了,坐在床上喘了好一会气才下床换衣服,一揭开被子人就愣在了原地。

    他的睡裤和床单上沾着粘稠而腥的白痕,初中生物课在一刻完美闭环。

    沈栖初次梦遗,望着还很有精神的地方,脸颊几乎要滴出血来。

    脚踝的禁锢似真似幻,沈栖甚至觉得肚子里还有点虚无缥缈的涨。

    ……

    他花了一早上的时间勉强把床单和睡裤洗掉,祈祷梁喑已经上班去了,谁知一开门就见他从房间里出来。

    四目相对,他一下子想起昨晚梦里被翻来覆去折腾,好不容易降下去的脸颊温度又再次升上来,并且还有再往上升的趋势。

    “脸怎么这么红,不舒服?”梁喑走近了在他额头一摸,发觉不同寻常的热度顿时压下眉,“昨晚受凉了?”

    “我不、不是……”沈栖拉下他的手,干巴巴扯谎,“我就是早上起来运、运动了一下。”

    “一大早,在房间里运动?”梁喑勾起眉梢,含着些似笑非笑的调侃意味:“长大了。”

    沈栖只听了前半句就点头,点着点着就联想到了刚洗干净的裤子,脑袋里顿时开始放烟花,“不、不是,我就是跳了跳,不是……不是那什么……”

    “哪什么?”

    沈栖发现自己又被他下了个套,当场羞愤地甩开他的手下楼去了。

    何阿姨取来体温计,沈栖在梁喑的注视下默默含住,在心里嘟囔:霸道专/制,要不是你我也不会做梦,也不会……

    “试个体温也要瞪我,老实含着。”

    梁喑等了一会,时间差不多了才从他嘴里抽走体温计,“没发烧,吃早饭吧。”

    沈栖说:“都说了没发烧。”

    “不是我不信。”梁喑轻叹了口气,“实在是你不好养。”

    沈栖咬着筷子在心里反驳:他哪里不好养了。

    “关于你昨晚对工作室的想法,晚上我会给你一个详细的企划案,关于可行性与风险都会给你列出来,来公司里取?”

    沈栖有点迟疑。

    “有专门的电梯给你坐,红蕊接你上去不会遇见任何人,即便遇见了他们也不会想到你就是我太太,别怕。”

    “我陪你去见见你师父,执行前要先做好准备。”

    沈栖想了一会,轻轻点头:“嗯。”

    “你们有钱执行么?”梁喑问。

    沈栖想了想,把手头的钱说了,“够吗?”

    梁喑眉尖微蹙,工作室全靠他一个人养着?

    “沈栖,我希望你强大独立,有能面对失败的勇气,但有的时候我希望你能向我求助,不用觉得还不清我。”

    沈栖迟疑一会,说:“我不是觉得还不清,只是觉得不能什么都麻烦您、都靠您来解决,您已经很忙了,还要为我们操心。”

    “不是麻烦。”梁喑低下头,用额头碰碰他,“你是我必须负起的责任,你找我帮忙,某种意义来说是认可我对你的价值与可以依赖的关系,是对我的馈赠,如果真的觉得想还我什么,就早点儿想明白,早点儿喜欢我。”

    沈栖喉咙滚了滚,小声说:“嗯。”

    “乖孩子。”

    沈栖一顿早饭吃得脸红心跳,直到学校都还没降下温。

    他拿奖的消息已经传遍学校,去教室的路上活像是个稀有动物备受瞩目,甚至还有几个上来问他能不能合张影的。

    沈栖好不容易进了教室,一坐下来林延就立马凑过来,“恭喜啊第一名。”

    “行了啊你。”沈栖瞪他一眼,警告他不许开涮了。

    林延对他拿奖的事儿见怪不怪了,他更好奇的是另一件事,“你老公昨天去干嘛的?”

    沈栖下意识看了一圈,见没什么人才放心,“他是出资人,可能是监督颁奖吧。”

    “少扯,他又不上台发言又不给你们颁奖,坐在那儿明显就是看你,你俩……”林延朝他眨眨眼,满是暧昧,“他是不是喜欢上你了?”

    沈栖沉默一会,“嗯。”

    “那你呢?你喜不喜欢他?”

    沈栖不知道自己那个叫不叫喜欢,虽然有点怕他那种浓烈强硬的吻,但他不讨厌,也没有那么想要离婚,甚至觉得现在这样的生活一直过下去也很好。

    那天在酒店他明明可以按下那个安全开关,但他没有,他觉得梁喑即便看起来再失控心里一定还是有数的,不会真正伤害他。

    沈栖说:“我不知道,他说给我时间想想。”

    林延撑着下巴,朝他领口指了指,“没藏好。”

    沈栖莫名其妙地低头,什么也没看着,林延拿起他手机拍了张照递给过来,赫然是一个很小的吻痕。???

    沈栖提心吊胆一整天,生怕别人看到他脖子上那片可疑的红痕。

    徐令知讲完课,瞥他一眼,“你脖子不舒服?”

    整个实验室的人都盯着他看,沈栖干干笑了下表示没事,同时在心里把梁喑指责了一万遍。

    “没事就好,你们继续做事,沈栖你跟我来。”

    沈栖跟着他身后进了办公室,关上门。

    徐令知说:“平大跟C国的兰大有个联合项目,只有一个交换生名额,按照你的成绩和以往的履历,我再帮你写一封推荐信应该可以申请成功,你想不想去?”

    沈栖一下子没反应过来:“今年吗?”

    “今年申请,明年下半年再去。”

    兰大的生物学是世界顶尖,沈栖想去但又怕梁喑不同意,想了想,说:“我想回去和梁先生商量一下,尽快给您答复,可以吗?”

    徐令知一听梁喑就头疼,“行,去吧。”

    沈栖出了办公室,下意识又把领子往上拽了拽,顺便还跟师姐借了个镜子。

    安矜被他今天的反常弄得摸不着头脑,好奇凑过来:“小师弟,今天要见女朋友啊?”

    沈栖:“……”

    “别害羞,师姐是过来人。”安矜说着,又往徐令知办公室瞄了一眼,“教授叫你去什么事啊?这坏脾气老头没骂你吧?”

    “没。”交换生的事没定下来,沈栖也没多说,“问我最近做实验有没有难题,你快去看你的数据,小心又出错了。”

    安矜嗷一声跑了。

    好不容易熬到放学,沈栖火速收拾东西跑了。

    安矜正打算把准备好的礼物给他,没想到他今天跑那么快,和陈瀚对视一眼,双双沉默了。

    沈栖到了梁氏楼下,先发了条消息给红蕊。

    不多时,她踩着高跟鞋脚下生风地赶来,领着他从地下停车场直奔顶楼,期间没遇上一个人,但在出电梯的时候和前来送东西的二助打了个照面。

    对方倒吸了口气,一眼不眨地盯着沈栖,“你眼睛真……”

    “去去。”红蕊给他使了个眼色,说:“这是梁先生小侄子,平常不怎么见人,管好自己的嘴一个字也别往外说。”

    二助心说自己哪敢,“小少爷好。”

    沈栖朝他笑了笑,“你好。”

    红蕊把人领到门口,“你自己进去?”

    沈栖点点头,抬手敲门,里头传来一声不带感情的“进”。

    他稳了稳心神,推开门。

    整间办公室宽敞明亮,整面墙大的落地窗纤尘不染,旁边放着一株绿油油的常青绿植。

    梁喑头也没抬,将签完字的文件合上。

    沈栖走到他旁边,还没等开口就被他握住了手腕,本能先一步挣扎了一下,没抽开。

    “怎么来这么早?”

    沈栖没说话,从他手上一点点把自己的指尖抽回来,拨开自己的领子,将那枚已经不太新鲜但更加醒目的吻痕给他看。

    “怎么弄的?”

    沈栖被他明知故问气得脸颊发烫,连带着早上的遗精也一并算在了他头上,“你自己清楚。”

    第45章 鸾枭并栖(五)

    沈栖埋怨人的样子特别乖, 清凌凌的两只眼睛勾人多于愤怒,至少看在梁喑眼里是这样。

    其实他没料到沈栖皮肤能那么薄,亲一下就会留痕, 但此时他却惊喜极了,现在就想把他剥光了按在办公桌上,将雪白的皮肉弄出一身青紫来。

    心火渐盛,梁喑把人拽到腿上坐着, 右手拨开他的领口, “我看看严不严重, 会不舒服么?”

    沈栖缩了缩脖子, “不会,可是我同学和老师会看到。”

    “讨厌这样吗?”

    沈栖不是讨厌,只是不好意思,于是转过身认认真真和他打商量,“梁先生, 下次不要这样了好不好?我不好跟别人解释。”

    “是不要亲你,还是不要留痕迹?”

    沈栖想说都是, 但看到他的眼神又躲开视线,小声说:“能不能不要在别人看得见的地方。”

    “这儿可以么?或是这儿……以及这儿呢?”

    沈栖被他一个个点过去几乎要呼吸骤停, 慌乱转移话题, “梁先生,我有……有重要的事情跟你说。”

    “说。”

    “老师今天问我要不要申请去C国做交换生, 为期一年时间。”

    沈栖小心翼翼地打量着他的表情,大着胆子握起他的手亲了一下, “我想试试。”

    梁喑看他生涩的讨好, 有些好笑又有些心软,刻意冷下脸说:“怕我不答应?确实, 我不想让你离开我一年时间,你身体这么差,离开我眼皮子就生病,我拿什么放心让你去这么远,万一在外面野了觉得年轻漂亮的姑娘好男孩儿好,不愿意回家了我怎么办?我上哪儿再找个太太去,不许去。”

    沈栖眼神一下子暗淡下去。

    他想过梁喑会拒绝,但没想到他会拒绝得那么干脆。

    也是,自己现在和他是夫妻,他有权投出反对票。

    “不过。”

    沈栖抬起头,忐忑地等他说下半句。

    “我可以给你个机会说服我。”梁喑抬手给他看表,说:“把握好这五分钟,改变不了我的想法就不要再提了。”

    沈栖眼睛一亮,立刻坐直了身子,诚恳向他游说:“学校一定很多人申请,我不一定能选上,就算选上了也是明年下半年才去。”

    梁喑表情毫无波动,慢条斯理提醒他:“还有四分半。”

    “我只去一年很快就回来了,很快的,而且我不会不想回家的,也不会、不会觉得他们好。”

    沈栖微微抿了抿唇,很缓慢地往后退了一步,说:“我……我去的时候把戒指戴上,行吗?”

    “两分钟。”

    “您不放心的话,我每天都给您打电话,尽量不让自己生病。”

    “一分钟。”

    “我会照顾好自己……”

    “三十秒。”

    沈栖手心沁出潮热的汗,倒计时像是不断逼近的火把,烤的他又焦又躁,语气急道:“我真的不会喜欢别人,如果您不信,可以安排人跟着我监督我,我保证不会和任何人接触,不跟任何人有私下相处,我……”

    “十秒。”

    “我……”沈栖真的想不到还能怎么保证,他已经这样了,梁喑再不许他真的没有办法。

    沈栖眼睛微微发红,急得思绪全乱了,根本想不到什么更有力的办法。

    “五。”

    “四。”

    沈栖心里一急,勾住梁喑的肩膀下意识凑唇过去试图阻断危险的读秒。

    下一秒,他突然反应过来,自己瞪大了眼慌忙撤开身子却被掐着腰带了回去。

    “恭喜你梁太太。”梁喑唇角微勾,说:“成功说服我了。”

    沈栖发愣,就这样?

    这么简单……就好了?

    梁喑托着他的腰把人放在办公桌上,低低出了口气。

    沈栖人是瘦,但该长肉的地方丝毫没被亏待,又软又翘,这么拧来拧去简直跟勾引没两样。

    梁喑靠在椅背上,慢条斯理点出一个问题,“如果你去做交换生,你师父的工作室怎么办?”

    沈栖完全忘了这茬儿,他本以为自己能够兼顾,可上了大学他才知道课业有多繁重,根本做不到两者兼得。

    “梁先生。”沈栖动了动喉咙,酝酿了足足一分多钟才把头埋在他脖子里,小声示弱:“您帮帮我,我不想让工作室倒了,师父虽然很凶但对我真的很好,我不想让他眼睁睁看着自己坚守了一辈子的东西慢慢消亡,再含恨而终。”

    梁喑明明一直在等这句话,却还要故意拿乔:“我可以帮你,但你打算拿什么报答我?”

    沈栖像是下了很大的决心,语速很慢地说:“您、您要对我做什么都行。”

    梁喑简直要气笑了,做什么都行。

    “我把你扒光了带到床上去也行?拿这个来报答我,是觉得我对你们有大恩,无以为报了?”

    梁喑见他迟迟不开口,让他气得胸口疼,直接把人从怀里拽出来,一手掐着腰一手点在他的腿上,“分开。”

    沈栖呼吸一窒,下意识将腿收了回去。

    梁喑嗓音里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感,“分开。”

    沈栖进退两难地不敢动,梁喑拉住他的左手,把手掌摊平了捂在小腹上。

    “我会让你哭都哭不出来,即便求饶也只能忍着,这样也行?”

    沈栖膝盖都要麻了,轻轻挣扎了下。

    “梁先生……”

    “我会把这儿撑开,你能从这里看到我怎么欺负你,你的手会感觉到每一次异动,这样,你觉得也行?”

    沈栖被他的描绘弄得不敢抬头,脑子里却不受控地浮现昨晚的春梦。

    濒死的快感,窒闷的狂乱。

    他整个人都像是从水里捞出来,湿淋淋地痉挛、失神,最后无法控制地弄脏床单。

    “什么都敢承诺。”梁喑收回手,在他腰上轻扇了一巴掌,“真觉得我是什么施恩不图报的好心人,有你哭的那天。”

    沈栖下意识往他那儿看了一眼,又很快收回视线。

    沈栖屁股发紧,畏疼的感觉上来,下意识瑟缩了一下。

    “下来,准备走了。”

    “去哪儿?”

    “去你师父那儿,真想让我在办公室欺负你?”梁喑余光微偏,被心里那股子邪火一烧,改了主意。

    他把人从桌子上抱了起来,面对面托着。

    “梁先生!”沈栖没顾上他那个直白的言辞,下意识夹住他的腰又火速松开,两腿纤细的长腿垂在两侧晃荡,连着声音也晃,“您抱我……抱我去哪儿。”

    梁喑单手托着他的,把人抵在落地窗上。

    外面华灯初上,一回头就能俯瞰全程的景色以及鲜红的车尾灯,以及远处高矮不同的大厦。

    “我再问你一遍,真让我做什么都行?”梁喑把人抵在落地窗上,咬着他的耳朵低声说:“情窍还没开,先把骚浪这一条学会了,谁教你的?”

    沈栖怕掉下去,本能夹住他的腰,后背玻璃纤尘不染,他有一种被吊在高空的不安与恐慌。

    “我下次不说了,梁先生,我不说了。”沈栖不敢回头,有种会被人清楚看到他怎么被压在落地窗上的错觉。

    这个人明明是始作俑者,沈栖却把他当成救命稻草,用力抱着他脖子连声求饶。

    “下不为例。”梁喑把人放下来,垂眸间微微一怔,随即笑了,修长指尖轻轻一点,“嗯?确实长大了。”-

    两人一起到了工作室,沈栖脸上的红霞还未散。

    梁喑瞥他一眼,轻笑:“还害羞呢。”

    沈栖眼睛红得厉害,瞪着两只眼睛像是要吃人。

    “我帮了你,你反倒要瞪我,娇蛮也要有点限度。”梁喑拿过文件夹下车,说:“跟上。”

    沈栖人生中头一次在清醒的时候有欲望,清清楚楚看着梁喑为它开一道门扉。

    头次盛放的鲜嫩花蕊不知如何面对世界,怯生生又大胆地吐露花液。

    一小滴清露挂在蕊心要落不落,随着风吹草动,像刚被吐出来的蛛丝一样寸寸拉长,最后无声无息地滴在地上。

    梁喑的手修长有力,手背青筋随着攥握微鼓,碰上的一瞬间沈栖有种被电流击穿了的战栗感。

    没等他反应过来,玻璃就脏了。

    他羞窘得几乎要挖个坑把自己埋进去,偏偏梁喑还要笑,“嗯?只有四秒钟啊。”

    沈栖难堪得几乎要哭了,“你、你又很慢吗。”

    “嗯?”梁喑俯身逼近,强硬捏起他的下巴抬起来,微眯着眼睛语气森冷地警告他:“别发骚。”

    沈栖收起思绪,咬着牙推开车门下去。

    李仁芾还未睡,坐在院子灯下磨刻刀。

    “师父。”

    李仁芾回头,先看了眼沈栖又把眼神落在梁喑身上。

    “师父,他是我……”沈栖想了想,说:“嗯,叔叔。”

    李仁芾把刻刀一放,打量着这个西装革履一身上位者气息的男人,极其敏锐地眯了眯眼。

    梁喑伸出手,很敬重地自我介绍:“梁喑。”

    李仁芾在裤子上擦了擦手,和他握了一下,“你们来这儿是有事?坐吧。”

    沈栖去倒了两杯茶来,一杯给李仁芾一杯给梁喑,接着才说:“师父,我有一个想法,关于工作室的未来发展。”

    梁喑把文件夹递给他,李仁芾仔仔细细看了计划书,眉头皱得越来越紧。

    游戏植入、文化品牌、产品联动、完全商业化的模式,完全颠覆了他这些年的认知。

    “不行,这样下去,皮影戏岂不是成了赚钱的工具。”

    梁喑眸色冷淡,毫不留情地戳破李仁芾的幻想,“老先生,我坦白告诉您,皮影戏无法为我带来任何正面效益。相比较它带来的好处与我划出一个团队来做这件事,它远远达不到我的成本。”

    沈栖转头去看他,“梁先生。”

    梁喑停顿,偏过头给他一个相信自己的眼神。

    沈栖抿了抿唇,很轻地点点头。

    梁喑说:“老先生,传承固然重要,但一味地守旧只会加速传统灭亡,我认为与时俱进,改变策略才能找出真正的求生之道。”

    “您需要的是皮影戏活下去,被更多人知道,选择什么样的方式重要么?”

    梁喑完全从商业角度出发,他不觉得有任何问题,人是趋利动物,只有能带来名利的东西才有发展的机会。

    李仁芾握着计划书迟迟没说话,紧抿的嘴唇几乎绷成一条直线。

    沈栖虽然不懂生意,但他认为这是目前最好的办法了。

    “师父,只靠我们自己雕刻是没办法的,要先活下来,才能传承。”

    “我还是不能答应,这件事不用谈了。”

    “师父,为什么?”

    李仁芾牙齿咬得发酸,他并不只是担心这一样,更重要的是他没有钱,这个破院子卖了也拿不出执行这项计划书的钱,他不能再让沈栖来出。

    梁喑说:“老先生,你这样坚持的结果就是明珠蒙尘,闭门造车能造多久,沈栖将来是否也要与您一样,闷在这个小院子里,守着没人知道的皮影戏坚持一辈子。”

    李仁芾眼睛微湿,声音沙哑而悲伤:“我不明白吗?我比你们都明白,所以我才不能让沈栖继续在这儿,也不能再让他出钱养这个无底洞。”

    “这笔钱由我来出,团队也由我来组建,资金方面您不用担心。”

    李仁芾缓缓抬起头,浑浊的双眸落在梁喑脸上,“你不是说不赚钱么?怎么你愿意……”

    “是不赚钱。”梁喑做这些仅仅为了沈栖,“有些时候不一定非要赚钱,况且我有把握,能把它从不赚钱变成赚钱,我需要的是你的全权委托。您需要做的是教学生,保证您这一门薪火不断,这样可以么?”

    李仁芾一怔,“我只需要教学生?”

    梁喑:“既然要传承,总得收学生才能走得更长远,工作室的收入我分文不取,全都用于维持工作室运营。”

    李仁芾被天降大饼砸得晕头转向,十分怀疑梁喑是骗子,更怀疑沈栖是不是为了钱出卖什么了。

    尽管他不懂什么奢侈品,但也看得出他身上的西装价值不菲,腕上的表与全套的领带夹、袖扣,处处都透着位高权重的低调奢华。

    沈栖什么家庭他一清二楚,沈家虽有钱,可他在家里并不受宠,哪儿来这么个叔叔这么疼他?

    李仁芾看着梁喑右手无名指上的婚戒,眉头皱得更紧,“沈栖,你老实说,你们两个是什么关系。”

    沈栖下意识去看梁喑,小声说:“师父,梁先生他是……是我……”

    梁喑抬手按在他头上,低声问他:“要告诉你师父么?”

    沈栖动了动嘴唇,轻轻点头:“您、您说吧。”

    “好。”梁喑笑了笑,抬起头看向李仁芾重新做了个自我介绍:“我是沈栖的先生,梁氏的梁喑。”

    李仁芾一口气险些没上来,脸色一会白一会青,足足三分钟才找回理智:“你……你们……”

    梁喑说:“老爷子,不是瞒您,是沈栖没准备好把我们的婚姻公开,但我必须告诉您,他没那么多时间学业工作室两头兼顾,请您体谅我作为一个丈夫,舍不得我的先生吃这么多苦的苦心与难处。”

    沈栖听得耳热,小声说他:“您别……”

    李仁芾看着沈栖乖软讨巧地撒娇,全然不像在工作室时那个温和淡漠能拿主意的样子,想来梁喑应当是十分疼他的。

    他放了心,又看向梁喑。

    这个人是绝对的谈判高手,三言两语就戳中了要害,依次击破,全面碾压。

    李仁芾重重将计划书拍在桌上。

    “好,我赌一次,如果真能……”李仁芾沉默了一会,用那双浑浊的眼睛看向梁喑,“真能盈利,我也分文不要,除开给徒弟们发的工资之外,你全部拿回去,我不能再欠你们任何人情了。”

    梁喑笑笑,“随您。”-

    回家的路上,沈栖嘴角的笑意一直没落下来过。

    “放心了?”梁喑等红灯的间隙,抽空瞥他一眼,“想说什么?”

    沈栖把鞋子脱掉,穿着袜子盘腿坐在副驾上看起来又乖又放松,“梁先生,你是好人。”

    梁喑捏着他的下颌往自己一拽,“再说一遍?”

    “您真是好人。”

    梁喑指尖用力,朝他冷冰冰笑一声:“收回去。”

    沈栖提醒他:“我会留痕迹的。”

    “这个程度不会。”

    沈栖“哦”了一声,突然反应过来,“那您昨天在我脖子上……是故意的?”

    梁喑眉眼一舒,松开手继续前行,却没回答。

    沈栖憋了半天,咕哝骂了句:“老流氓。”

    “再骂?”

    “梁先生,我会花掉你很多钱吗?”沈栖微微抿唇,又从副驾转过头来看他,认认真真道:“我以后给您工作好不好?”

    “怎么这么懂事了?”梁喑笑意加深,抬手摊开手掌递给他。

    沈栖迟疑了一会,把手交给他,“我毕业了就考您的研发组,以后我帮您分担工作,您就不用这么累了。”

    梁喑一直不说话,沈栖有点着急也有点恼,“您要不要啊?不要就算了。”

    梁喑攥住要抽回去的手,并非是不想要,只是这还是他人生中头一回听见有人要为他分担工作,还是这么个小孩,有些新奇,也觉得十分感动。

    “不是不要,是没想到。”

    “那您到底要不要我?”

    梁喑将车拐进院门停下来,俯身过去在他眼睛上亲了亲,“要,什么时候来都要。”

    沈栖眼皮一抖,推开他就要下车,被人一把攥住手腕扯回去,“穿鞋。”

    “哦。”

    晚饭后梁喑临时有个要紧的电话要接,先去了书房。

    沈栖回房洗澡休息,不自觉往小腹下看了看,安静又漂亮的粉色一团,在梁喑手里不经片刻。

    他羞耻又头痛地别过头,火速冲完澡出来,隐约听见梁喑低沉严肃的嗓音,语速也比平时快了很多,像是在骂人。

    沈栖拉开门,“梁先生。”

    梁喑声音和脚步同时一停,回过头来,语气也比刚刚要温和许多:“怎么了?”

    “您要出门吗?”

    “公司临时有事,我去处理了就回来。”

    “是不是很棘手?”

    沈栖有点不安,尽管梁喑的表情和语气看起来都非常正常并且温柔,但他能感觉到他隐隐压抑着的暴躁。

    梁喑交代那边等等,先把电话挂了,回来抬手在他头上揉揉:“一点小问题,早点休息。”

    沈栖盯着他看了一会,点头,“好,您去忙吧。”

    梁喑抬手把沈栖拉进怀里抱了抱,他刚洗完澡,身上还有湿漉漉的温热潮气,无形中抚平了他紧绷的神经。

    “休息吧。”

    梁喑松开他肩膀,伸手把卧室门给他打开,转身下了楼。

    他一到车里就给红蕊拨去电话,嗓音冷静吩咐:“让他们拿出具体报告,必须第一时间证明原材料没有问题,举报人那边你安排联系,要快。”

    “我已经第一时间联系了,对方选择了在网上实名举报就没打算私了,另外厂区那边我也联系了,现在各个部门谁也不敢担这个责任。”

    梁喑冷笑一声:“他们第一天认识我?推卸责任,你告诉他们,半小时之内报告交不到我桌上,全收拾东西给我滚蛋!”-

    沈栖回了房间没去睡觉,站在窗边看他上了车。

    梁喑虽然经常加班但一向游刃有余,不是现在这种严肃压抑得活像是绷紧的高压线。

    他一向打落牙齿活血吞,从不在他跟前示弱,固执又霸道地把他护在身后。

    梁家没人能帮他,仔细想想,他身边竟然只有自己一个。

    沈栖心里疼得厉害,想给红蕊打个电话,但拨出去的一瞬间猜测她现在一定更忙,于是返回去换了个号码。

    陈亦洲接得很快,“嫂子有事么?”

    “梁氏出什么事了?”

    陈亦洲先是怔了一下,随即笑道:“他没告诉你就是怕你担心,我告诉你这不是给自己找麻烦么。”

    沈栖语气沉静微凉:“您不告诉我,我就告诉梁先生是您误导我他和Anne小姐的关系。”

    陈亦洲沉默几秒,牙根发酸地笑了声,“梁喑真是把你教得……行了,告诉你,就在刚刚有员工家属实名举报梁氏合江区的厂房药物原材料中有有毒物质,导致员工身体多个脏器受损,吐血休克,而这批药物就是上个月刚上市的新药。”

    “现在有大批量的负面言论和质疑梁氏的新闻,如果舆论持续发酵那股价必定会跌,每一秒都是数亿在蒸发,所以现在他一定争分夺秒在想办法。”

    “下一步梁氏会发公告稳住事态,但作用应该不会特别大。”

    沈栖听得心惊肉跳,快呼吸不过来,“那怎么办?”

    陈亦洲给他提点了句:“梁喑估计要对药品和车间采样送检,这个过程会很长,手续走全拖个一年半载都是常事。”

    “这么久?如果梁先生能拿出检测报告证明药品与车间没有有毒物质,会有用吗?”

    陈亦洲心道脑子转的还挺快,“具体结果要看官方检测机构,但早一天拿出报告会有一定帮助,至少在扭转舆论方面,有很大用处。”

    “我知道了,谢谢您。”

    沈栖挂掉电话,立即又给徐令知拨过去。

    检测报告一定要足够权威才能服众,平大和徐令知无疑是最有力的,而且平大的实验室前身是毒性检测中心,无论从说服力还是权威性都没有比它更合适的了。

    “老师,我想借您的权限,和您的帮助。”

    “出什么事了?”

    沈栖言简意赅将事情说明,“老师,我要帮他。”

    不是我想帮他,是我要帮他。

    徐令知还是头一次见他这么强硬要做一件事,微微蹙起眉劝他:“你知道这是多大的工程量吗?”

    沈栖说:“我知道。”

    “你知道个屁!就算你拿出来了也不一定以它为标准,最后还是得看官方机构的报告。况且这件事谁也不能保证梁氏就是清白的,你就这么相信梁喑?”

    “我相信他,梁先生不会做出这种事。”沈栖微抿了下唇角,嗓音里不自觉带了些委屈:“老师,我只能求您了。”

    徐令知一向是把他当心肝宝贝看,受不了他这个可怜巴巴的样子,咳了声说:“可以,但是不能耽误现在的项目进度啊。还有,我帮了你可不是无条件的,半年之内你要给我交一篇足够你水准的论文。”

    徐令知这个要求非常苛刻,但沈栖几乎想都没想,“好。”

    沈栖结束通话,先给红蕊编辑了一条短信发过去,询问是否能取样交给他,末了又交代她暂时不要告诉梁喑,如果他知道,一定不让自己插手。

    红蕊估计在忙,没有立即回复。

    沈栖换了衣服下楼,给程术发了条消息:程哥您睡了吗?

    程术几乎秒回:没有,小少爷有事要用车?

    沈栖说:嗯,我要去梁氏。

    他下楼时,程术已经等在院子里,沈栖搓搓微凉的指尖说:抱歉啊程哥,半夜叫您出来。

    “分内事,小少爷不用客气。”程术启动车,利落换档出了院子开上大路。

    到梁氏时,红蕊终于发来消息:可以倒是可以,但我不敢私自给您,现在这些物质我们也没法儿确定是否有毒,如果、万一……真的有问题,梁总会把我脑袋拧下来。

    沈栖:我会做好防护,您相信我。

    红蕊不是不信他,是她实在不敢冒险,她大学还没毕业就认识梁喑,一毕业直接到了梁氏报道,她太清楚这个人的性子和逆鳞生在哪儿。

    梁喑疼他疼得跟眼珠子似的,平时磕着碰着都要了他的命,真要出了意外,他恐怕得把平洲都掀过来。

    红蕊:要不您跟梁总说一声,只要他同意,我立马取样给您送过去。

    沈栖直接给她拨了电话,红蕊看着不断跳动的屏幕有点头疼,心说这两口子没一个好对付的。

    “祖宗啊,不是我不给你,实在是梁总的脾气您也知道。”

    “红蕊姐姐,我要帮梁先生。”沈栖嗓音平静,没有急躁也没有无助,只有清凌凌的镇定。

    “我有把握能在机构给出结果之前先拿出检测报告,三天,最多只需要三天时间,梁氏自己检测无法服众,检测机构需要走程序,我相信梁先生有办法送到其他地方去检测,可那依然要花大量的时间。”

    红蕊顾不上怀疑他到底能不能行,结果二助送过来的东西,又跟沈栖说:“真不行啊太太。”

    沈栖仰起头看着矗立在夜色中的梁氏大楼,从上至下灯火通明,“晚一天解决,对梁氏就多一天影响,如果我早一步拿出报告,危机就能早一天缓解。”

    红蕊当然知道,可梁喑那边……

    “红蕊姐姐,你让我帮帮他,好不好。”

    第46章 鸾枭并栖(六)

    红蕊实在是受不了沈栖这个语气, 隔着听筒她都能感觉到其中的示弱与心疼。

    其实一开始她对这个婚姻不抱太多希望,即便沈栖长得漂亮,可世上漂亮的男男女女千千万万, 梁喑什么样的美人没见过,若真是以貌取人也不必到如今了还孤身一人。

    他偏偏喜欢上沈栖,恨不得心肝脾肺肾都一口气都挖出来给他,只要这小祖宗高兴。

    红蕊跟了梁喑这么多年, 从未见过他对谁这样。

    那天在酒店, 她陪梁喑楼上的办公室里下来, 正好瞧见沈栖与林封勾肩搭背酒气熏天地进酒店。

    隔着半人多的距离她都能感觉到梁喑一瞬间沉下去的情绪。

    他找了“L”两年多, 甚至为了他组建一个数十亿投入的研发团队,结果就因为这件事,“L”被彻底踢出局。

    他利益至上,从不做赔本儿生意,被人骂了多少年的唯利是图, 却为了他特地划了一个团队出来专门负责皮影戏。

    梁喑有多喜欢沈栖恐怕只有他自己知道,真出了事这老东西指定要发疯, 她是万万不敢让他受到一丁点儿损伤。

    沈栖呼吸比平时要慢,仔细听还有一点儿发颤。

    “红蕊姐姐, 只有我能帮他了。”

    红蕊心脏狠狠抽疼了一下。

    她并非不想帮梁喑, 作为梁喑的助理也几乎是最早知道消息的人,她比任何人都清楚这件事对梁氏的影响有多大。

    这几年梁氏的主要发展方向是医疗, 就连组建的研发小组也偏向于生物医药,如果真的检测出厂区有有毒物质这对整个梁氏来说都是巨大的打击, 甚至可能会断送未来。

    整个梁氏从上到下灯火通明, 每个人都绷紧了弦,其中压力最大的莫过于梁喑。

    他要担负的是整个梁氏, 一分一秒都至关重要。

    梁喑对她有“救命之恩”,如果没有他就没有现在的红蕊。

    她认识梁喑的时候才大一,那时候她一边忙学业一边勤工俭学,艰难又努力地活着。

    红蕊幼时父亲去世,母亲带着她改嫁给了一个丧妻的男人。

    那男人婚前人模狗样,婚后便把劣根性暴露无遗,吃喝嫖赌样样俱全,整个家全靠母亲养活,他赌赢了便不回来,赌输了便回来对着她们拳打脚踢以作发泄。

    红蕊高三那年险些被他侵犯,恐惧之下告诉了母亲,谁知她惧怕丈夫的暴力竟选择了视而不见,甚至还劝她息事宁人。

    母亲说,家丑不可外扬,她是女孩子要注意名声,这种事不要出去嚷嚷,更何况她弟弟还小,如果让别人知道了,他们会怎么看待这一家人,凡事能忍则忍。

    红蕊忍不了这样的委屈,与她大吵一架。

    母亲却反过来指责她爱打扮,花枝招展的能怪人起歹心吗,有那个钱应该多帮着贴补家里养养年幼的弟弟,如果她愿意把钱给继父,他也不至于经常殴打他们。

    母亲一把鼻涕一把泪,句句诉说自己的辛苦,说她的不容易,说她一个人带着两个孩子又能怎么办。

    红蕊听得如同夏日闷雷当头劈落,冷笑着摔门离去。

    她从那以后几乎不回家,谁知千防万防还是出了意外。

    大一下班学期,她有个奖项评选需要以往获奖证书的复印件,而证书放在了家里。

    她回家时撞见了在家喝酒的继父,挣扎间一酒瓶给继父开了瓢。

    继父躺在沙发上,一脑门子全是血。

    那一瞬间,红蕊真想拔起桌上的水果刀冲着他的脖子抹下去,只需要一刀他就永远不会睁开眼睛。

    但是不行,她想活着,不能为了这个垃圾毁掉一辈子。

    红蕊压下了想要杀了他的冲动,冷静下来,叫了救护车的同时主动去自首。

    母亲得知消息急忙从厂里请假赶去医院,又被通知前往派出所,看到红蕊的第一眼便是一耳光,民警甚至都没来得及拉。

    母亲厉声斥责她毁掉了一个家,现在她继父住院,这个家就要散了,边哭边骂她是不是非要闹得所有人都痛苦才甘心。

    红蕊恨极反笑,静静问她:“妈,你知道我多大了吗?”

    突如其来的安静之后,她得到了这辈子最可笑的答案。

    母亲指着她的鼻子骂,你已经过了未成年保护了,打伤人就要负责任!

    红蕊凄苦地笑了笑。

    也就是那个时候,她遇到了梁喑。

    他和陈亦洲一起从所长办公室出来,大概也是听见了事情经过,开口叫住了她。

    红蕊看着这个气质沉稳眼神冷峻的陌生男人,那一身深色纯手工西装一看就非富即贵,猜测他是想看自己笑话,便停下来抬高下颌强撑出骄傲的表情与他对视。

    梁喑却丝毫没有蔑视与看笑话的意思,而是说:“从现在开始,我担保你这辈子都见不到你继父。”

    红蕊当时也不知道哪来的勇气,直接问他:“你要什么?”

    “毕业了来梁氏为我做事。”

    这次事件处理得非常迅速且不留痕迹,红蕊甚至都没出面,一切都由梁喑派的律师全权办理,她也确实从那以后再没见过继父。

    这只是梁喑一个单方面承诺,甚至连个字据都没要。

    红蕊有时候想,他都不怕自己跑了吗?他就不怕自己不配吗?

    她毕业当天就到梁氏报道,被当时的助理领到总裁办,直到离开她敢问出这句话,迄今为止她还记得一清二楚。

    梁喑当时瞥了她一眼,淡淡道:“能力可以训练出来,我要的是忠诚。”

    红蕊当时不明白,后来才懂。

    她深吸了一口气,说:“太太,您一定、一定保护好自己不能受任何伤害,否则我没办法和梁总交代,算我求您的。”

    沈栖松了口气:“我会的。”

    车里空调一直没关,原本让人昏昏欲睡的暖风吹得他越发清醒。

    深夜的车道空无一人,绿化带上有薄薄一层积雪。

    沈栖从车窗里望向梁氏顶楼,办公室灯光明亮,他能想到此时此刻梁喑的焦躁与忙碌。

    程术不说话,车里安静得让人发慌。

    沈栖对做生意没有经验,但也明白没有硝烟的战场往往更加惨烈。

    按照陈亦洲说的每一分每一秒都在蒸发资产,蒸发的也是梁喑的心血。

    他心里发堵,一股不知从何而来的抽痛席卷了他整颗心脏,疼得他连呼吸都难以维系。

    沈栖低下头打开网页搜索,输入梁氏,首先映入眼帘的便是梁氏的公告与紧急召开的发布会。

    画面中,梁喑身上穿着从家走时那套深色西装,领带一丝不苟。

    面对镜头的眸光锐利,语气沉稳而清晰。

    新闻稿按秒刷新,无论是财经社科甚至是娱乐版都在口诛笔伐,仿佛要现在就定他的罪。

    对梁氏信誉的怀疑、对医药行业的担忧、对此次事件的义愤填膺,甚至还有对梁喑本人做事风格的评价。

    沈栖点开其中一条,心口像是被一根烧红的烙铁锥了一下。

    他指尖微颤,想关掉的瞬间眼睛已经先一步读取。

    放屁,都是放屁!

    梁喑不是他们说得那样唯利是图不择手段,他明明温柔又可靠,绝不会为了钱就牺牲别人的命,这些人全是放屁!

    程术从后视镜里看了一眼,说:“小少爷,把手机关了吧。”

    沈栖咬了咬牙,骂了声:“全是王八蛋。”

    程术从未听过他说脏话,骤然听了惊得险些笑出来,又觉得不合时宜,轻咳了一声说:“您骂得对。”

    沈栖等了大半夜,天蒙蒙亮时红蕊才把取样递给他。

    她熬了一夜眼睛通红,但浑身上下都透着焦躁的亢奋,连声交代他保护好自己。

    沈栖说:“我会的,你回去拟好委托书送到大学,写平大和徐令知教授,我三天之内把它和检测报告一起盖了章交给你。”

    红蕊愕然:“你居然请得动徐令知教授?有他在,那权威性要高得多了。”

    沈栖没多作解释,现在每一秒都很重要,他早点儿拿出结果梁喑就能早一天减少压力。

    他帮了自己很多,自己能回报他的东西太少,只有这点微薄之力希望能为他分忧-

    梁喑忙了一整夜,手边的咖啡加了一遍又一遍,电话像催命符一样响个不停。

    从梁老爷子到梁正则再到二叔小姑,他一个都没接,腾不出手也懒得应付。

    红蕊一进来就听他无比暴躁地说:“告诉老宅的人,再来一个电话梁氏让他来坐。”

    红蕊接起来,沉默了一会,原样复述。

    梁正则语气森冷:“我问一句都不行了?现在出了这么大的事,你知道现在股价跌了多少吗?你知道梁氏蒸发了多少钱吗!”

    红蕊握着电话,恭敬道:“老梁总,我比您清楚,但梁先生在尽力想办法了,问一句解决不了任何问题。如果您没别的事吩咐,劳烦您把我刚才的话转述给老宅每一个家眷,谢谢您。”说完果断挂了电话。

    梁喑头疼地喘了口气,抬手接过红蕊手上的东西,“原材料取样送检了?”

    面对梁喑这样敏锐缜密的老狐狸,红蕊心里直发虚,勉强维持着冷静说:“已经送了,药物也在全面召回,另外家属那边拒绝与我们交流,打定了主意要把事情闹大,我认为这件事不简单,梁总,会不会有人刻意针对梁氏?”

    梁喑这些年树敌不少,但这种商业竞争手段屡见不鲜,无论哪种可能性都不小。

    “出结果再说。”

    手机骤然响了一声,梁喑压着不耐拿起来,眉头瞬间一松。

    沈栖:梁先生,我给您和公司的人订了早餐,您要吃啊,不要太累了。

    他看着屏幕上的消息恍惚了一阵,指尖在屏幕上捻了捻,回了个:好。

    “沈栖给你们订了早餐,派人取上来。”

    红蕊怔了怔,“好,我立刻去。”

    出了办公室,红蕊叫住个人下去取餐,扬声说:“太太给大家订了早餐,一会儿赶紧吃,吃完继续干活。”

    众人抬起头,纷纷惊讶。

    “太太?”

    “梁总的太太?我去,何德何能吃到梁总太太订的早餐。”

    “红姐你见过梁总太太,漂亮吗?”

    “我听说是平洲顶尖美人,能不好看吗。”

    红蕊短促地舒了口气,“行了别贫了,干活吧。”

    她现在脑门子上还有一把剑呢。

    如果沈栖出事儿,她十个脑袋都不够梁喑砍的。

    沈栖带着东西家都没回直接去了学校,时间还早,学校里冷冷清清的。

    徐令知一早就在实验室等他,先替他联络了校长补齐所有手续,又看了一遍梁氏相关的新闻。

    医药行业这样的新闻不少,梁氏不是第一个,以后也不会是最后一个。

    梁氏地位高,造成的影响也更大,如果不及早解决对整个医疗行业也是一次地震。

    “目前谁也不能保证原材料无毒,一定做好防护。”徐令知说。

    沈栖郑重点头,“我明白,老师您也要注意。”

    他不能占用实验室正常的项目研究,而且这件事目前知道的人越少越好,一旦信息外流,权威性和说服力就没办法保证。

    沈栖只能跟徐令知两人来做这件事,工程量远比他设想得要高出许多,他原本保证的三天之内恐怕要延长到五天。

    徐令知年纪大了,沈栖怕他身体吃不消,硬是劝他早点回去休息,自己在这儿看着仪器,有任何问题随时通知他。

    深夜的实验室内亮如白昼。

    沈栖打了个呵欠强撑起眼皮,盯着光谱仪出神。

    虽然梁喑不一定会回家,但沈栖还是多长了个心眼,先给管家打了个电话,告诉他自己这几天不回家了,如果梁先生回去问起来就说自己去工作室住了。

    九点多的时候梁喑给他打了个电话,沈栖没敢离开仪器,摸了手机接起来。

    梁喑的声音虽然疲惫,但仍旧温柔,“做什么呢。”

    沈栖想关心关心他,但又怕说得多了露馅儿,只好说:“我去工作室了,这几天我想在那儿住,可以吗?”

    “嗯,去吧,注意别受凉。”

    沈栖听着他倦怠的声音,几乎能想象此刻他疲累的样子,“您不要太累了,有时间就多休息。”

    “担心我呢?”梁喑笑了声,带着点儿调侃,“你是以什么身份说这句话呢,是关心家里大人辛苦,还是对叔叔的礼貌关怀?”

    沈栖耳朵有点发热,明明只是打电话他却觉得像是在耳边说话,踌躇半天才小声说:“您想要什么身份啊?”

    梁喑是硬抽出的时间给他打这个电话,想听这道乖乖软软的嗓音说点儿好听的,最好能甜点儿,或者再进一步叫句老公。

    他掌管梁氏,比这艰难的时候多了去了,但此时却觉得累,他“心眼儿”小,知道了怕是也要瞎操心。

    人永远贪心不足,想要这个就会想要那个,有了这个就不自觉想要更多。

    他起先只想沈栖不要怕自己,后来又希望沈栖不要喜欢别人。

    现在他希望沈栖喜欢自己、爱自己,像自己爱他一样爱自己,不是报恩,也不是献祭。

    他明白自己贪欲过盛,却又很卑鄙地利用了这一点。

    梁喑笑了笑,说:“不早了,休息吧。”

    沈栖看着暗下去的手机,过了好一会才编辑出一条简短的消息,是先生,但想了半天,没好意思发出去。

    他又把消息删了,继续盯仪器。

    沈栖和徐令知已经足够小心对待样品,但实验室到底不是绝对无菌环境,况且他也没办法保证取样时是否被其他东西污染过。

    除此之外,设备出现任何问题也会影响检验数据。

    这项检测要用到大量设备,从光谱仪到各类器皿,他必须拿出大量的分析结果,确保结论无懈可击。

    沈栖不敢分神,仔仔细细地调整参数,争取把误差降到最低。

    这个过程没办法离开人,一旦检测中断就前功尽弃。

    沈栖眼皮打架,想起自己畏疼的毛病,狠狠心在手腕上咬了一口,几乎刺破血肉的力度带来无法忍受的疼痛。

    沈栖打了个颤,瞬间清醒了。

    实验室里安静得只有他的心跳声和仪器发出的电子音。

    第二天徐令知一来,沈栖立刻站起身,眼前先是黑了一瞬。

    他睡觉一向规律很少会熬通宵,守在梁氏楼下时已经一夜未合眼。

    一天两夜下来,一双眼睛熬得通红,原本殷红的嘴唇此时看上去血色尽失,仿佛下一秒就要昏过去。

    徐令知多少知道他那个风吹吹就坏了的身体,蹙眉道:“我来看着数据,我办公室里有个小折叠床你先去睡一会,再这样下去,结果还没出你先结果了。”

    沈栖摇头:“我不困。”

    “什么不困,让你去休息你就去,真想猝死?”徐令知怒斥一声,横眉道:“你不放心我?”

    “老师我不是那个意思。”沈栖连忙解释,熬过劲儿的身体反常的亢奋,他怀疑自己现在可以一口气跑八百米。

    他一闭上眼就满脑子都是梁喑,现在只希望尽快出结果,早点儿帮他解决问题。

    徐令知气得头疼,冷声斥他:“你再不去我就收回权限了,梁喑有什么好的,值得你这么拼命,他自己没本事解决?”

    沈栖:“……好,那我先去睡一会。”

    沈栖转身出去,却不是去睡觉,出门时遇上一脸担忧的安矜。

    “小师弟你眼睛怎么这么红?哭了啊?是不是教授骂你了?需不需要帮忙?”

    沈栖勉强和她牵出一点笑,“不是,谢谢师姐关心,我要出去一趟。”

    “你要是……哎,哎!”安矜话还没说完就见这一向稳重又清冷的小师弟跟掉了魂似的往外跑,“……还是失恋了?”

    “谁失恋了?”陈瀚凑过来,吓了安矜一跳,“要死啊你。”

    陈瀚跟她一起朝沈栖离开的方向看过去,“小师弟失恋了?不能吧,他长这张脸也能失恋?”

    “他一夜没回去,我早上来就看到实验室的灯亮着。”卫城瞥了一眼,说:“保不齐是教授带他做别的项目呢,关门弟子就是不一样,羡慕不来。”

    沈栖出门直奔另一间办公室,轻吸了口气抬手敲门。

    “请进。”里头一道偏冷的低沉嗓音简短回应。

    沈栖推门进去,梁致谨看到他略有些意外,继而微笑:“有事么?”

    “有。”

    沈栖第一次认真打量梁致谨,西装外面是整洁的实验白大褂,眉眼冷而清隽,是和梁维生以及二叔都截然不同的气质。

    他看上去优雅内敛,眼角眉梢虽然有笑但未达眼底,有种温柔却冷漠的感觉。

    他身上有一种,和梁喑截然不同的压迫感。

    沈栖说不上来,但也没时间再多想,开门见山道:“您看到梁氏的新闻了么?”

    梁致谨给他倒了杯温水,抬手示意,“请,梁喑不是在处理了么?怎么?你不相信他?”

    第47章 鸾枭并栖(七)

    梁喑熬了两天没合眼, 眉宇间全是隐而不发的倦燥。

    会议开了一场又一场,一天飞两个城市,他像个高度精密的机器不间歇运转。

    股价持续下跌造成恐慌和焦灼, 红蕊没见过梁喑接手梁氏时的样子,但还是担忧地说:“梁总,要不要休息一会?”

    “不用,直接说。”

    红蕊刚从医院回来, 里里外外围了许多记者以及各种自媒体, 争先恐后啃食梁氏带来的热度。

    她想尽办法见到了家属, 还未说明来意便被对方指着鼻子一顿臭骂, 坚决表示不接受任何谈判,一定会告梁氏,就算他们人微言轻也一定要跟黑恶势力抗争到底。

    红蕊原本熬了两天就暴躁,听这话快气撅过去。

    “什么黑恶势力,我们又不是打算花钱买命, 现在最重要的是治病和找出真相。”

    “把家属全都查一遍。”梁喑摘掉眼镜,抬手在酸痛的额头上按了按。

    压下怀念沈栖柔软指腹的念头, 两秒之内便恢复冷静,“让家属提供完整的病例以及详细的检查报告, 包括毛发指甲能化验的地方全部化验一次, 另外再查他所有直系旁支亲属近半年来的异常收入,还有医疗费用。”

    “您怀疑有人在背后操纵?”

    “目前不肯定, 但不是没有这个可能,他们恨梁氏不肯沟通是人之常情, 但以他们的生活条件能承受按秒收费的高额医疗, 这不正常。”

    红蕊点点头,“是, 他们想都没想就拒绝了,我也觉得意外。”

    厂内所有员工每年体检,出事以后也安排了一次详细的检查,但并没有发现有第二例器官受损症状。

    红蕊说:“目前也没有消费者提出用药后有同样症状与死亡病例。”

    “检测机构那边怎么说?”

    “在走流程审批,我已经在想办法往前提了,争取在一周之内拿到报告。”

    红蕊小心翼翼地打量他,不敢说沈栖两天前已经取走了一份样品。

    她现在整个人都跟踩在刀尖上一样,只能祈求样品完全没有问题,沈栖的身体好点儿再好点儿,千万不要出问题。

    “梁总,您两天没回家了,今晚回去吗?”

    梁喑重新戴上眼镜,说:“过几天,省得沈栖瞎操心。”

    红蕊松了口气,抱着东西火速离开,梁喑侧头看了眼华灯初上的平洲夜景。

    从他的办公室落地窗几乎能够俯瞰全城,光影连绵如织反衬在玻璃上。

    他撑着酸痛的头微微闭上眼,还能记起沈栖被他抱着抵在落地窗玻璃上瑟瑟发抖的小模样,那么乖的圈着他的腰,眼里全是慌张与无助。

    应承总说他野心大,非要把全世界的钱都赚了才满意,梁正则说他不懂爱,只有一身铜臭。

    梁喑睁开眼,低低舒了口气拨出电话。

    那头接得很慢,磨得他耐性全无才听见一声瓮声瓮气的绵软嗓音,很小声地叫他:“梁先生,有事吗?”

    “不方便接电话?”梁喑精神不自觉放松一些,含着笑问他,“还是不方便接我的电话,跟谁在一起呢。”

    “嗯,方便的,没跟谁在一起啊,我一个人呢。”沈栖回头看了一眼实验室,梁致谨和徐令知还在讨论数据,怕他们听见只好缩在角落里小声说:“您有事直接说就好了,嗯……我一会要和师父雕皮影,不能耽误太长时间。”

    “身上难受么?”梁喑停顿了一会,问他:“需不需要我回去抱抱你。”

    沈栖先是愣了下,过了会才反应过来他说的是皮肤饥渴症。

    这段时间梁喑总爱亲他抱他,好像已经很久没有再发作过了。

    “不难受的。”沈栖听他嗓音哑的厉害,知道他也一定没合过眼,轻声说:“梁先生,您是不是很累?”

    “不累。”

    沈栖听着越发觉得心疼,明明很累。

    梁喑闭着眼只用耳朵来听这个软绵绵又乖巧的嗓音,极致的高压与紧绷的冷静一旦松懈,释放出来的欲望便难以收拢。

    他合着眼想,沈栖到底年纪小,什么都不懂,总用这样软的声音跟他说话,像个讨食的小动物,只知道求人,等人真要打算挑一张口去灌喂的时候又要说不要,端出天真又磨人的姿态来。

    他冷静时舍不得下狠手,收起所有抢占欲,端得一派正人君子。

    夜深人静时才会放出的一缕私欲却想直接把这小动物压着灌满,也不管他是惺惺作态还是真吃不下,撑总归是撑不死的。

    他至多会哭,可他不明白眼泪是兴奋剂,是只对他有效的烈性春/药。

    他拍的那组照片,不知脏了多少次,又被擦拭多少次。

    “梁先生?”沈栖听着那头呼吸沉了几分,有些担忧地问他:“您怎么了?”

    梁喑嗓音又哑几分,低声哄他:“再叫一声。”

    沈栖隔着听筒不疑有他,捂着手机放轻嗓音乖乖又叫了一声:“梁先生。”

    这声音像是贴着耳膜在勾他,梁喑心火本来就烧得盛又被他这么一喊更是节节攀升。

    他装作没听清,压下嗓中欲音低低“嗯?”了一声:“大点儿声。”

    沈栖稍稍把声音放大了一些,又叫一句:“梁先生。”

    电话两端,少年人纯情简单,让叫便叫,一声又一声根本想不出梁喑把这道绵软黏糊的小嗓当春/药暂且缓解自己焦渴而紧绷的精神。

    他不舍得把公司这些烦心事告诉他,希望他永远高高兴兴上他的学、雕他的皮影,然后在这种隐蔽时刻,坑蒙拐骗些好处以作动力。

    实验室门咔哒一声,微光随着门缝透出来。

    脚步声由远及近,沈栖惊喘一声,慌忙说了句“梁先生我要走了”便把电话挂了。

    快意吊高,戛然而止,梁喑撑着头低低喘气,几乎被逼疯了。

    ……

    沈栖站起身从拐角里出来,正好迎上要下楼的徐令知,握着手机有些心虚耳热地叫了声“老师”。

    徐令知一看就知道他在跟谁打电话,也没多问,转而道:“你怎么说动梁致谨来帮忙的?有他在,确实要快很多,亏你想得到。”

    沈栖没讲细节,只是说:“他是梁先生的大哥。”

    徐令知还不知道这层关系,惊讶道:“大哥?”

    梁致谨站在仪器前,不带温度的眼神落在指示灯上,旁边是一枚开关,只要按下去,沈栖和徐令知这两天一夜的努力就会付诸流水。

    梁喑比他小三岁,虽然说是一家人,但他们俩感情完全算不上深。

    他和梁喑一向话不投机,作为小辈之中最有资格去抢家主之位的两个人,梁喑弄断过他一条腿他也废过梁喑一只手。

    梁致谨单手插在白大褂口袋里,里头是无声震动的手机。

    过了几秒,他接起来,嗓音疏淡平稳:“爸。”

    “已经十点多了你怎么还没到?苏二小姐和老苏两口子已经等了半天了。人专程来一趟你总得来见见打个招呼,这也是礼貌问题是不是。”

    梁正文嗓音压低,耳语似的提点他:“现在合江区厂房出事,是分权的最佳时机,只要能把梁喑从掌权人的位置上拉下来,家主的位置就是你的。”

    梁致谨眸色淡而无情,指尖在开关上摩挲了一下。

    最多还有一天一夜,沈栖会把这里的资料整合完全,检测报告会送到梁喑的办公桌上。

    梁致谨收回手,只回答了前半句:“爸,我是同性恋。”

    梁正文被他这个直白的措辞呛得足足三秒钟没接上话,连分权的事也忘了,呐呐道:“那……那苏二小姐这……”

    “请您告诉苏二小姐,我学校有工作要做,无法奉陪。”

    沈栖进门的时候,恰好听见一句“同性恋”下意识停下脚步,尴尬地不知道该往前还是该往后。

    他以为梁致谨这种清高斯文的人会很内敛,没想到会那么直白地跟父亲说自己是同性恋,连梁喑都没这样说过话。

    尽管他不是个喜欢窥探别人隐私的人,但也不自觉地想象了一下梁致谨这样学术界顶尖的科研大佬会喜欢什么样的……男人。

    沈栖搓搓冻僵的手指走过去,昨天晚上咬过的伤口已经结痂,蹭过去时还有细微疼痛。

    “你手受伤了?”梁致谨眼神从仪器上挪开,偏头看了眼:“有人欺负你?”

    “不是,我自己弄的。”

    梁致谨打量了他一会,不难想象这伤口因何而起,“看来梁喑对你很好。”

    沈栖微怔,随即说:“您先别告诉梁先生。”

    梁致谨:“怕他心疼?”

    “不全是。”

    梁喑是什么脾气梁致谨一清二楚,除了心疼也说不二话来。

    他也就是生在现代文明社会,真要是生在古代那是实打实的昏君,但他比较意外的是沈栖怎么敢来找他。

    梁致谨单手插在不染纤尘的白大褂口袋里,似笑非笑地垂眸:“你不怕我害他?梁喑抢了家主之位还把我的亲弟弟撵到一个鸟不生蛋的地方,如果说这个世界上有一个最希望他登高跌重的人,那一定是我。”

    沈栖从一堆刚打印出来的资料里抬头,实验室里炽白的灯光照在他脸上柔和温软,恰到好处地中和了几分疏离。

    “我听梁先生提过您。”

    “这样而已?你不怕赌输?”

    沈栖对家宴那天的事情记得不多,但有一条是他主动问的所以印象深刻。

    梁喑当时在往他嘴里喂菱角,随口回答他梁致谨在大学做科研,还问他想不想见见。

    按照梁喑的性子,如果他是梁维生之流,一定不许他见。

    沈栖判断,梁致谨即便与梁喑不亲近,也不至于会害他。

    他迎上梁致谨的眼神,说:“我不是赌,也不是自信,我是相信梁先生。”

    梁致谨想,聪明、敏锐、大胆,全心全意信任,他大概明白梁喑为什么喜欢他了。

    “大哥,你看这里。”

    梁致谨收回思绪,侧过头看他手指的方向。

    两人熬了一整夜,连梁致谨都有些疲惫,沈栖却反常的精神。

    这几天他只在徐令知的勒令下去睡过觉,但总是躺不了多久就要爬起来。

    沈栖心脏突突地跳,抽搐着跳动带来痉挛的心慌与悸颤。

    他捂着胸口艰难地喘了口气,脸已经完全没有半点血色了,他眼前发雾,耳朵里也嗡嗡作响。

    长时间的熬夜给他原本就不算强的心脑系统造成巨大负荷,针扎似的疼痛从胸口蔓延。

    沈栖明白自己的极限在哪里,从胸口撤开掌心,吞下两颗药勉强压下不适。

    沈栖早上喝了杯水,吃了半个包子。

    连续高强度的工作和不稳定的进食彻底打乱了他的身体机能。

    这半年里梁喑养他养得精细,以往虽然没这样的强度但也不是没吃过苦,不会因为半个冷掉的包子就要去把胆汁都吐出来,然后非常想念他一勺勺喂过来的香甜滚烫的桂花芋苗。

    沈栖漱漱口,撑着洗手台喘息了一会,洗了把脸才从卫生间出来。

    仪器已经全部停了,现在是最重要的阶段,只需要半天,他就能把检测报告送到梁喑手上。

    沈栖强打起精神,走向徐令知和梁致谨。

    两人语气严肃,沈栖也免不了开始紧张。

    检测之前他很自信,梁喑不会做这样的事,他一定是无辜的,但此时他却不由得想,万一呢……

    药物也是梁氏生产的不错,可他只是决策人毕竟不是亲手弄出来的,底下的流程成百上千道,万一执行的人有问题呢?万一厂房下面的人疏忽混入了有毒菌群呢?

    他信任梁喑,但不敢信任那些人。

    无论是谁犯错,这个责任最终都得梁喑来扛。

    沈栖强迫自己先镇定下来,无论什么结果他自己不能先乱了阵脚,他是梁喑目前唯一能够绝地逆转的希望。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

    实验室里安静得只有纸张翻动和电子仪器的细微声响,时不时夹杂着三人简短而高效的交流。

    梁致谨的专业恰好补全缺口,进度比想象中拉快许多。

    下午三点,所有数据彻底分析结束。

    三天三夜的聚精会神终于有了结论。

    徐令知推着眼镜看向神情紧张的沈栖,重重松了口气,向他公布了结果。

    沈栖先是眨了眨眼睛,一双异瞳玻璃珠子似的活动了两下,像是没反应过来,足足隔了十几秒眼睛才慢慢红了。

    “哭什么,没出息的样子。”徐令知嘴上斥他,心里却疼得厉害,无可奈何又恨铁不成钢地剜他一眼:“熬了这么多天,值得了?不知道梁喑给你灌什么迷魂汤。”

    “我……”沈栖嘴角弯起,刚准备说话眼前便一黑。

    极度紧绷时他尚能撑住,此时陡然放松,身体彻底支持不下去了。

    徐令知瞳孔骤然一缩:“沈栖!”

    梁致谨离得近,眼疾手快扶住他,只来得及托住一个软软地毫无知觉的沈栖。

    第48章 鸾枭并栖(八)

    会议室里的梁喑手机响了一声, 他没打断报告,低头看了一眼。

    梁致谨发来的消息,在未解锁的屏幕上只显示了一条似是而非的[图片]两个字。

    他懒得搭理这个人, 便没再看。

    会议室的实木桌两旁坐满了人,连续的加班让每个人都倦怠而紧绷,连说话声都比平时大了许多。

    梁致谨又发来一条消息,这次比较明确:不看看么。

    梁喑收回视线的一瞬间, 红蕊的手机先响起来, 在会议室里突兀地令人心惊, 她自己心也抽了下。

    “梁总, 我接个电话。”红蕊看着不断跳动的座机号码,心里有了个预感。

    这几天她一直胆战心惊,生怕沈栖出点什么事,期间发消息问他进展,他说一切顺利让她别担心, 三天之内一定给出报告。

    现在三天到了,这柄利剑终于要掉下来了。

    “您好, 我是红蕊,什么?这么快?好好好, 我马上安排人接收, 辛苦您了!”红蕊长舒了一口气,眼泪都快掉下来了, 用力喘了口气刚准备挂电话,就听徐令知又说:“沈栖在医院, 让梁喑有空去看他。”

    红蕊当头挨了一棒, 踉跄一步扶住墙,“什、什么?好, 我马上、马上告诉梁总!”

    在医院三个字活像是一道闷雷,几乎要把红蕊当头劈倒,她捏着手机尽量维持冷静走向梁喑,低声说:“梁总,检测报告已经出了,证明药物与原材中没有任何有毒菌群,厂区没有安全问题,详细报告马上就可以传过来。”

    梁喑抬手打断喋喋不休的争论,“这么快?”

    “是、是。”红蕊不知道怎么跟他说,红着眼强撑着理智却不敢看他,“对不起梁总,无论您怎么处置我都没有怨言。”

    “说重点。”梁喑的语气一沉,拧眉道:“什么时候学会的吞吞吐吐,有话直说。”

    红蕊低着头,心惊肉跳地张了张口,声若蚊呐:“三天前,出事的那天晚上沈栖来跟我要过一份厂区取样。”

    梁喑猛地站起身,“你说什么?!”

    红蕊清晰感觉到他一瞬间爆发出来的暴怒与戾气,机械性往外交代事实:“徐令知说沈栖现在在医院,您……”

    红蕊一句话没说完,梁喑已经拉开会议室大门,沉重的门“砰”地一声撞回来,发出震天的声响。

    整个会议室里的人都面面相觑,纷纷往后缩成鹌鹑。

    他们从未见过梁喑有这样失控、暴怒的时候,活像一头愤怒的狮子,一瞬间撕掉了优雅沉稳的外衣,暴露出真正的残忍乖戾。

    红蕊安排二助接收检查报告,拔腿跟上梁喑。

    懊悔一瞬间淹没而来,红蕊不断自责,她明知道沈栖身体不好,明知道梁喑当个瓷娃娃一样养他,她还敢冒这个险。

    “梁总,对不起,是我考虑不周。”

    梁喑停了一瞬,双眸之中几乎全是怒火,下颌肌肉群也绷得死紧。

    出事的时候他没这样,股价持续下跌三天了他也没这样,就连外界层出不穷的新闻砸到梁氏脑门子上他也没露出过这个表情,红蕊怀疑他想把自己掐死。

    梁喑指着红蕊连续点了几次,几乎是咆哮出来,“你是我亲手带出来的,我带你出来是为了让你把我太太送进医院的吗,啊?”

    红蕊不敢吭声。

    梁喑连声说了几句“出息,真有出息”,指着红蕊又说:“你不知道那东西有没有毒你就敢往他跟前送,我梁喑那么没本事,需要把太太送在刀尖上来保我是吗?你觉得这么点儿破事儿就能击垮我击垮梁氏了?你第一天跟我?啊?”

    红蕊半个字不敢辩,对不起也难以送出口,只低头等着梁喑给她宣判死刑。

    她跟了梁喑五年,从未想过从梁氏离开,她已经把自己这条命和整一辈子的职业生涯都钉死在了梁氏和梁喑身上。

    只要梁喑不辞她,她就一直在这儿,报答他的重生之恩。

    没想到一辈子这么短,她不怪任何人,只怨自己考虑不周。

    “对不起,梁总。”

    梁喑用最快的速度赶到医院,在抢救室门口先看到了双腿交叠坐在椅子上的梁致谨。

    “你在这儿做什么?”

    “来得比我想象得要慢一点。”梁致谨没起身,抬眸朝他端出一个假模假式的笑,“没看我的消息?怎么说我也是你心肝宝贝的救命恩人,说话不会客气点儿么?”

    “你不需要,说,他什么状况。”梁喑一路超速而来,情绪几乎顶入临界点,“不想再废一次腿的话。”

    梁致谨优雅地换了个姿势,完全没跟这个失控的男人计较,但说出口的话却字字像淬了毒,“他这三天三夜几乎没怎么合过眼,做了别人十天都难以完成的工程量,简单来说,他几乎在用命为你拿出一份完美的检查报告。”

    梁喑听得脸色一点点沉下去,表面看着冷静其实内里早已方寸大乱。

    梁致谨还从未见过这样的梁喑,稀奇之余,也好奇爱能把一个人变成什么样子。

    上次梁维生出事,他赌沈栖会让这个无情的男人心软,他赌赢了。

    这一次,他想试试更多。

    梁致谨理了理自己的袖口,“他熬得受不了,在自己手腕上咬出几个血齿印,用疼痛来维持清醒,在救护车上一度心脏骤停。一般来说连续熬夜会引起触发性心律失常、血压升高,而本身心脑系统较弱,并且高度紧张的人熬两到三天就会造成心脏负荷加重甚至猝死。不过你比较幸运,我在场,学校里也有急救仪器。”

    梁喑冷笑了一声,没言语。

    “在想什么?害怕还是后悔?”梁致谨有些好奇,情感会把人支配到什么程度。

    梁喑不是害怕也不是后悔,他在想如果沈栖真的出了什么事,造成今天这个局面的人一个都跑不了。

    他担了这么多年的名,做过的没做过的脏水也都泼了不少。

    他看不上、懒得计较,不代表他真不在乎。

    算计他、算计梁氏这是商业竞争手段,但算到沈栖头上就别怪他真的往死里针对。

    包括梁致谨。

    梁致谨:“关我什么事?”

    梁喑眼神锋利,带着全然的疯狂怒吼:“你早就知道他在做这件事为什么不通知我?你他妈为什么不通知我!”

    抢救室门开了。

    沈栖被护士推出来,医生摘掉口罩扫了两人一眼,不太确定地问:“你们谁是病人家属。”

    梁喑回过头,没搭腔径直走向了雪白的病床,沈栖毫无生气地躺在上面,像被抽走了灵魂。

    “他暂时还不会醒,您不用太担心,抢救得很及时也很专业,应该不会造成大脑和其他机能损伤。”护士轻声安慰,末了又补了一句:“不过具体情况还是要看醒来之后。”

    梁喑摸摸沈栖的额角,站起身看向医生:“我是他先生,他情况怎么样?”

    医生的说法与梁致谨所差不多,交代了最近要一直住在医院严密监控心电监护,保持良好的睡眠饮食,绝对不能再精神紧绷也不能熬夜-

    风很冷,像是要从骨缝吹进去。

    沈栖睁不开眼,在黑暗中感觉有一只手硬生生撕开胸腔,用几乎碾碎神经的力度在不断捶打他的心脏。

    哭声一闪而逝,笑声也一闪而逝,留下空洞管道里不断撞击回响的呜呜风声,又被阳光晒散。

    灼热的艳阳下,沈栖浑身都是冷汗与干涸新鲜交替的血迹,两人高的草被踩得东倒西歪,在他脸上、手臂脖子上刮出大量纵横交错的伤口。

    他双手被反绑在身后很久已经失去知觉,双腿也在拼命的逃跑中失去了力气,供血不足的身体像一台没有了汽油供养的老旧机器,即将失去最后一点动力,他想呼救又不敢出声,怕吸引来追他的绑匪。

    沈栖忍着疼痛,循着记忆往前跑,终于拨开了最后一道绿色屏障,也彻底失去了力气倒在路边。

    昏沉着,他看到有一辆黑色的车疾驰而来,他想:不要压到我……

    那车在他面前半米之处停下来,他眼睛只能支撑着掀开一条微弱的缝,隐约看到一个很高的男人走过来,逆着光投下很大片的阴影落在他身上,看不清面容。

    “小孩儿,你怎么倒在这里,有人打你?”

    沈栖想说话,但意识已经支撑不住了,单薄的眼皮颤了颤。

    男人将他抱起来,沈栖有了一点意识,迷迷糊糊地求他:“我妹妹……绑架……求您……救……”

    男人没松开他的手,淡声交代:“去找找。”

    车门开了又关,男人吩咐开车去医院,似乎觉得这小瓷娃娃身上没一块好肉,抱着的动作也刻意放轻,和前面司机说话的声音也遥远又模糊。

    沈栖想听清他说的是什么,但只来得及听到了关于他称呼的半个重音。

    陆?林?梁?

    沈栖努力想要往上攀住他的肩膀,靠近他的嘴唇听他说清楚自己叫什么,努力得双手都在发麻却怎么也靠不过去,紧接着被人狠狠一推。

    失重感猝然席卷,他从温热的怀抱跌入万丈深渊。

    “……!!”

    沈栖猛地睁开眼,剧烈地喘着气。

    房间内光线微弱,一盏小灯在不远处照出小片的暖色,窗户外面是浓稠墨色。

    他恍惚着眨眨眼,有一种不知自己身在何处的迷茫。

    昏迷之前是在实验室,老师告诉他检测报告结果……对检测报告!!!

    沈栖一下子反应过来,掀开被子就想下床,先被一道冰冷的嗓音镇住,“醒了?”

    “梁先生?”沈栖怔怔看着从门口进来的男人,先是惊喜,再接触到眼神的一瞬间莫名打了个寒噤,于是放轻了声音:“您怎么在这儿?我……怎么了?”

    “把眼睛捂上。”

    沈栖还没真正回过神来,不明就里地捂住眼睛,开关响动,炽白的灯光从指缝里漏进来。

    他缓了一会才放下手,梁喑把手上的东西放在桌上,先是伸手在他额头上摸了摸,然后又侧头看了眼旁边的仪器,动作虽然温柔,但表情森冷的活像是要吃人,不难看出正在压抑着极度暴躁与火气。

    沈栖看他不说话,心里有点打鼓,“梁先生,您收到检测结果了吗?有没有用啊?”

    “有用。”

    梁喑话音一落,沈栖立即松了口气笑起来,苍白的小脸没什么血色,原本饱满殷红的唇也扁平泛白,只有颊边梨涡一动一动。

    那份检测报告太过于完美,无懈可击到发出去不久便引起了轩然大波,甚至有人怀疑这份报告来的太快是梁氏从中作假,但明明白白盖着的平大与徐令知的章成为了最有利的担保,任谁也不敢在这个风口浪尖上赌上百年老校的声誉与个人名誉。

    沈栖连这个都算到了,什么都算到了就是没算到自己会因为过度操劳而昏迷。

    虽然梁致谨帮沈栖隐瞒,但一定也是他自己要求的,红蕊跟了他那么多年没少经过威胁恐吓,这还是第一次未经他允许做一件事。

    他以为沈栖乖巧听话,但其实主意大得很,瞒着他拿走取样,骗他在工作室住,还装得一概不知问他累不累,打电话的时候他分明就在实验室里熬夜。

    他累?

    他快要被他原地气死。

    责骂的话在心里压了一遍又一遍,梁喑跟那股子焦躁较劲,最终还是决定先搁置,等他好了再教训。

    “心脏还难受么?”梁喑问。

    沈栖摇摇头,梦里的场景还未彻底散去,醒来的地点又与那次巧妙的重合,他有一瞬间的恍惚。

    “不难受,我……”沈栖话说了一半,直接落入一个怀抱中。

    梁喑怀抱温热,手臂托着他的脊背与后颈,是一个带有掌控欲与强制性的拥抱。

    沈栖先是愣了一秒钟,然后才柔顺地伏进他怀里,把头埋进他脖子,双手大胆地拢住他的腰,把自己整个人像一株脆弱地被风吹雨打过的菟丝子一样贴近他怀里。

    埋颈拥抱带来的亲密与别不同,沈栖鼻尖抵在梁喑的颈侧脉搏上,能感觉到那里不太规律的跳动,以及很重的烟味。

    两人呼吸交错,沈栖感觉到他脊背肌肉群的紧绷。

    他用力往梁喑的颈侧蹭了蹭,感受到皮肤的温度与被烟味压下去的几乎闻不到的木质香味,很淡,却又给他带来全然的安全感。

    “梁先生。”沈栖用鼻尖磨蹭一会,把剩下半句压在喉中。

    “嗯?”

    “我想喝水。”沈栖肩膀微松,看着梁喑起身给他倒了杯温水,又有点恍惚。

    他还没在生病的时候被人这样照顾过,没有嘈杂的询问妹妹的病情,没有孤单无视。

    “张嘴。”

    沈栖看着握住杯子的那只手,青筋鼓胀腕表冰冷,带着不许质疑的强硬。

    他放弃自己拿的念头,扶着那条手臂乖乖凑过去含住杯沿,喝的第一口就呛着了。

    梁喑在病床上坐下来,一只手揽着他的肩膀,另一只手把杯子放在他唇边,“小口喝,你刚醒嗓子和胃都还不适应。”

    梁喑声音很低,温柔得几乎能掐出水来。

    沈栖听过他暴怒的、含笑逗人的语气,还未听过这样的,心想生病了也挺好的。

    温水一点点滑过喉管,润泽了发干的食道和空荡荡的胃,沈栖喝了小半杯就不喝了,推着他的手臂微微蹙起眉,“我喝不下了。”

    梁喑把杯子放在桌上,抬手给他擦了擦唇上水渍。

    “哪儿不舒服?”

    沈栖艰难地动了动腿,在被子里无声交叠,忍耐着酸胀发麻的小腹。

    他想上卫生间。

    第49章 鸾枭并栖(九)

    沈栖不好意思直说, 抿了抿唇打算再忍一忍。

    “没、我没有不舒服。”

    “真没有?”

    沈栖勉强点头:“嗯。”

    梁喑坐下来把人揽在怀里,一只手放在他心脏处,轻轻用了点力, 感觉到那里平稳而有活力跳动。

    他站在抢救室门口时,脑子里闪过了无数个画面。

    那双漂亮的异瞳会不会再也睁不开了,会不会再也不能跟他撒娇撒泼了。

    梁喑处理过无数次看起来毫无机会的危机,也经历过无数次生死。

    溺水、爆炸、车祸, 但从未有一刻像现在一样。

    沈栖昏迷的时候, 怕这个字, 第一次从他的脑海里冒出来。

    失而复得的感觉比想象中美好太多, 梁喑动动指尖,隔着皮肉轻轻摩挲了一下他跳动的心脏。

    沈栖憋着尿意浑身都敏感得厉害,下意识打了个哆嗦绞紧双腿,“您别……别揉我。”

    梁喑松开手,“很难受?”

    心电监控实时坦白沈栖的心率波动, 对于他的触碰给出了绝对诚实的答案。

    梁喑瞥了眼仪器,“还是紧张?不喜欢我碰你?”

    沈栖心跳得很快, 清晰地感觉到那枚从未有过存在感的果实被催熟,青涩又大胆地邀请人来采摘。

    附带而来的, 还有更强烈的酸胀。

    不行。

    他就要……

    “不喜欢的话就告诉我, 我尽量不碰你。”梁喑怕他心脏再有什么问题,一让再让, “如果我在这儿待着你会紧张,我让何阿姨过来照顾你, 等你出院了我再来接你。”

    沈栖被他逼得没办法, 小声说:“不是,我是想……”

    “嗯?”

    “我想去卫生间。”沈栖掀开被子要下床, 被他握住小腿时用力踹了他一脚,“你让开呀。”

    他没收住力气,鼓胀的小腹抽了一下,无法控制地打了个颤。

    “……”饶是梁喑这样的脑子,也沉默了几秒没转过弯来。

    沈栖看着梁喑唇边似笑非笑的戏谑,脸颊更红,“您让开,我要下床去。”

    梁喑帮他拿掉监控心率的贴片,手臂一抄将他抱起来,径直往卫生间走。

    沈栖本能抱住他脖子,等反应过来他想做什么时已经到了卫生间门口。

    梁喑温热的嗓音在他耳边提醒,“把门推开。”

    沈栖在他怀里伸出手,轻轻推开卫生间的门,先是惊了一瞬。

    这里和梁喑上次住的那间病房截然不同,医院最高规格的单人豪华病房从卫生到洗浴设施一应俱全。

    一个很大的浴缸,崭新的洗漱用具,甚至还有一束滴着水的百合花。

    这也太……

    沈栖回过头看梁喑,发觉他正俯身解他的裤子,指尖不经意戳碰到他危机重重的小腹,带来强烈而恐怖的失控感。

    “我自己来……”沈栖拉住他的手,忙道:“我自己来就可以了。”

    梁喑站直身子,朝他抬了抬手,示意你自己来。

    沈栖轻吸了口气,在他的注视下缓慢地扯动衣摆,摩擦声在寂静的卫生间里显得尤为暧昧。

    镜子离得不远,沈栖余光瞥他时看到自己的半个倒影。

    想起上次被他抱着压在落地窗上的情形,沈栖当即打了个颤,“您转、转过去,这样我没办法……”

    “我看着你出不来?”

    沈栖心说你明知故问,谁被人这样盯着能上得出来。

    梁喑看他脸红的模样心里好笑,“上学的时候没跟男同学一起上过厕所么?”

    “上过啊,可是……”沈栖难以启齿,但被同学看到跟被他看又不一样。

    男同学又不会让他心跳加速,也不会让他腿根发热。

    沈栖艰难地用手推推他肩膀,“我真的不行,梁先生您先出去好不好,一会就好了,我很快的。”

    梁喑看他被逼得狠了,也舍不得他一直这么憋着,“自己上吧,注意别摔倒了。”

    “知道知道。”沈栖松了口气,火速过去把门反锁了。

    梁喑听着里头迫不及待的水声,不自觉勾了勾唇角。

    经历了这么一场“惊心动魄”的抢救,现在他只想把人锁在眼皮子底下。

    他没对谁动过心,也认为这辈子不会爱上任何人,可沈栖是个绝对的意外。

    他年纪小,身体又差,让他无论怎么养都觉得处处不足。

    这次的事说是红蕊帮着沈栖瞒他,可归根究底是他做得不够好,才让他有这样的危险。

    沈栖从卫生间里出来,脸颊上红云未退。

    “梁先生,检测报告您发出去了吗?现在是不是应该很忙?您不去公司可以吗?”

    梁喑回头,朝他招招手,“过来。”

    “不喜欢我在这儿陪你?”

    沈栖摇摇头:“不是,现在公司应该很需要您,我自己一个人没什么问题的,不是什么大病,而且……”

    “我问的是,不喜欢我在这儿陪你?”

    沈栖看着梁喑幽暗而克制的眼神,心窝不由自主地热了热,小声说:“喜欢的。”

    梁喑把勺子放在他手上,顺手揉揉脑袋,“宝宝好乖。”

    沈栖莫名喜欢这个称呼,每次听他叫宝宝总有种脸红心热的感觉。

    他轻吸了口气,窝在沙发上吃东西,不时抬头看一眼开视频会议的男人。

    工作中的他和平时很不一样,严苛、强硬,说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字都简洁高效。

    会议那头高管们你一句我一句,梁喑时不时给一句方向,再继续听他们七嘴八舌辩论。

    沈栖吃完了饭,稍微洗漱爬上床。

    这里的床比家里的还要宽,能平躺下三个人还有剩余。

    他窝在松软的被子里时不时看一眼梁喑,在他发觉视线抬起头来时又低下头装作无事发生。

    一来二去,梁喑终于无奈:“好好睡觉,别盯着我看。”

    电脑里的汇报声戛然停了,沈栖当场反应过来,“您……您还在开会……别乱说啊。”

    “梁总现在不方便么?那我们稍后再来汇报,现在舆论已经稳住,股价也有所回升,问题应该不大。”

    “很抱歉,太太身体不好,让大家见笑了。”梁喑单手支着头,虽然是跟公司高管说,但眼神却是看向沈栖。

    沈栖被他看得面红耳赤,把自己埋进被子里只露两只眼睛,“您别说了。”

    “哎梁总您太客气了,都是太太这份报告及时才救了梁氏的股价,挽回了声誉。”

    “太太真是太神了,三天就拿出报告打了这些捕风捉影落井下石人的嘴脸!”

    梁喑莞尔轻笑:“好,会议就先到这里,各位辛苦了。”

    视频切断,梁喑走过去拉下被子把沈栖的口鼻解放出来,“不怕闷么?”

    “您干嘛要这么说呀。”沈栖不太适应被人这样夸,而且还弄得全公司都知道了是他给的报告,“我做这些事不是为了……为了让别人夸的,我是为了您。”

    梁喑指尖一顿,随即笑了:“为了我?”

    沈栖有些窘迫地想往下埋头,又被他抵着下巴按回去,被迫仰着头看他自上而下地欺近,亲了一下。

    “我知道你是为了我,恰恰因为这样,我才需要让公司的人知道这是你的功劳。”

    梁喑在床边坐下来,指腹在他唇上蹭了蹭,忍住了探进去的欲望,轻声说:“等你想要公开的时候,我希望你的身份不止是梁喑的太太,而是沈栖,一个很漂亮很能干的男人。”

    沈栖怔了怔,随即红了眼睛:“梁先生您真是好人……唔!!?”

    梁喑用力按住他的唇,冷笑着警告:“再让我听见你说我是好人,我现在就扒光你。”

    “本来就……”沈栖嗓音戛然而止,含住他指尖轻舔了舔,服软的语气黏得几乎要滴水,“您不爱听我不说了。”

    梁喑抽回手,在他脸颊上拍了拍,“少发骚,你现在心脏状况不稳定,闭眼睡觉。”

    沈栖看了眼时钟,已经快十一点了。

    “那您呢?”

    梁喑起身说:“我有事要忙,需要我陪你睡?要讲睡前故事么?”

    沈栖立刻摇头。

    他从醒来开始一直没见到红蕊,不由得有点担心,于是窝在被子里给她发消息。

    红蕊回得很快,说:您身体怎么样?

    沈栖抬头看了眼梁喑,又低下头打字:我没事,梁先生说你什么了吗?

    红蕊:没有,您放心吧。

    沈栖微微蹙眉,说:红蕊姐姐晚安。

    放下手机,沈栖说:“梁先生。”

    “嗯?”

    “您把红蕊姐姐怎么样了?”

    梁喑这个人又凶嘴又碎,总能几句话把他说得哑口无言然后再得理不饶人地欺负他,可这仅仅只是对他。

    他对待梁维生半句废话也没有直接一脚踹过去,对待下属可能不会这样,但想来也不会特别温柔。

    红蕊要是说挨骂了还好,没挨骂问题一定大了。

    梁喑抬起头看他,“你觉得我把她怎么样了?”

    “是我求她不要告诉您的,您要生气您就骂我,别迁怒她。”

    沈栖不知道哪儿来的觉悟,就是感觉梁喑会因为他进医院而大发雷霆迁怒别人。

    “这件事没得谈,她把你送进医院就应该知道有今天。”梁喑头都没抬,一副不打算谈判的架势。

    沈栖急了,从床上爬起来,半跪坐在那儿看他:“红蕊姐姐又不是故意的,她是好人。”

    “好人就不会犯错了?犯错就得受罚,我手下没有包庇犯错的先例。”

    梁喑抬头瞥了眼,他穿着医院浅蓝色的病号服,又乖又软的坐在床上,但一副你不听我的就不行的娇纵模样。

    梁喑有些无奈,真是惯坏了。

    他换了个方式,说:“这是公司决策,公事,不许插手。”

    红蕊是因为帮他才这样,沈栖不能让她受委屈,急中生智捂了下胸口,低低喘了口气。

    梁喑眉角一蹙,大步过来扶着他肩膀,“哪儿难受……?”

    他唇上一热,怔怔看着沈栖迎上来的动作,心放回了原地,气也不是笑也不是。

    “欠揍了?”

    沈栖撤开唇,双手还扶着他的手臂维持着半跪的姿势,用绵软又黏糊的嗓音叫他:“梁先生。”

    梁喑单手扶着他的腰,微微眯了下眼睛冲他轻嗤:“这算什么?给我点甜头?”

    “嗯……”沈栖按着他的肩膀又抬起身子,藏着几分羞赧靠近他耳朵,“算……算枕边风。”

    梁喑呼吸一滞,镜片后的双眸沉得几乎要把人溺毙。

    沈栖感觉到他呼吸比刚才沉了几分,不经意瞥了瞥视线,恰好看到窗户上自己的倒影,像是攀着他的胳膊去求吻,羞赧之余索性破罐子破摔,大着胆子在他耳后轻轻舔了一下,“梁叔叔,好不好啊?”

    湿濡温热的触感带来强烈的刺激,梁喑心里本就憋着火,骂忍着,爱也忍着,偏偏他还不知死活来撩自己。

    “不好。”梁喑深吸了口气,把欲念压下去,心说他越来越无法无天了。

    这样惯下去还得了?

    沈栖闷闷靠在他脖子上,听他呼吸比刚才沉重了几分,鼓起勇气又在他的颈侧轻轻探出舌尖,小猫一样轻轻舔/舐。

    掌控生死的人就在他眼前,姿态霸道但温柔地抱着他。

    如果还有一个人能让他松口,一定是自己。

    沈栖在他颈侧留下一路湿漉漉的痕迹,含住了轻轻一卷。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梁喑还是没有半点松口的迹象。

    沈栖不会更多,生涩而稚嫩的讨好没起作用,他不免失落,也许在梁喑心里他远没有那么重要。

    也许他也不是因为自己而罚红蕊,是因为她瞒着自己做事,他气的是“背叛”。

    他也许想多了,自己并没有那么大的本事去扭转梁喑的决定。

    沈栖退开身子,还未抬起头就被梁喑捏着后颈抬起来。

    “下不为例,再敢瞒着我做事,我就让你天天躺在床上。”

    沈栖还没从失落里回过神,闷闷“嗯”了一声。

    “听见没有?好好回答我。”梁喑揉揉他的后颈,深沉双眼里带着明确的警告:“说不明白就作废。”

    沈栖看了他一会,眼睛忽然一亮,“您答应了?”

    梁喑指尖在他后颈上点了点略作提醒,有些话他必须得亲口听沈栖说了才能安心。

    必须给他强调一次,让他知道瞒着自己去涉险是多么严重的事。

    沈栖忽略掉天天在床上那句,慢吞吞和他认错保证:“下次我不瞒您了,您这次就别怪红蕊姐姐了,可以吗?”

    “嗯。”

    沈栖立即笑起来,一双异瞳亮得像精心打磨的宝石。

    “满意了?”

    沈栖抿着唇笑,凑过去想跟他说谢谢。

    梁喑捏住他下巴转过去,“现在不能碰你,别浪。”

    沈栖这会儿才想起害羞,推开他爬进被子里,“我要睡了。”-

    沈栖在医院住了半个多月,梁家的人要来看看他,被梁喑一概拒了。

    他说:“见了还得挨个儿叫人,他心脏承受不住那么大压力。”

    沈栖想说自己没那么弱,但梁喑挂了电话跟他说:“他们有什么好见的,没一个真心心疼你的,都是觉得这次事儿翻篇了怕我找麻烦来讨好你罢了,你心软想给他们利用,我还舍不得你费这心思,有这会儿不如琢磨琢磨拿什么给我交代。”

    沈栖小声说:“交代什么啊?”

    梁喑没回答,转而告诉他:“一会陈亦洲跟应承来看你。”

    话音未落,应承的声音就从门外传来。

    “小师父,你怎么回事啊,谁把你弄成这样的!啊?梁喑,你给老子一个说法!”

    沈栖被他吵得耳朵疼,坐在床上一门心思啃梁喑削的水果,等他提到检测报告的时候连忙说:“打住,你吃水果吗?”

    “哦。”应承拿牙签叉了块苹果走了,又朝梁喑说:“我小师父又会雕皮影还会检测那什么东西,开心不?”

    梁喑未置可否,心说等他出院,他就知道自己开不开心。

    陈亦洲一直没说话,视线接触的那一刻,沈栖在他眼底看到了无奈后悔还有一丝庆幸。

    沈栖朝他推推果盘,“您吃吗?”

    “不了。”陈亦洲在心里叹了口气,又转过方向去看梁喑,“查出什么了么?既然厂房没问题,那病人也就有说法了,存心设计陷害这事儿可大可小,你打算怎么做?”

    梁喑已经查出线索,但不打算在沈栖跟前说这个,淡淡道:“还在查。”

    陈亦洲明白他意思,也没多问。

    两人坐了一会,怕打扰沈栖休息就先走了。

    临走之前陈亦洲又给了沈栖一个眼神,末了还比了个拇指。

    沈栖没敢看,默默收回了视线-

    周末。

    林延要来医院,沈栖想着他也知道梁喑的身份,便直接告诉他病房号。

    “别玩手机了,一会头晕。”梁喑从他手上拿过手机,低头在他唇上亲了亲。

    “沈大美人我们来呃……”几人被这画面冲击得不知该进还是该退。

    林延反应快,但也下意识磕绊:“打、打扰了。”

    病房温暖,梁喑只穿了白衬衣黑西裤,但丝毫不减上位者的沉稳。

    “进来吧。”

    几人战战兢兢往病房里挪,大气不敢出一个。

    沈栖也有点尴尬:“请坐。”

    几人跟开班会似的老老实实坐下来,沈栖看他们紧张地厉害,抬头和梁喑说:“梁先生,我想吃楼下那个椰奶泡芙。”

    梁喑说:“好。”

    他一出去,几人纷纷松了气。

    宗明第一个逼问他:“我靠我靠,刚刚这个是梁老板吧?是吧?啊?是吧?他怎么在亲你?你俩什么时候勾搭上的?”

    沈栖:“呃……”

    徐瑶瑶捧着胸口立马接茬儿,“好帅啊,比新闻上还帅,就是我有点害怕。”

    沈栖:“还、还行吧,他不凶的。”

    徐瑶瑶瞪大眼,惊恐地望着他:“还不凶?刚才扫过来那一眼我差点要跪下了,你老实说,你俩什么关系?”

    宗明摸着下巴,逼近了问他:“你晕倒那天是梁老师把你送医院的,我还听说徐教授在带你做一个秘密的实验,是不是就是梁氏那个检测报告?”

    沈栖一怔,“你们知道了?”

    “别我们了,现在全校都知道了,你没看论坛啊?”

    沈栖躺着这几天,梁喑不许他玩太久手机,而且他平时也没有逛论坛的习惯。

    “论坛说什么了?”

    “先别管论坛,你跟梁老板什么关系?颁奖那天梁老板亲自去现场,他还在外面等人,等的不会就是你吧?我靠,我以为他给我名片是看上我才华了,没想到是因为爱屋及乌?”

    林延作为唯一知情人,不知当讲不当讲。

    “不对呀,梁老板不是已婚吗?”宗明痛心疾首,恨不得去摇醒沈栖,“你知不知道他有老婆的!万一被他老婆知道了上我们学校贴小报你就完了,你这辈子就完了!”

    沈栖干干笑了一会,说:“我知道他有。”

    “你知道你还!”宗明更痛心了,“是不是他用权力威胁你?咱不怕他,就算他是梁氏掌权人又怎么样!咱们搞学术的,威武不能屈!富贵不能淫!就是要做一个清高……什么?”

    沈栖指指自己,“他的。”

    宗明眨巴眨巴眼睛,好半天没反应过来,“啥东西?”

    “梁先生的……”沈栖想了想,用了宗明那个措辞补充,“老婆。”

    宗明:“?”

    第50章 鸾枭并栖(十)

    梁喑怕沈栖在同学面前不自在, 买了泡芙回来先去了一趟医生办公室,顺便问问他眼睛的事。

    回病房时同学已经走了,他把泡芙放在桌上, 见沈栖迟迟没动静便回头扫了一眼。

    “不吃了?这么盯着我做什么,同学问起我们的关系了?”

    沈栖伸出手,接了一个泡芙小口啃,但还是不搭理他。

    梁喑猜测是那个吻让他不好解释了, 半坐在床前和他道歉:“下次我一定注意, 好不好?”

    椰奶香甜, 泡芙皮也做得非常香软, 沈栖心情稍微平复了一些。

    他也不是生气,就是觉得不好意思还有点不舒服。

    徐瑶瑶刚刚告诉他,上次找他拍的那个cos图就是给梁喑的公司拍的。

    他记得最后是被他否掉了,他本来也不太习惯拍这种图,觉得不能发也好, 现在却觉得不好受。

    梁喑是觉得他不好看吗?

    沈栖趁他没回来的时候用手机搜了一下那一批宣传的图片。

    虽然不会在这种事情上面争长短,可从某种意义上来说, 梁喑觉得别人身材比他好、腿和腰比他好看,还是让他有点不高兴。

    这个气生得毫无道理, 沈栖自己也觉得不妥。

    他又不是什么天仙, 凭什么让梁喑觉得他最好看,只喜欢他一个人的腰。

    “我要喝那个。”沈栖吃了小半个泡芙有点腻了, 把剩下的一口递给梁喑,本想让他放在一边回头再吃, 谁承想他直接低头吃掉了。

    “你……我吃过的, 您不嫌脏啊。”

    梁喑不爱吃这种甜腻点心,但还是面不改色地咽了下去, 说:“脚踝我都亲过了,还嫌你口水脏?以后要是亲你点儿别的……”

    沈栖想起被他握着脚踝拽回去的样子,不自觉在被子里动了动脚,咬着吸管含糊说:“什么别的啊。”

    “你知道什么叫……”梁喑欺近了,靠在他耳边补了两个字,好整以暇地看着他眼睛一点点瞪大了,红痕从脖子开始到耳朵一寸寸爬满。

    梁喑勾着点笑,指尖在他唇上点了点,“嗯?”

    “不知道,没听说过。”沈栖别过眼,根本不敢想象那种场景。

    “不许喝了。”梁喑拿过奶茶放在一边,“现在不生气了?怎么跟同学说的?”

    “没、没什么说啊,我同学又不八卦,他们根本不好奇。”

    沈栖瞄着梁喑审视的眼神,不知道他信了没有,瞥到他手指上的婚戒,脑子一热说:“最多被他们误会我是你包养的情人,让他们都认为梁氏的总裁婚内出轨养男大学生,放着公司不管还背着太太在医院陪别人。”

    “……喜欢玩这种?”梁喑眉梢一挑,沉吟了一会,“行,依你。”

    依什么?

    沈栖茫然片刻,突然反应过来他说的是什么。

    “谁、谁要玩这个。”

    梁喑俯下身捏着他的下巴抬向自己,在距离他唇半寸的距离停了。

    温热的呼吸一下一下撩过来,沈栖心跳不自觉加快,连嗓子眼都有点发干,视线从他眼睛慢慢挪到唇上,又触电似的挪开。

    “我包养人不会像疼太太一样循序渐进,被人养着的小情人也没资格娇纵,男大学生,你打算怎么伺候你的金主?”梁喑拇指压在他唇上,在他吃痛张开的时候指尖探入半节,“嗯?”

    ——叩叩。

    “进。”

    梁喑站起身,把他的奶茶放在桌上。

    红蕊探头进来,微笑着打了招呼。

    沈栖脸还红着,有点不太自在地招呼她坐。

    红蕊把文件放在桌上,看他状态还可以终于松了口气。

    那天梁喑的震怒没吓着她,得知沈栖心脏骤停才是真吓掉了半条命。

    她辞呈都已经打印好了放在梁喑的办公桌上,结果当天晚上梁喑却给了她四个字:下不为例。

    “红蕊姐姐,吃泡芙吗?梁先生去买的。”

    沈栖指指桌上的纸盒,朝她招招手,等人靠近了才说:“对不起啊,是我不够小心才害得你被梁先生骂了,你不要生他的气。”

    “哎不、不会。”红蕊心里一酸,连忙站起身故作爽朗地笑笑:“咱们做员工的,挨骂那不挺正常的么,当牛做马,习惯了。”

    梁喑瞥她一眼,冷嘲一声:“当牛做马,看着你那颗绿钻再说话。”

    红蕊:“……对不起梁总。”

    沈栖想起高中时林延三天两头往外借的会员,想也没想脱口道:“什么绿钻?□□音乐会员吗?”

    红蕊“噗嗤”一笑,指指自己大衣领口上的一枚胸针,漂亮的夏雪片莲上点缀一颗流光溢彩的绿色钻石。

    梁喑对下属是真的好,尤其是红蕊。

    他一向懒得社交,一般的慈善拍卖或晚宴大多有主家的女眷们去,如果真有需要他本人去的场合也都是红蕊代替。

    有一次拍的便是这个绿色钻石,红蕊忙起来也没顾上送回老宅去,来问梁喑是送回老宅还是送回家的时候他只抬头瞥了眼,“你喜欢?”

    红蕊愣愣点头,心说有人不喜欢钻石的?

    梁喑随手把文件交给她,说了句:“喜欢就拿去。”

    沈栖沉默了一会,说:“……”

    红蕊说完去给梁喑报告公事去了,这今天他一直没去公司,所有事情都是线上处理,但还是有一些纸质文件得他签字。

    沈栖窝在一边玩手机,不知不觉就开始犯困,迷迷糊糊间被人碰了碰脸颊。

    他睁开眼,黏糊糊地在他掌心蹭了蹭,又闭上眼。

    “困成这样。”梁喑莞尔笑笑,低下头说,“我有事要回公司一趟,自己睡一会,我晚上回来陪你。”

    “嗯……”

    梁喑给他盖好被子,拿起大衣出了病房。

    这几天他看似清闲,实则紧催慢赶拿到了机构的检测报告。

    安排所有员工体检、工厂自查,用绝对的证据证明了梁氏的清白,同时也在调查谁在背后推波助澜。

    梁喑摆明了要让对方百倍地还回来。

    红蕊说:“那名员工叫张立,是去年下半年招聘进来的,我查过他的家庭背景,父母早年亡故,由爷爷奶奶带大,前几年奶奶也死了。他还有个姐姐已经嫁到燕城,不是什么有钱家庭。至于钱不是打在他账上,是打在了他老家的爷爷卡上的,老爷子今年七十多岁,不识字,也不会用银行卡,是张立的姑姑带他去办理的,医药费也是从那张卡里支出,至于打钱的人是叫何明伟,他的账户倒是没有异常,应该是现金交易。”

    梁喑上了车,把大衣随手扔在一边,“人在哪儿。”

    “他好赌,人目前在一个小地下赌场里,我派人盯着了。”红蕊启动车,略微沉吟了一会,说:“要多叫两个人跟着么?”

    “不用。”

    地下赌场在平洲与雁城的交界处,从外表看就是一个普通的民房,四周空旷而荒凉,还拴着条嗷嗷乱叫的斗牛犬。

    梁喑说:“你在车里待着。”

    红蕊担忧道:“但您一个人进去……”

    “让你待着就待着,小姑娘凑什么热闹。”梁喑拿过大衣,扫她一眼:“真让你受点伤,沈栖又得跟我哭,要不是他冲我撒泼你现在就该滚到秘书处去。”

    红蕊:“……好。”

    梁喑穿上大衣走近民房,敲了门。

    一对老两口防备地看着他,总觉得这人看起来不像个赌徒,“您有事吗?”

    梁喑眸色淡淡,说出红蕊给的暗号,“怎么?是怕我没钱赌?”

    “您说哪儿的话。”老头弓着腰赔笑,领着人往里走,推开门下了几层台阶发现别有洞天。

    将近四百平米的场地松散地摆着十几张实木桌,环境嘈杂而混乱。

    梁喑在心里嗤了声,上不了台面的垃圾。

    视线一瞥,程术使了个眼色。

    一个瘦高个儿男人坐在左侧的灯下,嘴里咬了根快燃尽了的烟正皱着眉考虑打哪张牌。

    他今天手气极差,已经连输了一晚上了,再这样下去别说裤子了,连半条命都得留在这儿。

    “快打呀,尿裤子了啊?”

    “去你祖宗的,老子能尿裤子,我昨天连输60万眉头都没皱一下,今天皱一下我是你孙子。”男人吐掉嘴里的烟,捏着牌面迟迟下不了手。

    “随便打,输了算我的。”

    男人愣了下,抬起头看向近在咫尺的男人,眯着眼打量了两眼。

    这人一身高定手工西装大衣,从衬衫到腕表再到几乎没灰尘的黑色皮鞋,从上到下都透着股上位者的气息。

    清冷矜贵到像是应该出席上流社会晚宴,就算要赌,也应该去高级赌场而不是在这个老鼠洞。

    他觉得这人眼熟,但一时又想不起在哪儿见过。

    “何明伟,你行不行啊?不能打赶紧让别人吧。”

    “别他妈催。”何明伟也懒得多想,朝他露出一口牙,“我真打了?输了算你的?那赢了?”

    “算你的。”

    “你们听见了啊,输了你们跟他要钱。”何明伟几张牌打出去,毫无疑问地输了。

    操,他今天这个烂手气。

    梁喑使了个眼色,程术拎着小箱子过来,一叠现金扔在了桌上。

    何明伟眼睛几乎要黏在那只箱子上,站起来给别人让了个位置,搓着手跟梁喑说:“老板,你能不能……”

    梁喑一抬手,将箱子合上,“谈笔生意,成交了这些钱是你的。”

    何明伟心说真是一打瞌睡就有人送枕头,前几天刚有个大老板找他,刚输完就来一个新的老板救急。

    他点头哈腰地直鞠躬,“您说您说,只要我能办到,我肯定赴汤蹈火。”

    “出去谈。”梁喑实在烦这里的气味,一会回去了怕是也会呛着沈栖。

    三人一同出了民房的门,何明伟看着那只箱子实在心痒,忍不住催促:“老板,到哪儿去谈啊?我……啊!!!”

    他胸口一痛,整个人摔在了地上,眼前直泛黑影。

    梁喑居高临下地踩着他的胸口,开门见山问他:“你给张立家人的钱是哪儿来的。”

    何明伟眼前黑了一阵,勉强恢复视线,恶心一阵阵从胃里往上顶,没等他缓过劲儿来胸口又是重重的一碾,疼得他惨叫着缩成一团。

    “老、老板你在说什么啊,我不认识什么张立。”

    梁喑懒得和他多费唇舌,抬起腿朝他胸口狠狠踹了下去。

    这些天面对沈栖时强压下的暴戾、压抑终于找到了宣泄口。

    何明伟苦胆汁都被踹出来了,干呕一声吐的满地都是,整个人不受控制地疯狂抽搐。

    程术拎着箱子,面无表情地瞥了一眼,但心里还是有一瞬间的震惊。

    梁喑看着斯文禁欲,端得一派清贵,实际上比他狠多了。

    “我再问你一次,你给张立家人的钱是哪儿来的。”

    “我真、真的不认识什么张立啊……”何明伟嘴里发酸,恶心地直打寒噤,“您是不是认错人了,我不要钱了,我也不谈生意了,你放……放过我吧,求求你,我真的不认识什么张立王立。”

    梁喑轻笑一声,这次狠狠地踹在了他的腹部。

    一瞬间,何明伟感觉自己的肠子都扭曲在一起了,头皮上的冷汗一层又一层,整个后背全部湿透了,在男人下一次抬起脚的时候本能打了个哆嗦,“我说!我说我说!”

    梁喑挪开脚,好整以暇地朝他笑了笑:“请。”

    何明伟被他这个礼貌的请弄得直打哆嗦,恐惧地往后缩了缩,说:“一个男人找我,说只要我把一笔现金打进一个账户他就给我六十万,是、是他吗?我真不认识什么张立,我打钱的那个账户叫张建平,是他……是他不?您要找的人和这个有关系吗?”

    梁喑衣摆未乱,看起来依旧沉稳禁欲。

    他低下头看着何明伟,说:“那个男人长什么样子。”

    “我、我有照片。”男人哆哆嗦嗦从口袋里掏出手机,解了锁递给他,“就、就是他。”

    梁喑扫了一眼,微微蹙眉,是他。

    “有用吗?老板有用吗?”何明伟实在是让他吓怕了,惨白着脸求饶:“我真的什么也不知道,我就是为了钱,冤有头债有主,您要是有仇您找他去……您、您想干什么!”

    冤有头债有主?梁喑轻笑一声。

    一声撕心裂肺的惨叫响彻云霄。

    红蕊在车里听得头皮发麻,下意识循声看过去,没多久就看梁喑走近了,拉开车门进来。

    “您把人怎么样了?”

    “死不了。”

    红蕊看他一脸阴沉,小声说:“怎么样?没问出来吗?您脸色怎么这么难看?”

    梁喑拧眉,烦躁地骂了句:“全他妈是烟味。”

    红蕊愣了愣,有点没反应过来。

    梁喑把大衣扔在一边,说:“沈栖娇气,不喜欢烟味。”

    红蕊这才记起已经很久没见过他碰烟了,这次加班压力这么大也没看他抽过。

    “……”红蕊心说,您还能再惯着他一点,底线都快被刨完了。

    “那您问出是谁指使了吗?”

    “楚文原。”

    “怎么是他?”红蕊说完就明白了,这是新仇旧恨。

    楚家本是做实业起家,这几年梁氏转型对实业也有挤压,再加上前段时间楚让因为冒犯了沈栖被梁喑当街教训,险些踹断了他家的香火。

    楚文原本就是个睚眦必报的人,怎么可能会善罢甘休。

    实名举报这种事可大可小,往大了说会毁掉一个企业,往小了说不死也得脱层皮。

    楚文原未必要让梁氏死,他也知道不可能会一举击溃,但能给梁喑个教训也算报了仇。

    “爸,真有你的,果然姜还是老的辣。”楚让看着新闻,大喇喇半靠在沙发上笑,“他敢打我,还敢当面骂你,他算什么东西!”

    楚文原得意:“跟我斗,他还嫩点儿。”

    “水军真是好用,随随便便买一点新闻就自动有人跟风骂梁喑了,只可惜平大居然给他作保拿出了检测报告。”楚让算是出了口闷气,可惜不能跟人分享有点郁闷:“爸,下一步我们怎么办?”

    楚文原也没想到陈克己跟徐令知能为梁喑出力,坏了他的计划。

    “先这样吧,这次实名举报是正好找到个合适的病人才能打梁喑一个措手不及,再动手恐怕会让他发现端倪,现在收手,别让他查出什么。”-

    沈栖睡到七点多醒了,病房里黑漆漆的没有一点声音。

    他还未彻底清醒就先被一瞬间的慌乱的击中,不安地叫了声:“梁先生?”

    病房里安静得落针可闻,慌乱不受控制地弥散开,蔓延到还不清醒的大脑里。

    “梁先生?”

    手机突然响了一声,沈栖一个激灵,清醒了。

    手搭在额头上低低的喘了口气,他半睡半醒时,梁喑好像说过要去公司的。

    这几天一睁开眼就能看到他,突然不在有点不习惯。

    沈栖摸起手机看了时间,思忖着要不要给他发个消息问他什么时候回来,又觉得太烦人而作罢。

    八点多时爬起来洗了个澡,穿衣服之前特地往镜子里看了眼。

    小腹平坦单薄,纵横交错的疤痕下面两条长腿白皙修长。

    他伸手握住大腿抓了一把,瞬间泛起红痕,在白软皮肉上显出几分暧昧气息。

    “干嘛看不上我,别人的腿就那么好看吗,吃着碗里的看着锅里的,家花没有野花香吗,男人没有一个好东西。”

    沈栖一边套衣服一边嘟囔,完全没发现把自己也骂进去。

    九点多的时候,沈栖实在是等得又困了,闷闷抱怨了声:“怎么还不回来啊。”

    “念叨什么呢?”

    沈栖猛地坐起身,一双异色瞳眸在光影下闪着莹莹的光。

    他就那么坐在床中间,围着被子,又乖又软地看他,梁喑心里那点儿戾气陡然就散了。

    “嫌我回来晚了?”梁喑把东西放在桌上,顺手脱了大衣扔在一边,还未抱到人就被用力推开。

    “……?”

    沈栖蹙起眉:“好重的烟味。”

    梁喑看着他无比嫌弃地表情,叹了口气收回手,“我去洗澡,洗干净了能抱你么?”

    “不是每天都在抱吗。”

    梁喑眉梢一抬,无辜道:“讲点道理,是你在占我便宜。”

    沈栖别了别视线,“我又不是……不是故意的。”

    他每天早上起来都是在梁喑怀里,像个八爪鱼似的手脚并用缠着他。

    无论前一晚怎么做好心理建设,怎么在睡前打定主意一定不乱动,第二天早上还是一样缠在他身上。

    有一次醒来他几乎整个人都窝进梁喑怀里,连嘴唇都贴着他的喉结,吓得他险些从床上翻下去。

    卫生间里水声淋漓。

    沈栖不自觉想象了一下梁喑冲澡的样子,莫名有些口干。

    昨天半夜他醒过一次,感觉到大腿上有不同寻常的触感和温度,下意识地动了动腿想躲开,却发现抵着他大腿的东西更热了。

    他把头埋进被子里,黑漆漆的看不见,可大腿却很敏锐的察觉出变化。

    他迷茫了两秒才反应过来,吓得往后缩了缩。

    水声骤停,不多时梁喑从卫生间出来。

    黑色睡衣越发显得他肩宽腿长,微湿的眉眼英俊硬挺,水珠顺着头发往下滴,勾勒出几分野蛮的性感,和平时西装革履截然不同的带着克制欲望的湿热潮气。

    沈栖不自觉地往他腰下看了看,黑色睡衣遮光性很好,完全看不出不妥。

    他咽了咽唾沫,又回到梁喑的脸。

    他握着毛巾擦拭头发,小臂上的疤痕与手背上的青筋都显得狰狞而野性,微微抬头时凸起的喉结微动。

    “盯着我看干什么?”

    沈栖脸上一凉,下意识抬起头撞入梁喑的眼睛,不由地磕绊了下,“没、没看啊。”

    “撒谎。”梁喑丢下毛巾,掀开被子上床,在他还没反应过来之前把人压在了床上。

    “你干什么?”沈栖下意识抵住他胸口,紧张地往下缩。

    梁喑握着他的手臂把人拽回来压在头顶,凑近了说:“老实说,盯着我的时候在想什么?”

    梁喑低下头凑近,侧头靠近他颈窝,湿漉漉的头发扫得沈栖脖子发痒,他艰难地别开头,小声说:“没想什么,痒……”

    “没想什么耳朵怎么红了?”梁喑张口含住他耳垂,不轻不重的吸了一下,很快又松开贴着他的耳朵说:“小浪货。”

    沈栖半边身子都要麻了,被他碰过的耳垂像烧起来,他想告诉梁喑这样太亲密了,可话到嘴边突然却改成了羞赧又黏糊的:“……太帅了。”

    “嗯?”

    沈栖缩在他怀里小声说:“没、没浪,您别欺负我。”

    “这就叫欺负了?以后你就会知道这个不算欺负,还有。”梁喑低下头凑近他耳边,用极低的声音警告他:“别用这种语气求我,会让我只想弄坏你。”-

    沈栖在医院里住了半个多月,梁喑总算放他回家了。

    快到寒假,沈栖稍微复习了几天便开始准备期末考。

    徐令知问他交换生的事考虑得怎么样了,现在已经有七十多人在申请,其中也包括了林封。

    沈栖忙完检测报告就立马住院,直接把这事儿忘到脑后了。

    徐令知:“你尽快把表格填好了发给我。”

    沈栖:“好。”

    徐令知看他要走,忽然又想起件事来:“你先等等,L真是林封?”

    沈栖微怔,隔了几秒才问他:“您怎么这么问?”

    徐令知双手交叉放在桌上,抵着下巴想了一会,说:“他交上来的申请表里写了那篇匿名论文的发表经历,申请表是公开透明的,他承认自己是L,就代表他对这次交换生资格势在必得。”

    沈栖微微蹙眉,随即又舒展开:“您觉得不妥吗?”

    徐令知示意他把门关上,又说:“那篇论文跟你给我看的目录方向非常相似,虽然改变了写作方式但一眼就能看出个人习惯。”

    沈栖会找大量文献和数据来佐证,死抠细节力求完美。而林封不是这样,他身上缺少沉稳和这种较劲的认真。

    这也是他当时考虑过后还是选择不收林封的原因。

    沈栖抿了下唇角,说:“L本来是我要用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