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栖栖遑遑(一)
沈栖弯下腰捡起保温茶杯, 感觉自己的手指都有点僵硬。
刚才那个画面闪得太快,他也怀疑是不是自己太过敏感看错了。
事情过了这么多年,那个人不可能还在大庭广众之下游荡。
沈栖上了车, 不安像幽灵一样阴魂不散,促使他不断往街口看。
程术从后视镜中瞥了一眼,“你脸色不太好看,要不要去医院?”
沈栖回过头, 勉强笑了下:“不用了, 我哪有那么弱不禁风。”
程术心想, 梁喑可不是这么想的, 把我叫来给你做司机,什么心思都摆在脸上了。
他破天荒勾了勾嘴角,打趣道:“你看起来和那种易碎的瓷器没什么两样。”
至少,沈栖和他以往打交道的人区别都很大。
沈栖心绪难安,想跟他多说说话缓解一下紧绷的神经, “程哥,你来做司机以前是干什么的?”
程术握着方向盘的手一顿, 说:“在林子里忙活。”
“是护林员吗?”
沈栖认认真真打量他一会,程术块头很大, 一身沟壑分明的肌肉, 平时虽然沉默寡言但偶尔看人的时候还是会流露出几分鹰隼般的锐利。
“算是。”
热带丛林也是林,不算撒谎。
沈栖有些好奇:“会有很多野生动物吗?”
程术想, 有比你腰还粗的蟒蛇,还有会随时要人命的对手, 但他怕吓着沈栖只是说:“会, 有很多。”
沈栖稍微想象了一下程术在山林中巡视,以山林为伴动物为友的生活应该非常自由, 和现在一天两次接送他上学的日子相比要快乐很多。
“那你为什么会选择来做司机?让你接送我上学有点太委屈你了。”
程术说:“梁先生对我有恩,他让我做什么我都会去。”
沈栖惊讶地抬起头,很好奇是什么样的恩情能让人这么死心塌地,“我能问问是什么吗?”
程术怕自己的过往经历说出来让他害怕,只笑了笑,“救命之恩。”
沈栖见他不想说也没再多问,他心情已经稍微平顺下来,不那么紧张了。
最近连日下雪,乘黄在它的狗屋里快要被闷坏了,一见沈栖回来就疯狂摇尾巴。
沈栖现在已经不怎么怕它,走过去摸摸它脑袋,“你想出来玩吗?”
乘黄在他掌心里蹭了蹭,伸出舌头舔舔他的手指。
沈栖回头看了眼锁好了的院门,打开锁给它套上绳子牵了出来。
院子里有厚实的积雪,沈栖把乘黄的链子套在一边,蹲下身团了一大一小两个雪球。
何阿姨听见车声,迟迟没见到人进屋便出来看。
“你怎么也不戴个手套,长冻疮了有你哭的。”
“没事。”沈栖搓搓手在耳朵上捂了捂,呼出一口热气来。
他把两个雪人堆完出了一身的汗,把自己的围巾摘下来套在雪人身上,看着另一个,觉得少了些什么。
他上了楼,推开梁喑的房门,明知道他不在家还是先探了颗脑袋,做贼似的拉开衣柜。
西装、衬衣整整齐齐按照颜色分好,旁边放着熨烫挺括的领带。
沈栖还能想象出它们穿在梁喑身上的样子,指尖略过衣服时呼吸不由得乱了一拍。
他不敢多想,拿了一条蓝色带银条纹的领带就下了楼。
领带套在稍微高一些的雪人身上,他忽然有一种下一秒就会活过来,变成梁喑的错觉。
沈栖把冰凉的手贴上发热的脸颊,强行制止了自己的胡思乱想。
“乘黄,你到这儿坐下来,我给你照相。”
乘黄摇着尾巴乖巧地坐在稍大的雪人旁边。
沈栖拍了两张照片,心想,如果雪人是跟梁先生一起堆的就好了。
“好了快进屋吧,一会儿再冻病了怎么好啊。”何阿姨忍不住催促,招呼管家来把乘黄送回去。
“不冷。”沈栖笑了笑,收起手机跟何阿姨一起进了屋,“何阿姨,你会做蛋糕吗?”
何阿姨总算是听见他想吃什么,恨不得给他报个菜谱出来。
“会会会,你想吃吗?想吃我现在就做,最多两个小时你就能吃到。”
“不是,我想跟你学。”沈栖接过何阿姨递来的热茶,端在手里捂手,“要那种不是特别甜的,梁先生生日快到了我想给他庆祝。”
何阿姨表情有些不太自然,但随即又笑着说:“那我教你做一个茉莉青提盒子,怎么样?”
沈栖想茉莉青提盒子从造型上看起来不会特别像蛋糕,梁喑就算很敏锐应该也不至于那么快起疑。
“好,那你帮我保密,我想给梁先生一个惊喜。”
“你想什么时候学?”
距离梁喑生日还有三天,时间也很紧迫,沈栖说:“今晚来得及吗?”
“来得及,我去把材料准备一下,等你吃完饭差不多就好了。”
沈栖想,希望那两份礼物和蛋糕,梁喑会喜欢。
他从未下过厨,对做饭一窍不通,看何阿姨煮茉莉水时拿了纸笔当考试一样仔仔细细记下来,连分量都问的无比精确,生怕有哪一步错了,做出来就不好吃了。
何阿姨看他一副做实验的样子,忍不住笑说:“你放心,就算你做的再难吃,梁先生也会一口不剩全吃完的。”
沈栖认认真真盯着厨房秤,说:“但我希望好吃,我想让他吃起来很高兴。”
他想让梁喑在以后的生日想到的是可口的蛋糕,不是失去母亲和备受责难的痛苦。
一个蛋糕做完沈栖快要累散架了,简直比做实验还难。
如果报告能吃,他更希望给梁喑写一篇报告算了。
沈栖瘫在床上,望着房顶忽然又想起那天见到的橘色身影,真实得不太像幻觉。
那个眼神像钉子一样,死死凿进他心里。
沈栖闭上眼睛,把思绪调整到数年之前。
他当时遇见那个好心人,抱起他之后没有带他回去,而是直接去了医院,只吩咐了人去救妹妹。
按照他醒来时妹妹只是有所惊吓几乎毫发无损的样子看,对方应该是很快就把人救出来了。
警察找他询问笔录时只要了一个人的画像,另一个被人打残了,当场被抓。
沈栖仔仔细细讲过特征,但警方前后排查了两个多月,对方好像人间蒸发了一样再也没露过面,甚至连赎金都没来得及拿走。
沈栖睁开眼,抬手搭在额头上,会是他吗?
手机忽然响了声,沈栖吓得几乎弹起来,发现是梁喑发来的消息才松了口气。
他爬起来回了消息。
梁喑索性拨了个视频电话来,沈栖当即坐直了身子,看到那边仍旧西装革履的男人,心仿佛一下子安定下来。
沈栖在心里想,如果这时候梁喑在家就好了。
“怎么了?不高兴了?”梁喑捏了捏自己酸痛的太阳穴,轻笑了声说:“怪我出差太久了?”
沈栖本来是有点想他,但是看他掩饰不住的疲倦和憔悴又觉得应该懂事点儿。
“没有不高兴,您那边的事情很棘手吗?”
梁喑收回手,靠回椅背上随手拨正了眼镜,“还好,应该可以在答应你的时限内赶回去,沈栖。”
沈栖隔着屏幕都能看出他眼神的热切,舌头不自觉打了个结,“干、干嘛呀。”
“想不想我。”
房间里只有沈栖自己的呼吸声,还有对面梁喑温柔如海的眼神。
他沉默了好一会,轻轻地“嗯”了一声。
“有多想?”
沈栖先是茫然了一下,虽然他不敢穿林延推荐的那些衣服,但把自己当礼物送给梁喑他是愿意的。
他别开眼,小声说:“您回来的话我就……听您的。”
梁喑一怔,“什么?”
沈栖却不敢再说了,尽管隔着电话还是觉得无比羞耻。
好在梁喑很忙,没聊几句就得挂了。
沈栖把雪人和乘黄的照片发给梁喑,慢吞吞打字:乘黄也想你了。
几秒后。
梁喑发来一条语音,嗓音低沉而无奈:“你刚刚给我的惊喜已经足够多了,再这样,我真的没办法工作了。”
他又说:“乖一点,宝宝。”
沈栖反复把语音听了好几遍,直到耳根子不能更热才关掉。
翌日。
沈栖跟徐令知见了一面,把论文目录给他看,顺便讲一下方向。
他承诺半年之内写出来,现在已经过去了一个多月。
沈栖每天除了啃书找资料就是埋头做蛋糕。
不知道糟蹋了多少蛋糕坯折磨了多少次味蕾,总算做出一个从造型和口味上都还算不错的。
他小心翼翼地把蛋糕放在保鲜层,想象梁喑回来吃到它的心情。
十七号当天沈栖起得特别早,一边度秒如年一边又紧张。
为了壮胆,他甚至把林延拉出来陪他一起去餐厅订餐
林延看他没出息的样子,忍不住叹气:“看你紧张那样,你信不信,你就是搁路边现买俩烤肠他都高兴。”
沈栖没给人庆祝过生日,但他觉得不能因为梁喑什么都愿意就敷衍。
就算是烤肠,也得加上独一无二的酱料。
“没救了。”林延诚恳评价,抬手在他脑袋上敲了一把,“还乐呢,这顿饭吃完你真的身无分文了懂吗?”
沈栖躲开他的手,笑意盈盈道:“还有三块二呢,还可以给他买根烤肠。”
林延双手插兜,再次诚恳评价:“看出来了,确实没救了。”
沈栖订好了餐,跟经理确认了时间便和林延一起出去了。
“你老公几点回来?”
沈栖说:“准点的话八点落地。”
林延掏出手机看了眼,七点五十了,“不给你俩当电灯泡,走了,宗明约我网吧打游戏呢。”
沈栖笑了下,“那你路上注意安全,明天我请你吃饭。”
林延往身后摆了摆手,“行。”
沈栖把餐厅定在了第一次和梁喑吃饭的地方,位置近郊十分幽静,还有一个地方可以放烟花。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越接近八点沈栖越紧张,心几乎都要提到嗓子眼儿。
他从口袋里摸出一个小盒子,里头躺着那对异色萤石袖扣,被路灯和店门口的光线照出漂亮的光。
梁喑说,希望有一天他会亲手把袖扣给他戴上。
沈栖摸着温润的萤石,想,就是今天。
不对,明天早上,梁喑换衣服的时候他就会把这对异色袖扣给他戴上。
盒子里印着袖扣的名字——凡心动。
沈栖想,他的眼睛和尘世凡心,都给梁喑。
手机突然响起来,沈栖看着闪动的梁先生三个字,忍住雀跃又紧张的心情,深吸了口气装作平静地接起来,“梁先生,您落地了吗?”
梁喑抬手打断红蕊的话,轻声说:“稍后再说。”
红蕊急得上火,但只能闭嘴。
沈栖忍不住翘起唇角,刚想开口就听见梁喑低沉歉疚的嗓音,“抱歉,我今天赶不及回去了。”
沈栖笑意一下子僵了,一盆冰冷的水,把他心里的火苗兜头浇灭。
梁喑还是第一次对沈栖食言,有些心疼地说:“我保证,两天之内一定回去,好不好?”
沈栖失望地看着袖扣,眼睛有些发酸。
他准备了很多东西,期待了几乎一个星期。
他就……回不来了。
两人自结婚以来,梁喑说的每一件事都会做到,他竟然从未想过,他也有食言的时候。
“快的话,我明天就会回家。”梁喑听他不说话,把时间再往前缩短,“我会买最早的一班航班。”
沈栖能听出梁喑语气里的妥协,也记得他疲倦的样子。
总不能真的让他抛下工作回来,也不能让他不眠不休。
他轻吸了口气咽下心里的失望,轻声说:“没关系,那您注意休息,别太累了。”
“我尽快回来陪你,好吗?”
“嗯,您去忙吧。”
沈栖挂掉电话,看着黑下去的屏幕,尝到了从忐忑到雀跃再到失落的滋味。
他垂着眼,盯着袖扣看了好长时间才塞回口袋里。
餐厅外面有点冷,沈栖跟程术说一个小时以后来接他,便拢拢围巾往烟花最佳的观赏点走。
可惜,梁喑看不到烟花了。
“同学。”
沈栖肩膀被人拍了一下,下意识回过头,骤然看到了一双阴冷又兴奋的眼睛-
红蕊语速飞快地报告完,又说:“如果情况属实的话,那这个空气污染物排放标准修订不仅是对我们,对整个行业来说都是一场地震。”
梁氏版图包括再生资源,主要做处理废铅酸蓄电池,每年处理的废铅酸电池至少数百万吨。
如果环保政策收紧对企业来说无疑是一场打击。
梁喑说:“联系环保局,尽快拿到准确答复。”
红蕊第一时间已经联络过了,但那头的说法也含糊其辞。
厂子不在国内,有很多事情办起来不会那么顺畅。
“听说是环保局来了个新领导,新官上任三把火,如果真的拿再生行业来试刀,那影响最大的还是我们。”
梁喑微微蹙眉,拨了个电话出去,直截了当问:“环保局换人了?”
那头的环境很乱,传过来的男声也有点嘈杂不清:“换了,今年刚升上来的,据说为人特别严肃,用你们的话说就是油盐不进。如果你是问环保政策收紧的事儿的话,我不确定具体什么时候会施行,只能告诉你多半是真的。”
梁喑又问了几句,把电话挂了。
“通知下去,十分钟之后开会。”梁喑说完,手机又响了声。
他顺手点开,却发现是个视频,灿烂若烟雾的烟花在夜空盛放,有种极致荼蘼的绚烂与揉碎星云尽情释放的热烈,但他对这些没什么兴趣。
红蕊探头过来看,当场惊呼一声:“嚯,听说这个烟花叫海市蜃楼,一万块一个,这一会功夫烧出去二十八万啊,谁家小公子又哄女朋友呢。”
梁喑笑了笑,按灭手机起身前往会议室。
第62章 栖栖遑遑(二)
寂静空旷的废弃仓库里, 冰冷潮湿的风从细小的排气扇里卷进来,发出呜呜的像是哀鸣一样的声音。
沈栖脑袋昏沉,人还没有清醒却先感觉到了腰上针扎一样的疼痛。
他呻吟一声, 掀开沉重的眼皮。
腰上还有被电击过的痛麻,半个身子都木得提不上力气。
入眼一片漆黑,几乎看不到半点光线,他下意识想起身却发现自己的双手双脚都被结实的尼龙绳死死绑在身后。
沈栖猛然清醒, 回忆起昏迷之前最后看见的人。
那张脸!
那天在工作室门口看到的男人不是幻觉, 是真的!
尘封的记忆像是一坛陡然摔碎的酒, 他全身的血液几乎凝固了, 两只手在身后无法自控地失温发麻,甚至开始凭空生出剧烈到活像剜心一样的疼痛。
沈栖在寂静的黑暗之中,蜷缩成一团试图抵抗这种恐惧,但豆大的汗珠还是不断地冒出来。
不对,他现在没有受伤。
沈栖努力地告诉自己要冷静, 不能慌,他得想办法逃出去。
“咔哒”一声, 仓库门开了一条缝。
男人带着一脸的亢奋与恨意,把手上的一个小灯头放在了地上, 蹲下身看沈栖, “你还认识我吗?”
这张脸在无数次的梦境之中重复,沈栖这辈子都不会忘掉, 所以在他靠近的一瞬间,心脏先一步抽紧发出了恐惧的指令, 但他努力屏气凝神没有表现出太过畏惧的样子来。
“你是那个绑匪。”沈栖不知道他再次绑自己的目的是什么, 但肯定,不是报仇就是要钱, 或者两者都要。
“很好,你还认识我。”男人伸手放在沈栖的眼睛上,露出一个阴森冰冷的笑,“多亏你这双眼睛啊,真是漂亮,那么大张旗鼓的公开婚讯,我想不认出来都难啊。”
沈栖鸡皮疙瘩都竖起来,艰难地动了动喉咙,“你想做什么。”
“我想……”男人不知从哪儿拔出一把匕首,慢吞吞地笑着,狠狠一抬手冲着沈栖的眼睛就扎了下去。
沈栖下意识闭上眼睛,剧烈的疼痛在肩膀上炸开,整个人剧烈地蜷缩在地上发抖。
他对痛觉极其敏锐,几乎戳断肩胛骨的疼痛卷着四肢百骸,强烈的耳鸣下,连男人癫狂的笑声都显得遥远而缥缈。
“你知道我这么多年是怎么过来的吗?我像条狗一样到处躲,我不敢去人多的地方,不敢去有监控的地方,这一切都是因为你!”
沈栖努力喘着气,痛得眼前发黑。
“你很聪明是吗?很会跑是吗?第一次给你的教训还不够,居然让你第二次跑了。”
男人嗓音接近低吼,仿佛一只癫狂了的斗牛,冲着他鲜血淋漓的肩膀不断发泄攻击。
沈栖疼得冷汗直流,但也很庆幸他极度畏疼,这样才能保持住清醒。
“你……”沈栖一开口就打了个痛极的哆嗦,缓了好一会才又继续说,“你跟踪我很久了?”
男人冷笑一声,“怎么?后悔公开了?我真没想到真有男人和男人结婚,你还找了个那么有钱的老公。”
沈栖的伤口一直在流血,他感觉自己的棉衬衫快湿透了,勉强地喘了几口气维持几乎要晕厥的大脑。
这男人知道梁喑,也没否认跟踪,就证明不是第一天出现了。
他也许在公司、学校甚至家门口都出现过。
沈栖微微攥起手指,光秃秃的无名指上空无一物。
他回过头的一瞬间腰上传来强烈的电流冲击,连一个字都没能来得及喊出来,只撑着最后一口气把那对异色袖扣和婚戒都扔在了地上-
会议间隙,梁喑手机响了一声。
他低头看了眼来电人,心突然坠了下,猛地抓起手机接听,“喂程术。”
程术嗓音很沉,言简意赅毫无废话,“沈栖可能出事了。”
“你再说一遍?”梁喑蹭的一下站起来,吓得满会议室的人一个激灵。
程术坐在车里,抹了把脸尽量压平声音,说:“沈栖两个小时之前让我到水禾居去接人,我到了之后没找到他,经理说他订了餐但是又取消了没吃就走了,我给他打电话一直不通。”
水禾居,他第一次带沈栖吃饭的地方。
梁喑心里冷不丁冒出一个念头,但他没顾上细想就冷声质问:“我让你全天跟着他,你干什么吃的!你是不是日子过得太舒服了连个人也护不住了,啊?”
程术一声不吭,抬手狠狠给了自己一巴掌。
中午他把人送到水禾居和同学会合,有人急匆匆进来说他的车被后面的司机撞了,他送去修才发现发动机也出了问题,没想到沈栖会突然不见了。
“那破车就是撞十辆我也扔得起。”梁喑火气上涌,但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红蕊,联系沈栖的同学跟徐令知问问有没有去找他们,或者最近有没有跟人吵架结仇。”
红蕊连忙说:“好。”
“等一等,先订机票回国。”
梁喑挂掉电话,立刻给沈栖拨过去,冷冰冰的关机提示音送进耳里的时候他心脏猝然闷痛了一下。
红蕊抓起他的外套跟上去,高跟鞋踩得又紧又密。
“哎林延同学你好,我是红蕊……”
梁喑又给程术拨回去,嗓音冷得几乎掉冰碴,“把今天所有的行程仔仔细细讲一遍。”
程术尽量把从早上开始的一点一滴都说清楚,除了车坏了这件事之外没有任何不妥,而撞车的人态度也很好,一个光鲜漂亮的看起来毫无攻击性的小姑娘不断和他道歉,战战兢兢主动提出去修车。
梁喑撑着头,周身弥漫的气压几乎要将小小的车厢撑爆了。
“几天前有一点很奇怪。”程术想起在工作室门口,沈栖脸色煞白地问他有没有看到一个穿着橘色衣服的人。
当时他脸色很难看,像是被吓到了,但他仔仔细细看过,完全没有他说的那个人。
他当时应该多留个心眼。
上了车直奔机场,梁喑深吸了口气让自己先冷静下来。
沈栖很懂事,从不给人添麻烦,他不会无缘无故不接电话,就算手机没电了也不会乱跑,一定会坐在水禾居门口等程术去接他。
唯一的可能一定是他被人强行带走了,而这个人身份未知。
他这些年做生意树敌不少,明着的、暗着的,不知道多少人想要他的命。
梁喑从未怕过也从未放在眼里过,对于那些生意手段他从未觉得有任何不妥,商场如战场,弱肉强食自有一套法则。
他有本事做到这个位置,就有掌控法则的手段,却忘了沈栖那双手明明只能拿得动培养皿。
沈栖身体不好,哭一下就有可能发烧,吹吹冷风就会连续三天鼻音浓重。
梁喑觉得有一只无形的手掐住了他的心脏,让他连呼吸都无比艰难。
“梁总,徐令知教授说昨天见过沈栖但没久留,林延……”红蕊欲言又止地咬了下嘴唇,有点不忍心开口。
“说。”
红蕊深吸了口气,轻声说:“他今天在水禾居订餐是为了给您接风顺便庆祝……生日,今天那场烟花也是放给您的,二十八岁,一年一个,一共二十八万。”
梁喑心脏几乎被硬生生撕成两半,他快忘了怎么呼吸,只是不敢置信地盯着红蕊,眼里迸射出浓烈而复杂的情绪。
他觉得没兴趣,嗤之以鼻笑过便随手关掉的那场盛大荼蘼是沈栖精心为他准备的。
他不要自己给的股权,也从未动用过自己给他的副卡,这二十八万,恐怕是掏空了他所有的积蓄,包括梁氏给他的奖金。
“还有,我问了何阿姨,她说沈栖没回家,也没觉得他这几天有哪里奇怪,一直在家学着给您做蛋糕。”
梁喑想起他接电话那瞬间雀跃的“梁先生”,以及听见他回不去了的落寞,仿佛有一把极其锋利的斧子冲着他的头就劈了下来。
他早就应该想到,沈栖那么乖那么害羞,怎么可能会主动说想他,还要求他早点回去。
梁喑自己不过生日,他也从来不在乎这一天,却万万没想到沈栖竟然瞒着他准备了那么多,小心翼翼地捧着一大堆惊喜满心欢喜地期待他回家,可偏偏他失约了。
他怎么就失约了。
如果他及时赶回去,蛋糕他会吃到,烟花能亲眼看到,沈栖也不用突然失踪。
十一个小时的时差,一万两千公里的距离,梁喑第一次感觉到了什么叫恐惧。
他给陈亦洲打电话的手都在微微发颤,根本不敢想象如果沈栖真的有危险怎么办,他尽量维持住冷静,沉声说:“亦洲,沈栖不见了,想办法调监控帮我找到人,我现在不在国内,拜托你。”
他从未给人低过头,也从未用过拜托两个字。
陈亦洲正在开调研会,听着梁喑极限压抑的嗓音知道事情很严重,抬手示意会议先暂停,“抱歉我出去接个电话。”
他站在走廊里,沉声说:“怎么人会突然不见了的?你要调哪儿的监控?”
“沈栖在他师父的工作室门口看到过一个穿橘色衣服的男人,身高大概185公分,他最后失踪的地方在水禾居。对方知道支开程术应该已经跟了很久,至少他肯定知道沈栖的身份。”
陈亦洲从未听过他这样的语气,安慰道:“你先不要这么着急,也许他临时遇到朋友跟人去玩了,不一定就是有危险。你放心我马上安排人调监控,用最快的速度给你答复。”
梁喑换了个号码拨出去,单刀直入讲了一遍。
应承捂着一只耳朵勉强听清,当场“操”了声,“把音乐给我关了关了!我小师父不见了?你他妈怎么照顾人的?你不是最疼他的吗怎么能把人弄丢了的?”
梁喑没有时间跟他废话,沉声说:“应承,动用你全部的人去找,不管用什么手段,我要沈栖毫发无伤的回来。”
“好好好,我现在就安排人。”
梁喑从未有一刻像现在这样焦躁过。
他要回国,面临的是至少11个小时的飞行,这段时间他会完全断联,收不到半点沈栖的消息。
如果不回去,只能隔着一万公里指挥人。
他做过无数次的决策,从未有过一刻胆怯,可现在这个进退两难的境地快把他逼疯了。
他就像一个刚学会拆炸弹的新手,头一次上战场就遇见了一个不安常理出牌的恐怖分子,握着剪刀根本不知道剪掉哪条线才能求生。
他怕自己一个草率,自己和沈栖都会被炸得粉身碎骨。
红蕊回过头,眼睁睁看着他疲惫又焦灼地摘掉眼镜。
“梁总,您也别太担心,对方有这么谨慎就证明是知道您的,多半是想要钱,不会伤害沈栖的。”
梁喑嗓音沙哑得像是吞过沙子,“他跟我确认了好几次我会不会准时回去,我都答应他了,我每一次都答应他了。”
第63章 栖栖遑遑(三)
从公司到机场这条路梁喑走了不下二十次, 从来不知道这段距离能那么短。
他努力把每一个环节每一个步骤都考虑到万全,却仍觉有疏漏。
空乘提醒了三次飞机即将起飞,梁喑打完最后一个电话, 关了机。
红蕊在一边大气不敢出。
如果说上次沈栖住院梁喑只是震怒的话,那此时此刻的他就是被困在这个机舱里的野兽。
“梁总您别太担心,他那么聪明一定不会有事的,说不定我们落地之前陈主任已经找到人了, 您要相信他的能力, 还有应公子, 他的人脉很广, 一定有办法尽快找到人的。”
梁喑焦虑地不断转动婚戒,这个时候他不相信陈亦洲,也不相信应承。
这和能力无关,也和信任无关。
他只是做不到把沈栖的安危拴在任何一个人身上。
飞机开始推出,起飞瞬间带来强烈的耳鸣与失重感。
梁喑从有记忆开始分析, 自己树过多少敌人,有谁有可能对沈栖不利。
太多了。
梁喑头一次觉得自己那样的行事作风是不是错了。
梁正则说他不懂爱不配被爱, 这是不是对他的警告与惩罚。
他是不是应该仁慈一些,与人为善, 诸事退让?
可归根究底他没伤害过任何一个无辜的人, 他再怎么狠,那些人也都是罪有应得。
公益他没少做, 钱也没少捐,现在平大还立着两个他出钱建造的教学楼。
即便他有错, 他愿意承受报应, 但不应该由沈栖来替他。
红蕊倒了杯温水放在旁边,轻声劝:“沈栖那双眼睛很好认, 对方一定知道您的身份,不敢乱来的。”
梁喑看着舷窗外黑漆漆的天,说:“红蕊,我是不是不该让他公开身份。”
红蕊心一坠,在她的认识中梁喑强大、缜密无所不能。
而眼前这个男人像一个束手无策的凡夫俗子,正在因为爱人的失踪焦虑而困苦。
爱会让人长出血肉,也会一寸寸剥离血肉。
“梁总,他不会怪您的。”
梁喑闭上眼,一遍遍地在心里祈求,他愿意折寿,折多少都好,只要沈栖平安无事-
沈栖的伤口一直在流血,失血伴随强烈的眩晕和失温。
他侧躺在地上,分辨不出现在是几点钟,只知道意识在一点点的消失。
他轻轻地喘了口气想换个姿势,又被男人狠狠一脚踹在了肩胛的伤口上,疼得他一点声音都没发出来。
“不是大张旗鼓公开吗?你老公不是很爱你吗?啊?怎么不接你电话啊?”
男人用坚硬的鞋底狠狠碾压着沈栖的肩膀,像是闻到了血腥味的狼,亢奋的吼叫。
“你跟七年前一样,没有人要你。”
“不……”沈栖惨白着唇,艰难地睁开眼看向男人,“不是……”
男人新仇旧恨一齐涌上来,把匕首抵在了沈栖脖子上,阴狠地笑着:“当年你的爸爸妈妈就只愿意出一份赎金,他们不要你的命,现在你老公,还是不要你。”
沈栖被他的话刺得眼前发雾,耳边仿佛还有沈家说只能拿一半赎金的声音。
不对,梁喑不会不要他。
他只是不知道自己被人绑架,不是不要他,梁喑爱他,很爱他。
沈栖努力撑着清明,忍痛喘了口气,说:“他现在不在国内,你想拿到钱……可以换、换个电话。”
沈栖每说一个字就牵动一次伤口,疼得眼前发黑几欲昏厥。
“我可以给你他……他朋友的电话。”
“你又想跟我耍花样?你觉得我会信吗?你放心,我不会白忙的,我拿不到钱就弄死你,反正现在我已经见不得光了,也不在乎多一条人命,就当是给我自己报仇。”
沈栖已经超过十个小时没有进过一滴水,嗓子里干涩得几乎冒烟。
反绑住的双手双脚已经失去了知觉,浑身上下只能脑子还能活动。
男人要了梁喑的电话,打了两次都关机。
沈栖虽然很清楚梁喑在忙,但听见关机不难过是假的。
伤口太疼了,好像要将他灵魂都抽出来鞭挞。
他现在最想念的就是梁喑的怀抱,和他见缝插针的欺负。
沈栖轻吸了口气,忍住沮丧与委屈。
他不能坐以待毙,不能什么都不做只等着别人来救他。
梁喑也不是万能的,即便无所不能也没办法现在飞跃上万公里到他面前,他得想办法自己逃出去。
上次他可以,这次一定也可以。
沈栖在脑子里过了一遍人选,想到了陈亦洲。
“梁喑真的在……国外,我失踪时间越长对你越……不利,你可以让他的朋友先替他……把钱拿出来……”
男人没说话,似乎真的在考虑。
沈栖喘了口气,说:“我现在被你绑着根本动不了,我只是想活着,上次逃跑是因为家里不愿意出钱赎我,我不跑就死了,但是现在不一样……我老公很爱我他一定愿意出钱的,你要多少他肯定会给你多少。”
男人冷冷笑了一声:“你有这么值钱?”
“他跟我公开过了你还不信吗?”沈栖咽了口唾沫润嗓子,疼得打了个哆嗦,“陈亦洲很老实,你让他来送钱……对你没有威胁的。”
“你杀了我,不能让你后半辈子……过得舒服,不是吗?钱才是能决定你……下半辈子怎么活东西。”
“你需要的是钱……不是我的命……我没有必要……耍花样。”
“我愿意破财消灾……给你足够的钱补偿……”
男人若有所思地盯着沈栖,他大哥已经被抓了,是死是活都不重要了。
当年的赎金他没拿得到一毛钱,还受了重伤,躲躲藏藏这么多年他每一天都想活剐了沈栖和那个踹伤他的男人。
他不报这个仇,绝对不能咽下这口气。
“补偿?”男人仿佛被扎了一下,抬脚朝着沈栖的肚子狠狠踩了一脚,“你还敢跟我提补偿?都是因为你的司机我才变成现在这个样子!”
沈栖蜷缩着抽气,不敢置信地睁了睁眼,“你认识程术?”
“我认识他?哈哈哈哈……”男人收回脚,把手放在了皮带上一边解一边凶狠地瞪着沈栖。
“你说我认不认识他?当年你耍花样逃出去让他来救你妹妹,差点把我哥活生生打死,要不是我跑得快……”
他没有让人来救……不对。
沈栖脑子里突然冒出一个画面来,当时抱着他的那个男人听他说还有妹妹,随口吩咐了一句“去找找”。
那个人是程术?
那……救他的人是梁喑?
沈栖脑袋里的弦“嗡”地一声绷断了,他听见的那个模糊的声音是“梁先生”。
他一直想见的人是梁喑,是他!
男人解开皮带,脱掉裤子走向沈栖-
梁喑度过了人生中最漫长的十一个小时,落地时他打开手机,无数电话短信瞬间塞满了他的通知栏。
其中一个是个视频。
他点开一看,血气一瞬间冲上脑门。
沈栖躺在地上几乎看不出生气,脸色惨白中泛着青,手腕上全是干涸的血迹。
男人的声音经过变声处理,不男不女十分刺耳:“看来你真的很想给他收尸啊,那我满足你,你想先收到他哪个部位啊?”
梁喑手背青筋几乎爆裂,直接拨了回去,一遍一遍地提醒关机。
陈亦洲电话正好进来,“你总算落地了。”
梁喑说:“我收到了一个视频,沈栖受了伤。”
他胆子那么小,连乘黄都会害怕,还那么怕疼。
这十几个小时,他怎么熬得过来。
陈亦洲听他极沉的嗓音,也吓了一跳,“绑匪发来的?”
梁喑:“你查到什么了。”
“工作室门口是出现过一个橘色衣服的人,但他明显是知道那里的监控分布的,没有一次拍到正脸。水禾居附近的监控也只有一个背影还有一个没上牌的车,事情发生的很快,我怀疑对方带了电击器之类的东西。那地方靠近郊区,监控覆盖力度远远不够,凭这一点没法追踪,而且对方有很强的反侦察意识,应该不是第一次作案。”
梁喑眼睛赤红,沉声说:“十一个小时,你就给我这个答案?”
陈亦洲知道他心里急,又忙说:“按照周边监控推算,他目前应该就在平洲到雁城中间这一块。还有你说过的那个撞车的小姑娘,我已经找到了,她承认是有个人给她两千块钱让她去的,对方戴着帽子口罩看不清脸,车也是租来的。我派人提取过指纹和DNA在资料库里做了比对,找不到吻合的。”
“我要见她一面。”梁喑整个人都面临失控边缘,深吸了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他这么说就代表不是冲着沈栖命去的,既然要钱他就会想好后路,离开也会避开监控,他一定会选一个进退都方便的地方藏人。”
梁喑微微闭了闭眼,说:“视频里的排气扇有光照,方向应该是坐西朝东,环境幽闭并且很脏,应该是废弃厂房之类的地方。”
陈亦洲说:“你把视频发给我一份,号码也发来,我看看能不能尝试根据环境分析还有号码来定位。”
梁喑将视频转发给他,又给应承拨电话。
接通的一瞬间,红蕊嗓音陡然拔高。
“你确定?把人留住别走。”
红蕊转过头看向梁喑,说:“梁总,早上有人到店里来卖戒指和一对袖扣,员工看着戒指像是沈栖的婚戒但又不太确定,问我是不是丢失了。”
梁喑胸腔抽痛得厉害,很缓慢地喘了口气。
沈栖会丢这两样东西就代表他算到了这个情形,要么上交给警察要么拿去卖。
他会连婚戒也丢了,是怕袖扣不太值钱没人在意。
梁喑接过电话,说:“把电话给他。”
员工怔了怔,把手机给柜台前的男人,“我们老板要跟你说话。”
男人抢过手机,当场吼道:“喂你们不能因为我捡来的就说我小偷吧?你有什么……啊?”
梁喑沉声说:“我问你在哪儿捡的,那是我太太的婚戒,你哪儿捡的?”
男人被他震慑住,嗫嚅道:“确实是我捡的,我昨天看到两个人拉拉扯扯上了车,等人走了就捡了这东西,捡东西不上交不犯法吧?大不了我也不要了。”
梁喑说:“你有没有看到那两个人的样子?”
“没有,那男的戴着帽子口罩遮的特别严实,不过我听见他说了句什么话,好像是……七年了,我终于找到你了。”
七年,那就代表不是针对他来的。
梁喑扭头跟红蕊说:“上次你调查沈栖病例,沈家怎么说?”
红蕊还没开口,梁喑自己的手机突然响起来。
他看到来电号码,立即接起来,“沈栖在哪儿!”
“你很着急吗?你放心,他现在还没有死,你想听听他的声音吗?”
梁喑说:“说,你要多少钱。”
男人再次笑起来,粗糙的变声刺耳又难听。
“我要三千万,在你心里他应该值这么多吧?或许你更想要他的一根手指头?”
梁喑:“你不用拐弯抹角威胁我,他在我心里是无价之宝,你要多少我给你多少,只要你说得出我就拿得出来。”
梁喑嗓音极低,一字一顿地说:“你敢绑我的人,就应该知道我是什么人。沈栖安全一切好说,我只要人,钱我不在乎,但如果他再掉一根头发,我保证你有命拿钱没命花。”
红蕊听得心惊胆战,头皮都麻了。
对面男人沉默了几秒钟,哈哈大笑:“你想威胁我?你觉得我怕吗?”
“你放心,如果沈栖真的出事,我会让你怕的。”
梁喑说完,冷冷问他:“现在,你可以回答我,你是要告诉我交赎金的地址拿了钱远走高飞,还是赌我有没有本事让你死无葬身之地。”
男人“啪”把电话挂了。
红蕊冷汗都下来了,“您就不怕他恼羞成怒对沈栖不利吗?”
梁喑深吸了几口气努力压下心里那股子暴虐,他当然怕,但这场心里博弈就看谁更强硬。
绑匪没有人性,即便他好声好气祈求,他也未必会真的心软。
既然他要钱那他就给足够的钱,没有人不爱钱,即便真有,那也只是不够多。
三千万四千万上亿砸下去,即便是死人也得动一动。
何况他本身就是绑匪,不可能不为钱动摇,但同时也必须让他知道,对沈栖不利是没有好处的。
他是沈栖的保护伞也是利剑,如果还想要钱就不要伤害他。
梁喑再次打开那个视频,双眸赤红,仿佛自虐般一遍又一遍循环播放。
红蕊看得心都要裂开了,怎么这两个人那么多磨难呢。
梁喑反反复复播放,终于发现一丝线索,“这个标是什么?”
红蕊眯细了眼睛,看那个几乎只有拇指大小的标志。
这要在平时她肯定得骂一句老东西,她又不是神,但现在她必须努力做神。
“这是胜徳前年设计的新logo,准备给子公司用的,后来项目中断厂房也烂尾了,沈栖在那儿?”
梁喑:“记得位置吗?”
“记得!我看过资料。”红蕊立即和司机说了方向。
性能极好的车迅速调转方向,直奔目的地。
“通知老宅医生过去,沈栖有伤。”
与此同时,陈亦洲的电话也打过来,“追踪到了,在坪山工业区。”
梁喑说:“我已经知道了。”
陈亦洲听着他的语气,骇然道:“你别冲动,我已经带人赶过去了。”
梁喑冷笑一声,“陈主任,你放心,我会给你留活的。”-
沈栖昏昏沉沉地醒来,浑身上下冷得像是被人丢进了冰窟里,但脑袋却热得他想干呕。
他轻咳了两声,猝不及防带动肩膀上的伤口,险些又疼晕过去。
沈栖模糊地感觉到无法控制的泪水从鼻梁一路滚到另一只眼睛,又混混沌沌地闭上眼睛。
额头上仿佛有一只温柔的手轻轻抚摸,又好像有人在耳边说话,很轻很远,完全听不清楚。
他动了动嘴唇,却什么声音也没发出来。
红蕊说:“梁总,你别太担心了,医生说伤口没有太大问题,发烧虽然严重但输两天液就好了,他不会有事的。”
梁喑低头看着一脸苍白的沈栖,肩膀上的伤口已经处理过,白色纱布上有些微的红。
应承扭过头抹了把脸,暗骂了声“操”。
陈亦洲重重喘了口气,拍拍梁喑的肩膀,说:“人救出来就好,你也别太责怪自己,我先去处理那个绑匪的事,你把人打成那样,唉。”
梁喑看着沈栖,像是在说什么温柔的情话,“他应该庆幸的是杀人犯法。”
第64章 栖栖遑遑(四)
陈亦洲沉默片刻, 说:“……”
他赶到的时候那绑匪只剩个血皮,要不是梁喑还有一点点理智,他早没命了。
不过他现在也跟没命差不了多少, 牙齿脱落手脚骨折,手指肿得跟猪蹄似的多半也全都折断了,即便是抢救回来,多半也是废了。
梁喑说给他留个活的, 也就只是留了个活的。
陈亦洲在心里叹了口气, 说:“我先去看看, 有进展随时告诉你。”
梁喑说:“嗯。”
红蕊给应承使了个眼色, “应公子,我们也出去吧。”
病房里安静得仿佛连输液管滴漏的声音都能听见。
沈栖肩胛有刀伤,手腕有摩擦伤和被绳子勒过的瘀紫。
梁喑握起他的手包在掌心里,缓缓低下头抵住自己的额头,仿佛把所有的力量都抵押在了这只纤细的手臂上。
他还记得自己踹开那个破仓库门时沈栖了无生气弓身蜷缩的样子。
那是一个极度惊惧害怕, 试图保护自己的姿势。
他还那么小,十八岁, 连被他骂两声都会哭。
梁喑自诩运筹帷幄决胜千里,无论做什么都能以一持万。
只要他想做的事、他想要的东西就没有得不到的。
沈栖让他明白, 他也只不过是个普通人。
“对不起。”梁喑知道他听不见, 但还是轻声出了这句迟到了十几个小时的话:“我失约了,以后不会了。”
——叩叩。
红蕊推门进来, 说:“梁总,沈家的人来了, 还有老宅的人, 他们想看看沈栖的情况。”
梁喑头都没抬:“不见。”
“还有,我拿到的资料证明沈家的人确实撒了谎, 沈栖曾经住过很长时间的院,还进行过一段时间的心理疏导。”
“心理疏导?他心理有什么问题?”梁喑抬头,又看向沈栖。
他看起来是冷淡,不太爱和人交流,但完全没到需要看病的地步。
梁喑接过手机,从上至下扫了一眼。
患者沈栖,年龄十一岁,对疼痛感知异常,无法接触陌生人。
“痛觉感知异常?”梁喑脑子里闪过一个念头。
门又被人敲响,红蕊转过头发现是李仁芾。
“您怎么来了?”
李仁芾面上焦急但没敢贸然进来,只在门口说:“我能进去看看沈栖吗?”
红蕊看看梁喑,说:“您请进。”
李仁芾一脸忧色,看到病床上的沈栖就红了眼睛。
梁喑示意红蕊先出去,然后问李仁芾:“您知道沈栖十一岁那年为什么接受心理疏导吗?”
李仁芾不知道,但他对这个年龄很敏感:“十一岁?”
梁喑心里有了一个不好的预感,“有不妥?”
“他十一岁那年被绑架过,救出来的时候右手几乎废了,里面全是……”
李仁芾哽咽了声,缓了好一会儿才说:“手心里全是碎瓷片,肚子上也全都是血,差点没抢救回来。”
梁喑眉尖收紧,手心里全是碎瓷片?
如果他对疼痛感知异常,那这个痛苦对他来说不亚于扒皮抽筋。
“当时他和妹妹一起被绑,但是沈家只能拿得出一半赎金,好在他自己聪明想办法逃出来了,还遇到了一个好心人。”
梁喑才消散下去的戾气顿时又弥漫开来。
他一直知道沈家的人对沈栖不好,却没想到连被绑架了都只出一半赎金。
“他以前怕疼吗?”
李仁芾蹭了蹭眼角,说:“不怕,他很能吃苦,刚跟我学雕皮影的时候三天两头受伤但从来不喊疼,但是被绑架之后,划伤一点就得缓半天,小梁,这是不是绑架留下的阴影?”
梁喑想,这大概是他的创伤后应激障碍。
怪不得那天晚上,他明明不排斥自己,也愿意给自己,但吞进一根手指之后就疼得受不了,甚至还按下了安全开关让他停下来。
他养沈栖养得精细,爱也爱得浓烈强硬,所以他一直觉得沈栖不够爱他,至少不像自己喜欢他那样多。
现在回想一下,他也许只是胆怯。
在被绑架,最无助的时候,父母只要妹妹放弃了他。
这次被绑架,他也“放弃”了他。
梁喑不敢想,在失约之后又打不通电话的时候沈栖在想什么,会不会觉得自己也不要他了。
梁喑心口发闷,“您说的好心人,是什么人?”
李仁芾摇摇头,“这个我就不清楚了,沈栖也不记得,只知道是个男人,在路边把他救起来送到了医院,还派人去救了他妹妹。”
路边?妹妹?
梁喑倏地抬头,吓了李仁芾一跳。
“我、我说错什么了吗?”
梁喑脑海里逐渐浮现一个画面,清瘦漂亮的小男孩一身是血的倒在路边,像个饱经摧残的破娃娃。
他低低地笑出声,笑着笑着眼睛就红了。
那天是他看完工厂回公司,正好路过了那个偏僻的开发区,也是他第一次动恻隐之心。
他弯下腰,像捡起一只破损的白瓷,妥帖的抱在怀里。
他多想,回到当年救他的那天,直接将他带走而不是送到医院连名字都没问就离开。
李仁芾看梁喑一脸疲惫也没给他多添麻烦,站起身说:“沈栖没醒我就先回去了,你也注意休息,别等他醒了你再病倒了。”
梁喑说:“红蕊,送李师傅出去。”
“……”沈栖轻咳一声,发出微弱的呻吟。
梁喑迅速走到病床边,弯下腰摸着沈栖的额头,“醒了?”
沈栖睫毛微微动了动却没有睁开眼睛,只低声呢喃了句:“疼。”
梁喑喉头一抽,用力吸了口气重重送出来,将声音放得很低很轻:“已经没事了,以后不会疼了,是我不好,没有按时回来,等你好了我让你打一顿消消气。”
沈栖半昏半醒,喊了句疼之后就又不吭声了。
梁喑摸摸他还滚烫的额头,耐心地给他喂了半杯水,叫护士进来把输液针拔了。
手机响了一声,梁喑看了眼来电提醒,接起来,“说。”
沈正阳严肃的声音响起:“沈栖怎么会被人绑架了?那个绑匪现在……”
梁喑心里一直憋着火没地方发,沈正阳的话无疑是往火药桶里扔了根火柴。
“关你屁事,滚。”
沈正阳当场怒了,“你这话什么意思?他被绑架了我们来看他你不让就算了,你骂人干什么?”
“我骂你?你该庆幸我只是骂你。”梁喑冷笑一声:“沈正阳,你沈家的人真是一个比一个缺德,我很好奇你是怎么心安理得活到现在的。”
沈正阳跟梁喑高中曾是校友,不熟,但也多少清楚他手段狠辣惹不起。
在他的认知里,这人是个流氓。
现在的他和高中不一样,他现在是个穿着斯文外衣的流氓。
他看了看车里的父母,压低声音警告:“你别发疯,沈栖被绑架那是你没保护好,你埋怨我做什么!”
梁喑心底的暴戾冲天而起,“我没保护好?你他妈再跟我说一遍是我没保护好?我派人问过两次沈栖的病例,你沈家做事真是滴水不漏啊,两次都给我他只是体质差常感冒发烧的记录,他被绑架的事儿呢?啊?你告诉我他十一岁那年被绑架的事儿呢!你脑子被狗吃了,你良心也被狗吃了?”
沈正阳骤然沉默,车里很安静,梁喑的声音透过听筒传入了每一个人耳里。
沈如海皱眉道:“他说什么?”
沈正阳努力维持着修养,试图和这只盛怒的狮子讲道理:“他被绑架是个意外,没人能预料到,我们也很心疼。”
梁喑一听这话,几乎是火力全开,“你心疼?你心疼个屁,他被绑架是意外,那你们只出一半赎金也是意外?你们是打算赎谁?沈栖?还是你妹妹?他怕疼你告诉过我吗?他回家给你爷爷过生日挨打,他身上的旧伤你别告诉我你一个都不知情。沈正阳,你二十八岁不是八岁,少他妈给我装无辜,你沈家连一片瓦一块泥都不无辜。”
“他替你结婚你说过一句谢谢吗?你沈家把他送我手里是什么目的你比我更清楚,你们拿沈栖换的钱花得真心安理得啊,沈正阳,我真怀疑你到底要不要脸。”
“如果当年沈栖死了,你今天拿什么来跟我换注资?让你爷爷跪下来求我?”
沈正阳难堪得攥紧拳头,仿佛被人连续扇了几十个耳光。
梁喑说的对也不对,有些事情他是真的不知情,可有些事是他知道但并不在乎的。
沈正阳深吸了口气,冷声说:“你想怎么样?”
梁喑靠在椅背上,淡淡说:“从今天开始,我要你沈家的每一个人,都得夹着尾巴活。”
沈正阳激动道:“你这是什么意思?是,我们有错,我没有告诉你他被绑架也是担心你像现在这样不分青红皂白迁怒我的家人。”
梁喑说:“沈栖是我行事的唯一准则。”
沈正阳知道跟他硬碰硬没有好结果,只能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事已至此,你需要道歉的话,可以,我跟你道歉……”
“沈大少爷。”梁喑冷冰冰打断他,说:“只要在我能力范围内,没有你沈家的立足之地了。还有,我不希望任何人来烦沈栖,明白么?”
“梁喑,你做事不要太绝了!”
“这就叫绝?”梁喑轻笑一声,无比温柔地提醒他:“如果你们有一个人敢烦沈栖,我会让你明白什么叫比死更痛苦的活,想办法赚钱养你的家人吧,希望你能放下身段。对了,只要我不允许,平洲应该是不会有人愿意聘请你了,自求多福吧。”
沈正阳话未说完,梁喑便把电话挂了。
病床上的人眼皮动了动,发出一声很低的呻吟,接着把眼睛睁开了。
一双异瞳玻璃珠子似的动了动。
梁喑俯身摸摸他的脸,不自觉放轻了声音,完全看不出刚刚才骂过人。
“醒了吗?”
沈栖眨了眨眼,勉强看清了深处的环境,粉墙白帘,上次住过的医院。
一双温热的手在他的额头上轻轻抚摸,这只手的主人不似以往那样优雅英俊,白衬衣褶皱,一向整齐的头发散落额前,镜片后的眼睛里全是红血丝,一看就熬了很久。
沈栖微微闭了下眼又睁开,双眸无神地盯着眼前的男人。
那只手的动作一下子停了,接着又轻声说:“对不起,我回来晚了。”
沈栖还未彻底找回意识,看着梁喑一张一合的嘴唇有些茫然。
他说什么?好安静,是梦吗?
沈栖动了一下,肩膀立刻传来剧烈的疼痛。
“不要动,你肩膀还有伤。”梁喑轻轻压住他的肩头。
第65章 栖栖遑遑(五)
沈栖恍惚地看着梁喑张合的唇, 耳里很静,一丁点声音都没有。
他努力地试图将耳朵里每一根神经都打开,却还是只能看到他焦急的神色。
他抬起手去揉耳朵, 却先带动了肩上的伤口,钻心的疼让他瞬间清醒。
梁喑握住他的手,轻声说:“别动,你要什么?”
慌乱瞬间席卷全身, 冲散了得救后的庆幸与囚禁后的恐惧。
沈栖脸色惨白, 愣住了。
“哪儿疼?头疼?伤口是不是很疼?”
沈栖感觉身体里有什么东西轰然塌了, 眼泪无法控制的盈满眼睛。
梁喑将他慢慢扶起来, 在背后垫了一个枕头,“饿不饿?我让红蕊准备了你喜欢吃的粥,吃一点好吗?”
沈栖看着他端过来的粥碗,一点反应也给不出来。
梁喑坐在病床前,舀了一勺粥吹凉了放在他唇边:“这是何阿姨给你做的, 你刚醒,胃可能会不舒服, 慢点儿吃。”
沈栖盯着梁喑张合的唇,努力想听清他在说什么。
他从来不知道世界能安静成这样, 他觉得自己可能还没有醒, 这是梦。
这一定是梦。
勺子递到唇边,沈栖倏地睁开眼, 怔怔地看了一会,缓缓张口。
温热的粥吃进嘴里味同嚼蜡, 沈栖机械性地往肚子里咽。
头疼得几乎要裂开, 他攥着床单强行压下想要尖叫嘶吼摔东西的烦躁与疲惫,不断地告诫自己要冷静, 冷静。
只是听不见,只是……
眼泪无法自控地蔓延,他别过头,抬手擦了一下。
梁喑放下粥,右手在他眼尾抹去湿痕:“不想吃了?那休息一会待会再吃,没事了,没事了宝宝。”
沈栖不知道他在说什么,惶乱不安地想躲起来,想找个龟壳找个洞穴把自己埋进去。
他听不见了,以后他是不是再也听不见梁喑的声音了?
听不见他笑着逗他、压着耳朵哄他也听不见他漫不经心的戏弄招惹了。
梁喑看他双眸无神,异色瞳眸像是蒙了尘,失去了原本亮晶晶的漂亮神采。
他木然又呆滞地躺在床上,像是被人抽去灵魂的木偶,对外界的反应很迟钝。
梁喑在他额头摸了摸,烧退了一些但还是很烫,“是不是还难受?你烧得很高,没有那么快退,明天就好了。”
沈栖慢了半拍地回过头,微微垂眼说:“梁先生,我挺好的,我想睡一会。”
梁喑知道自己做什么都没办法弥补他的遗憾与失落,只能摸摸他的脸说:“好,睡吧。”
沈栖闭上眼睛,不断地回想,到底是什么时候开始听不见的,却先想到了男人阴冷的眼与冰冷邪恶的话语。
他打了个寒噤,将自己蜷缩起来。
梁喑坐在病床边,静静地看着他的侧脸,心里抽疼得厉害。
沈栖的反应和他想象中差别很大,他以为会哭、会埋怨,至少会说点什么,可现在这个安静的样子完全超出了他的预知。
他是吓坏了,还是不肯原谅自己,还是最后一种可能。
梁喑怕他受得刺激太大开始封闭自己,这一条是最严重的,他宁可沈栖生气朝他发火,拿刀子捅他两下也好。
他接受过心理疏导,还曾因为绑架留下过怕疼的阴影,他不能不放在心上。
梁喑给红蕊发了条消息:让苏医生来一趟,沈栖的反应不太对劲。
沈栖微微合眼,静静地看着医院的墙壁。
七年前他听不见父母的关心,七年之后,他又再次听不见梁喑的声音。
沈栖睁开眼,说:“我想吃楼下的泡芙,你能不能帮我买?”
梁喑抬起头,“现在吃么?”
沈栖端出一个笑,“你要亲自去买。”
梁喑起身拿过自己的大衣穿上,“好,你不要乱动,我让红蕊过来陪你。”
沈栖笑着看他离开,直到房门关上终于忍不住崩溃地落下泪来。
他忍着肩上的疼痛,揭开被子下床险些跪在地上。
他的脚腕上有一圈触目惊心的淤紫,是被捆绑过的痕迹。
这一跌牵动了伤口,纱布立刻又被血洇透了。
他疼得脸色煞白,勉力从地上爬起来到了卫生间。
镜子里映照出一张惨白如纸的脸,眼窝泛青双眸赤红满布血丝,头发却像是被清洗过,清爽干净地垂落在额前。
他抬起手遮住眼睛,轻轻叫了一声,接着用力地揉着耳朵,拍打、按压。
什么都听不见。
沈栖狠狠扫落台面上的所有东西,崩溃地吼叫出声。
梁喑落了东西回来取,开门时猝然听见他惨烈又嘶哑的哭腔,心下一沉当即去推卫生间的门,却没打开。
“沈栖,开门。”
“沈栖。”
里头一直没有人应,梁喑再无耐性,直接一脚踹开了卫生间的门。
看到沈栖的一瞬间,梁喑心跳几乎骤停。
他才结痂的手腕上鲜血淋漓,整个人蜷缩在角落里像一头受了伤的小兽。
梁喑快步走过去,抬手擦掉他的眼泪,“怎么了?别哭,告诉我怎么了?是不是摔倒了?除了肩膀跟手还撞到哪儿了?”
沈栖蜷着身子,试图用最原始的办法给自己筑起一个无形的壁垒。
梁喑用力握住他的小臂不让他碰到伤口,单手把人从地上抱起来,“不要怕不要怕,没事了,以后不会有人敢再伤害你了。”
沈栖知道他在说话,可他听不见。
他不能埋怨梁喑回来的晚,他不能把这个责任推到他身上。
下巴被人捏住了抬起来,熟悉的姿势与熟悉的角度让沈栖一怔。
梁喑将近三十六个小时没有合过眼,他已经经不起再多的变故了。
梁喑单膝半跪在他身前,嗓音带着几分颤抖,还有几分不易察觉的祈求:“不要哭,你要把我的心都哭碎了。”
“你怨我恨我可以打我骂我,我不还手也不会躲,只要你高兴怎么做都行,我以后不会再跟你食言,我保证。你不要躲起来哭,不要弄伤自己,好不好?”
沈栖听不见他说的每一个字,可无比熟悉这个掐下巴说话的习惯。
他再也绷不住,眼泪决堤一样落下来。
梁喑低下头,眷恋又心痛地吻上他的眼睛,一点点吮去他温热的眼泪,试图把这种痛苦也一并带走。
沈栖别开脸,用力地推开他失声怒吼:“我听不见了,你说什么我听不见!”
梁喑一怔。
沈栖挣开手,用那只鲜血淋漓的手指着自己的耳朵,满脸是泪的控诉:“从刚才开始,你说的每一个字我都听不见,我听不见了……”
沈栖呜咽着哭出声来,“我什么都听不见了。”
听不见了?听不见了是什么意思!
梁喑想过沈栖会害怕、看见了他的伤,完全没料到他会听不见了。
沈栖埋头在他颈窝里,似乎要把被绑架这段时间的恐惧、无助、埋怨全都一口气发泄出来。
“你为什么不来,你为什么不接电话,你答应我的,你答应我要回国的……”
沈栖一边哭一边骂他,人生中第一次不想讲道理也不想讲原则,只想把所有的委屈都发泄出去。
这一刻他什么也不想考虑,只想依靠梁喑,把所有的无助都交给他。
“你知不知道我真的很害怕,我以为你不要我了,我以为你也不要我了。”
沈栖的哭声像一只巨大的手,当胸穿破胸膛将他的心脏抓碎,痛得他四肢百骸都发麻。
梁喑将几乎陷入崩溃的沈栖抱进怀里,“对不起,是我不好,以后不会了。”明知道他听不见,但还是一遍遍地承诺,“我要你,一直都要你。”
沈栖整个人都在拼命颤抖,“你混蛋,说话不算话。”
梁喑摸着他的头,轻声说:“是,我混蛋。”
沈栖感觉到他的抚摸还有他颈窝里的温度,将整个人都埋在他胸口,哽咽着骂他:“你为什么不早点来……”
“对不起,对不起。”梁喑一遍遍道歉,避开他肩上的伤口把人抱在怀里。
沈栖哭够了嗓子也哑了,脱力地闷在他颈窝里,呼吸不顺地打了个颤。
梁喑把他抱起来放在洗手台上坐着,拿过毛巾湿水拧干,仔仔细细将他的眼泪擦干净,然后拿过他的手,在掌心上一笔一划地写:对、不、起。
沈栖眼睛又红了,湿漉漉的睫毛颤了颤。
梁喑又写:别怕,我会想办法治好你,不会听不见的。
梁喑:相信我吗?
沈栖一开始是被骤然的失聪吓到了,也许是汹涌地哭了一场,也许是梁喑给他的安全感,他居然真的没有那么害怕了。
梁喑又写:谢谢你还愿意相信我,不哭了,好不好?
沈栖点点头,低头在毛巾上蹭了蹭鼻子。
梁喑帮他擦干净脸,挂好毛巾低头在他眼睛上亲了亲。
他把人抱回病床,小心地处理手腕伤口,看他咬着唇瑟缩想躲,抬起眼给了他一个眼神,“我尽量轻……”
梁喑说了一半,拿起手机按下语音键说了句话,帮他点了转文字。
沈栖接过手机,看到他说:我尽量轻一些,如果很疼你就骂我混蛋。
沈栖看着看着,眼睛又红了。
梁喑握着他的手,右手指尖点了点屏幕,示意他按住语音键。
“我看到你放的烟花了,很漂亮,关机是在回来找你的飞机上,没有不要你,我永远不会不要你。这辈子我不会再对你食言,沈小公子,大人有大量,原谅我一次?”
沈栖手腕刺痛得一缩,看到自己光秃秃的无名指忽然想起来戒指被他丢了。
“我的戒指被我……”沈栖抽了口气,蜷缩着手指忍耐疼痛,慢慢补上后半句:“被我扔了。”
梁喑包扎好伤口,抬起头看他,从他枕头底下摸出一个小盒子。
指尖一挑,一对异色袖扣还有婚戒,静静躺在盒子里。
第66章 栖栖遑遑(六)
“是因为你留下了戒指所以我才能这么快找到你。”
梁喑握着他的手指, 将那枚婚戒重新套在了他的无名指上,温柔又小心地落下一吻。
沈栖指尖一缩,忽然有一种时光在眼前倒流的感觉。
他回到了十一岁, 感受到了一醒来就被最爱的人关心的温暖。
有那么一瞬间,他突然释怀了。
沈栖抽出手,在梁喑的眉宇上轻轻揉揉,很缓慢地说:“你……很累。”
梁喑笑笑, 冲他摇摇头, 伸手将他揽在怀里很轻地亲了亲他的眼睛。
他一直觉得梁喑对他的爱掺杂了占有欲和掌控欲。
他强硬、蛮横, 不讲道理, 总用他认为好的方式来对待他。
此时此刻,却给了他足够的安全感。
如果梁喑的爱就是这么霸烈汹涌,那他也愿意做这海浪里的一叶舟。
沈栖微微仰起头闭上眼,在极致的寂静中抓紧了床单,由着他在眼睛、鼻子……
后颈一重, 沈栖睁开眼,陡然看到了一个穿着白大褂的陌生男人。
他下意识眨了下眼, 不知所措地红了耳朵。
“哎哟,我来得不巧了。”姜医生单手插在兜里, 单手抵在唇上轻咳一声, “不方便的话我可以待会再来?”
失聪带来的恐惧没办法一下子消化,沈栖抓住梁喑的手, 很想知道对方在说什么。
梁喑拍拍他的手,说:“姜医生, 他耳朵听不见了。”
姜医生笑意顿收, 快步走到沈栖跟前,“听不见了?什么时候发现的?”
梁喑大致讲了一遍, “我怀疑他醒来就发现了,只是没告诉我。”
姜医生严肃起来,抬手在沈栖耳朵上摸了摸。
“你先别担心,过度惊吓是有可能造成短时间的失聪失语或者失明的。”
“他的耳朵没有明显外伤,按着不疼,应该也没有内伤,多半是心理造成的。”
梁喑说:“我查过资料,他的异瞳会有几率造成失聪,会有这方面原因吗?”
姜医生盯着沈栖的眼睛看了一会,说:“不能肯定,先做个检查吧。”
沈栖视线不断在两人身上切换,能猜到他们在讨论自己的眼睛和耳朵。
医生表情凝重,梁喑看起来也不太轻松。
他不禁想,如果自己以后都听不见了怎么办。
他还能不能帮得上梁喑,会不会给他造成很多麻烦。
他抬起头,正好撞入梁喑的眼神里。
梁喑低下头贴住他的额头,然后在他手上写:我们去做个检查,好吗?
沈栖点点头,但他现在走不了路又不好意思让梁喑抱来抱去,便指了指墙角的轮椅。
私人医院病人不多,检查和结果都进行得特别快。
沈栖还没弄明白到哪一个环节的时候就已经被带进了医生办公室。
姜医生仔仔细细看了两遍,“按照检查来说,他的听力系统没有损伤,很大原因是心理障碍。有很多病例表明,病人在遭受过重大打击会有不同程度的应激障碍。”
梁喑想起来一件事,他曾经被气得说要打个链子把他锁起来,当时沈栖特别认真地说不能锁他。
他当时没多想,现在看着沈栖手腕上被绑缚过的淤痕才回过味儿来。
沈栖在这次绑架之前可能还有其他的应激障碍,二次绑架将第一次的阴影激发出来造成强烈的应激反应。
“他的眼睛呢?”
姜医生深吸了口气,先是看了沈栖一眼又抬起头看梁喑,“虹膜异色症会有几率造成失聪,但这是一个过程,不会骤然听不见,我无法跟你保证绝对没有这方面的因素或者说以后绝不会发生,我只能说,你以后要多花心思,按时带他体检。”
沈栖看着医生一张一合的嘴唇,感觉到按在他肩膀上的手微微一紧,然后又慢慢松开。
姜医生说:“目前最重要的是要让他放松心情,我建议你多陪陪他,最好不要让他一个人待着。”
不用他说,现在就是有天大的事挡在跟前,梁喑也不会离开他半步。
漫长的诊疗结束,沈栖又被梁喑抱回病床上。
他迫不及待地拉住梁喑的手,问他:“医生……怎么说?”
梁喑拿了枕头给他靠在背后坐好,先指了指一旁的保温食盒,在他手心里写:你边吃饭,我边告诉你,要听话。
沈栖点点头,梁喑把手机调整到语音转换界面上,端起一份还热着的雪梨燕窝舀了一勺吹凉放在他唇边,慢慢说:“医生说,你的耳朵没有问题,是心理紧张造成的暂时性失聪。”
沈栖盯着手机,又倏地抬头。
梁喑把勺子贴在他唇上,说:“不听话,那我不说了?”
沈栖虽然听不见,但莫名读出了他眼里的意味,连忙张口含住了勺子。
梁喑又舀了一勺,等他吃进去了才又说:“医生说,你想什么、害怕什么都要告诉我,不能瞒着我一个人承受,这对你的病情没有好处。”
沈栖一口口吃,看着屏幕上不断出现的文字,似乎还能想象出梁喑的声音和语气。
“医生说,你要放松心情,什么都不许想,只能想我。”
沈栖瞳孔微微一颤,勾起眼尾有些质疑:“最后这句、也是医生说的吗?”
梁喑抬手抹去他唇角晶亮的水泽,笑说:“这句不是,这句是我的私心。”
沈栖觉得他说的不会是好话,但相比较未知而言他还是更希望知道真相,于是低下头。
屏幕上一粒粒的小黑字,蹦蹦跳跳地闯进他眼睛里。
“我私心希望,在这段没有任何繁杂声音的时光里,沈栖一直在想我,心里只有我。”
沈栖怔愣地看着屏幕,梁喑则轻笑着看他,说:“好吗?”
沈栖抬起头,动了动嘴唇,说:“好。”
沈栖现在听不见也不怎么想见外人,梁喑让心理医生先回去。
医院的病床足够大,他帮沈栖洗完澡,自己随便洗洗就上了床抱着他。
九点多时陈亦洲来电话,说那人醒了,承认当年的绑架案是他和哥哥一起为了钱铤而走险,但因为沈栖心眼儿多逃跑了两次,最后因为程术的出现害得他连一毛钱也没拿到,还被通缉这么多年所以怀恨在心。
陈亦洲有些好奇,“这里头怎么还有程术的事儿?”
梁喑说:“我让程术去的。”
陈亦洲愕然:“你当年就认识沈栖了?”
梁喑按照李仁芾说的一点线索和自己的猜测,把整合过的真相说了。
陈亦洲在那头听得震惊又感叹,“这缘分,不过你当年但凡多问一句,但凡他睁睁眼你也不至于这么多年了才认出他来。”
梁喑比他更惋惜,更希望时光能倒流,带回十一岁的沈栖,亲手把他养大。
陈亦洲见识过梁喑自信闲散的一面,也见过他薄情霸道的一面,但还是头一次见到他失控害怕的样子,便也没把那男人是通过公开婚讯的新闻认出的沈栖这件事说出来,也没告诉他在他到之前,这男人还想侵犯沈栖。
只不过沈栖挺狠,找准机会一膝盖把他撞废了。
不过这些话说出来,恐怕会让梁喑会更内疚,还是算了吧。
陈亦洲说:“他还招了点儿其他的罪,这辈子大概是出不来了,让你家小孩儿放心吧。”
梁喑说:“亦洲,多谢你。”
陈亦洲也没客气,当场轻嗤:“你说呢,我是拿来给你做这事儿的么?我在这儿看了一晚上,吓得他们还以为上头有什么大动作要查他们了,简直是把这事儿当头等大案来办,不然哪儿能审这么快。”
梁喑指尖在沈栖侧脸上摩挲着,轻笑一声:“抵了你在沈栖跟前造我谣的事儿。”
陈亦洲沉默良久:“……您老还记着呢,真是有仇必报。”
梁喑说:“还行。”
怀里人猛地一抖,仓皇睁开眼睛,不安地拼命喘息。
梁喑把电话挂了,拍拍他肩膀说:“别怕,我在呢,继续睡吧。”
沈栖松了口气,缓缓闭上眼睛。
连续熬了将近四十个小时没合眼,梁喑也几乎要到极限了。
他侧身伸直了手臂把沈栖捞进怀里,抵着他的脑袋闭上眼睛。
几乎是一合眼他就睡着了。
沈栖天快亮的时候醒来,先是摸了下耳朵,然后才想起自己听不见了。
小心翼翼地摸到自己的手机,一打开就看到林延问他怎么样了,什么时候方便来看看他。
梁喑昨晚发给他的消息在最上面,他先点了进去。
——已经审完了。
——陈亦洲说,他这辈子都出不来了。
——别怕。
沈栖看着近在咫尺的男人,下巴上有浅青色的胡茬,紧闭的双眼下明显泛青,不戴眼镜的样子比平时温和也憔悴一些。
他抬起手,很缓慢地从他的眉眼一路滑到鼻尖,看着紧抿着的薄唇忍不住想,他好像真的累坏了。
如果亲他一下他会不会醒?
他还在思考,手腕猝不及防被人抓住。
梁喑双眸发红,带着极度疲惫的惺忪倦懒。
沈栖张了张口,试图把自己的手收回来掩盖自己的不轨行为。
“做什么呢?”梁喑握着他的手腕压在床上,轻笑着用眼神问他:“占我便宜?”
沈栖很熟悉他这个表情,几乎一下子就读懂了,赧然地别过头又被人捏着下巴转回来,接着就感觉脖子上一热,梁喑在他的颈窝里咬了一口。
沈栖不知道他是什么意思,但接着就感觉他缓缓地在咬过的地方温柔舔了一下,留下一小块湿痕。
他仰高了头,紧张又忐忑地勾住他脖子,却发现梁喑没有了下一步动作。
沈栖茫然地对上他的视线,梁喑单手撑在他身侧,领着他的手指在自己的心口一笔一划地写:小惩大诫。
沈栖耳朵微热,大着胆子凑过去,亲了他一下。
梁喑眉梢微勾,“这是什么?”
沈栖喉咙动了动,说:“亡羊补牢。”-
沈栖的外伤不算太严重,梁喑也担心闷在病房里对养病没好处,所以只在医院里住了三天便带他回了家。
程术将老宅的医生接到家里随时待命,
沈栖一到家就看到摇着尾巴的乘黄,还有院子里那两个有点变形了的雪人。
何阿姨眼眶红红的盯着他,转过头抹了把眼泪笑着说:“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晚上吃完饭,梁喑有个要紧的视频会议要开,把沈栖哄睡了便去了书房。
新的环保规定对当地工厂影响相当大,梁喑派了人去处理,连番交涉下才谈出一个废弃物按具体类别划分执行。
虽然政策有所收紧,但在可接受范围内。
梁喑表示做的不错,接下来按照这个标准执行。
会议开了一个多小时,梁喑听见书房门响了两声,接着探进来一颗脑袋。
“会议先到这里。”梁喑合上电脑,朝他招手示意过来。
沈栖穿着睡衣,有些不太好意思地走进来。
梁喑抬手把他抱起来放在腿上坐着,问他:“怎么醒了?”
沈栖听不见他问的什么,但猜的出来,低下头靠在他脖子里慢吞吞问:“我能、不能跟……你睡。”
第67章 栖栖遑遑(七)
梁喑一怔, 眼底闪过几分愕然。
虽然他本来也是打算陪着沈栖睡觉,但却完全没有想到沈栖会来找自己,主动要求一起睡。
沈栖迟疑了一会, 从他怀里坐直身子,犹犹豫豫地开了口,“行吗?”
梁喑握着他的手放在自己心口,说:“自己判断。”
沈栖感觉到他衬衫下稍快的心跳, 又看到自己和他几乎交叠的婚戒, 刚刚从噩梦中惊醒的慌乱似乎一下子散了。
“好了, 回去睡觉。”梁喑起身, 将他抱回房间。
沈栖第二次踏入梁喑的卧室,这次有了心情慢慢打量。
这里和他房间温馨的摆设不同,每一个设计都冷硬而简洁,被整齐摆放的文件一衬托活像是间办公室。
床头还放着两个文件夹,他随手拿起来看了一眼, 全是项目的企划书。
他不由得想,梁喑睡前也在看这些东西?
家对他来说, 也只是换个地方办公吗。
“干嘛呢?”
沈栖头上一沉,下意识抬起头来。
梁喑不知道什么时候出来了, 腰上松松垮垮裹着条浴巾, 要掉不掉似的在胯上打了个结。
水珠还未干透,顺着沟壑明晰的腹肌留下一路水痕, 最后没入雪白的浴巾里。
沈栖怔怔看着他,觉得那结实的肌肉冒着热气似的让人耳热心跳, 下意识别开眼, 又被人捏着下巴转回去,被迫盯着那张薄唇, 一字一顿地分辨:“好、看、吗?”
沈栖下颌传来湿漉漉的凉意,下意识舔了下唇,与此同时梁喑伸手点在他唇上,恰好含进了嘴里。
他一愣,梁喑也是一愣。
四目相对间,沈栖从他眼里看到了莞尔,不甘心总是被他逗得面红耳赤,于是含住他的指尖不轻不重地吸了一下。
他根本想不到自己坐在床上,微微抬眼用那双琉璃似的异色眼珠看人有多勾人。
梁喑喉咙一紧,抽出手指在他唇上蹭干净,“身体还没好,不许勾引我。”
沈栖别过头,想起件事来。
他半跪起身,向下塌腰伸直手臂从抽屉里取出一个很有年代感的DV机。
黑色的外壳有不少划痕和褪色,看起来是个老物件。
梁喑微微勾了勾眉梢,“是什么?”
沈栖坐直身子,让给他半张床,说:“你……来看。”
梁喑掀开被子上床,手臂从他身后圈住了拢在怀里,拿过他手里的DV机按下开机键。
老旧的机器开机很慢,梁喑忍着笑想他又从哪儿淘来的老古董,恐怕比他年纪还要大了,难道是哪个老艺术家录的皮影戏演出?
机器里存了不少视频,从一到十九,梁喑随意打开其中一个,笑意顿时一僵。
一个肚子微鼓的年轻女人微微笑着看向镜头,眼角眉梢含着掩饰不住的温柔。
林玉宁。
梁喑指尖倏地掐紧,镜头里的林玉宁笑意盈盈地说:“宝贝,今天妈妈突然给你想到了一个好听的名字,叫梁音,妈妈希望你的人生清歌坦途余音绕梁,希望等你出生了以后呢,恣意洒脱没有烦恼,做妈妈自由的小鸟。哎呀我真是天才,就是不知道你喜不喜欢,不喜欢也不行,我是你妈,你必须喜欢。唔,好像有点霸道了,没关系,你实在不喜欢我们再改,改它十个八个总有一个喜欢的。”
“今天开完会逛了会商场,看到这几件衣服挺漂亮,但是导购小姐说这是三岁才能穿的。哎呀,宝贝,妈妈真希望你生出来就能一下子长到三岁,可惜我怀的不是个哪吒。”
“后天就是预产期了,我得把它带到产房里去录,将来等你娶了媳妇儿要是敢忘了你老娘我就砸在你脸上,看看你老妈生你多痛苦。”林玉宁笑着笑着,又说:“哎,我估计也舍不得真砸,怀条小狗也有感情了呀。真希望早点喝到媳妇茶,我一定给她包个大红包,啊,你结婚我穿什么衣服好呢,得从现在开始设计。”
梁喑还是第一次见到林玉宁的样子,和他想象中差别不大,也很大。
他以为的林玉宁雷厉风行,生产当天依旧可以在谈判桌上以一当十,但他没想到她这样……“可爱”。
梁喑找不到一个很好的词来形容她,只是觉得心里又暖又酸。
他小的时候,梁正则不许他提到有关母亲的词,也不许问她的事,更不许他进他们的房间。
老宅里的人虽然不怕梁正则,嘴上也会议论两句但林玉宁到底是为了梁氏而死,也没人会去多事给他讲这些。
后来长大了,他有能力去调查这些的时候,却已经没有那个念头了。
梁正则是真爱母亲也好假装深情也好,他都不在乎,人都死了讲那么多没有任何意义。
他和沈栖不一样,不会对年少不可得之物耿耿于怀。
他快三十岁了,抛开那些年的历练不谈,也早就过了会伤心的年纪,年少没有得到的东西再怎么补上也只是终不似,少年游。
梁喑低下头,看着沈栖期待又忐忑的眼神,心突然被什么撞了下。
那是他不在乎,却被别人谨慎小心地捧到眼前的震撼。
他用二十八个烟花补足了他的生日,用这些片段补全了母亲,用蛋糕弥补了庆祝,他在一点一滴地修补那个千疮百孔的梁喑。
梁喑忽然觉得和沈栖相比,也许更强大的人是他才对。
他轻舒了口气,房间里只有他一个人的声音,“我小时候想要很多东西,糖果、玩具、衣服、球鞋、父亲、母亲、全家福……”
沈栖看着手机上的一个个字,心突然紧了紧,“然后呢?”
“后来就不想了。”梁喑放下DV,将他揽在怀里,低声说:“我现在有很多东西,钱、权、名利、地位……别人梦寐以求的东西我都有了,不缺了。”
沈栖虽然听不见他的声音,然而只看着这些字就觉得心疼。
梁喑说:“人长大了,很多东西自然而然就不想了,我其实不算一个物欲很强的人,想要的东西也不多,你知道是什么吗?”
沈栖在他怀里抬起头,犹豫了几秒钟,说:“是我吗?”
年少的求而不得过了经年的消磨淡化,终于在二十八年后化为了两个字,一个实实在在的名字。
梁喑垂着眼看他,拿过了手机丢在一边,以口型说:“是,只是你。”
沈栖似乎要被他的眼神烫到,呼吸微乱地低下头,迟疑了一会,又抬起头凑过去亲了他一下,“我……我是你的,你一个人的。”
梁喑一怔。
沈栖心跳倏地加快,犹犹豫豫半天还是转过身窝进他怀里,手掌毫无阻碍地贴上他赤裸的胸膛,下意识收回手,又有点舍不得刚刚掌心的触感,忍不住放回他饱满性感的胸肌上。
好烫。
沈栖长得瘦,虽然并不嶙峋但却没有这样的肌肉,一时忍不住捏了捏。
梁喑简直要被他摸硬了,反手将他按在了床上,“干嘛呢?”
沈栖眨巴眨巴眼睛,充分发挥了他现在听不见的“优势”,也仗着自己现在没法儿趁人之危,便肆无忌惮地从他的胸口一路摸到腹肌。
那只柔软纤细的手像是一个纵火的凶徒到处兴风作浪,并且在脸上写着不打算负责的无害。
梁喑让他摸得口干舌燥,抓着他的手压在枕头上,哑着嗓子一字一顿地说:“没完了?”
沈栖察觉他眼底燃烧的欲望,这才发觉自己玩过头了,连忙抽回手打算溜之大吉。
“晚了。”梁喑攥着他的手低下头,隔着衣服在他肩上落下一吻。
还未脱落的血痂周边十分敏感,他才一碰到沈栖就忍不住打了个哆嗦,连忙抓住他的手迫切地和他摇头,接着便被汹涌的吻抽走了所有注意力。
梁喑像是一头克制的狼,在满月的夜里携带着满身的欲望却又很小心地捕猎。
沈栖喉咙里溢出一点呻吟,又很快被他吞入腹中。
唇舌交缠,极致的寂静下滋生出无限的暧昧。
沈栖不由自主地伸出手勾住他的肩膀,柔顺而乖软地迎合他,生疏而青涩地学着他的样子伸出舌尖。
世界被一瞬间缩到成一张床的大小,只能承载着两个人隐蔽而热切的欲望。
沈栖呼吸凌乱,逐渐地脱了力,从稚嫩的主动变回被动。
体温与心跳驱散了不安,沈栖所有的意识都被梁喑占据,被他给予的陌生体验堆满。
他微微偏过头,难受又期盼地挺起胸膛又重重跌回床上,反复几次下来他已经没办法思考别的事情,只能跟着他的吮吸而发出幼兽般的哀鸣。
梁喑极有耐性地伺候过两只生嫩果实,又回来亲亲沈栖的眼睛,缓慢问他:“还好吗?”
沈栖脑袋里嗡嗡的,用力地咽了下唾沫。
“来看看自己,漂亮么?”梁喑捏着他的下颌,用拇指轻轻一压,领着他去看嫩蕊盛放。
沈栖打了个哆嗦,别过头不敢再看。
梁喑低声一笑,一掀被子将两人罩住。
沈栖茫然半秒,腰突然一拱,将被子踹出去一半。
他看到自己露在外面的一条腿与握着他小腿的修长手指。
他脚尖不断绷紧,小腿肌肉浮现出痉挛般的抽动,而握着他的那只手青筋微鼓,充满色/情与无法挣脱的力量。
如果有人闯进来,很容易就能想象出被子里的景象,但很快他就顾不上想了。
……
沈栖睡了很长一觉。
梦里他一直在跑,像是被什么人追又像是在找什么东西,不断扭曲的空间像被打碎了的三棱镜,折射出无数个位面。
他发不出声音,只能听见耳边呼啸的风声不断刮过,又冷又锋利。
他梦到了十一岁的自己,这次他看清了蹲下身来救他的男人,比现在稍年轻的一张脸,带着冷淡却柔和的眼神,问他叫什么。
沈栖握着他的手,艰难地告诉他:“我叫沈栖,栖息的栖,你不许忘了。”
男人温柔一笑,“好,不忘。”
沈栖感觉他在轻轻擦拭自己的伤口,却没有感觉到疼,鬼使神差地,他望着男人的眼睛说:“你要娶我吗?”
男人愣了愣,“小孩,你几岁?”
沈栖认认真真地看着他,说:“十一岁,我长大了你能娶我吗?”
男人莞尔一笑,说:“好啊,你长大了我就娶你。”
画面一转,沈栖闻到消毒水的气味,偏头看到围绕着妹妹关心的亲人,他却古怪的没有感觉到难过与失望,反而觉得他应该还有一个独属于他的,更好的在等着他。
那些与他无关的关切嗓音越来越远,沈栖站在无人的旷野中不断回头,试图从这个漫无边际的囚笼里逃出去。
他像只无头苍蝇四处乱闯,骇然看见一双充满愤恨的眼。
他下意识转身逃跑,却陡然撞入一个宽阔而可靠的胸膛,对方揽住他的腰,低声笑问:“跑什么呢。”
沈栖急促地喘息着,还未来得及说话脚下便一空。
骤然的失重瞬间席卷。
他猛地坐起身来,剧烈而急切地喘气。
脑袋里嗡鸣声尖锐而绵密,沈栖用力地抱住头忍耐着这种强烈的侵扰。
“沈栖?”
沈栖倏然抬头,愣住了。
梁喑快步走到他跟前,坐下来摸摸他的额头,“怎么了?头疼吗?”
沈栖愣愣地盯着他看了一会,耳里的嗡鸣逐渐消弭最终只剩他清浅的呼吸,是他足足半个月未曾听见的熟悉声音,是他想找了七年的救命恩人。
他猛地扑进梁喑怀里,嗓音轻颤,“梁先生。”
第68章 栖栖遑遑(八)
梁喑让沈栖撞得一个愣神, 手里的东西“啪嗒”一声掉在了地上。
这一声“梁先生”叫得清脆而郑重,和他失聪时截然不同。
梁喑感觉自己就像一个时刻走在悬崖边上的人,突然有人叫了他一声, 回头时失足跌下万丈悬崖却发现谷底繁花盛开、鸟鸣水清。
虽然只有短短的几天时间,但他却像过了数万年那么长。
梁喑嗓子干涩,试探地侧过头:“沈栖?”
沈栖用力抱着他的脖子,眼泪又不由自主地落下来, “梁先生, 谢谢你。”
“谢我什么。”
沈栖从他怀里出来, 静静地看着他的眼睛, 有一种梦境与现实重叠的错觉,好像那一场漫无边际的奔跑只是为了到他面前。
“你以前,不是问我L代表什么意思吗?”
梁喑已经知道了,当时还为了这么个名字吃过一脑门子飞醋,此时提起来他也有些哭笑不得, “嗯?是什么?”
“是你,你还记不记得七年前曾经救过一个人, 当时……”沈栖说到一半,看他似笑非笑的神情突然觉得不对劲, “你早就知道了?”
梁喑伸手蹭蹭他眼尾, 说:“不算特别早,有怀疑, 但真正确定是在昨晚。”
“哦。”沈栖沉默下来,他早应该想到以梁喑的思维缜密和对他的保护欲不可能不去调查他的过去。
梁喑把人从床上抱起来, 低头抵住他额头, 说:“对不起,这么晚才找到你, 如果知道你会吃这么多苦,我当时就应该把你带走。”
沈栖推开他肩膀,嘟囔道:“我那时候才十一岁呢,你怎么带走我。”
梁喑捡起衣服丢在床上,顺手把他的睡衣扣子解了:“只要我想,你就是一岁我也有本事带走你,好了,换衣服,吃完饭带你去医院复查。”
“你带我走干嘛?又不能结婚。”
梁喑偏头一笑,贴近他耳朵低声说:“小浪货,满脑子都是结婚?谁教你的?”
“你教的,跟你结婚之前我又不这样。”沈栖说完自己先红了脸,用力推开他,“你把衣服给我,我自己换。”
梁喑心说什么都做过了,只差那么最后一步,现在倒是想起害羞了。
他收回手,斜靠在衣柜旁含着点儿笑说:“养大你再结。”
沈栖在他的注视下脱掉了睡衣,微红着脸一起下楼去吃饭,却没看到忙碌的身影,“何阿姨呢?”
“快过年了,让她回去了,怎么?怕我喂不饱你?”
沈栖没细想,脱口说:“你能喂饱吗?”
话音一落,他就被压在了厨房门口的墙壁上,梁喑倾身过来的一瞬间,他醍醐灌顶般理解这句话,“我、我的意思是说你会做饭吗?”
梁喑只亲了他一下便放开了,轻嗤道:“保证能喂饱你,过来。”
何阿姨走之前给冰箱里塞了满满的食材,梁喑随意拿出几样放在流理台上,挽起家居服的袖子利落下刀,熟练得完全不像第一次做。
“你真的会做啊?”沈栖撑着下巴,看着梁喑握着菜刀的手,他还以为只会翻文件或者签字。
他忽然有些好奇梁喑的过去,虽然从梁致谨口中得知了一部分,但他还想知道更多,“你能不能跟我讲讲自己?”
梁喑给他抓了一把开心果放在跟前,垂眼边收拾食材边说:“想听什么?”
“都想听。”
梁喑觉得没什么好说的,他的人生无非就是在不断的厮杀中找出一丝生机,抬头看了眼沈栖期待的眼神,又只好说:“做饭是七岁学的,当时一个人住身上也没什么钱,总不能饿死就学着做。高中大学偶尔也做,陈亦洲跟应承总到我那儿蹭饭,我手艺还可以。”
沈栖很难想象七岁的他是怎样的,但想来应该也比同龄人要沉稳。
“那时候有人喜欢你吗?”
梁喑刀尖一顿,抬起头看他:“梁太太,你是想跟我翻旧账?”
“不行吗?”沈栖抬起下颌,用力咬碎一颗开心果。
梁喑挑起眉梢,笑道:“行,不过我不知道那时候有没有人喜欢我,总之没人敢到我跟前来表白,我也没喜欢过什么人,第一次动情就给了一个只想跟我离婚的小白眼儿狼,这个答案你还满意吗?小公子。”
沈栖嘟囔道:“我哪有只想离婚,而且如果不是你总吓我,我才不会提离婚。”
“那以后还提吗?”
沈栖递给他一颗剥了壳的开心果,笑意盈盈道:“看你表现。”
梁喑丢下菜刀,似笑非笑地看着沈栖,“我没听清,来,再说一遍。”
沈栖往嘴里塞了颗开心果,指指灶台说:“快点,我饿了。”
梁喑起锅烧油,边慢条斯理的补了句,“敢提离婚,腿给你打折。”
沈栖低着头给林延回消息,没告诉他自己短暂失聪的事,只说伤口恢复得很好已经回家了。
林延:我方便去看看你不?
沈栖抬头看了眼正在做菜的梁喑,说:去工作室吧,我也想去看看我师父。
林延:行。
门铃忽然响了,沈栖跳下椅子说:“我去开门。”
一开门,应承就一个拥抱扑过去,这段时间梁喑不许任何人去探视,可把他急坏了。
“小师父你总算出院了,你不知道我多担心你,我知道你被人绑了之后那是吃不下饭睡不着觉,活生生瘦了三斤,你看看,我这腹肌都松了。”
沈栖面对他是实在感动不起来,眉角不自觉抽了抽,艰难挤出一句,“谢谢你,希望你今天能睡个好觉。”
应承抹了把不存在的眼泪,熟门熟路地换了拖鞋进门,嗷嗷着叫梁喑。
陈亦洲微勾笑意,递出手上的盒子,说:“打扰了小嫂子,一点心意,祝你早日康复。”
他身上有种深沉若海的内敛气质,八面玲珑深藏不露,和梁喑的强势霸道不同,沈栖每次和他说话都觉得这人长了五百个心眼子。
他还记得上次在船上被他三言两语摆了一道,但那些话又不算无中生有,只能说是对象不同理解不同,让人吃了亏还找不到理由去责难他。
沈栖忍不住想,什么样的人才能对付得了他。
陈亦洲几乎立刻就看出他在想什么,但没点破,只是说:“不请我进去,礼物总要收吧。”
“您请进。”沈栖连忙接过礼物,有些心虚的在心里谴责自己。
陈亦洲也算他的救命恩人,他不该这么想。
客厅里摆着沈栖雕刻皮影的工具和雕了一半的牛皮,应承正低头摆弄,陈亦洲也饶有兴味地低头去看。
沈栖进厨房帮梁喑端菜,探过头小声问他:“亦洲哥哥结婚了吗?”
梁喑侧过头看他,往他嘴里塞了颗红润的草莓,说:“问这个做什么?”
沈栖在草莓尖上咬了一口,说:“好奇。”
“没呢,他身份敏感,有些事儿……”梁喑把剩下半颗草莓送进嘴里,勾住沈栖的腰往自己一带,低下头、
开放式的厨房,只要一偏头就能看到所有景象。
沈栖骇然撑住他的胸口,紧张地往外看,“唔……他们……还……”
梁喑在随时暴露的危机中,掐着他的腰接了一个旁若无人的草莓味的吻,说:“何阿姨买的草莓味道不错,比想象中要甜,不过时间太短,晚上让我仔细尝尝?”
沈栖瞪他一眼,小声说:“流氓。”
梁喑顺手抹掉他唇上的水泽,轻声说:“别在陈亦洲面前好奇这个。”
“为什么?”
梁喑说:“他以前有过一段,那人是他下属,也就比你大了三岁。因为他身份特殊,这关系一旦爆出来他的仕途名声都会毁于一旦,还会牵连他的父亲甚至家族,权衡之下,他选择结束了那段感情。”
沈栖回过头看客厅里笑意温和的陈亦洲,完全想象不出他是那么狠的人。
梁喑抬手拍拍他脑袋,笑说:“有些事不是感情能决定的,也有一些东西是需要感情去让路的,陈亦洲会那么选,有他自己的理由。”
不是每个人都有为了感情孤注一掷的勇气和魄力,梁喑自己能做到豁出一切去爱沈栖,哪怕把命交出去也毫不迟疑,但有时候亲手放弃自己爱的人,比坚持下去更难。
沈栖点点头,“我明白。”
“明白就好,还有。”梁喑笑着捏住他下巴抬起来亲了亲,“下次把哥哥去掉,我不爱听。”
沈栖愣了几秒,盯着他看了一会,先回头看了一眼客厅,然后微微抬脚攀着他的肩膀,凑近他耳边轻声问:“真的不爱听吗?哥哥。”
这声哥哥低得只剩气声,吹在耳里像极了喘息。
梁喑手上一紧,侧过头咬住他的耳朵用同样低的声音说:“爱听,晚上叫。”
沈栖撩人不成反被将了一军,当场熄火了。
梁喑的厨艺比想象中更好,应承跟饿了三年一样,每道菜都尝了一遍又一遍。
陈亦洲倒是矜持斯文,含着笑跟沈栖聊了会皮影戏。
应承一边剥虾,一边说:“快过年了,你们有什么打算?”
梁喑眼皮一掀,“告诉你干什么?”
应承吃得差不多了,端起茶杯咂摸两口,说:“我有个朋友买了个小岛,能潜水还能冲浪,一起去玩儿?小师父你想学冲浪吗?梁喑会,让他教你。”
梁喑侧头看沈栖,“想去吗?”
沈栖没玩过这些,但又想看梁喑玩起来是什么样,便说:“想。”
沈栖刚出院,两人没有打扰太久,吃完饭便离开了。
梁喑收拾碗筷进了厨房,沈栖手机响了一声,他接起来:“大哥?”
沈正阳深吸了口气,话在舌尖滚了几滚,说:“你出院了吗,最近几天我想去医院看你,但……”
沈栖回头看了眼厨房里的背影,语气淡淡道:“大哥你有话直说吧。”
沈正阳沉默了好一会,他一直觉得自己算有魄力有能力的人,就算不靠着沈家,仅凭自己的双手也能打拼出自己的一片天,可面对梁喑时,他却发觉自己的成就根本不值一提,他甚至没有那个勇气去求沈栖吹一吹梁喑的枕边风。
“没什么,只是想问你身体怎么样了,这些年……”沈正阳长长叹了口气,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是我们对不起你。”
沈栖指尖一顿,微微蹙眉道:“梁先生为难你们了?”
沈正阳愕然,随即蹙起眉来:“你知道了?”
沈栖不知道,他只是了解梁喑更了解沈正阳。
他这个大哥功利自傲,绝不会在他面前低头,会这么低声下气的和他道歉一定是有了困难。
沈栖不知道梁喑如何为难沈家,也不想知道。
“他不会无缘无故针对谁,如果你对他的行事做派有异议,那你去找他。”
沈正阳本来不打算求他,但听他这么说还是咬紧了牙关,低声说:“你就眼睁睁看着自己家人去死吗?”
沈栖很轻地笑了下,“大哥,我不是什么以德报怨的人,我欠沈家的早已经还清了,我替你结婚拿到注资是眼睁睁看着你们去死吗?我不能管你们一辈子,而且,七年前我被绑架的时候,你们不也是眼睁睁的要我去死吗?”
沈正阳被他呛得哑口无言,将电话挂了。
沈栖手上一松,梁喑不知道什么时候从厨房出来了,拿过手机正好看到挂掉电话的一瞬间,“他找你做什么?”
沈栖想了想,抬手勾住梁喑的脖子笑意盈盈道:“嗯,也许是吹枕边风。”
“想吹吗?”梁喑揽着他的腰,斜靠在餐桌上。
“有用吗?”沈栖问他。
“有。”梁喑从碟子里拿出一颗草莓放在他唇上,喂他吃了,才又说:“你无论吹什么都有用,我对你没有原则。”
沈栖认认真真想了一会,在梁喑无奈又纵容的表情里凑过去亲了他一下,说:“那我今晚要在工作室睡也可以吗?”
“这个不行。”梁喑托住他的屁股抱起来,说:“这条不属于原则范畴。”
“那这属于什么?”
“这是家规,晚上九点半之前必须回家。”梁喑把人放在餐桌上,拿起一颗草莓从他嘴唇上一路流连下去,点在喉结上,慢条斯理说:“过了门禁时间还不回家,家法伺候。”
沈栖脖子上一凉,下意识动了动喉咙,老宅家法他是知道的,但梁喑应该不会选择那个暴力方式。
他直觉这个家法不会是什么好东西,压下好奇,顾左右而言他说:“什么时候有的家规啊?”
“刚刚。”
沈栖没想到他能承认得这么理直气壮,顿时噎了下。
“你想试试是什么吗?”
沈栖闪躲着他热切的视线故作不懂:“我都成年了还有门禁,我们学校的门禁都要十点半,你定那么早要干什么啊?”
梁喑低下头,代替草莓含住他的喉结,轻声说:“你。”
喉结被人咬住的感觉危险又暧昧,沈栖坐在餐桌上,无力地推着他的肩膀轻声说:“我要工作室一趟,你轻点……”
梁喑不轻不重地咬了一口,问他:“晚上回哪儿住?”
沈栖轻喘了口气,说:“回、回家。”
“乖孩子。”
梁喑把草莓塞回沈栖口中,看他腮帮子一动一动,这才真正有了安心的感觉。
他抬起手,放在沈栖的耳朵上揉了揉,“沈栖。”
沈栖抬起头,被他温柔的视线看得有点儿心跳加速,“干、干什么?”
“你喜欢我吗?”
沈栖想说这不是废话吗,不喜欢干嘛要让他这么欺负,但看着他的眼神却忽然明白了,梁喑知道事实,但不代表他不需要亲口肯定与告白。
沈栖伸直双臂勾住他的肩膀,认认真真说:“喜欢,我喜欢你,梁喑。”
第69章 栖栖遑遑(九)
沈栖才一说完, 梁喑当即掐着他的下巴,用他最熟悉的那个姿势低下头堵住他的唇。
这个吻比平时都更温和缓慢,像是两个破碎又孤独的旅人, 终于找到了属于他们的同伴。
沈栖闭上眼睛,安安静静地承受这个吻。
不过没进行多久梁喑便放开了他,“不是要去工作室看你师父么?走了。”
去工作室之前,梁喑先带沈栖去了趟医院, 复查结果还算正常, 听力也没有问题, 他才放了心。
李仁芾那儿离得远, 两人到的时候林延已经在门口等着了。
下车之前梁喑手机响了,沈栖依稀听出是红蕊的声音,猜测是有要紧的公事找他。
这几天他对自己寸步不离,有工作也都是抽时间在医院或者书房处理,沈栖也有点不太好意思。
他按着车门, 悄声指指外头:“要不你先去公司,我结束了去公司找你?”
梁喑看了他一会, 这几天已经积压了许多事没有处理,即便他不放心也舍不得离开沈栖半步, 但公司也不能真的撒手不管。
他抬起头看向驾驶座, 交代程术:“守着他。”
程术还因为上次的事内疚,一听这话立马挺直脊背, “您放心,上次的事不会再发生了。”
梁喑下车给沈栖拢了下围巾, 说:“乖点儿, 别让我担心,忙完了我来接你。”
沈栖乖乖点头, “好。”
梁喑看沈栖进了工作室大门,才招手拦了辆出租车上去。
林延快步迎上沈栖,上下左右打量了好一会才说:“你吓死老子了,红蕊姐给我打电话问你情况的时候我魂都没了。”
沈栖眉眼微弯,笑道:“现在不是好好的吗,没事了,啊。”
“你还啊,心怎么那么大。”林延现在想起来还后悔,当时怎么就不能等到梁喑来了他再走。
如果他多留一会,哪怕半小时,沈栖也不至于会被人当街掳走。
沈栖知道他在想什么,笑着拍拍他肩膀,跳了跳说:“真没事了,你看我现在不是活蹦乱跳的吗。”
林延连忙按住他,“行了行了,不过我现在是真放心了,梁喑确实比任何人都能保护你。”
沈栖微微偏头,勾起眉梢笑他:“你怎么有种老母亲的感觉,我告诉你啊,你就是这样我也不能叫你妈。”
林延恶狠狠横他一眼,“你大爷。”
两人一起进了工作室,李仁芾正在忙着教徒弟,抬头看了一眼立即搁下手上的东西,说:“你怎么来了?身体好全了?”
沈栖摘下围巾,笑说:“差不多了,怕您担心就过来让您看看。”
李仁芾不以为然,蹙眉瞪着他说:“你没事电话里告诉我一声就行了,非跑着一趟,万一再冻着了怎么办?小梁呢?”
沈栖觉得这几个人总把他当个瓷娃娃似的,他哪就有那么弱了,无奈道:“他上班去了,我真没事,您先去教学生,别耽误他们上课。”
李仁芾心疼地看了他一会,走之前连连交代:“不舒服就早点说啊。”
“知道知道,快去吧。”
沈栖总算把人打发走,回头看到林延单手插兜,垂眼给人发消息,眼角眉梢全是掩饰不住的笑意。
“你又喜欢上谁了?”
林延抬起头,把手机往兜里一塞,说:“医学系的学长,你不认识。”
从开学到现在他认识的不认识的都换四个了,沈栖忍不住说:“上次你还说计算机系那个姓钟的学长是你最后的港湾。”
林延似乎在心里想姓钟的学长是谁,半天后无果,两手插兜露出一个痞气又洒脱的笑:“是吗,忘了。”
沈栖在心里叹了口气,但感情的事情别人也不好插手,好在林延每次分手都很体面,也没闹出什么矛盾。
何况,他今天见林延还有一个更重要的事情。
“阿延,我问你个问题。”沈栖想了一会,有点不太好意思地说:“你……你那些男朋友们,那个过吗?”
“哪个?”
沈栖有点难以启齿,但上次真的太疼了,他搜过资料也看过大量的文献,证明第一次确实会疼一些,做好准备就好,可他直接折戟沉沙在了准备阶段。
林延看他欲言又止的样子,恍然:“哦,做过。”
沈栖沉默了好一会,抛开自己很怕疼这个因素之外,他也想知道正常人的感受,“很疼吗?”
林延把手肘搭在沈栖肩上,想起他肩膀有伤又收回去,单手插着兜说:“哥们儿,我是上面那个,这个真回答不了你,不过我觉得技术好的话应该也不会很疼,至少我没把人弄伤……一般没伤过。”
沈栖愕然:“啊?”
林延轻嗤一声,“干嘛?我看起来像下面的?”
沈栖以前从来没想过这种问题,此时认真打量了一下,“……不是啊?”
“你大爷,我猛一好吗。”林延忍不住翻了个白眼,好奇道:“梁喑技术不好?你找点教学片给他看看?我这儿有很多,你需要欧美野性类还是日韩唯美类?”
沈栖暂时还不知道梁喑技术好不好,但他知道给他教学片看的话,他不会高兴。
他干笑了声,“……好,好的吧。”
两人在工作室待了一下午,林延还有事先走了,沈栖看时间还早就先去了梁氏接梁喑下班。
刚到楼下梁喑的电话就来了,问他还在不在工作室。
沈栖说:“我在你公司楼下。”
“等着。”
不多时,梁喑从办公楼里出来,边走边和红蕊交代事情,挺括修身的黑色大衣随着动作掀起一点折痕。
夜幕下宽肩长腿,侧脸线条锋利,无框眼镜恰到好处的将那份硬派又附上一层不近人情的冷霜。
沈栖趴在车窗上看他,忽然想起红蕊接他去家里那天。
他在车上偷偷搜索他的新闻,看到了一张和现在极度相似的照片,当时他还在想这个人会不会很凶,能不能允许他悔婚。
现在他却希望永远和他在一起。
车门拉开,梁喑身上带着冰冷的寒气,微凉的手指贴上来时沈栖忍不住缩了缩脖子喊冷。
梁喑说:“去水禾居。”
沈栖下意识抬起头,眼底藏着几分惊慌。
“别怕,这次有我在。”梁喑握住他的手,用回温的指尖贴住他的侧脸,说:“我迟到了,你还愿意陪我过生日吗?”
沈栖深吸了口气,轻轻点头。
那段记忆被他压在心底,说一点儿不怕是假的,越到目的地那种心慌越强烈,他忍不住握紧梁喑的手,连掌心都开始发潮。
梁喑扣住他的手指,说:“不要怕,这次不会有事。”
沈栖用力吸了几口气,和他一起下了车,水禾居的经理恭恭敬敬迎上来,把两人领进了包间。
沈栖发现菜式和他哪天定过的一模一样,愕然偏头去看梁喑,“这是……”
“坐。”
沈栖一顿饭吃得发懵,直到一个模样漂亮的茉莉青提盒子被端上来时,他才明白梁喑要做什么。
他是打算把那天的记忆都覆盖掉。
梁喑切了一小块放在碟子里,连同小勺子一起递给他,“早上你起来之前做的,不确定好不好吃,尝一尝?”
沈栖接过来尝了一口,果香清甜奶油细腻,比他做的那个要好吃。
梁喑看着沈栖的侧脸,在心里想,即便再好吃,也不是沈栖做给他的那个了,他错过了最好的礼物。
“好了,走吧。”
梁喑把沈栖拉起来,给他套上衣服围巾,牵着他顺着水禾居往前走。
沈栖看着那条寂静的路,心里的排斥油然而生,用力拉住他的手说:“不去了好不好?我想回家了。”
梁喑揽住他的腰,低下头说:“再给我半小时,之后的时间都听你安排,好吗?”
沈栖在心里挣扎了一会,最终还是在信任下妥协了。
梁喑低头亲亲他的额头,说:“相信我。”
沈栖闭上眼睛,深吸了口气跟他手牵手往前走,临近年关的平洲到处都张灯结彩悬挂红灯笼,入眼全是新年气氛。
路上行人很多,时不时还会撞一下他的肩膀。
梁喑把他捞进怀里护着往前走,到了一处长椅时从身后拥住他,低声提醒,“十、九……”
“什么?”沈栖回过头,又被他捏着下颌转回去。
“一。”
轰。
深沉夜色中骤然盛开迤逦云霞,沉沉雾霭,一瞬间铺满整张漆黑的画布。
“好漂亮。”
“一口气放这么多,这也太壮观了。”
“上次放了二十八个,这次得有上百个吧?”
沈栖愣愣看着漫无边际的彩色云烟,耳边忽然一热,梁喑低沉的嗓音压过来:“谢谢你上次的烟花,我看到了,很漂亮,这次的送给我的小先生,一百个,祝你长命百岁。”
沈栖眼眶微湿,静静倚在他怀里看着漫天绚烂。
“接下来的时间由你安排。”
沈栖鼻头还在发酸,强忍着眼泪回头看他。
梁喑似笑非笑地看他,幽幽叹气:“我只能还原到这里了,接下来的安排我万一猜错了做了你不愿意的事怎么办?说吧,你那天计划是要带我做什么去?”
沈栖沉默了一下,那天他是打算跟梁喑上床的,如果他想要的话,他是做好了给他的准备的。
此时他却说不出口了,总觉得这种情境下有一种他主动要梁喑占有自己的感觉。
梁喑叹息道:“没有了吗?我还以为我的生日有独属于我一个人的惊喜,看来我确实判断错了。”
沈栖不忍他失望,小声说:“有的,就是……我在……在梁氏的酒店订了一间房。”
第70章 栖栖遑遑(十)
梁喑一怔, 他猜得出沈栖还有其他的惊喜,但没往这个地方想。
“那么,房间还能续住吗?”
沈栖不太敢看他, 微红着耳朵多开他的眼神小声嘟囔,“你自己的酒店,我怎么知道啊。”
梁喑喉咙发紧,低声警告他:“不许撩我。”
沈栖握住他的手, 把声音放得更低:“那你到底要不要啊。”
梁喑用力反握住他的手, 以实际行动将人带回了酒店。
一开房门, 梁喑便把他压在了门上。
沈栖下意识抵住他的胸口, 没推动,接着自己的下颌就落在了对方的手上,像一只搁浅了许久的蚌壳,失去了闭合的力量,轻轻松松就被打开了防御。
梁喑呼吸极沉, 带着强烈的进攻欲望,却又十分克制地先从接吻开始。
沈栖脑袋发蒙, 逐渐在这场交换呼吸的角逐里失去力气。
他再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被扒得只剩下白衬衣与裤子。
沈栖下意识抓住梁喑的手, 还未说话就被按在了墙上。
上一次他喝多了脑子不太清醒, 并且还是黑暗之中,现在头脑清醒光线清明, 这种完全知道下一步要发生什么的感觉简直像是一把抵在脖子上的剑。
沈栖不自觉攥紧梁喑的胳膊,“梁先生, 我……”
梁喑顺着他的鼻尖亲了一下, 说:“别害怕,我不会弄伤你。”
沈栖艰难地点头, 像一只刚从水里被打捞上来的蚌,被人利落掰开蚌壳。
上一次的记忆先一步席卷,沈栖几乎是一瞬间就想到了那个安全开关。
“相信我,我不会弄伤你,好吗?”梁喑声音很轻,似乎把选择权放在他手中。
他的眼神太过克制,声音也很克制。
沈栖也不忍心一而再再而三地打退堂鼓,只好鼓起勇气点头,“嗯。”
梁喑与他指尖交扣,给予他力量和安全感。
沈栖像一只绷紧了弦的弓,只要箭搭上去就会发出铮鸣。
梁喑这次极有耐性,像一个很老练的园丁把每一寸土都耐心翻过,并且时不时询问他感受。
沈栖羞得不敢看他,把另一只手遮在眼睛上试图躲避这种追问。
“现在难受吗?”
沈栖无法形容那种感觉,像是被架在火上炙烤又像是被人绑住了用羽毛拂动,既想让他重一些又想让他快一些。
他别过头,咬着嘴唇小声:“你别、别问我。”
梁喑咬着他的耳朵,轻声否定:“不能不问,我得不到你的及时反馈就不知道什么时候需要收手,乖,告诉我现在是什么感觉。”
沈栖觉得梁喑是故意在欺负自己,他怎么会不知道什么时候收手。
“不知道,我不知道。”
“不知道,那告诉我舒服吗?”梁喑含着低笑,往他耳朵里轻轻吹了口气。
“继续,还是停?”
沈栖指尖一蜷,呜咽了声:“你别欺负我。”
梁喑揉着他的掌心,低下头来说:“我要收回你的安全开关,你既然相信我就不能时刻存着要结束的念头,这件事我们总要做的,对不对?今天我可以忍,以后也可以再忍一次两次,但你不能让我几十年都这么忍下去,你说呢?”
沈栖知道他忍得辛苦,再喊一次停梁喑恐怕也受不了。
那个安全开关源自于当初的对他这个人的恐惧,现在他不怕梁喑,不应该再用。
沈栖轻轻点头,“嗯。”
“乖孩子。”
沈栖想,大不了就是疼,就算再疼也不会有被比绑架恐怖。
“你轻……”沈栖被逼出哭腔,但很快又觉得另一边空落落的,“另一边……”
水声清晰,震耳欲聋。
沈栖的一切都由梁喑亲手教导,像一只被抛上空中的风筝,虽然害怕未知但却本能依赖这根线的主人。
“不、不行呜……”
梁喑捏着他的下颌,轻声提点,“看看,漂亮吗?”
沈栖下意识看过去,盛放的花苞之上露珠莹莹。
梁喑采摘初春第一枝鲜花,慢条斯理地摘下一朵有一下没一下地捻着花瓣。
花瓣单薄,挤不出汁液,只能在碾压之下变得零落脆弱。
“疼。”沈栖声音绵软地求他。
“只有疼吗?”梁喑低声哄他:“再仔细想一想,除了疼还有什么?”
除了疼之外还有无法形容的麻和难以名状的焦灼,沈栖轻咬住下唇,只觉得那种感觉快要盖住了疼。
梁喑咬住他颈侧皮肉,轻声问:“宝宝,舒服吗?”
沈栖听着直白又热切的词语,羞赧得几乎要缩起来,“舒服、舒服的。”
梁喑明明箭在弦上,却还要装出一副清冷守礼的样子,矜持地请问他:“那还要我继续吗?”
“……要。”
沈栖被他一步步牵引前行,迷迷糊糊中说了许多想也没想过的浑话。
梁喑让他这样清纯又放荡的样子撩得喉咙发紧,几乎要现在就把他撕碎了吞下去,将他完完整整地困在情网之中。
“宝贝,不要紧张。”
沈栖猛地睁开眼睛,混乱的意识瞬间恢复清明,一把抓住梁喑的手,骇然道:“梁先生!”
梁喑停下来,只在安全区之外打转。
“我会慢一点,尝试着放松一点,如果实在没办法接受今天到此为止。”
梁喑指尖微微压下去,哑声询问沈栖,“告诉我,你想结束吗?”
“这不是我的生日礼物吗?”
“我们只是试一试,上一次吃过的对不对?”
梁喑咬着他的耳朵,嗓音满是沙哑情欲:“宝宝,给我吗?”
沈栖听着耳边的一声声蛊惑,抓着他手臂的那根手指逐渐掐紧,“给、给你。”
“好乖。”梁喑低下头含住他的唇。!!
沈栖皱起眉,屏住了呼吸慢慢接受他的手指。
梁喑莞尔夸他:“宝宝好聪明,已经学会怎么吃了。”
沈栖被人夸过天才,被人夸过漂亮也被人夸过懂事但还未被人这样夸过,羞赧得睫毛直颤。
梁喑连哄带骗,把这只鲜美的蚌揉软了外壳,总算到了足够成熟,任人开采的地步。
沈栖眼皮凄红,嘴唇上牙印浅淡血色浓深,迷蒙的眼神透着股单纯的诱人。
梁喑撕开包装套上,低下头安慰他:“会有点疼,为我忍一忍好不好?”
沈栖已经有了足够的心理建设,这次没有想象中那么疼,一定也……
“!!!”
沈栖绷直了脚背,一丁点声音也没发出来。
他还是高估了自己,也低估了梁喑。
生理性眼里瞬间盈满眼眶,他在咬住嘴唇的一瞬间被人吻住。
梁喑被他咬得脊背酸麻,他知道沈栖对疼痛感知十分强烈,于是停下来耐心安抚,“别害怕,如果吃不了就不吃了,别怕。”
沈栖抓着他的手臂,脸色发白地抖了抖眼皮。
梁喑低头亲亲他眼睛,很慢地动了动,“想想刚才,刚才明明做得很好,对不对?”
沈栖接受得比别人要慢,但反应给得很诚实。
他的青涩恰到好处的点燃了梁喑心底的渴望,在保证不会弄伤他的情况下索求了一场酣畅淋漓。
从床上到落地窗,那双漂亮的异瞳几乎散开。
早上喊陈亦洲的那声哥哥还有他撩的那句“真的不爱听吗”被梁喑逼着还了无数遍债,他思维混乱地埋怨:“你小心眼。”
“我告诉过你,晚上叫。”
梁喑叼住他颈侧血管,轻声逼问:“喜欢我吗?”
“不……”沈栖刚一开口,脖子上一疼,当即改口:“喜欢、喜欢的。”
“嗯?我没听清,有多喜欢?”
沈栖昏迷之前,颤着哭腔像告诫一样和他坦诚:“喜欢梁先生,很喜欢……只喜欢……”
……
再次醒来已经是第二天的下午三点。
沈栖迷迷糊糊睁开眼,看到了窗帘上昏黄的光线。
睡得太久头有点疼,他抬手揉了揉额头,突然发现自己胳膊上全是青青紫紫的指痕。
他懵了懵,昨晚的记忆瞬间回笼。
后知后觉的酸痛弥漫而来,他感觉自己浑身上下的每一根骨头都要碎了,颤着手掀开被子,发现了比胳膊更加惨烈的场景。
……梁喑简直是个禽兽。
衣冠禽兽。
沈栖身上几乎没有一块儿好肉,连小腹上的旧伤都泛青。
他看着看着,忽然想起昨晚。
梁喑压着他的小腹一边让他感觉,一边贴着耳朵叫他宝宝。
他意识迷乱,一会觉得是叫自己一会觉得是他在里面塞了个宝宝。
沈栖摇摇脑袋下床,结果脚一软跌了回去。
梁喑正好进来,已然穿得干净禁欲,一派得体的精英模样。
“醒了?”
沈栖耳朵瞬间烧红,移开视线小声“嗯”了声。
梁喑把他抱起来,先亲了下才拿过衣服给他一一穿上,“有没有哪儿不舒服?”
沈栖浑身都不舒服,尤其是……但他不好意思直说,只能摇摇头:“没、没有不舒服。”
“我检查过,有一点红肿但没有流血,我帮你上过药了,别怕。”梁喑将他抱起来,低头蹭蹭他鼻尖,轻声说:“我很喜欢这个生日礼物,老婆。”
沈栖被他叫得面红耳赤,微微躲了躲视线,小声说:“干嘛呀。”
“谢谢你。”
沈栖微怔,“谢什么啊?”
梁喑莞尔轻笑,“饿不饿?我让人送餐上来给你吃。”
沈栖忍不住追问:“你要谢我什么啊?不要只说一半,你……”
梁喑低头吻住他,隔了会说:“不要问,乖。”
“哦。”沈栖闷闷应了,在他拿出电话准备让人送餐的时候先一步说:“不吃那个,我要吃你做的。”
梁喑看了他一会,笑着放下手机,“想吃什么?”
“吃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