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61章 确实不妙

    说话的人正是白导演。

    她拿着两份刚打印出来的剧本走了过来。

    “不好意思啊三位, 之前没能好好为你们介绍一番我们的剧组。”

    “我想来想去,作为一个创作者,尊重原著情节和尊重适应形式的改编成果是我的第一责任。”

    “演员是完成创作的重要渠道, 如果演员都没有正确理解他们的角色,那无论他们自身的演技有多好,呈现出来的效果都会差些味道。”

    白导演走上两步,给蒲千阳和祝云宵递上了没有涂改的剧本原作。

    “虽然青兔子原著没有明示,我们都认为两人是关系并不是单纯的兄弟关系。”

    两人把剧本翻到对应的页码, 在括号里边赫然写着:

    药家少主抬手给了不良人重重一拳, 然后凶恶地吻了上去。

    像是在讨回自己许久之前就应得的事物一般。

    还不等两人说什么,白导演先开了口:“如果你们对拍摄内容有抵触情绪我也可以理解,换成是任何一个人都很难接受临时被拖来做这种事。”

    “但我个人真的非常希望两位能协助完成这场创作。”

    白导演的语气非常诚恳,诚恳到让人不忍心拒绝这样一个追梦人。

    “拜托了。”

    说完她后退半步,鞠了一个近乎九十度的躬。

    看到这幅场景, 周围其他的社团团员窃窃私语:

    “白学姐竟然会鞠躬了, 奇观。”

    “她以前求过人吗?”

    “本来依照她的性格, 原本都不会出现让人放鸽子的问题。可那两个人偏偏是赞助商强行塞进来的。”

    蒲千阳没有直接去扶白导演, 反而摆出了一副苦恼的神情:“哎呀, 这话说得, 感觉不答应就是在妨碍艺术创作,是大恶人了。”

    一听这话, 白导演立刻直起身子慌乱解释道:“我绝对没有道德绑架的意思”

    可她面前的景象是蒲千阳把一只手搭上祝云宵的肩膀,另一只手做出介绍的手势,“这是谁,这可是我过命的兄弟, 得加钱。”

    祝云宵无奈地点点头,“是得加钱。”

    这是蒲千阳非常喜欢祝云宵的一点, 如果不愿意会直接拒绝,但只要参加就永不扫兴。

    原本严肃又正经的氛围被两句“得加钱”的玩笑搅了个彻底。

    周围的人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白导演何等敏锐,当即顺着台阶就下了:“加钱!”

    见事情已经确定了,身为编剧兼副导演的钱悦就把主线任务提了上来:“那我们抓紧时间,请二位去那边准备一下。”

    在他指向的方向,有一处棚子,靠里的地方支起了两间换衣室,靠外的两张小桌子上齐齐整整地码着瓶瓶罐罐的化妆品,看上去很是专业。

    这就准备了?好像有个很重要的问题没有说吧?

    虽然心里已经有了猜测,但蒲千阳还是需要确认一下:“所以我的角色是不良人吗?”

    “从气质上来说,另一位同学确实看起来更沉稳一些……”

    看起来整个剧组都有一定的共识,毕竟在他没有提问的情况下,负责发放服装的同学就非常自然地发好了衣服。

    至于为什么他能直接分辨出两个角色的服装区别,实在是因为药家家主的服装里三层外三层,从体积上看起来就比不良人的编外的制服大许多。

    结果就是,在那位同学给祝云宵讲解他的服装要怎么穿的同时,蒲千阳这边都已经开始化妆了。

    “同学,如果你想要把我画得沧桑一些呢,可以在这里填几条皱纹。”蒲千阳对着镜子里自己的脸比划了两下,“会比单纯的法令纹更加自然一些。”

    化妆的同学将信将疑,沿着蒲千阳所指的地方浅浅地上了两道阴影。

    效果立竿见影。

    化妆师惊呼:“真的哎!好自然啊。”

    十年后的自己劳累过度的时候,细纹就是在这些地方先出现的。

    另一边,终于穿好服装的祝云宵在化妆的前一步,还有一个假发佩戴的任务。

    化妆师勉强按住左边的假发套,右边就会被祝云宵的头发撑起来。可就算两边同时压下去,效果感觉也不是很理想。

    联想到白导演对于前期准备的极致追求,化妆师便小心翼翼地向祝云宵征求意见:“小同学,可以给你剪一下头发么?就稍微修一下刘海那种。”

    蒲千阳的声音从对面传了过来:“你剪就行,他已经同意了。”

    “是的。”

    化妆师拿起箱里的小剪子,咔嚓咔嚓就将祝云宵的刘海进行了一个改造。

    随着碎发的掉落,祝云宵那双眼睛终于没有再被遮住,露在了阳光之下。

    坐在一旁的蒲千阳感慨道:“感觉帅了不少,跟我比起来也算不分伯仲。”

    逗得化妆师笑个不停。

    远处白导演喊咔,那边男女主临别的戏份算是结束了,化妆师拿着一些必要的材料去给女主补妆。

    这样一来化妆间一时间只剩下了蒲千阳和祝云宵两个人。

    “漫画的原作者青兔子,是不是就是小姨?”

    蒲千阳一直知道祝云宵的观察能力非常敏锐,但现在也不是在小姨家,也没有什么亲笔签名给他提示,他又是怎么知道的?

    见蒲千阳好像有些吃惊,祝云宵便解释说:“你刚刚在看剧本的时候很不专心,非常紧张她的状态。”

    “读剧本你看我干什么。”

    “我没有看你。”

    “你不看我怎么知道我在看谁。”

    面对蒲千阳的耍赖一般的话,祝云宵把话题扭回来继续了自己的推理,“你是怕她想不开。”

    见已经被戳穿了心思,蒲千阳也就干脆地承认了:“是的。”

    “你可能不知道我小姨曾经的经历……”

    蒲千阳把自己知道的在这个时间线上发生过事情一五一十地跟祝云宵说了。

    “所以你在一听到他们在翻拍青兔子的作品的时候就已经决定答应下来了,尽管你完全不知道是什么内容。”

    “我只是希望她能找到新的生活重心。”

    钱悦走到棚子下打断了两人的谈话,“二位久等了,请到亭子中央站好吧。”

    打光灯,收音话筒,摄影机,工作人员,外加一圈看热闹的群众的围观,这祝云宵第一次感受到什么叫万众瞩目。

    毕竟在赌桌上出千的核心是不让别人看到或者注意到,现在这与自己所熟知的技巧完全相悖的环境让他感到格外地紧张。

    蒲千阳虽然已经习惯于在镜头之前把听众都当成白菜,但他没有忘记自己当年第一次路演后紧张地吐出来的经历。

    所以他在看到祝云宵神情的第一时间就明白了情况。

    “信我。”

    虽然只是短短两个字,可从蒲千阳嘴里说出来却意外地有效果,祝云宵紧张和不安的心情非常神奇地平静了下来。

    见两位演员已经准备好,白导演挥手示意可以开始了。

    一位场记拿着牌子来到了镜头前。

    “第二十三场,第七幕,第一次。”

    “开始!”

    第062章 我的做法

    按照自己在等祝云宵化妆时紧急浏览了一些漫画中关于不良人与药家家主内容的集锦, 蒲千阳把自己代入了那个不良人的角色把佩刀抱在胸前,斜斜地望着女主远去的身影。

    “这姑娘真是个硬骨头。跟我当年一样,嘿。”

    监视器后边的白导演眉头一挑, 意外地不错啊。

    “所以你觉得她跟你一样没有走别人苦心安排的退路是对的?”

    祝云宵淡淡地接道。

    蒲千阳耸了下肩,手指轻轻在刀鞘上敲击着,“哎呀,人嘛,要随机应变一点。至于小民我烂命一条, 哪里值得大当家的与家里反目成仇嘛。”

    “我早晚都会清理门户, 不劳您操心。”说到清理门户,祝云宵的语气冷了下来,仿佛想将敌人先杀之而后快。

    想象着不良人的心情,蒲千阳用带有一点讨巧的语气说:“虽然我当时是放了你鸽子,但你现在的一切都是……”

    祝云宵原本就冰冷的语气又冷了几分, “所以你觉得你完全没错?”

    蒲千阳把头扭过去望向湖面, 轻咳了一声, “都说药家人代代修身养性, 君子如玉, 看起来完全是鬼扯。”

    “手拿来。”

    与蒲千阳想象地不同, 这里祝云宵没有使用像原剧本中一般强硬的命令句,而是仿佛在跟自己的情人耳鬓厮磨时一般轻柔的语气。

    监视器后边的白导演正要叫停, 却被钱悦编辑按住了。

    钱悦凑在她耳边小声说:“我感觉,这里这么处理不是不可以,关键是能不能和那一拳的动作对应上。”

    “我没事儿,你干嘛这么紧张?”

    一个风里爬墙泥里打滚的糙人, 哪受得了这个温柔乡的劲儿。

    就像原著中不良人真实会有的反应那样,蒲千阳不露声色地把裸在外边的手腕又往里揣了几分。

    祝云宵保持着手心向上的动作和温柔的语气, 不紧不慢地说:“因为我想,我当年就能把你半边身子留在鬼门关外,现在我想,自然也能立刻把你推进去。”

    这句话让蒲千阳产生了一些无端联想。

    这种对自己技术的极端自信,他是在祝云宵身上见到过的。无论是在自己替他进赌场时他在耳麦里说的那句出手,还是那套放在自己方位上的黑桃皇家顺。

    只有他敢什么说,只有他能这么说,只有他配这么说。

    还好自己不是他的敌人,蒲千阳这么想着。

    也许这就是来自跨次元共鸣,虽然在改编的剧本中没有提到,可在原作里,这里确实有一句不良人的独白:还好自己跟药家家主不是敌人。

    “哎哎哎,我错了。”蒲千阳立刻把没有握着刀的那只手抽了出来,主动放在了祝云宵的手上。

    为了避免被剪到影视生活常识笑话合集里,他还非常体贴地把脉搏凑到了祝云宵的指尖上。

    蒲千阳原本以为为了练就那手出神入化的千术,祝云宵的手应该会是有些粗粝的。毕竟即使卡片是纸做的,它的边缘也会在你不注意的时候给你留下一道白痕。

    可事实跟他想象的不一样,祝云宵的指尖是非常柔软而且温热的。

    满数两个数之后,祝云宵垂下了眼:“你知道你还能活多久吗?”

    “十年?”蒲千阳歪过头,一副只要你开心我无所谓的表情,“五年?呃,三年?”

    “是三个月!”

    到这里,祝云宵的语气中终于带上了怒气。

    蒲千阳抽回自己的手,认真地说:“三个月也挺久的,够我安排后事了。谢谢告知啊。”

    然后他从大拇指开始一个个数过去,“家里的东西卖一卖,攒一副棺材,然后其他分着送给卖烤馍的刘婆,弹胡琴的阿里木,运骆驼的塔塔兰,织布的王小妹……”

    “你可真是博爱。”

    “咔!”在这里白导演果断喊了停。

    这次钱悦没有再拦着,因为即使是他也觉得无论如何这里都该带上一些怨气和酸楚。

    而祝云宵刚刚的表演,显得非常地正经,像班主任看到好学生随着年级上升而成绩下滑的那种失望。

    他两人走上前,白导演单刀直入地发问:“祝同学,你谈过恋爱吗?会吃醋吗?”

    因为提问过于直白,祝云宵难得得露出了不知所措的表情。

    蒲千阳在一旁幸灾乐祸。

    在白导演的注视下,祝云宵只得说实话:“没有谈过。”

    “没有谈过但有看过别人谈过吗?”白导演又抛出了另一个刁钻的问题。

    这个问题祝云宵倒是回答得快,“没关注过。”

    这个回答太过耿直,让原本打算采取循循善诱计策的白导演一时语塞。

    钱悦见状提供了另一个解决方案:“要不要考虑采用后期配音?”

    “不考虑。”白导演当即否决了这个想法,她有自己的坚持,“我觉得他可以做到,那么我们就要在现有条件下做到最好。”

    她又思考了一番,换了一个角度提问:“那你有养过什么宠物吗?”

    这次祝云宵的回答倒是中规中矩:“小时候养过一条狗。”

    “那你就想象一下你养了很多年的小狗走丢了,你非常担心它。结果当你找到它的时候,它跟别的狗玩得欢乐,毛发缠着苍耳,指甲也脏地不像样子,根本不想家也不想你。你是什么感受?”

    “那不挺好的吗?它的快乐应该更重要吧。”祝云宵略有不解,“而它要是不念着我,肯定是我的问题。”

    因为回答过于正确,一时间不知道你是真傻还是装傻。

    “云宵你真的很善良啊。”蒲千阳选择出手帮导演一把,毕竟再拖下去自己又要回医院了。

    “如果有人代替我,或者是用什么经历覆盖掉了我的痕迹,成为了你的过命兄弟。”

    “我应该会先打他一顿,再打你一顿。”

    “先打他一顿是为了撒气,因为不舍得怪罪你,也不想反思这是不是我的问题。”

    “这是人之常情,嗯,起码对大部分人来说是人之常情。”

    “而再打你一顿是让你重新开始记住我的事情。”

    “这样吗?”祝云宵似乎有所领悟,“那怎么看都是你的朋友比我多,喜欢你的人也更多,要揍也大概是我揍你。”

    为什么你会在这种地方这么较真啊!

    “好好好,待会儿不是有光明正大揍我的机会吗,我给你存着。”蒲千阳哭笑不得,“不过还是要轻一点,不然周一我就没法去上学了。”

    “导演,我们再试一次。”

    白导演和钱悦坐回了监视器后边,指挥场记拿着板子再次登场。

    “第二十三场,第七幕,第二次。”

    在前边已经被确定好的篇幅的表演中,祝云宵连细微的动作也几乎保持了完全一致,一路顺风顺水来到刚刚被叫停的地方。

    “你可真是博爱。”

    羡慕,嫉妒,和一点怨气,比例把握地很是微妙,刚刚好。

    作为一个会装傻的直男,不良人自然以为自己受到了嘲讽,站直身子义正词严道:“钱虽少,但好歹也是我的一点心意啊,虽比不得逢乱世而出的药家。开仓放粮,悬壶济世,能者多劳。”

    “那你为什么不爱你自己呢?”

    哀婉,怒其不争,也哀自己之无力。

    不良人又靠了回去,“还是那句话,烂命一条……”

    对话部分到此结束,在两人表演的作用下,漫画中的两个角色仿佛当真在某一个平行世界里存在过。

    拍摄现场所有知道后续剧情发展的人都屏住了呼吸,谁都不愿意干扰了两人的状态。

    毕竟接下来,就是重中之重。

    第063章 回家画稿

    钱悦在写剧本的时候其实纠结了很久, 这里应该怎么处理。

    一来,原著中没有作者确实没有明确地写明两人的关系,自己要是过于解读就是狗尾续貂。

    二来, 出于对于创作的追求,在这样一个重要的转折点,自己不应该草率地用周围的环境或者其他微妙讨巧的隐喻一笔带过。

    所以他在这个细节上写了又改,消耗了不少冰美式。

    为什么是一拳而不是一巴掌?为什么是亲吻而不是拥抱?

    不良人会推开他吗?

    知道自己的单恋这么久的人只能活三个月的时候,他会哭吗?

    他会不会后悔十年的错过呢?

    不良人呢, 面对友人这样一个孤注一掷的吻, 他也会后悔自己当年那过于成熟稳重的残忍么?

    这些钱悦都不知道,他没有办法去替药家家主去做选择。

    很多前辈都说过,当你的人物写到一定程度之后,你就掌握不了他们了。

    曾经他对于这种言论不敢苟同。因为主角的行为永远还是受限于作者本人的认知,就像一个囿于灶台的作者怎么写得出云游四方的洒脱?

    可现在, 他知道药家家主会怎么做了。

    药家家主一拳砸了过去, 没有直直地砸在不良人的脸上, 反而是从他的耳侧擦了过去。

    是啊, 这可是他从少年时期就爱着的人啊, 即使是再气恼, 又怎么会舍得呢?

    不良人,先是看了从自己身边擦过的拳头, 又看了看与自己只有不足两拳距离的药家家主,对于自己被攻击这件事感到难以置信。

    在长安摸爬滚打这么多年,不良人对于人的情绪变化极为敏感。可家主这下子还是完全超出了他的预料。

    不过自己因为女主的事情刚欠了人家一个大人情,此时也没法翻脸, 只得往旁边微微侧身试图逃避问题。

    他又何尝不知道药家家主对自己的感情。

    这里是长安,万邦来朝, 在其他的国家里好男色并不是一件太过不同寻常的事情。

    但是别的谁都可以,就他不行。

    他理应享受药家的荣光,成为一代杏林翘楚,娶一位门当户对的姑娘,再生个一儿一女,安平喜乐地过完这一生。然后自己争取活得比他长一点,每到清明的时候,拖着自己的老身子骨等人都走了去给他倒杯酒上柱香,就当是赔礼道歉了。

    哦,不过现在自己也没有道歉的机会了。对于一个只能活三个月的人很多对于一般人来说是最普通的愿望都是奢求。

    被这一拳卷起的千万思绪靠自己短时间是理不清了,不过另一个人根本就没想让他理。

    团成团的线球要么就拆了重纺,要么就用刀剪出个新头来。

    正要往亭外后撤半步的不良人被强制着停下了脚步。

    随后一双唇重重地碾上了另一双唇。

    难舍难分。

    白导演从监视器后站起来,大声喝彩道:“精彩!”

    周围围观的人群也报以热烈的掌声。

    钱悦一边鼓掌一边打趣说:“二位真的不考虑报考电影学院吗?”

    听到白导演的话,蒲千阳立刻从不良人的角色中跳了出来,一个下蹲就从被桎梏的角落里脱身。

    顺着钱悦的话,他双手一摊,“娱乐圈这种地方,小火靠勤,大火靠命。还是老实学习来得实在。”

    白导演就着一旁的电脑反复观看刚刚拍摄到的片段,时不时还跟剪辑的同学商量在后续的剪辑中做一些特殊的调整。

    一边说,她一边在纸上写写画画,简单的几笔就勾勒出了她想要的效果,“在这个时间取这里的特写,意蕴到位又能过审。”

    “那白学姐你往微博上传的时候,记得@青兔子来看。”剪辑同学调侃道。

    一直落落大方的白导演听到这话脸上的神情有些不自然,反手轻轻地垂了剪辑一下。

    “就算@看人家也不会来看的,每天那么多消息提示,换你你看啊?”

    同样站在监视器后围观了正常拍摄的司晚晴突然开口:“她会看的。”

    周围的人纷纷看了过来。

    他们基本上都是原著的粉丝,就算不是粉丝也读过这一篇大热的作品。所以他们知道,青兔子从来没有公开过自己的任何信息。

    刺探别人的隐私是人类天然的欲望,更何况现在眼前摆了个现成的机会。

    白导演犹豫再三,然后提出了一个问题:“请问你是在现实中认识青兔子吗?”

    司晚晴愣了一下,不确定地回答:“算……是吧。”

    自己确实是认识自己的。

    白导演非常自然地笑了笑,“那就麻烦你转告一下,我们都非常期待她的更新。这样一个让人充满希望的作者应该受到读者的爱护。”

    充满希望,司晚晴在心里重复了一遍这个形容词。

    “你为什么隔着屏幕就这么确定她会是一个充满希望的人呢?”

    这句问话先于她的思考问了出来。

    白导演没有发现什么异常,或许是发现了但假装若无其事。

    “我确实不认识她也没有见过她,但我可以感受到她作品中的精神力量。”

    “虽然感觉年纪不大,对于一些自己提出的问题也没给出过什么让人信服的解决手段。”

    “但是她笔下的每个人物都很鲜活,行为方式都事出有因,使得故事是很完整。”

    “这对于很多创作者来说是非常难得的,有些人是经过训练才能做到,而青兔子则是那种天赋型选手。”

    白导演拿出手机,打开微博,点开青兔子的账号页面,下拉刷新,一气呵成。

    看到没有新的动态后,她有一点小失望,但随后又很快地调整好了情绪。

    “我真是太期待这周的更新了。”

    在看到白导演微博界面后,司晚晴惊讶道:“你居然就是不可观测柠檬?那个每一条更新都会写分析的那个吗?”

    听到这话,白导演不好意思地抿了下嘴唇,“是这样的,我看到喜欢的作品就喜欢留很多评论。”

    然后她小心翼翼地问:“会不会有点烦,感觉我话好多。”

    “不会的。”司晚晴连忙否认。

    每天她的微博里都塞满了各种各样的来自别人点赞转发和评论的消息,大多数时候她只能挑几条看然后一键清空。

    但对于不可观测柠檬这位读者,自己甚至会在每次更新之后特意摸去她的主页偷偷看她的评论,然后偷偷用小号点个赞。

    至于为什么是小号,因为不可观测柠檬的评论里经常会有一些关于剧情的猜测,大号点赞就等于剧透,这样不好。

    “你回头微博私信我一下,等成片出来了我们发给你们,顺便在正文中特别鸣谢一下你的两个侄子。”

    司晚晴愣了一下,自己和侄子相识满打满算也就两个小时,还真不知道他有没有账号,“那我得问一下他们。”

    白导演点点头表示理解,“这次真的帮大忙了。”

    “小姨,你那边结束了吗?”蒲千阳和祝云宵那边把衣服脱了还给了剧组,一边用卸妆棉擦脸一边打了个招呼。

    见他们在叫司晚晴,白导演就顺着他们的话主动给了司晚晴一个台阶下,“非常欢迎几位来我们的大学动漫社玩,那我们回头联系!”

    “一定。”司晚晴点点头。

    三人离开罗湖公园的时候,山头上的剧组已经在热火朝天地拍摄其他的内容了。

    “还有什么其他想去的地方吗?吃不吃炸鸡?”

    “回家了,我稿子还没画完呢。”司晚晴摇摇头,然后指着路边的商店问,“饿的话,炸鸡我请,但只吃炸鸡不行。我回去给你们煮面吃?”

    “嗯,好。这次别买火鸡面就行。”——

    祝云宵简明扼要地介绍了最新的针对性手术方案,可卫教授的沉默让他的心都凉了一截。

    手术复杂是一方面,昂贵的价格是另一方面。

    如果病人没有救回来,这个钱就要科室承担,如果病人救回来了但是不愿意支付,这个钱还是科室承担。

    面对自己最欣赏的学生所提出的解决方案,卫教授进行了最后一次尝试。他问:“那么患者家属联系到了吗?”

    护士摇摇头,说:“没有直接联系到,但是有个好消息是,这患者家属还是个名人呢!”

    “电话打不通是因为她刚从国外的漫展签售回来,人在飞机上。”

    第064章 钱不是问题

    “著名网络漫画家青兔子, 原名司晚晴,是病人的小姨。”

    当小护士说出这个笔名的时候,手术室里的不少年轻人也露出了震惊的表情。

    尽管笔名重名可能性很小, 但还是有人还二次确认了一番:“你是说那个画了《长安九重门》和《东京第一红娘》的那个青兔子吗?”

    “对的,就是她!”小护士点点头,“至于在飞机上这件事,是电话那边跟我说的,对面好像是青兔子的死忠粉来着, 非常清楚她的行程安排。”

    若不是自己以医院事务繁忙不是追星之地劝住了对面, 对方恐怕就要借帮忙之命行追星之实了。

    得到肯定的回复,那人不由得发出了艳羡的声音。

    一些对漫画领域没什么了解人也在别人的类比科普下知道了这到底是一个什么重量级的作者。

    “看到对面的肯德基了吗?最近是不是贴了一堆花花绿绿的小人?她画的。”

    “就你这两天吃饭猛猛看的那部剧的原著也是她的。”

    联想到那部剧的阵容和布景,怎么想都是大投资大制作,这人感叹道:“那她版权得卖了多少钱啊!”

    “反正给她侄子掏这个钱肯定不成问题。”

    “你怎么知道人家就愿意给自己侄子花钱呢?毕竟也不是自己亲儿子。”

    “亲儿子也不一定愿意花钱哦。”

    刚刚负责运人过来的时候,还有医生听到了一些围观群众的窃窃私语。群众里边能人多, 有爱好者一眼就认出了蒲千阳骑过来的摩托的型号, 还报出了价格。

    这么一想, 当时病人穿的那身衣服手感光滑剪裁妥帖, 看起来也不是什么普通品类。

    只可惜进手术室之前, 管你是谁都得老实穿病号服。

    “其实病人本身应该也挺有钱的, 应该不至于赖账。”

    但他们说话都不管用,能决定手术方案的只有主刀医生, 也就是卫教授。

    如果蒲千阳在进手术室之前有机会随便打开一个社交软件就会发现,热搜词条上都挂着跟自己相关的一系列词条:

    #深夜一男子骑摩托闯入急诊室只为送一女童就医

    #男子做完好事当场昏倒在医院

    #偶然出镜的大夫好帅

    互联网时代就有这样一个好处,一部带摄像头的手机就可以让任何人参与到热点的发掘。从拍摄到上传只需要点击几下屏幕,而视频的传播就更是飞快, 一秒钟后就可以出现在素不相识的相隔千里的人的手机上。

    从视频的视角看,拍视频的人是在急诊门口的位置陪着自己的家属候诊, 在被蒲千阳轰鸣的马达声吸引到注意力之后当即拿出了手机进行拍摄。

    所以整个视频非常完整地记录了蒲千阳停车,抱着小女孩跑进急诊室,然后跟护士交流,然后自己倒下被抬上手术床的的全过程。

    在视频结束前,一位穿着白大褂的年轻医生从手术室里跑了出来,然后抓着一个穿着过肩龙外套的人回来了。

    其故事情节之曲折,很难让人觉得这不是摆拍。

    可是随后也有人发现几分钟前有网友发布了蒲千阳骑着摩托在步行街道上的围栏上一路狂飙的现场。

    甚至还有人通过不同的拍摄到蒲千阳骑摩托的视频内容推断出了蒲千阳的出发点是市中心的迎庆楼。

    即便如此,也有人怀疑是有团队在做戏做全套。毕竟这些年一些网红为了博眼球简直是无所不用其极,无论是摆拍还是造谣都是他们司空见惯的手段。

    再然后,因为医院的视频拍摄到了蒲千阳的正脸,外加作为良好公民的他给自己的摩托车上的牌照也被其他人的视频记录了下来。

    这两边信息一交叠,一些比较了解社会工程学的网友半个小时之内就把人扒了个底朝天。

    不是网红摆拍,是真人真事!

    当事人打小亡父,青春期丧母,成绩优异,竞赛保送,大学创业三起两落,目前是边都集团当门面捧的当家发言人,连照片都被摆在第一排。

    什么是现代社会的美强惨啊!什么叫逆袭啊!这不是活生生的例子吗!

    就算有人觉得他不应该骑着摩托穿行步行街夜闯急诊室,就有人立刻喷了回去:

    这个时间从江边迎庆楼到二院,你就算是叫救护车等到医院人都凉了。

    我家人要是在送医院的时候堵在路上,在不伤人的情况下,我不跨上人行道真的算我善良。更何况人家还走的栅栏。

    几波人吵得沸反盈天,但主流的声音还是觉得蒲千阳在做好事,虽然方法有些激进了些。

    一个路过的网友://#男子做完好事当场昏倒在医院 #偶然出镜的大夫好帅就是说,有没有人觉得这个人和医生有点眼熟啊?

    然后还在附上了一个链接。

    这两个炙手可热的词条里边有很多活人。在这条微博被发送后,立刻有大批网友点开链接,冲在吃瓜第一线。

    然后他们沉默了。

    @下次雅思8.0://这是什么!这是皇军的官方证明!@逢风://我要求立刻复刻剧情!@九九娘://什么动漫剧情十年之后照进现实?!//@港城大学动漫社:青兔子原著翻拍《长安九重门》今日更新内容,大快人心,不良人时隔七集终于被揍了。

    可网上的喧嚣是传不到手术室的,在卫教授的眼中,这也只是个普通的患者罢了。

    正当他要下决策的时候,手术室靠近走廊的玻璃窗被敲响了。

    往外一看,来人居然是院长。

    时代变了,现在的医院对于舆论非常敏感,而现在这样一个烫手山芋绝对不能死在自家医院。

    院长轻轻一颔首,示意卫教授出来一趟。

    在卫教授出门后,一位小护士举着座机的分机。

    接过分机,里边传出一个女声:“你好,我是司晚晴女士的助理,她是视频中的男士的小姨,也是目前他唯一的亲属。很抱歉她在飞机上无法直接与您联系,但是她现在是可以听到您的话的。”

    飞机上有wifi,有wifi就可以打微信语音电话,只要助理左右手各一个电话,就可以解决问题,完美。

    另一个女声从电话中传来:“请问您是主治医生吗?”

    “我是。”

    “无论需要多少钱都可以,麻烦用存活率最高的方案。我这里的话可以直接视作我对于手术方案的签字同意!”那女声有些颤抖但非常坚定。

    重新回到手术间的卫教授最终听从了祝云宵的提议:“云宵,你去跟港城大学实验室联系一下,让他们准备材料,我们用新的手术方案。”

    祝云宵点点头,主动补充道:“支架体积不大,采用3d打印的方式半个小时就能做完,加上来回的时间,四十分钟之内,我一定赶回来。”

    临走前他又看了一眼躺在手术台上被灯光照得惨白的人。

    十年未见,你还是你。

    第065章 现代刺客

    夜风从江上吹来, 在高高低低的楼宇间打了十来个转,卷起了城市特有的人间味道。

    有街边馆子的鱼香肉丝的香气,也有小卖店上新时不小心撕裂的纸箱的碎屑木调, 还有从居民阳台上长出的花花草草的芬芳。

    可当它吹过祝云宵时,却染上了让人避之不及的那独属于医院的味道,尽管祝云宵已经披上了外套,可那薄薄的一层布料怎么遮掩得住那日积月累的熏陶与浸染。

    可祝云宵本人是乐在其中的,因为在医院中做事有一个非常简单的评价标准:患者是否恢复了健康。

    而现在, 他更是无比庆幸自己真的选择了这个专业, 才能在十年后把旧人从生死线上拽回来。

    等他来到港城大学医学专业的研究生楼的时候,已经有人在门口等他了。

    “祝师兄,机器换房间了我带你去。”一位用抓夹把头发扎在脑后的女生跟他打了招呼。

    祝云宵三步并作两步跟上了她,“支架还有多久好?”

    “你刚一打电话我就开始做了,现在应该还要个五分钟完成打印, 五分钟做喷涂处理。然后你就可以拿走了。”学妹答道。

    听到这个回复, 祝云宵点点头, 跟他估计的差不多, 只要路上不发生什么其他意外, 自己肯定能在承诺的时间里回去。

    见正事聊完, 学妹就有了八卦的心思,“你和那位病患是什么关系?”

    “医生和病人, 兼高中同学,怎么了?”祝云宵看着机器中正在打印的支架,走到另外的桌子上开始准备待会儿运输它会用到的盒子。

    学妹对于这个回答不甚满意,双手撑着桌子循循善诱道:“不止吧。”

    听到这话祝云宵抬起头, 眼神里写着,你在说什么, 几个大字。

    “你在手术室可能不知道,你俩现在在网上可火了。”学妹拿起手机切出了自己后台的软件,把它举到了祝云宵面前。

    屏幕上一分钟的热点介绍视频,花了十二秒交代医院的事,花了二十三秒走马灯一样把蒲千阳和祝云宵的履历说了一遍,又花了二十秒把港城大学动漫社的视频剪了个大概扔了上来,最后五秒求了点赞评论转发。

    视频最后的画面定格在白导演特意选取的角度上,镜头里两人的位置纯情又不失旖旎。

    接下来祝云宵师兄应该会慌忙解释,然后在自己的调戏下越抹越黑,最后为了让自己不说出去而被自己抓住小辫子。

    这样下次开出差自己就可以转移责任了,光是想想就很美妙。

    学妹已经飘飘然了。

    “所以你熬夜做实验其实是在刷手机?不如回去睡觉至少收获了健康。”

    祝云宵是懂怎么转移话题的,尽管有些卑鄙。

    最近确实没什么产出的学妹正要跳脚,他又说:“不过还是谢谢了,如果不是你在,等我到这边开始打印的话,恐怕患者的手术成功率会低很多。”

    看着祝云宵手上已经制作完里外里三四层包的打包盒,在这么正经的环境下学妹也没法去追问刚刚的事情了。

    刚好那边机器的轰鸣声停了下来,支架的打印完成了。

    学妹戴上手套和口罩,小心翼翼地把打印好的支架从机器里移了出来,浸入预先准备好的溶剂。

    原本看着挺大的支架在溶剂中开始缩小,变成了可以经由在胸腔上开的孔放入心脏的大小,表面也由纯白色变成了深沉的灰色。

    “师兄你之前背着老板一直尝试复现别人的实验结果,有没有想过这么快就能派上用场?要是这次成功了,你又可以发新文章了。”

    “如果可以,我更希望自己一辈子都不需要用到它。”——

    港城飞机场,一架来自德国的飞机降落在跑道上。

    闸门刚一开启,一个戴着棒球帽身影就飞奔着过了海关,出了大门,穿过接机的人群,一路跑向了一辆停在路边的轿车,然后坐了上去。

    听到有人拉开车门,坐在驾驶位上的人回过头笑道:“大作家,欢迎回国。没想到你这么快就能出来了。行李呢?”

    这人正是当年的白导演白一宁,顺便兼职了两个新工作。

    司晚晴的生活助理,兼女朋友。

    “我等不了托运了,先去二院,我要去看我侄子!”司晚晴把包里的手机翻了出来,把飞行模式关掉,然后开始搜寻当前有关蒲千阳的最新消息。

    白一宁提示:“你的粉丝团在那边等你呢。”

    “这些都是小问题,我找个时间开一次直播解释并道歉。”

    见司晚晴这么说,白一宁也听从了当事人的想法。脚下一踩油门,轿车就汇入了机场外来往的车流。

    “不过我的建议是不如这周双更补偿。”

    现在已经是凌晨两点半,出了机场的交通枢纽就没什么车了。在不超速的前提下,两人几乎是用最快的速度来到了二院。

    二院急诊室门外有记者和网红四处张望,他们已经查询了司晚晴的行程,并且提前来这里蹲守。

    他们的职业素养让他们不愿意放过任何一个第一时间搞到大新闻的机会。

    司晚晴自从开始专注于事业之后也开始正式出现在大众的视野里,不再是那个隐匿在作品之后的作家。

    就这样司晚晴被团团围住了。

    “请问您当时让自己的侄子参与拍摄是不是有私心呢?”

    “您宣传时说自己作品是全年龄向的,那您认为您在《长安九重门》中的剧情安排是否妥当呢?”

    若不是白一宁围在她的身边,恐怕她都进不了急诊室的大门。

    值班的护士看到这幅场景对于来者的身份也猜了个七七八八,不过根据工作流程,她还是要确认一遍:“您是蒲千阳患者的家属吗?”

    “是的。”已经非常疲惫的司晚晴点点头。

    随后她跟着护士来到了手术室外的走廊上。

    两人刚到,那间手术室的灯就灭了,里边走出来了好多人。

    小护士指着为首的人向司晚晴介绍道:“这位是主治医生,卫教授。”

    “大夫您好,我是司晚晴,蒲千阳的小姨,之前跟您通过电话的。”司晚晴深深鞠躬,“我侄子他现在怎么样了?”

    “手术非常成功。”卫教授说。

    听闻此言,司晚晴喜极而泣,“那我可以去看他吗?”

    “现在人还需要再高级病房观察,您进不去的。”卫教授见过太多的患者家属,娴熟地安抚道,“时间也不早了,您回去休息吧。”

    “等他醒了,观察结束转移到普通病房,能探视的时候我让人第一时间通知你。”

    说话时,卫教授向祝云宵微微颔首示意,祝云宵夜点头示意自己知道后续的接手事宜。

    “太谢谢各位了。”——

    自从确定了手术方案后,手术间的麻醉师就给自己的脸上罩了个透明的机器,数了五个数蒲千阳就失去了知觉。

    等他悠悠转醒,看到的终于不再是教室的米色桌面或者急诊室的天花板。

    一阵脚步声从门外响起,一位护士走了进来检查了一下他的状况,“麻醉师说这会儿你应该醒了,还是很准的么。”

    调整了一下器械的参数,让蒲千阳再睡一觉后,她又离开了。

    此时高级病房里只有蒲千阳一个人,高层窗外漆黑一片,连路灯的光都照不上来,唯一的光源是一旁呼吸机的液晶屏。

    麻药还没有过劲儿,蒲千阳暂时还感受不到疼痛,可汹涌而来的头疼与疲惫却是实打实的。

    但他睡不着。

    睡不着大多数时候都不是什么好事,但这次例外。

    否则他就不会看到,一个护士打扮的人悄悄打开了房门,站在了自己的病床前。

    “蒲千阳先生,所人所托,请您赴死。”

    然后抬手拔掉了他的呼吸机的电源线。

    第066章 轻松活一把

    “怎么了?面条不合你口味吗?”司晚晴见蒲千阳一口面条晾了很久都没吃, 便关心了一下。

    毕竟自己的厨艺确实“有目共睹”,即使煮泡面已经是自己最拿手的饭,还是存在着一定翻车的风险。

    听到她的话, 蒲千阳像是回神了一样,猛眨了几下眼睛。

    “没有没有,突然走神了而已。”

    随后他把筷子上的面重新放在汤里浸泡了一下,挑起来吃了下去。

    受人所托,请我赴死。

    真是打得一手好算盘。

    蒲千阳眯起眼睛, 一边吃面, 一边在心中开始排查到底谁有这样的需求。

    如果从动机上来说,迎庆集团的李老板是头号嫌疑人。

    毕竟自己手里的消息拿捏了他集团至少三分之一商誉,只要自己死了他再用钱让那位工人的家属闭嘴,就一切万事大吉。

    可蒲千阳结仇的也不止这么一家,即使不算自己创业期间明里挤死的对手, 边都集团内部其实也有不少人盯着他的位置和经手的项目。

    人为财死鸟为食亡, 古人诚不欺我。

    更何况, 比起一圈套一圈的计划, 还是直接让自己醒不过来的一锤子买卖更稳妥。

    现代商战, 恐怖如斯。

    自己并不奇怪有人知道自己住院的事情, 毕竟骑摩托夜闯急诊室送人治病这件事情要是没上一两个新闻头条就算媒体集体失职。

    但能在自己手术结束后摸到病房来的人就屈指可数了。

    至少也得在二院有些人脉才行。

    但十年前的自己怎么才能知道十年后是谁拔了自己的管子啊?!那口罩一戴,制服一穿, 外加上大半夜黑灯瞎火的,谁能看得清人是谁啊?

    连说话的声音都雌雄莫辨的,当真一点线索都不给吗?

    难道自己要永远困在这个循环里了么?

    生于十六,死于二十六, 生生世世不得脱困。

    不过这一次还是有一些不一样的地方的,起码自己的出生点变成了从罗湖公园回来到达司晚晴家的瞬间, 而不是上午第三节课前的课桌上。

    那自己存活的时间又是怎么计算的?

    之前的循环的持续时间是从自己冲到急诊室开始到自己死亡结束来计算,然后以自己从课桌上醒来为起点,自己的精神在回归二十六岁之前可以在这个世界停留相同的持续时间。

    现在出生点变了,自己的存活时间也久了,这怎么说?

    最关键的是,现在自己其实不知道自己被杀的准确时间。

    要是自己在干什么高危险度的事情的时候离了魂,怕不是十六岁的自己当场丧命。

    啊,头秃。

    要不这次先放轻松随便活活吧。

    三两下把面吃完,蒲千阳把碗筷连带着锅具一起收到了洗碗池里,拿出海绵擦合洗洁精就开始干家务。

    司晚晴连忙说:“你放那儿,我来洗。”

    “哪有做饭的人洗碗的道理?”蒲千阳手脚麻利,三两下就把手上的东西洗完了,“你说是吧,云宵。”

    祝云宵没有直接回答,反而起身把自己的碗放到蒲千阳手里后,从一旁拎起一块抹布去打扫灶台了。

    司晚晴无奈地微笑着。侄子大了不好打了,真可惜。

    蒲千阳支使祝云宵在打扫完灶台和餐桌后把之前洗了的衣服外套收回来,自己则是拎了两袋垃圾出门。

    虽然现在还没有推行垃圾分类政策,可蒲千阳下意识把垃圾按照干垃圾和湿垃圾来分类。

    直到站在四个颜色一致的垃圾桶面前他才想起来,现在还是十年前。虽然十年后自己分类扔的垃圾会被垃圾车全部一箱打包运走就是了。

    习惯的力量真是可怕,他这么想着,然后把两袋垃圾直接扔到了桶里。

    在回司晚晴住处的路上会经过一处广场。港城晚间天气凉爽,这里现在热闹的时候。不少大人会带着自己孩子下楼运动玩耍,孩子玩在一堆的时候,也正是大人一天中难得的聊天机会。

    告示板前,一位左边眉头有一颗黑痣的女士不耐烦地说:“当年我们就不该听别人说的什么歪理,选了回迁房,这可好,邻居里什么牛鬼蛇神都有。”

    她对面的一位上了些岁数的头顶有些斑秃的男士应和道:“可不是吗,我家楼顶就不是什么正经人,把走廊当他家,堆了可多的罐子和纸板,物业清了也堆,谁说都没用”

    仿佛找到知音一般,黑痣女士立刻接话:“我楼上那个小姑娘也不正经。除了出去买吃的就是在家里待着,也不知道干什么的”

    可在说下一句前,她左右张望了一下,见孩子不在附近便抬手遮住了嘴,斑秃男士立刻附耳过去,“就今天,带了两个男人回来,头发上抹发胶那种,你说说。”

    虽然她有意地压低了声音,可奈何蒲千阳听力真的很不错。

    如果之前还可以认为她是在说什么别的人,加上这句形容可就当真是意有所指。

    小姑娘就是司晚晴,而那两个不正经的男人除了自己和祝云宵之外,还能有谁。

    话里话外都在说司晚晴是小姐。这种污蔑对于蒲千阳来说是不可接受的。

    这时,一个穿着背带裤的小姑娘从远处跑过来,一把扑在了黑痣女人的腿上,“妈妈,为什么冰柜是个箱子而冰箱是个柜子啊?”

    “冰箱是侧着开的,衣柜橱柜也是侧着开的,但冰柜是朝上开的。”小女孩比比划划,非常兴奋地跟母亲说着自己的大发现。

    黑痣女人满肚子抱怨的话刚要出口被自家孩子打断了,没好气地说:“冰箱就是冰箱,冰柜就是冰柜,你管那么多,一天天不长正经精神头。”

    小女孩小嘴一撇,一副扫兴的表情。

    蒲千阳便半跪下身,保持视线与她平齐,开始她的问题:“中国人习惯将上掀盖儿的容器称为箱,侧开门的叫做柜,因此冰箱可以理解为一个上开门的用来装冰的箱子。这种东西,在古代叫冰鉴。”

    他还用手机搜索了一张冰鉴的图片展示给小女孩看。

    “在外国发明的refrigerator传入中国后,大家一看,一个里边能装冰的物件,那就叫冰箱吧,虽然开门方向不一样但功能差不多。”

    在搜索栏输入冰箱的英文拼写,搜索出来的第一行是它的翻译,第二行是它的照片,证明蒲千阳所言非虚。

    “所以大家就公认这就是冰箱了。”

    然后他重复了同样的操作去搜索冰柜的英文,“等到后来ice box传进来,有人发现之前的翻译并不准确,但是大家已经习惯这么使用,便将错就错,把原本应该翻译成冰箱的东西叫成冰柜了。”

    一番话下来,小女孩连连点头。自己的问题得到了解答,连之前的被母亲打击而产生的沮丧也一扫而空。

    正当她要跑回同伴身边分享这个新学到的知识,却被自己母亲拽住了手腕。

    女人呵斥道:“没礼貌,说谢谢!”

    “谢谢哥哥。”小女孩手腕吃痛,原本高兴起来的心情又跌落了回去。

    黑痣女人立刻借这个机会教育起了孩子,“一天天就知道疯跑,你看看人家哥哥,博学,快问问有什么秘诀。”

    “不客气,玩去吧。”蒲千阳先回应了小女孩的感谢,随后站起身笑着说,“没什么技巧,就是每天用发胶打理头发,这样可以节约时间去学习。”

    黑痣女人一时语塞,自己背后嚼舌根被当事人听到,已经非常尴尬了。

    结果人家还比自己有文化,这就更尴尬了。

    好在蒲千阳也不享受欣赏这种尴尬的成就感,转身就朝着司晚晴家的楼道走过去。

    听到蒲千阳敲门的声音,臂弯里挎着刚收进来的衣服的祝云宵去开了门。

    “我的已经干了,你的还有点湿。”说话间,祝云宵递过来一件校服外套。

    坐在沙发上的司晚晴邀请道:“衣服都没干怎么穿啊。你们干脆住我家吧,刚好我这边有个多的房间。稍微收拾一下就行。”

    “不了小姨,那太麻烦你了。而且我们也没带换洗衣物。”接过校服外套,蒲千阳谢绝了她的邀请,“外套而已,湿一点不打紧的。”

    “那我送你俩回家。”司晚晴不死心,觉得自己这个长辈完全没有威严。

    “云宵送我你还担心什么,洗个澡好好休息吧。我们改天再来小姨家蹭吃蹭喝。”拎上书包,蒲千阳跟祝云宵就离开了。

    两个人顺着学校的方向慢慢走,可在路过一处小巷的时候听到里边传来了有人求救的声音。

    第067章 犯罪小巷

    小巷两侧的墙上没有安装照明用的灯具, 两人借助大路上的路灯照进小巷的泛光也只能勉强能看个大概。

    隔着半道栅栏,里边一位装修工人模样的男子正单方面殴打一个穿西装的男子。

    前者一边打一边嘴里叫骂着:“就他妈的你勾引我老婆是吧?

    “我就想好端端地为什么她下午不在。”

    躺在地上的男子在挨揍期间勉强护住自己的头颈,试图解释:“大哥我没有。我只是……”

    不解释还好, 一解释,装修工人打扮的男人更是火上心头。

    “还嘴硬昂?”他回过身从放在旁边的包里掏出了一把圆锯,按下了开关。

    随着电锯的转动,它前方的灯光也亮了起来,照亮了两个人的脸。

    蒲千阳发现, 这两个人他居然都认识。

    打人的是自己在上一个循环打过照面的冒菜店老板娘的现任丈夫准前夫, 而挨打的正是之前在冒菜店门口见到过的所谓兼职房产中介的推销员。

    有了电锯壮胆,装修工就要一脚踹在推销员的脸上。

    可这时,巷外传来的声音打断了他的动作。

    “喂,警察吗?这里有人被打了。打人的还拿着圆锯,看起来是装修工人。”蒲千阳手里拿着手机, 手机屏幕亮着拨号页面, “地址是……”

    而祝云宵则站在他的身前, 挡在了装修工人与蒲千阳之间。

    两人站在灯光下, 而另两人隐在黑暗里, 泾渭分明。

    “真是多管闲事。”听到对方报了警, 装修工一下子就没了气势,可为了撑场面他还是放了句狠话: “算你小子走运, 下次再让我看到你骚扰我老婆,我就打死你。”

    然后他就关停了电锯把它收回了包里,拎着包沿着小巷的另一个方向窜逃离开了现场。

    没有摄像头,自己也还戴着手套, 光凭人证也抓不到自己。

    只留下推销员躺在地上抽搐。

    在缓了一口气后,推销员终于有能力继续说话了。

    “别……”他边说, 边试图扶着墙站起来。

    祝云宵见状,连忙跨过地面半人高的栏杆去扶他起身。

    蒲千阳则是把手机往兜里一揣,不慌不忙地从远处的开口绕了过去,“假的,我没报警。”

    “我觉得你可能也不希望我报警吧。”

    “报了警,你俩都得去做笔录,然后老板娘也会作为家属被叫过去。下午谈成的生意八成得凉。”

    推销员听他说完,一口大气喘了出来,然后轻声说了一句:“多谢。”

    祝云宵夜检查了一番他的身体状况,发现没什么大碍,也放下心来。

    两人扶着他走到了马路上,推销员径直坐在了路边的石柱上休息。

    “下手真不轻啊。”蒲千阳看着推销员脸上的一点乌青,“我其实有点好奇,你为什么那么坚持要做成老板娘那一单。”

    “万事开头难嘛,成了这一单,下一单我就可以拿出例子了。”此时推销员也认出了蒲千阳,毕竟港城一中的墨蓝色校服实在是让人印象深刻,“中午跟你聊天给了我一点启发。”

    “与其劝说已经有比较固定客户群的人入驻平台,不如干脆去找那些路边的店面小的加盟店。”

    “把它们聚在一起,统一提供冷库和燃气,形成一个规模性的餐饮制作中心,外围设计好动线让外卖小哥拿取方便。”

    说话间,他掏出了手机给蒲千阳展示了自己下午做的PPT。

    里边配了几张对于整个模式的设想草图,用不同的颜色标注了功能区和动线。

    然后以十家不同侧重的餐饮业举例如何调配资源。

    自己创业过的蒲千阳在看到这份PPT之后下意识开始思考这里边商业模式的可行性,然后他觉得这个项目有搞头,便诚心夸赞道:“有两下子,图也画得不错。”

    “我本科学建筑的,画图建模对我来说再简单不过了。”得到夸奖,推销员不好意思地抬手挠了一下鼻子,然后扯到衣服下乌青的地方吃痛又放了下来。

    十年前的建筑专业已经显露出疲态,怪不得毕业生毕业了都找不到对应的工作。

    职业病发作的蒲千阳的已经沉浸到了面前的商业方案中:“可我觉得你这里还有改进的空间。我可以用一下你的手机吗?”

    “当然可以。”虽然面前的人还穿着高中校服,可推销员完全不敢小看他,当即把手机递了过去。

    “你看这里……”蒲千阳横过屏幕,放大了上面的一张图。

    两个脑袋凑在一块在PPT上修修补补,俨然一副把马路当成了会议室的架势。

    但这条件比会议室可差多了。蒲千阳根据自己的习惯伸手向前摸便签和纸,只摸了个空。

    “要是有纸和笔就好了,要是再有一份教辅材料帮忙垫一下就更好了。”蒲千阳也不收回手,反而平着挪到了祝云宵面前勾了勾。

    于是祝云宵非常自觉地从书包里掏出了一本五年高考三年模拟,又从活页本上拆下来一个页面,最后连带着一黑一红一蓝三只水性笔一起放到了蒲千阳的手上。

    这个,就是默契。蒲千阳非常满意。

    他用笔在纸上快速地画出了刚刚讨论内容中需要补充的内容,看得推销员连连点头。

    等到蒲千阳咔哒一声把笔盖上,一张可以被称为是有效提案的草稿已经有模有样了。

    此时,推销员的手机振动了一下,他看到亮起屏幕上的时间一下子跳了起来。

    “啊,我要迟到了。老板让我去汇报我下午的方案来着。”

    “这个点还要上班,你老板是周扒皮吗?”蒲千阳震惊,完全没有意识到自己刚刚的行为本质上跟老板没有区别。

    推销员苦笑一下,“没办法,工作是这样的。我得赶紧走了。”

    他盯着蒲千阳手上的图纸,小声地问道:“这个图,可以留给我吗?”

    “当然。”蒲千阳把活页纸递了过去。

    推销员满心欢喜地收下了,然后快步走过了一个转角消失在了两人的视野里。

    可随即,就在两个人刚刚出来的同一条小巷里,又传来了争吵的声音

    “我是她男朋友啊!we are dating!亲吻是正常的!”一位穿着休闲西装的男子被两人按在了墙上。

    “拽什么鸟语,什么男朋友不男朋友的,我认你当妹夫了吗?”对方啐了一口,“非礼了我妹还想抵赖?是不是进了看守所你才能老实?”

    “这事儿没有三万块就过不去。”

    蒲千阳第一次发现自己所在城市里有这么多乱象,又是寻私仇又是仙人跳,这里其实不是港城是夜之城吧?

    而且你们为什么都把人怼在小巷子里啊,还是同一个小巷,都没点新意的吗?

    要是自己刚刚没帮忙,你们这两批人在同一个小巷里是不是还要划个三八线互不干扰啊?

    两位壮汉的身后,一位画着全妆的女人瞅见了巷外的蒲千阳与祝云宵,“哥,那边有人看着。”

    这句话又提醒了蒲千阳,他立刻转过身给自己和祝云宵来了张自拍。

    说是自拍,但他特意把焦点调整到了小巷内几人的身上。

    呈现出来的照片,把身后几个人的脸照了个正着。

    然后他把照片分享到了自己的空间,收获了不少点赞和嘲讽。

    “人物如奶油般化开,背景像刀锋般犀利,你这手机镜头是尼康啊?”

    “我靠,你居然用空间,还晒自拍?真的是你吗?”

    “你旁边的这是谁啊,还挺帅的,我们年级的吗?我认识吗?我之后能认识吗?”

    “楼上图谋不轨,建议严查!”

    “建议严查!”

    “为什么不认为是我们班的?建议严打!”

    发送成功的提示音非常经典,小巷的收声效果也不错,仙人跳的两男一女都愣住了。

    蒲千阳对着他们晃了晃手机,意味明显。

    这一举动既是自保,也是挑衅。你别动我,我这是自拍偶然拍到了你并没犯法,你动我就等着去蹲警局吧,而且看到校服和五三了吗,我未成年,返还双倍暴击。

    这一举动彻底打乱了几人的计划,在小声商量了几句后,两位男人放开了擒着的手,一直被按在墙上的男人顺势就躺了下来。

    仙人跳三人组其中的一位男性蹲下来,摸出了男人的钱包,“妈的,给你过生日就包个这么小的红包,兜里也没什么钱。看着穿得挺好的,没想到是个穷鬼。”

    “行了,我前边也搞了他不少转账。我们赶紧走吧。”女人踩着高跟鞋第一个离开了现场,另外两人紧跟其后。

    只剩下一个倒霉蛋躺在地上干呕。

    不到二十分钟,两个人相继倒在了两人面前。

    扶不扶,这是个问题。

    第068章 回家

    开玩笑, 对于蒲千阳来说这根本不是个问题。

    自己救前一个推销员是因为老板娘搬店还需要他帮忙,不然保不齐哪次小姨又正义感爆棚要去多管闲事。

    而现在面前的这个则是一个被仙人跳的家伙,感觉就不像好人, 自己可没什么兴趣沾染一身骚。

    蒲千阳抬脚就要走,可校服衣角却被轻轻拽住了。

    做出这个举动的人不是别人,正是祝云宵。

    “我们,不帮一下吗?”

    这家伙真的是帮人上瘾啊,昨天因为帮了班长今天上午被齐伟承找麻烦, 上一周因为看到姐妹携手作案指出真相被教导主任请去喝茶。

    现在又来?

    见蒲千阳眯起眼睛看着自己, 祝云宵也觉得这个要求好像有那么点过分。

    但自己下午明明就帮了他好几次,又是当骑摩托负重又是演戏的,这么一点小小的请求根本不过分。

    所以祝云宵仗着比蒲千阳高一点,虽然不占理但还是理直气壮地眯着看了回去。

    可恶,气势上被压了一头。

    蒲千阳掏出手机, 打开空间页面展示在他的面前, 无奈地说:“我帮了啊, 我发的自拍记录下了打他的人的脸, 只要他想我随时都可以把照片给他”

    在他发的这条空间的下方的评论已经一致变成了都怪蒲千阳拍照技术差才让大家看不到帅哥吃不到瓜。

    “你看, 还因此被嘲讽拍照技术差了, 我真是付出太多。”

    两人说话的功夫,之前躺在地上的人倒是不干呕了, 反而自己翻了个身半坐在地上吐了出来。

    看着男人的状态,祝云宵下了判断:“这几天天气不冷,放着不管的话,比起被冻死, 他更有可能被自己的呕吐物噎死。”

    惹麻烦事一回事,见死不救是另一回事。

    于是蒲千阳提出了新的解决方案:“或者我们帮他报警, 但是那样你大概就赶不上学校关门的时间了。”

    “我可以明天中午再回去。”

    见祝云宵这么坚持,蒲千阳也没有再推辞,两人重新返回小巷深处把人拖了出来。

    毕竟你打了电话报警,然后在等警察来的期间把人扔在旁边躺着好像也不是很道德。

    这人看着瘦,但扶着还挺沉的,摸着身上的肌肉,可能平常也有健身的习惯。

    扶人期间,蒲千阳顺带把这人的衣服口袋检查了一遍,然后他叹了口气,“现金全没了,手机是密码解锁的款式,连个身份证都被摸走了,这下连直接扔酒店都做不到。除了带他去警察局我也想不出第二个解决办法。”

    听到警察局,原本晕晕乎乎的人突然挺起身子,“Mom,I know!我不能惹事,不然老爸就要把我送回英国了。”

    随即又瘫了回到了祝云宵怀里。

    两人对视一眼,双双从对方眼中读出了无奈的神色。

    蒲千阳倒是注意到这人的英语发音可以说是非常地道的伦敦腔,但人却是黑头发黄皮肤,怎么看都是个中国人。至少也得是个东亚人。

    是长年在外的留学生?还是干脆是个外籍华人?

    不管是国人还是外国人,有事儿不找警察的毛病倒是挺统一的。

    “你说要是这样一个人死在了街头,会不会引起港城的新风整顿活动。死得其所,物超所值?”蒲千阳重新查看了一下他的个人物品,发现确实有不少东西是外国的小众品牌的产品。

    比如被仙人跳三人组随意扔在地上的那个钱包,看着花花绿绿小小一个,又丑又不实用,可摸上去触感细腻,非极佳材质做不到这点。

    小众,等于格调,等于贵。

    这人至少也得是个地主家的傻儿子。

    “行吧,这单仙人跳亏了,我赚了。”

    祝云宵已经习惯了蒲千阳嘴里时不时说出的惊世骇俗的话,也深刻理解了他嘴硬心软的本质。

    当他这么说的时候,就是他答应帮忙了。

    还好已经错过了下班的高峰期,不然路上的人就会看到一副奇景:两个高中生架着一位成年的男子,好似红军过草地一般艰难地前行。

    又走了一段路,几人终于来到了蒲千阳家的楼下。

    此时的蒲千阳无比庆幸自己母亲换房子的时候选择一次到位买了电梯房,不然要是走楼梯把这么重一个人抗上去,自己和祝云宵不死也得累出个好歹。

    到了门前,蒲千阳向后一摸却摸了个空,然后才想起来之前自己觉得因为是祝云宵要捡的人,作为交换,就把自己的书包挂到了祝云宵的身上。

    “钥匙在我包里,你先撑着他一会儿。”说完他就把身上的负重全都转移到了祝云宵身上。

    楼道里的声控灯已经坏了很久了,物业也没来修,所以蒲千阳只能凭借双手摸索过去找自己包。

    这一摸竟然意外发现祝云宵的衣角是湿的。

    ……

    谁让你穿我校服了?

    可这时候他也顾不得计较这些细节了,因为被一个人扛着可能不是很舒服,祝云宵身上的人开始乱动。

    蒲千阳加快了摸索的速度,在翻了两个口袋之后终于找到了家门的钥匙,摸黑把钥匙插进锁孔,向左转动几下拉开了门。

    “进吧,没沙发,给人扔地上先。”

    祝云宵艰难地挪动脚步把自己和身上的人,外加两个书包带进了门。

    跟在他身后进门的蒲千阳抬手摸到了电灯开关。

    啪!

    随着一声清脆的塑料碰撞的响声,家里亮起了暖黄的灯光。

    入了户,左手边是一道兼具收纳功能的隔断,往前走就是满墙的书架和长餐桌,餐桌的尽头放了同色但矮了十公分的置物架。

    再往里就是厨房。看起来确实没有客厅这个功能区。

    右手边则依次排列了卫生间和两个卧室,其中一个已经被改成了书房。

    虽然蒲千阳说把人直接扔地上,但祝云宵还是选择拉开一张餐桌旁的扶手椅把人放了上去。

    这一放可以说是非常及时,因为下一秒,这个男人就又吐了出来。

    这一次他吐在自己身上了,随即一股浓郁的酒精味道混合着呕吐物的臭气飘在了这个不大的家中。

    蒲千阳当即后退两步捂住了鼻子然后打开了新风系统。

    虽然不是自己直接喝,可凭自己那敏感的酒精过敏体质,酒精闻久了味道也会过敏。

    “明明喝酒伤身,一滴都伤,为什么人们还喜欢喝酒?”

    祝云宵没回答这个问题,或许这个问题本身也是发泄不需要回答。

    他把这人还没有粘上东西的西装外套脱下来放在了一边,“要给他洗洗吗?”

    “就凭咱俩现在体力怕是洗不了他,要是再一失手,浴室滑倒更危险。”蒲千阳否决了这个提议。

    “感觉他胃里应该没东西了。后边吐的都是酸水。”

    “那就把脏衣服都脱掉,然后随便给他擦一下好。”

    蒲千阳从卫生间拧了一块湿毛巾回来交给了祝云宵,祝云宵用它把男人嘴角和皮肤上的呕吐物擦干净。

    从鞋柜里拿出一个超市的购物袋,蒲千阳捏着鼻子用指尖拎着男人的弄脏的马甲和衬衣,把它们装了进去,“洗是不可能洗的,这个点开洗衣机叫扰民,明天我家门口就得被放垃圾。”

    祝云宵进了卫生间把毛巾洗干净凉在了架子上,然后两人看着面前只剩一条内裤的男子,陷入了沉默。

    最终还是蒲千阳先开了口,指挥道:“书房里有单人床,把人搬过去吧。”

    “至于你,要么你跟我挤一下主卧,要么你就得睡地上了。”

    “自己选吧。”

    第069章 小心思

    “那我就……”

    不等祝云宵说完, 蒲千阳就竖起一根手指点在了他的鼻尖上,“我开玩笑的,还能真的让你睡地板么?”

    “你愿意我还不愿意折腾呢, 垫褥子铺床单拿枕头抱被子,第二天还要给收起来。”

    “你看我像不像勤快人?”

    收回手指,蒲千阳转身进了主卧。

    随后主卧传来低沉的滑轨摩擦声和纤细的金属碰撞的声音。

    然后从主卧出来的蒲千阳把一小叠衣服交到了祝云宵手上。

    “去洗澡吧,记得洗头。沐浴露在架子下层,洗发露在上层, 喜欢哪个味道就用哪个。柜子里的拖鞋叠好的浴巾都可以用。”

    “这里是我的背心和新的内衣。”

    话说到这里, 蒲千阳突然想到了自己之前摸到的湿衣角,玩味地补充了一句:“虽然你比我高一点,但你都能偷穿我校服了,就算是我的大小你也应该能穿吧?”

    被戳穿了小动作的祝云宵接过衣服二话不说就进了浴室,独留蒲千阳一个人笑地像一只把头绳从桌面上推下去的猫。

    等祝云宵洗完出来, 蒲千阳已经整理好了被那人搞得一团乱的屋子, 独留一个敞开门的主卧亮着灯。

    从房门中洒出的光朦胧地照在地板上, 像一个邀请, 又像一条路。

    祝云宵心里莫名冒出这样一个想法, 但随即这个有点暧昧的想法就被他自己刻意挥散了。

    蒲千阳听力很好, 既能听到别人压低的议论,也能听到隔着两道门传来的浴室的淋浴声。

    所以他在第一时间就知道祝云宵洗完了。

    他也想起来自己之前忘记交给他的东西, 吹风机。

    因为平常只有自己在这里生活,而自家的卫生间当初没有做干湿分离,在那边预留开放式的插口可能会有危险。所以大多时候自己都是回到主卧来吹头,顺便看着外边的城市夜景发呆。

    等到祝云宵的脚步声来到门口的时候, 蒲千阳指了指床头的吹风机和插座,就拿上自己的衣服去洗澡了。

    蒲千阳倒是自然地很, 当年自己和另外的伙伴在初期创业阶段出差的时候,三个人挤两人床才是常态,两个人分一张双人床那都是经费爆炸。

    更何况这里还是自己的家呢。

    独留一个祝云宵自己在纠结和尴尬。

    虽然祝云宵确实不看恋爱小说或者电视剧,但他怎么说都是个男人,该知道的都知道。坐在床边吹头发等人,这种场景怎么想怎么微妙。

    在洗掉了发胶的情况下,经过毛巾的擦拭,他还是有一撮半干的头发完全不服帖地翘着,怎么擦都压不下去。

    潦草,突兀,不合群,像极了高中男生的内心写照。

    “你当真以为你还能当个普通人吗?想多了!只要你在这个场子里混过一天,你就回不去了!普通人谁能跟你做朋友?”

    一个久远的突兀的声音在他脑海里响起,刺地他太阳穴隐隐作痛。

    普通人吗?蒲千阳应该算是普通人吧。

    朋友吗?

    怎么想,现在我们是好朋友了吧,至少也得是朋友了吧。

    他突然有点生气,为什么自己需要吹头,为什么只有自己在纠结这件事,而另一个当事人好像完全不在乎。

    不想了!在朋友家住一晚上怎么了?穿朋友的衣服怎么了?

    抓起吹风机把线捋直,将插头插进插座,开到最大档。

    在人为制造的热风的攻击下,那一撮顽强的头发最终蒸干了所有的水汽,柔软地贴在了旁边的同类身上。

    电机转动发出的轰鸣和风从耳边掠过发出的响动让祝云宵没有发现在自己纠结的期间,蒲千阳已经洗完了。

    “别拔,我还要用。”

    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捏着吹风机把手的上半截把它从祝云宵的手中抽了出来。

    蒲千阳洗头的习惯一直都是随便擦一下之后全部吹干,所以他进门的时候,头发尖上还带着水珠。

    有几滴水珠随着他的动作滴到了祝云宵的脖子上。

    然后祝云宵一下子站了起来把位置让给了蒲千阳,自己去了床的另一侧。

    蒲千阳不以为意,直接坐在了祝云宵刚刚坐着的位置问道:“你怕冷吗?这间屋子的窗户最近有点漏风。”

    祝云宵立刻回答:“都行。”

    “怕冷的回答一般都是怕或者不怕,回答都行的我还是第一次见。”蒲千阳被他逗笑了。

    吹了一会儿,蒲千阳又随便抓了两把头发,觉得干得差不多了就把吹风机的电源线拔掉,将电线缠到吹风机的机身上后把它放进了床头柜的最底层,“那我真随便拿了,半夜冷你也别抢我被子。”

    “不会的。”

    蒲千阳一边拿出一床新被子一边打趣道:“你是不是第一次住同学家?”

    把叠好的被子往床上一展,蒲千阳打了个哈欠,自顾自钻进了另一边的被窝。“反正在我这里没有别人,你就当自己家就好。冷就自己加被子,厨房的水壶也里有凉好的水,渴了自己倒,晚安。”

    然后他抬手关了卧室灯。

    顷刻间,房间中的光源只剩下了窗外来自别的楼宇的灯光和弯月与群星带来的寂寥夜色。

    虽然关了灯,但蒲千阳并没有打算真的睡觉,他想计算自己能存活的时长。

    刷新点变了,那自己能活下来的时间又是怎么算的呢?

    如果知道了这个世界自己能存活的时长,还可以变相倒推自己在二十六岁“赴死”的时间点。

    虽然完全不知道敌人在哪敌人是谁,但这并不妨碍他提前做出准备。

    连着充电线的手机就放在枕边,方便他在精神离开之前查询当前的时间。

    平常自己一人都是谁在床铺中央的,导致床边缘的垫子基本保持着原始的松软度,催人入梦。

    侧卧在床上的蒲千阳几乎是在凭意志力保持清醒。

    不知过去了多久,突然,祝云宵的声音从床的另一侧传来:“你在想什么?”

    “你还没睡?”

    “你的呼吸声很乱。”

    两个人都在所答非所问,谁都没有退步,这也是种默契。

    沉默是今晚的笙箫。

    最终是蒲千阳妥协了,他翻过身仰躺在床上,淡淡地说:“我在想我还能活多久。”

    最真心话总是在不经意间说出的。

    听到他翻身的声音,祝云宵也调整了姿势,跟他一样仰躺在了床上,“哲学问题?”

    “你可以当它是。”蒲千阳侧过头看着祝云宵,可祝云宵没有看他。

    一天下来,祝云宵是真的累了。

    窗帘缝隙投下的一束光刚好将祝云宵的睫毛照得纤毫分明。

    蒲千阳想来自己循环这么多次,看到最多的还是祝云宵的眼睛。

    毕竟在医院里这人头套口罩白大褂三件套穿得齐整,除了眼睛哪里都看不到。

    一般人为了入睡会属羊,蒲千阳为了保持清醒,选择数睫毛。

    数祝云宵的。

    数着数着,一股困意席卷而来,从四肢的末端一点点侵附到全身。

    妈的,不应该数的。

    饶是蒲千阳知错能改也已经迟了。

    不过睡一觉听起来也不错,他真的已经很久没有睡觉了。

    这个想法冒出来后,他原本绷紧的神经在此刻霎时间松弛了下来,整个人进入了深沉的睡眠。

    次日一早,属于周末的闹钟在八点钟准时响起。

    蒲千阳伸手关闭闹钟的时候的第一个念头居然是自己一定要换掉这首曲子。

    第二个念头才是,为什么是这首曲子?

    在第二个念头出现的一瞬间,他翻身坐了起来,确定手机上的日期真的是第二天。

    所以自己没有回去?时间循环失效了?

    在无数的念头涌进大脑的同时,蒲千阳尴尬地发现自己身上有两床被子,而祝云宵只盖了其中一条被子的一个角。

    心虚地把其中一床还回去盖好,蒲千阳试图悄悄地离开。

    可有人偏跟他唱反调。

    在他足尖点地的同时,隔壁的书房兼客房兼怪人储藏室里,传出了一声尖叫。

    第070章 早餐时间

    这尖叫的穿透力可比蒲千阳压在枕头下的闹钟强多了。

    原本还在睡觉的祝云宵也被叫醒了。

    他翻身起来揉了下眼, 随后发现自己身上端正地盖着一条理论上应该裹在蒲千阳身上的被子。

    他起身,拉开窗帘,把两条被子叠起来铺在床上。

    像一位客人, 又像一位主人。

    做完这些,他说了两句话。

    第一句是:“半夜别抢我被子。”

    第二句是:“冷的话自己拿被子。”

    无论是语气还是断句,都和蒲千阳昨天所说的话一模一样。

    比被当场抓包更严重的是什么,是在自己精心掩饰后被抓包。

    “我去看一下他的情况。”蒲千阳镇定自若地转移话题,快步离开了主卧。

    打开书房的门, 里边的人果然已经醒了。

    听到他的开门声, 这个大男人瑟缩在床头,紧紧地裹住了身上的小被子,保险起见还把枕头也抱到了身前,仿佛面前的人要对自己图谋不轨。

    蒲千阳眉头一挑,这人昨天不会是脑袋被打坏了吧?

    此时他突然注意到, 虽然这人是黑头发但眼睛却是如猫眼石一般的绿色。

    这么来看, 这人至少也算是半个外宾了。

    见敌迟迟不动, 床上的人悲伤地说道:“我已经没钱了, 手机也被你们拿走了, 现在连衣服都不给了么?”

    蒲千阳从置物架上拿起昨天从他兜里搜出来的手机隔空扔到了他的身边, “你的手机。”

    那男人伸展手臂摸到了手机,然后又快速地缩回了被子里边。

    按下开机键, 输入密码解锁。手机功能一切正常,除了电量。

    “好好的iphone最高配置给你用成这幅样子,出二手都不会有人要。”

    听到蒲千阳这么说,这人这时才意识到面前的人虽然说话很损但好像真的不是坏人。

    “那我的衣服呢?”于是他提出了第二个问题。

    这人见杆爬的眼色有一套的。

    “在外边, 你自己出来拿。”蒲千阳只是来看看他的情况,又不是来伺候他的, 留下这句话后当场扭头去了卫生间洗漱。

    卫生间里,祝云宵已经非常自觉地在用蒲千阳昨天准备好的一次性牙刷刷牙了。

    站在他身旁的蒲千阳思考了一下,沉痛地说:“早餐应该只有牛奶和面包,我大概已经很久没去超市采购了。”

    祝云宵吐掉嘴里的泡沫,回应道:“你有什么想吃的,我可以下去买。”

    “附近应该有早餐街,祁同学每天早自习偷吃的早餐都不重样。”随后他又用清水冲洗了一下面部。

    “也行。”蒲千阳点点头,然后叼着牙刷去客厅找钱包。

    咕——

    有人饿了。

    此时客厅里一位正端庄地坐着的只穿了西服外套的成年男子,向蒲千阳投来了幽怨的目光。

    “我要吃法餐,吃中国的早点我上午会犯困。”

    都落到这个境地了居然还想着点菜,蒲千阳都要佩服他了。

    但也不能把人饿死,所以蒲千阳从冰箱里拿出一条夹着奶油的长面包扔给了他,“法棍,爱吃不吃。”

    “这不是法棍,它不硬还有奶油。”接过面包的男子眉头一皱,“点个外卖也行啊。”

    “这个点哪家法式餐厅开门了?”

    男人不服气,拿出手机打开地图,然后发现最近的法餐餐厅十点半才开门,还要走五公里。

    地主家的傻儿子,实至名归。

    此时,一只手将一个盛着蓬松炒蛋的盘子推到了那人面前,“法式煎蛋,将就吃吧。”

    原来是在两人扯皮的功夫,祝云宵已经完成了开灶打蛋炒蛋装盘的全过程。

    “有求必应,你是机器猫吧其实。”蒲千阳感到惊奇,“没看出来你还有这技能,那要不今天早餐也别出去买了,就你来做吧。”

    “可你的冰箱里能用来烹饪的食材只有鸡蛋,最多加个面包。”祝云宵面对这个要求无可奈何,巧妇难为无米之炊,“想凑都凑不出一顿饭。”

    “我听说大厨都是可以化腐朽为神奇的,一种食材,八个做法。”

    “炒鸡蛋算一个,还有煎鸡蛋、水波蛋、班尼蛋、鸡蛋饼、玉子烧、炸蛋。这都七个了,再来一个水煮蛋齐活。”

    此时,就着中式法棍和正统炒蛋吃了一顿混血法餐的人好像恢复了些精神,甚至听着蒲千阳的歪理邪说都有力气笑出声了。

    他嘿嘿嘿笑个不停,间隔着插了一句:“你是他男朋友吗?”

    “不是。”蒲千阳从冰箱里拿牛奶。

    “感情这么好,还睡一块,年轻人,要正视自己。”男人把筷子整齐地放在盘子中央,表达对厨师的敬意。

    “只是暂时不是而已,兄弟,就冲你这盘炒蛋,我挺李呀啦!”他对祝云宵竖起大拇指,说了句不知道从哪部港片学来的半吊子粤语。

    “希望占据了唯一客房的人有点自觉好吗?”把牛奶均等地倒在三个杯子里,蒲千阳抬眼看了一眼面前这个自来熟外宾,“早知道还是应该给你扔地上,我们各自独享一张床。”

    泰然地端起蒲千阳递过来的牛奶,男人真诚地说:“你是好人,不会这样的。”

    知道真相祝云宵默默喝了一口奶。

    这位兄弟,你发好人卡的对象如果是好人,那世界上大概九成的人都可以是好人。

    在几人刻意回避掉昨天的话题后,一顿早饭吃得很是和谐。

    直到男人看到了蒲千阳随意地放在了置物架上的计算机竞赛的获奖证书。

    “你居然是蒲千阳?”他惊呼。

    蒲千阳咽下嘴里的面包,平淡地说:“不用居然,我确实是。”

    “一直忘了自我介绍了,我叫厉麟,严厉的厉,麒麟的麟。你们可以叫我leo。”男人站起身,向他伸出手,非常正式地说道,“你之前参加的那个信息竞赛里边的第五题的原型就是我出的。”

    说实话,真的有人可以记得自己十年前做的试卷的内容吗?反正蒲千阳是不记得。

    但是如果在现在这个时间节点,自己不记得反而非常不正常。

    因此他就干脆不接这个话,随意地握了一下leo伸出来的手,“有点印象,所以?”

    “所以我知道你的代码写的非常好。”leo半眯着眼睛,做出一副享受的样子,“优雅精致,一看就跟其他只会if来else去的,从别的地方复制来的屎山代码不一样。”

    他其他的发音多少带了点南方地区的方言调调,但“屎山”这个词倒是说得字正腔圆。

    还不等他继续自己的演说,他放在桌面的电话就响了。

    看到来点人,leo的神情立刻变得紧张了起来,用颤抖的手接起了电话。

    电话另一头传来了一道明显压制着怒意的声音:“玩够了吗?为什么还不回家?”

    第071章 一波未平

    原本神采飞扬的leo此时跟被戳破的气球一般萎靡了下来。

    “我……昨天出了点事, 现在在别人家里。”他的语气中似乎还带了一些委屈。

    半晌后,对面甚至都气笑了,“你以后别叫厉麟了, 改名叫厉害吧,你是真的牛。”

    气归气,笑归笑,正事还是要干的。于是电话对面说:“地址给我,我去接你。”

    “地址是……”leo的向蒲千阳投来求助的目光, 蒲千阳把手中的纸巾推到了他到面前。

    在leo的手机响起来的一瞬间, 蒲千阳就大概猜测到是有人要来找地主家的傻儿子了,便提前从桌上的纸抽里抽了一张餐巾纸出来,用笔在上边写了自己家的地址。

    接过纸巾的leo先是赞叹了一句:“哇,你字写得真好。”

    然后把上边的字一个个念了出来,“地址是三河区长明街九弘小区。”

    “知道了, 半小时后你在小区门口等着。”

    这时, leo一直想要避免的问题终于还是被拿到了台面上, 他没有衣服穿了。

    无论是从什么角度来说, 那件狼藉一片的衬衣在经过细致的清洗之前都不能穿了。

    而面前的高中生的衣柜大概也没有适合自己身材的衣服。

    “呃, 你再帮我带套衣服过来呗?”leo小声地请求道。

    “衣服?”对面一时间没有明白发生了什么事情, “你今天的日程中没有需要穿正装的场合。”

    leo的头深深地垂了下去,“我的衣服……也出现了一些状况。”

    “所以你现在是光着身子在一个陌生人的家里?”

    即使是坐在leo斜对角的祝云宵也能听出这句话中极力压制着的怒意。

    “也不全是光着的。”leo试图辩解但无果, 电话对面的人已经失去耐心了,径直挂断了电话。

    “喂?喂!”

    听着两人的对话,蒲千阳面无表情嚼面包。

    你到底是为什么有立场觉得我们是gay而你自己是直男的?

    当然,这么冒犯的话蒲千阳说不出口, 于是他换了个问题:“电话对面这位是?”

    “是家里给我安排的生活助理。”脸已经丢光的leo干脆破罐子破摔,将自己的事情合盘托出, “昨天我让他在家里待着,不要跟踪我的约会。然后……”

    然后就遇到仙人跳了。

    “那他就真的没跟来?”

    “没跟,我确认过很多次了。他很讲信用的。”

    蒲千阳往椅背上一靠,随意地评价道:“那你应该庆幸我们昨天救了你,不然就可以提前恭喜你可以换一位新助理了。”

    “为什么,他人是凶了点,但对我很好啊,平常做事也很周到。我挺喜欢他的。”leo不解。

    “因为,权力只对权力的来源负责。”蒲千阳用指尖轻轻地敲了敲桌子,“他的雇主并不是你,对你好是为了方便他的工作罢了。”

    “不过我觉得,就你现在的表现来说,他对你的好应该是到头了。”

    leo的表情凝固了,蒲千阳的心情好起来了。

    笑容不会消失只会转移定律,在此刻得到了最大的验证。

    出于人道主义关怀,蒲千阳让厉麟补发了一条具体到楼号和层数的地址,不然这位可怜的傻儿子就真的要“敞开胸怀”走到东门了。

    半小时后,蒲千阳家的门铃准时地响起。

    透过猫眼看到,一位穿着黑色休闲西装的高大男子在门外站定,手上拎着两个纸袋子。

    这位八成就是厉麟的生活助理了。

    在蒲千阳开门后,男子主动自我介绍道:“您好,我是厉麟的生活助理季岚,昨天我的老板给您添麻烦了。”

    leo越过蒲千阳的头顶微弱地打了声招呼,“季哥。”

    季岚面无表情地递上了第一个纸袋。

    leo伸出手臂接过纸袋,然后在季岚的死亡注视下飞速地缩回了书房。

    等leo消失在门后,季岚换回微笑的表情向蒲千阳递上了第二份纸袋,“一点礼物不成敬意。”

    蒲千阳接过礼物摆摆手,示意小事一桩。

    毕竟如果不是祝云宵坚持,自己就把你老板扔小巷放他自生自灭了。

    在接过纸袋的一瞬间,蒲千阳就通过手感判断出了这份礼物大概是什么:一万块的现金。

    可以说是一个完全不出错的礼物,如果送的是袖扣或者香水可能还会被闲置,但钞票就不会。

    或许季岚对于处理这种事情多少是有点过于熟练了。

    还不等门口的两人继续下一步更官方的社交拉扯,祝云宵的声音从屋内传来,“千阳,洗洁精用完了,家里还有备用的吗?”

    “在这边的柜子里。”蒲千阳抬手指向了自己身后斜上方的橱柜。

    为了避免在做清洁时打湿衣袖,已经换回自己衣服的祝云宵把袖口挽到了小臂以上的地方。

    于是在他抬手去打开橱柜的时候,那自然滑落的衣袖就没能遮盖住他手臂内侧的浅淡纹身。

    本来是再普通不过的一个动作,却让季岚猛地冲过了蒲千阳的身侧,把祝云宵死死地按在了餐桌上。

    原本看起来温文尔雅的他仿佛变了个人一般,半是质询半是胁迫地问:“祝潇是你什么人?!你接近厉麟有什么目的?!”

    “是你爷爷。”祝云宵一个翻身挣脱了季岚还没完全成型的擒拿姿势,然后一拳揍在了季岚的脸上。

    可能也没有想到祝云宵居然能够反抗自己的压制,季岚可以说是实实在在地吃了这一拳。

    他被打中的地方立刻泛起了一层青紫的痕迹。

    蒲千阳愣了,这么多次循环下来,无论是被误解,还是面对危险,祝云宵一直都是一副淡定的表情,就连打架都是收着三分劲儿的。

    可这次他是真的出离地愤怒了。

    蒲千阳用身体隔在了两人之间把祝云宵护在身后,喝道:“住手!”

    “季哥,季哥,你冷静点。”换好leo刚从书房出来,看到剑拔弩张的两人完全不明所以,便本能地配合蒲千阳把两人拉开了些距离。

    蒲千阳神情严肃地警告道:“季岚先生,容我提醒一下,您目前的行为算是私闯民宅。”

    leo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看情况是季岚不占理。于是他连连道歉:“抱歉抱歉,他平常不这样的。”

    然后推搡着季岚离开了大门。“谢谢你的帮助,我们有缘再见。”

    随着一声沉重的大门合拢声,原本吵闹的屋子里一下安静了下来。

    安静到只听得到两人的呼吸声和厨房的百洁布滴下的水滴撞击在金属水槽的声音。

    半晌,祝云宵笑着叹了一口气,抬头看向蒲千阳,轻声问:“你没有什么想问我的吗?”

    第072章 一波又起

    祝云宵身后的白色薄纱窗帘因为晨风的吹拂, 轻柔地拢在了他的周身,像是一只用舌头轻轻舔舐幼崽的母鹿。

    蒲千阳只是看了一眼祝云宵的上臂,随后又把目光挪到了他的脸上。

    祝云宵的五官有一种很中国古典的美感, 两道剑眉之下是一双眼尾微微上挑的细长的眼。

    面中挺翘的鼻梁单独看会稍显阴柔,但放在他脸上却很好地中和了眉眼的锐气。

    就这样一张精致的脸上的表情却非常僵硬,又仿佛有些悲伤,仿佛在等待对自己的宣判一般。

    你想我问,我就不问, 我偏要你主动告诉我才行。

    “我确实有个问题。”蒲千阳走到他的身边, 仔细地将他两边的袖口叠整齐,“家里还有鸡蛋吗?那个法式什么蛋闻起来挺香的,给我也来一个呗。”

    这么一句日常的话使得原本正式又紧张的气氛瞬间消散无形。

    仿佛得到大赦一般,祝云宵轻声抱怨道:“我锅都洗完了。”

    “那我现在夸你帅可以将功补过吗?”确定祝云宵两边的袖口不会因为活动而掉落之后,蒲千阳双手一摊, “或者你给我切个水果也行。”

    五分钟后, 一个盛着大小均匀的苹果块的透明玻璃碗摆放在了蒲千阳面前, 这一页就算临时揭过去了。

    未氧化的雪白的果肉在鲜艳的红色果皮的映衬下显得格外诱人, 也非常有生活气息。

    如果换成是他自己一个人吃水果, 是绝无可能搞得这么精致且小资的。

    一边吃苹果, 蒲千阳终于有时间来思考现在自己到底是个什么情况。

    很明显,截止到目前自己在这个时空里存在的时间远远长于自己死在病房的时间, 具体什么时候或者在什么情况下自己会被判定回到二十六岁的时空完全未知。

    还是说这一次是正经重生呢?

    这种未知令人不安且头秃。

    小说里别人穿越好歹都有个系统,换成自己就单打独斗。

    不过对于蒲千阳来说,比起纠结祝云宵的秘密和自己的存活时间,其实当前有个更头疼的问题。

    作业。

    英语是自己的工作语言之一, 做个高中卷子不成问题。语文有底子,就是古诗文有些生疏了些, 需要查询。

    而数学在考完大学考试之后就还给了老师,更不用说经年未见的物理化学生物了。

    还好自己没重生在考场里。

    从书包里掏出一叠厚厚的卷子,蒲千阳眯着眼睛大概扫了一圈,随后把其中属于数学和理综的几张抽了出来放在了祝云宵面前。

    “我写语文英语,你写数学理综,很公平。”

    祝云宵可能从来没有想到过自己有一天还要替别人写作业,“我记得你是年级第一?”

    “对啊。”蒲千阳理直气壮。

    “然后你要我帮你作业?”

    “我都保送了为什么还要写作业?”蒲千阳愈发理直气壮,“人要把有限的生命,投入到无限的享受中去。”

    我知道自己在魔改,你知道我在魔改,我也知道你知道我在魔改,但你拿我没办法。

    两相对视良久,最终是祝云宵败下阵来,他主动接过了蒲千阳递过来的卷子,“有道理。”

    随后两人面对面在餐桌上开始写作业。

    英语卷子虽然看起来长,但本质上要写的不多。蒲千阳飞速写完一套后,起身去给两人倒水。

    回来的时候,他的手里不仅拿着两杯水,还夹着一副纸牌。

    看到他手中的纸牌,祝云宵明显神情又紧张了几分。

    把水放在一边,蒲千阳把那副牌在手中呈扇状展开。

    “要不要我给你变个魔术?”

    祝云宵点点头。

    “这是一副纸牌,我能一眼发现其中不一样的那张。你信不信?”

    虽然已经尽力克制自己的习惯,祝云宵还是飞速地把蒲千阳手中的牌浏览了一遍。

    从牌的状态上来看是一副开封了很久但是没有怎么使用过的卡牌,连卡面的顺序都是原装的A到K。

    怎么看都不像是跟魔术有关系的样子。

    难道他要考自己吗?自己应该怎么表现呢?

    “接下来,就是见证奇迹的时刻。”蒲千阳用另一只手从中间抽出了一张红心A。

    然后在同一时间把两只手的牌背反了过来。

    他左手牌背是蓝色,而右手的那张红心A的牌背则是红色,明显是从另一幅牌里抽出来单独放进去的。

    这算什么魔术?

    “怎么样,是不是很神奇。”蒲千阳把红心A放到了祝云宵的手心,然后从一旁的柜子上拿出了被自己单独拎出去的蓝色牌背的红心A把它收回了原版的卡牌中。

    祝云宵愣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为什么蒲千阳独独为他一个观众表演了这一场不能完全被称为魔术的魔术。

    虽然完全不知道他是怎么看出来的,也有可能是误打误撞猜对了,但这种别扭的安慰,自己收到了。

    “精彩。”祝云宵用指尖轻轻地抚过这张纸牌,由衷地赞叹。

    此时,蒲千阳的家门又被敲响了。

    然后门外传来一声:“物业。”

    蒲千阳通过猫眼看过去,门外却是站了一个社区工作人员打扮的人和另一位身穿工作服的维修工。

    但是出于谨慎,他还是隔着门问:“怎么了?”

    “楼下卫生间漏水了,想来看一下是不是你们家预埋的管道裂了。”工作人员打扮的人说道。

    联想到之前冬天意外地冷,小区管道被冻裂了好几处的情况。

    如果当时自家管道也被冻裂,并持续渗水,那么现在楼下出现渗水的情况也不是不可能。

    想到这里,蒲千阳便打开了门。

    工作人员站在门外,示意装修师傅穿好鞋套再进住户的家。

    装修师傅虽然有些不耐烦,但依然还是穿好了全套设备,然后拐进卫生间来到水池下方进行检查。

    作为户主,蒲千阳自然而然地站在卫生间的门口关注着师傅的动作。

    可在他的身后的那位社区工作人员此时从口袋里掏出了一块浸了□□的白布,上前一步就捂住了蒲千阳的口鼻。

    毫无防备的蒲千阳就这样晕了过去。

    社区工作人员放倒蒲千阳后,还不等祝云宵有动作,便径直说:“祝云宵先生,我们家老板想见你。”

    第073章 邀请

    “你把他怎么了?”

    祝云宵原想上前把蒲千阳救回来。

    可维修工打扮的人拎着一柄扳手, 像一堵墙一般隔在了他与另外两人之间。

    社区人员平静地回答道:“您放心,蒲千阳先生没有大碍。只要稍微休息一下就可以醒过来了。”

    祝云宵深呼吸几口气,尽可能让自己冷静下来, “谁让你们来的?”

    “您去见了我们家老板就知道了。”社区人员依然保持着她平静的语气。

    仿佛预料到祝云宵下一句话会说什么一样,她补充了一句:“您其实没得选,不是吗?”

    那张红色牌背的红心A被祝云宵攥地变了形,“我跟你们走,你们放了他。”

    “我们老板知道您与蒲千阳先生交好, 这次也邀请了他一同去坐坐。”

    好一个邀请, 明摆着就是要挟。

    见祝云宵不再言语,社区人员微微颔首示意,“车在东门已经准备好了,二位有请。”

    等到蒲千阳悠悠转醒的时候,自己正在一张黑色的真皮沙发上横躺着。

    刺目的阳光从窗户照射进来, 室外的人工湖的底部用不同颜色的陶瓷贴片拼出了一个标志。

    这个表示蒲千阳是认识的, 正是他十年后服务的边都集团的前身之一, 元一信息服务技术公司。

    对于自己是怎么出现在这里的, 他已经完全没有了印象。

    他的记忆只停留在了装修工在卫生间检查下水管的部分。

    可恶, 还是不应该给陌生人开门的。

    蒲千阳微微挪动了一下发麻的四肢, 这动作使他身上的衣服与皮革之间的摩擦发出了一些响动。

    随即,一个平静的女声从房间的另一侧响起:“蒲千阳先生您醒了。”

    蒲千阳抬头看过去, 那人正是之前敲门的社区工作人员,只不过现在她已经换回了一套职业秘书装,脚下的运动鞋也换成了尖头牛皮小高跟。

    她合上面前的笔记本电脑,做出一个邀请的手势, “我们家老板和祝云宵先生已经在另一边恭候多时了。”

    蒲千阳在心里苦笑一声。

    果然,之前觉得可以回归平静生活的想法都是幻想。

    有些事, 就算你有意远离,它也会在某个瞬间扑到你的脸上叫人避无可避。

    他缓缓坐起身,接过了秘书递过来的湿毛巾擦了擦脸,“您家老板这不像是请人来的样子啊。祝云宵现在还活着吗?”

    “情况特殊,请您见谅。”秘书的语气一如既往的平静,听多了甚至还会觉得有一些温柔在里边,“祝云宵先生现在很好,我们是一家正规的公司。”

    很好,很正规,抓人的手法就很正规。

    蒲千阳跟在秘书的身后,两人穿过一条长长的走廊,来到一扇木质的推门面前。

    样式考究,颜色雅致,乍一看多少有种君子如风的气度在里边。

    就像越是干杀人越货勾当的人越是信佛一样,人总是会在外部找补一些自己不存在的东西。

    秘书把人带到这里之后就没有再往前,只是说:“老板吩咐过,您直接进就好。”

    “行吧。”蒲千阳也懒得在乎那么多条条框框,连门都没敲就直接推开门走了进去。

    现在的场景就是人为刀俎我为鱼肉,自己就算万分小心也是一条万分小心的鱼罢了。

    门里的装修与陈设也是有些考究的,但比起点到为止的中式美学,这里边的博古架几乎要被塞满了。

    什么八卦镜,博山炉,玉如意,都一股脑地被塞在了一个空间里。

    在房间的中间的下陷处摆设了一张仿照根雕形式设计的长桌,祝云宵坐在东边,西边则坐着一位头发纯黑但胡须泛白的穿着改良唐装的男子。

    见到蒲千阳,祝云宵一改之前的冷静,连忙站起来要扶着他。

    蒲千阳抓住他的手轻轻揉了一下示意自己没事,然后主动把安置在侧边中间的凳子拉到了祝云宵的旁边入座。

    在他坐定后,长桌另一侧的男人喝了一口茶,“没想到二位只当了一周多的同学,关系竟然可以这么融洽。”

    “关老板,谬赞了,我跟谁关系都挺好的。”蒲千阳也不见外,自顾自给自己插了块点心。

    这句话倒是出乎关老板的意料,“没想到蒲同学居然知道我?”

    细密的绿豆糕在嘴里化开,在甜食的刺激下,蒲千阳之前还有些晕沉的大脑开始飞速运转。

    蒲千阳把东西咽下去后回答道:“毕竟我也算是半个写代码的,而元一信息服务技术公司在本地的名号也很响亮。”

    响亮之类的是纯粹的商业吹捧,让蒲千阳在意的其实是其他的事情。

    作为边都集团的发言人,他对于自家公司的发展史可以说是了如指掌。

    边都集团其实是三家公司合并而来的,元一信息服务技术公司只不过是其中之一,股份占比也不多,而在后期边都集团随着市场风向和政策扶持开始走实业的路子,元一信息技术就更没有用武之地了。

    可奇怪的是,集团内部的市场部和销售部的人员基本上都是由原元一集团的员工担任,而且效益非常可观。

    具体表现为,根据市场和其他公司的营销策略置顶的销售方法几乎可以说是无往不利。

    换个说法,也就是可观到,让人怀疑他们是不是黑进了别人的公司翻看了真实账本和战略一样。

    不过,按照今天的这个路子来看,好像开门撬锁溜进别人公司这种事也不是不可能发生。

    看着面前行为自然的蒲千阳,关老板眼中不免露出了欣赏的神色,“果然是英雄出少年,长江后浪推前浪。”

    “今天,我这两位手下的邀请方式也实在是粗鲁,我先替他们赔个不是。”

    明明就是你的支使,现在又搞这假惺惺的一套。

    蒲千阳点点头笑而不语,顺手插了另一块绿豆糕递到了祝云宵面前。

    看破不说破,是成年人的素养。

    关老板对识相的蒲千阳很是满意。他微微一笑,转到了其他的话题上,“其实今天请两位来,有两个主要的目的。”

    “其一是祝云宵是我故人之子,甚是想念,叙叙旧。”

    “只是一直以来因为一些原因都没有找到你,所以今日知道你的下落的时候,我确实有些兴奋过度。”

    “其二是当年你父亲托付了我一样东西,叮嘱我一定要亲手转交给你。”

    说话间,关老板用瓷制的杯盖轻轻的碰撞了杯身,发出了两声清脆的响动。

    那位秘书立刻从另一侧的门走了进来,手上端着一个年代老旧的盒子。

    第074章 一个盒子

    秘书把盒子端正地放在祝云宵面前后就安静地离开了, 正如她安静地来。

    像一个真正的工具人一般,执行着别人的命令,自己则闭塞五官, 不看不听不说。

    盒子的款式明显看着有些老旧,上边甚至还有着经典的港式手拿水烟斗的女人插画,看着就像把外祖母的针线盒拿过来了一样。

    可旧归旧,盒子却被打理得很是整洁,连最容易积灰的转轴处都擦得一干二净。

    关老板微笑着说:“我觉得由你来打开它再合适不过了。”

    虽然话说得动听又感人, 可蒲千阳绝不相信关老板没有亲自查看过盒子里的东西。

    若不是因为什么缘由里边的东西他打不开或者拿不走, 他是绝无可能需要别人来帮忙的。

    尤其是这个人还是“对厉麟有目的”的祝云宵。

    可祝云宵一动不动,连蒲千阳之前递过来的绿豆糕也没吃,更不用说上手去打开面前的盒子了。

    场面似乎就这么僵持住了。

    祝云宵似乎不想和这里的一切扯上任何关系。

    或许如果不是自己也被“邀请”了过来,他可能会直接从通风管里逃走吧。

    但没有办法,自己现在确实坐在这里, 而这个房间也没有连通管道的换气口。

    这么搞下去也不是办法啊。

    于是蒲千阳抬手示意, “关老板, 我有一个问题不知道您是否可以给解答一下。”

    关老板对于这个自己欣赏的年轻人很有耐心, 把目光转移过来之后微微点头, “请讲。”

    “在中国, 如果有正当的理由,想要查询到一个人的下落应该不是难事。那为什么您今天才, 因为一些意外,找到的祝云宵呢?”

    说意外都是好听的,如果不是昨天的一系列事情,自己根本就不可能把leo捡回家, 更不用提后来导致的祝云宵被季岚发现手臂纹身的事情了。

    对于这个问题蒲千阳是真的很好奇。

    如果没有发生这一切,自己和祝云宵只不过是读书一时同过窗, 说不定以后连翻同学录都得回忆一下的关系。

    可自己偏偏就突发了心脏疾病,而在医院实习的祝云宵是唯一一个能够救自己的人。

    那么自己只要让他能顺利进入医学院并在自己发病的那天在二院就行了。

    但随着两人经历的事情逐渐变多,祝云宵的身份就变得扑朔迷离了起来。

    □□少爷,这时一开始他对于祝云宵身份的猜测。因为在之前的循环中,他确实通过一些非常的手段救了齐伟承。

    可后边自己又推翻了这个猜测,哪有□□少爷过得这么苦哈哈的,不应该是在学校受了气第二天教导主任就换人吗?

    再加上他那一手精湛的千术……连麻将桌都现代化了居然还有人练这个。

    许多的线索在蒲千阳的脑海里聚了又散,始终得不到一个自洽的解答。

    “你作为他的朋友,有这样的问题也是情理之中。”关老板叹了口气,“主要是有人不愿意让我们找到他,所以在当初登记云宵身份的时候用了点手段,导致我们其实没有办法通过正规的渠道去找到他的下落。”

    十多年前,婴儿出生登记和户口登记确实隶属于两个不同的部门。而在那个计算机还未普及的年代,不少环节还是人工操作,确实有很大的操作空间。

    关老板没有说谎,但很明显,真话也没全说。

    “这样啊,那我还有一个问题,季岚先生为什么觉得祝云宵接近厉麟是有目的的呢?他们两人之前甚至都没有见过。”

    蒲千阳紧逼一步,直接提到了这两个人的名字。

    祝云宵的消息无疑一定是从季岚那边走漏的,甚至算算自称物业的那两人到达的时间,大概是刚被leo推出门就已经联系了关老板这边抓人。

    “那或许是一些误会吧,小孩子偷听了一些大人的陈年旧事的碎片,然后有了些自己的理解。”关老板柔和地笑了笑,“季岚跟了我蛮长时间了,做事又靠谱,所以我才派他去帮扶一下我那不成器的大外甥来着。”

    “原来如此。”蒲千阳点点头,仿佛认同了这样的解释。

    可祝云宵不这么认为,便说了他在来到元一技术之后的第一句话:“祝潇在很多年前就已经死了,无论他给我留了什么现在都失去了意义。”

    他将手放在了盒子顶部,因为过于用力,压在盒子上的五指的指甲都泛起了浅淡的白。

    “我不打算继承他的任何东西,他留给我的一切只有痛苦和折磨。”

    “不管这里边是什么,都归你了。”

    把盒子向关老板方向推了一段距离,祝云宵缩回了手,恢复了原来的充满防备的姿态。

    眼见关老板的神色变得阴沉了下来,蒲千阳突然问了个跟面前的场面风马牛不相及的问题:“那云宵,你觉得我怎么样?”

    这句话一出,祝云宵的情绪有了变化,他疑惑地看了过来,同样疑惑地也有对面的关老板。

    这种类似于只有相亲场合才会说出口的话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我是说,你觉得我作为朋友,你认为我的判断力怎么样?”蒲千阳意识到自己的措辞可能有一些不当,便又解释了一番,“我自认为我的判断力还可以,最不济我的意见也可以作为参考。”

    话说到这里,在座的其余两人都明白了他的意思。不等祝云宵阻拦,关老板抢先一步答应道:“这位小友倒是有意思极了。对于我来说,今天这东西我算是交出去了,至于是谁来打开我倒是不介意。”

    “可以吗?”关老板那边肯定不会有反对意见,关键是祝云宵的想法。

    祝云宵有些慌乱地盯着蒲千阳,无论这里边是什么,于情于理他都不希望自己当前唯一的朋友牵扯其中。

    然而,蒲千阳坐在这里就证明了,从一开始,他就什么都没保护得了。

    但他内心深处还有一个不一样的声音,用微弱的声量呐喊:让他开!他是愿意的!他自找的!从此之后他都不能摆脱你了!你们永远是朋友了!

    蓦然被这样的想法扯动了思维,祝云宵一时之间没有出言反对。

    而这种沉默,被蒲千阳视为默许。

    于是他起身把那个盒子拿到了自己身前,“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这个盒子比他想象中要沉许多。不知道里边装了什么,搬动时也没有东西在内部滚动或者滑动产生的撞击金属的声音。

    这所谓的祝云宵的父亲到底留了些什么,能让人这么大动干戈?

    盒子本身没有锁,只在两边预制了非常简陋的卡扣。蒲千阳轻轻掰动两侧的盒身就把它的上盖掀了起来。

    在打开盒子的期间,他几乎把与盒子大小类似的东西都猜了个遍,可这里边的东西依然让他很是意外。

    就这?

    第075章 归我了

    这盒子里边竟然齐齐整整满满当当地塞了一整套麻将。

    不对, 现在还不能判断是一整套麻将。

    在普通的麻将组合中会有筒条万三门,而每一门会有从一到九的牌各四枚。至于什么红中东风白板,还是什么春夏秋冬梅兰竹菊都会根据地区麻将的发展有所变化。

    万一这里边少了几颗呢?

    盒中麻将所选的材质表面光亮晶莹剔透, 虽然每一枚麻将也不过指甲盖的大小,却能保证上边的手工纹样依然精致细密。

    种种细节加起来,使得它一看就价值不菲。

    “这位小友介意告诉我们盒子里边是什么吗?”关老板紧盯着蒲千阳的动作。

    蒲千阳扣上盖子,用一种非常肯定语气回答说:“盒子里边是麻将,至少它是我认知中的麻将。”

    果然, 在他说出麻将这两个字的时候, 关老板的神色毫无变化,而祝云宵却是切切实实地流露出了疑惑的表情。

    “那你觉得这份礼物,云宵是可以收的吧?”把两人的表情变化都收在了眼底,关老板微微颔首,把事情转回了正题。

    “从内容物上来说, 如果不论价值的话, 我觉得这确实只是一份普通的可以接受的礼物。”蒲千阳坦诚地说, “但既然是礼物, 收不收, 还是要看收礼人本人的想法。”

    而祝云宵的态度已经再明确不过了。

    那么如果他刚刚说的话还算数的话, 理论上这样东西就属于关老板了。

    被两道内涵迥异的目光注视着,关老板仿佛一个长辈一样无奈一笑:“你们这一代年轻人确实都挺有自己的风格的。换成我们这代, 长辈给的东西连收着的时候都是要跪着的,更别说拒绝了。”

    哦,纯正的道德绑架。

    但只要我没有道德你就无法绑架我。

    “那我有一个建议。”蒲千阳用手指敲了敲面前的盒子,发出清脆的碰撞声, “这东西我先帮云宵收着,等他哪天回心转意了我就交给他。”

    毕竟关老板的核心目的就在于把东西交给祝云宵, 奈何祝云宵心意决绝打死不收,那自己不如做一个顺水人情,把这个山芋揣怀里。

    要是能啃上两口就更好了。

    “随你。”祝云宵淡淡地说。

    见当事人发了话,关老板也不好再多说什么。

    只见他眯起眼睛重新审视了一番这个顺带被“邀请”来的年轻人。

    在他这个年龄和位置,见过的有才华的或者是有志向的年轻人犹如过江之鲫数不胜数。

    但面前这个年轻人给他的感觉不一样。在他的身上有一种不属于这个年龄的成熟与圆滑,甚至他还会特意去控制自己的成熟,去主动露出破绽与贪婪。

    果然人比人得死,货比货得扔。

    都是对着电脑敲敲敲的,厉麟的脑仁就只装得下那点东西。

    “当然可以。”关老板大方地点点头。

    毕竟这东西在他手上没有任何用处,至少他已经没有办法再挖掘出其他的线索了,还不如尝试一下这个新的突破口。

    “那这点心也吃了,茶也喝完了。关老板的旧看起来也叙得差不多了。”蒲千阳借坡下驴,“我们还有作业没写完呢。”

    其实没吃完,桌上还剩了两块点心,分别是蒲千阳不喜欢的红豆馅和非常不喜欢的花生馅儿。

    见状,关老板也不好再多说什么,便提出:“让我的秘书安排人送你们回去吧。”

    秘书这个词仿佛一个灵敏的触发机关一样,在关老板话音刚落的第一时间,那位穿着职业西装的秘书小姐就走进了房间。

    “车已经在楼下准备好了,二位如果需要随时可以离开。”她的语气还是那么波澜不惊。

    蒲千阳也懒得继续打太极,把桌上的盒子一抄,拎着祝云宵的手腕就往秘书示意的方向走去,“那关老板,我们告辞了。”

    随后木门在秘书的动作下轻轻地合拢,把关老板一个人留在了屋里。

    待到几人的脚步声远去后,关老板用手机发送了一条信息:“盯紧他们,有什么需要直接提。”

    下一秒,他就得到了肯定的回复。

    坐着秘书小姐开的车回到了小区,蒲千阳原本计划让车停在东门自己和祝云宵两个人走回去。

    可他话还没说出口,秘书小姐就从后视镜中察觉到了他的意图,并提前开口道:“您是老板的客人,若是没把客人送到家门口就是我的失职了。”

    说话间,车开过了小区的门禁。

    门禁系统将这辆车识别为住户的车并自动将杆子抬了起来。

    最后车稳稳地停在了地下停车场的一处电梯旁,而从这处电梯可以直接上到蒲千阳的家。

    这是礼数恐怕本质上是示威啊。

    示威就示威,还搞这么多弯弯道道,是怕别人看出来又怕别人看不出来。真是别扭。

    拒绝了秘书小姐开车开门的周到服务,蒲千阳下车后把车门一关,眼看这这辆车悄无声息地从地库离开。

    站在他两米开外的祝云宵也同样看着车离开的方向,嘴里低声喃喃道:“我好像怎么做都是错。”

    蒲千阳没有听清,便追问了一句:“什么?”

    祝云宵回过头看着他说道:“我就不上去了吧。”

    这是愧疚?可这也不是你的错啊。

    但蒲千阳没有直说,因为他明白此时的安慰没有任何意义。

    于是他一耸肩,“本来想上午把作业写完中午送你回学校的。这么一折腾,又过时间了。”

    “你说学校食堂周末都不上班了,既然让学生自己出来吃为什么不干脆把自由活动的时间放长一些。”

    “你欠我的煎蛋就下次再补吧,这次就一起吃个饭算了。”

    “吃完上去拿作业,然后我帮你翻墙回学校,你看如何?”

    面对这种提议,祝云宵夜没有拒绝的借口,便点头同意了。

    蒲千阳驾轻就熟地来到一家家常小炒店,平常如果自己不想做饭就会来这里点两个菜打包带回家。

    拉开椅子,他熟练地点餐:“老板,来一份甜口红烧肉,一份鱼香肉丝,一份蚝油生菜。再来两碗米饭。在店里吃。”

    “好嘞。”老板的声音从后厨传了过来,“千阳你怎么这个时间才吃饭啊。”

    把盒子随意地放在身旁的座位上,蒲千阳笑着回答说:“没办法,有些事耽误了。”

    时间已经来到了下午,连挂在角落的电视都开始播放一些杀时间的节目。

    在蒲千阳点完菜后,两个面对面的人陷入了一种尴尬的沉默。

    好在老板的菜上得很快,不一会儿餐就齐了。

    蒲千阳抽出旁边的方便筷子掰开,然后递给了对面的祝云宵。

    可在祝云宵伸手来接的时候,他却没有立刻放手。

    “话说,我这个有个不太好的习惯,你知道是什么吗?”

    第076章 我的麻烦

    蒲千阳直直地看着祝云宵。

    “我一直觉得我挺聪明的, 至少比周围的人聪明。”

    “可能是受到了那些小时候看的动画片和电影的影响,我总觉得我应该是那个会去拯救世界的人。”

    “所以,我上学时, 发现有些同学被别人孤立,不会有人跟他们一起上厕所,体育课也没人跟他们组队,连春游秋游都只能一个人在大巴车上吃东西,我就会专门跟他们混在一块。”

    蒲千阳把筷子往自己的方向一拽。

    没有注意到他的动作的祝云宵竟真的被他拽得整个人往前靠了不少, 胸口硌在了桌角上带来了一阵隐隐的钝痛。

    “下课找他们聊天, 午休结伴去逛小卖店,体育课拿个球大家一块玩。”

    “围在我周围的人都很开心。”

    “直到有一天,有人跟我说,我的做法叫做伪善。是在用友谊当幌子给自己贴上富有同情心的标签。”

    “虽然这些人因为一些这样或者那样的毛病大家不愿意跟他们一起玩,但我多不一样啊。”

    “我很强, 但我体恤弱者。如果出了问题就一定是我考虑不周。”

    “简直就是, 当、代、圣、父。就差发点赎罪券, 把错误全揽在自己身上了。”

    蒲千阳最后话看似是在说自己, 实际上字字句句都扎在了祝云宵的身上。

    如果不是他非要把leo捡回来, 就季岚就不会上门来接他。

    他也就不会因为松掉的袖口被看到纹身, 而蒲千阳也就不会被迷晕入局。

    旁边的这个盒子就是最好的证明。

    祝云宵刚要道歉,可蒲千阳根本没有给他说话的机会。

    “我当然也知道, 跟所谓的好学生混在一块是一种最安全不过的选择。上学听课,放学回家,老师省心,家长放心。”

    “可我偏不, 我就要和他们当朋友。”

    蒲千阳也把身子往前一倾,温热的呼吸几乎可以打在祝云宵的脸上。

    而此时的他, 逆着光,占据了祝云宵的全部视线。

    “他们说我是圣父,喜欢当英雄。没错我就是,因为我很强,我可以解决一切问题。”

    “请一定不要自作主张认为你是我的麻烦。”

    “我不会把任何人视作麻烦,他们只会是命运对我的挑战,而征服一个个挑战,是英雄的宿命。”

    说完这一番话,蒲千阳松开了抓住筷子手。

    他从旁边拿起一副新的筷子掰开,然后夹了一块晶莹的红烧肉放到祝云宵面前的碗里。

    “不过,一般来说英雄都是有同伴的,目前我还没有罢了。”

    “吃饭。吃完送你回学校,不就违反点无聊校规,算什么事。”

    祝云宵缓缓收回了手,看着红烧肉上冒着香气的红色汤芡缓缓渗到米饭中。

    “我……”

    仿佛下了什么决心一般,祝云宵深吸一口气,问道:“那个盒子,里边真的是麻将吗?”

    蒲千阳微微一笑,“等回家给你看,这里不太合适。”

    毕竟那是连自己这种门外汉都能看出来的价值不菲的东西,总得找一个安全的地方打开才行。

    君子无罪怀璧其罪。

    因为店面里只有两个人,老板关了后厨的灶台就跟自己的妻子一同在厅堂里处理食材。

    “老婆啊,是不是到那个什么鉴宝节目的时间了?我这手上有活儿,你帮我调个台呗?”老板抬头看了一眼表,讨好般对另一侧正在处理豆角的妻子说道。

    “拿一个什么东西上来,那些个专家摸一摸看一看,然后给个价格。真不知道这种节目有什么好看的,你每一期都不落。”虽然嘴上这么抱怨着,老板娘还是从不锈钢盆中抽出手来,拿起了桌面上的遥控器把频道切换到了中央台。

    这个时机抓得倒是非常巧,刚好卡在了广告的最后几秒。

    随后节目便进入了正题。

    出现在屏幕中的却并不是平常大家认知中的鉴宝节目的舞台,环绕式沙发的布局反而使得节目更像是一次访谈。

    果然在主持人登场后,便宣布道:“正如上一次预告的一般,这一期的鉴宝节目是一次非常特殊的访谈。”

    “节目组有幸邀请到了长年居住在海外的著名收藏家蒋以升的女儿,蒋菲女士来到我们的节目现场,大家掌声欢迎。”

    在现场一片热络的掌声中,蒋菲女士在聚光灯下登上了舞台。

    电视外的老板娘疑惑道:“这个叫蒋菲的怎么看都不像是什么收藏家的女儿啊?哪有正经人家的女儿把头发染成这个颜色的?”

    原本蒲千阳对于这种以剧本为核心生产力的节目不感兴趣,可听老板娘这么一说,他反而抬起头看了一眼屏幕。

    只见蒋菲一头耀眼的紫发端庄地盘在脑后,上边插了一支衔着一颗巨大的黄宝石的凤钗。尽管节目组为她选择了非常中式的妆容,可依然压不住她那飞扬的气质。

    “hello~各位观众你们好。”蒋菲大方地跟台下的观众互动。

    “你这就以貌取人了,染个头怎么了。”老板哼了一声,“就算其他的都不说,她那个爹就大有来头。听说为了藏好他那些收藏品,在全球各地的大型银行的仓库都开了独立的存储空间。一年的花费就得这个数。”

    老板娘看到老板比划的数字,啧了一声,继续处理面前泡在盆里的豆角。

    “蒋菲女士你好,虽然从海外专程过来车马劳顿但还是一样光彩照人啊。”待到蒋菲入座,主持人将节目引入正题,“这次来到大陆,不知道带了些什么家族收藏给我们长长见识呢?”

    “那是自然。”蒋菲轻轻抬起下巴,五六个工作人员就轮流推着小车上了台。

    不多时,十多件蒙着红色丝绒布的收藏品就在展台上一字排开,蒋菲也在主持人的引导下一件件地介绍了过去。

    拍摄期间,在近距离拍摄的场景之外,不乏她亲自佩戴和把玩的画面。

    就像宝刀配英雄一样,一些饰品在美人的佩戴下仿佛焕发出了它应有的美丽。

    将手腕上一只作为压轴展示的精妙的古董机关表取下来,蒋菲坦白道:“我和我父亲的理念有一些不同。他觉得收藏品应该摆在玻璃柜子里可远观而不可亵玩,可我觉得有些收藏品就应该拿出来使用。”

    “这样啊,其实有不少新一代的收藏家也有着差不多的观点呢。”主持人点点头,然后按照下方节目导演的指示推进流程,“那么蒋菲女士要为我们展示的最后一样物品是什么呢?看起来跟其他的收藏品很是不同,是有什么惊喜吗?”

    这一次,蒋菲没有立刻揭开盖在产品上的布,反而淡淡地说:“其实我这次来还有一个目的。”

    这一句话,倒是把现场的人和电视外的人的胃口全都吊了起来。

    “十年前,我们家在香港的独立仓库遭遇了一场大火,虽然扑灭得及时没有什么收藏品受到不可修复的损伤。”

    “可自从我接收家族藏品的管理后,却发现了几件离奇失踪的藏品。”

    “之所以我这些年频繁地出现在各个国家的节目中,就是为了向全世界发出宣告。”

    “钱也好,什么其他代价的也好。请归还但当年从仓库流失的物品。”

    说完,她抬手揭开了最后一片绒布。

    第077章 坦白

    被蒋菲揭开的最后一片绒布之下, 并不是一件传统意义上的收藏品,反而是几张照片。

    照片上收藏品的角度看起来非常端正,应该是当年为了入库记录而拍摄的。

    从画面上看, 这些收藏品的精致程度确实不亚于她所带来现场的这些展品,甚至在一些杂件在设计上还更胜一筹。

    主持人安慰道:“收藏品失窃这种事确实令人伤感,也无怪蒋菲女士你在各个国家奔波讲演呢。”

    “虽然希望非常渺茫,但只要有这种可能,我就要进行尝试。”蒋菲看着铺陈在台面上的照片坚定地说。

    可听到她的话的老板娘不这么想。

    “这丫头是不是有点天真啊。这么大张旗鼓地找东西。”她把处理好的豆角抖了两下甩掉多余的水分, 不以为然地说, “就算你不追究责任,别人也不会还啊,毕竟是这么贵的东西。”

    这次老板没有反驳她的观点,“确实,换成是我我肯定不还。”

    两人达成共识, 手上的材料的处理也结束了, 便带着东西双双起身向后厨和仓库的方向走去。

    节目的尾声, 在职员表出现的时候, 蒋菲把台面上的一叠照片拿了起来, 一张张地在镜头前展示过去。

    当她拿出其中一张照片的时候, 蒲千阳差点把嘴里的饭吐出来。

    这世界上还有这么巧的事情吗?

    图片上那些被一枚枚地隔着薄木板排列在一份檀木盒子中的指尖大小的麻将牌,怎么看怎么跟自己手边的铁盒子中的麻将都是同款。

    甚至很有可能就是同一份。

    啊这……

    蒲千阳的表情被祝云宵注意到。

    他便顺着蒲千阳的目光看过去, 自然也注意到了电视里蒋菲展示的照片,可就这么一个时间差的功夫,蒋菲已经换成了其他的照片。

    “怎么了?”祝云宵关心道。

    “没什么。”蒲千阳收回目光,看着面前基本空了的盘子问道, “吃饱了吗?不够你再点些什么?”

    这个消息,自己还是先瞒着吧——

    “不得不说, 理科的卷子难做,但抄起来还是很好抄的。”

    拿着祝云宵写完的卷子,蒲千阳将答案进行了一个临摹。

    如果不是两个人字体差异过大,他甚至计划偷偷把祝云宵的名字涂掉换成自己的。

    祝云宵把早上切好但已经氧化变黄的苹果倒进了垃圾桶,切了一份新的端过来,“我真的挺佩服你的。遇到这种事情居然还能记着写作业。”

    “说实话,相比于关老板和你还有祝潇之间的秘密所带来的隐藏危险,我更担心写不完作业被老师拎到外边罚站。”抄完最后一个等式,蒲千阳用手夹起一块苹果扔到了嘴里,“这大概是刻在东亚学生骨子里的血脉恐惧。”

    “你不是成绩好吗,就算不写作业,难道老师还会真的罚你?”祝云宵把桌面的已经写完的卷子收到了书包里。

    蒲千阳转着笔,模仿老师的经典语气:“虽然你成绩好,但是不写作业的惩罚也要一视同仁。不然老师之后怎么管理班级?”

    “最重要的是,我的班主任会跟我妈打小报告。”

    “那就是另一个悲伤的故事了。”

    听到蒲千阳提到自己的母亲,祝云宵后知后觉地问:“阿姨,最近是出差了吗?”

    “在那里呢,跟我妈打个招呼?”蒲千阳抬手指向了阳台。

    在光洁砖面铺成的阳台上,有一处用红砖特意砌出来的小型花圃,它围着的深色的泥土里长着一些一看就是人为精心打理的花草。

    窗外夜风的吹拂下,在一簇应季开放的花中隐隐露出一座小小的石质灵龛。若不是上边刻着字,它乍一看就像一个再普通不过的花园装饰物一般。

    祝云宵立刻道歉:“抱歉。”

    蒲千阳一摆手,“你又不知道,她不会怪你的。倒不如说,每次我邀请同学来家里玩她都挺高兴的。只有在那个时候,她才会装装样子给我切苹果,其他时候都是随便洗一下让我自己啃。”

    随后他站起身来,走了两步拉开阳台的推门,半蹲在了那一座小小的灵龛前,从旁边的防水的盒子中抽出一根短短的香,用打火机点燃后插在了泥土里。

    那炷香燃烧时,并没有散发出普通寺庙中常见的线香的那种香火味道,闻起来反而更像是普通的家用香薰。这股香气被夜风一裹挟就吹进了家里,盈了满室的浅淡芳香。

    做完这一切的蒲千阳回到家中,把那一层厚重的窗帘拉了起来。

    瞬间,房间里的光源便只剩下了两人头顶的那一盏灯。

    没有光线能出去,也没有目光能进来。

    这里俨然成为了两个人的秘密空间。

    蒲千阳把那个盒子摆到了桌子的中央,“言归正传,关于这个盒子和你的事。是你先说还是我先说?”

    终于还是到了这一步了吗?祝云宵心想。

    自己应该从什么地方开始讲呢?

    半晌后,祝云宵抬头看向蒲千阳,“你上午的牌还在吗?或者你家里还有没有其他的棋牌类游戏?骰子也可以。”

    蒲千阳起身拿来了他能找到的所有这个类别的东西。

    尽管有一定的心理准备,但在接下来的二十分钟内,他依然可以说是目瞪口呆。

    但凡自己押了大,面前三枚甚至大小不同的骰子一定摇出来的是小。

    上一秒自己亲手扣下去的牌,下一秒揭起来就变了花色。

    对面的祝云宵看着云淡风轻,可却能做到控制桌上的每一处牌点。

    几轮下来,蒲千阳被杀了个片甲不留,甚至连全明的牌也没打过。

    唯一“赢”的一局,也是输的。因为是他赌气想要输,结果到最后一轮抓牌的时候却抓了个顺子。

    他彻底服气了。

    要是赌场上真坐了这么一尊佛,全场人的口袋都是对他开放的,想拿多少拿多少。

    把手里的牌往中央的牌堆一扔,蒲千阳半是好奇半是感慨地问道:“怎么做到的?”

    “练的。”祝云宵把桌面上的物品收拢好,随后那双在牌局中操纵一切的手却局促地十指交错地紧握在了一起,“有人教我练,我就练。”

    “那你得练多久啊。”

    “很久。”

    久到祝云宵自己都不记得了,好像从一开始自己的玩具就只有这些东西。

    “所以,那个教你的人是祝潇吗?”

    “不是他。”

    欸?

    第078章 一个故事

    这倒是出乎蒲千阳的意料。

    两个人都姓祝, 名字又有些相像,外加在小说里,这种手法一般都是家族绝学, 他自然就认为两人是父子兼师徒的关系。

    如果不是祝潇教的祝云宵,那会是谁?

    祝云宵直接回答了这个问题:“是我妈妈,吴芸,芸芸众生的芸。”

    取你名字中的一个字,取我名字中的一个字, 就是我们孩子的名字。

    很老套的取名方式, 但是其中富含的爱意与祝福永不过时。

    说出这个名字后,祝云宵仿佛迈过了心中的一道门槛。

    他松开紧握的双手,平铺在桌面上。

    “我跟她已经很久没联系了。”

    “倒不如说,我跟他两个人都已经很久没有联系了,生死不知的那种。”

    “不过吴芸现在应该过得不错, 至少比祝潇强很多, 起码我知道她肯定是活着的。”

    “我见她的最后一面是在她的订婚仪式上。”

    祝云宵脑海中浮现出那天的场景。

    在装饰得富丽堂皇的大厅中, 那个他叫了很多年妈的女人仿佛一个含羞的少女一样, 依偎在另一个男人的怀里, 走过一桌桌的宾客, 在一声声的劝酒声中喝下那冒着气泡的香槟色液体。

    明明她自己最讨厌喝酒的。

    而她身边的男人也没有帮助她的意思,反而在别人的起哄声中给她添了一杯又一杯。

    “而她订婚的对象, 叫厉锋。也就是那位关老板的结拜大哥。”

    蒲千阳眉头一挑。

    嚯。

    有人说经过七道人际关系,就能串联起身在天涯海角的两个陌生人。

    之前蒲千阳对这种事将信将疑,可现在看来,这条理论确实有很大的社会实践价值。

    “就是你想象中的那个厉, 厉麟的厉。不过他是厉锋跟自己前妻生的孩子,在订婚宴的当天并没有出现。我也只是知道有这么个人, 连名字都是今天才知道的。”祝云宵淡淡说道。

    不然,就按照leo的黑头发绿眼睛的这么好认的特征,恐怕即使善良正义如祝云宵都会把他扔在小巷自生自灭了。

    可随即蒲千阳发现了疑点:“那为什么季岚第一时间问你跟祝潇的关系,而不是你跟吴芸的关系?”

    “因为江湖上没有吴芸,只有祝潇。”祝云宵回答道。

    这话怎么说?蒲千阳记得刚刚他才说过,自己的手法都是吴芸教的。

    “真说起来,祝潇还算是我师兄。我们各论各的。”

    什么我管你叫哥,你管我叫儿的混乱关系。

    不过既然祝云宵还能开玩笑,看起来他的精神状态应该还不错。

    “他们俩具体怎么认识的,我还真不是特别清楚,只是从别人嘴里听到过一些消息。”

    “比如,要不是吴芸那张脸太勾人,祝潇好好一个大学生怎么可能放着国企的铁饭碗不要,去了香港那种鬼佬地。”

    “又比如,就算是个端盘子的女的,在那种场合又能干净到哪去。”

    “祝潇倒是不在乎,他是真的很爱吴芸。”

    “有多爱呢?”祝云宵抬起修长的手指敲在了桌面上,仿佛这样可以帮忙理清思路。

    从拇指轮到小指,又轮了回来,他终于找了个合适的比喻:“有人想上岸,又舍不得鱼获,就得有人下海。所以吴芸上了岸,祝潇下了海。”

    “祝潇是有天赋在身上的,像是吴芸要练几个月的手法,放在他身上三天就出师了。”

    “也许天生他就该吃这碗饭。”

    “像是吴芸,手法虽然算是上乘,但因为是个女的,最终还是争不过别人。”

    “祝潇长得帅,手法好,谈吐不凡知进退,还下的一手好围棋,高雅极了。很快就在那种地方大放异彩,获得了提携。”

    “但这饭又不是什么好饭,早晚有一天得全吐出来。”祝云宵冷笑一声,“所以有一天,祝潇就消失了,人间蒸发,再也没出现。没有人知道他去哪了,去干什么了,包括吴芸。”

    随后祝云宵主动把袖口翻到了上臂,露出了内侧的纹身,“至于我身上的这个图案,是他临走前一天找人给我纹的。”

    “说是只要有它在,我打一电话可以换三个愿望,也可以换一条命。”

    所以那一次的循环中祝云宵才能叫来直升机带齐伟承去医院。

    “可现在看来,它倒是在跟我讨债。”祝云宵把袖子放了下来,“只要我带着这个纹身一天,就没办法像一个普通人一样生活。就算我从不踏入任何的赌场也一样会被麻烦事找上门。”

    蒲千阳越过桌面拉过他的手臂,把袖子重新挽了回去,仔细观察了一番这个图案。

    用拇指在祝云宵的皮肤上摩挲了几下,发现这真的是纹身后,他抬头问道:“有考虑过去给洗掉吗?”

    “我问过,还问过很多家,都说洗不掉。”祝云宵摇摇头,“说是这种墨水非常特殊,就算用其他的深色墨水纹上其他的图案去覆盖,它也依然会浮在最上边。”

    这图案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关键是其中密密麻麻的画了一堆不明所以的符号在上边。

    祝云宵还想接着之前的话题继续说,却被蒲千阳打断了思路。

    蒲千阳发现刚刚被自己摩擦过的文身此时已经泛起了红色,便问:“疼吗?”

    “不疼。”祝云宵安慰道。

    可蒲千阳又接着问了另一个问题:“那你当时被纹上图案的时候,疼吗?”

    “……太久远了,不记得了。”

    其实是记得的,其实是疼的。

    因为图案复杂,纹身所消耗的时间远比想象的久,简单敷在皮肤上的麻药早就失效了。

    ——“爹,我疼。”

    ——“儿子,对不起。”

    一句轻飘飘的对不起又能代表什么?

    祝云宵把蒲千阳的手从自己的手臂上拿了下来,轻轻捏了两下对方的指尖。

    一时间好像这个动作成为了两人心照不宣的交流手段。

    可自己明明没有过类似的动作,为什么会对这个动作这么熟悉?

    蒲千阳收回手,提出了新的问题:“就算现在吴芸是厉锋的妻子,可这跟你和leo有什么关系?”

    “这我就不知道了。正如我刚刚说的,我跟他从来都没见过。”祝云宵不置可否,“在吴芸改嫁之后,我也刻意没有跟她有任何接触。”

    “以上,就是我目前能说的了。”

    蒲千阳点点头。

    目前这个词很是微妙,那就是还有目前不能说的。

    但他相信祝云宵,只要他不说,肯定是有理由的,自己也没必要去硬逼。

    将手覆上桌子中间的盒子,蒲千阳说:“好吧,那就该轮到我了呗。”

    第079章 罪过

    蒲千阳也没废话, 直接把桌子中间的盒子打开了。

    “正如我在关老板面前说的一样,这是确实一副麻将,只不过看起来小了点。”

    即使是在自家客厅这种偏暖黄的光照中, 盒子里的一枚枚麻将的纹理依然显得非常精致,甚至还带上了点水波流转的感觉。

    果不其然,祝云宵看到这幅麻将的时候也是非常不解。

    拇指大小的麻将虽然在市面上并不是没有,但因为其大小与大多数麻将机不适配,导致买这种麻将的人大多是图一乐。

    至少在一些营业性质的娱乐场所里, 很少见到这种类型的麻将。

    但考虑到这种东西的收藏和观赏属性远大于使用属性, 那这一切倒是说得通。

    可问题来了,祝潇为什么要留这样东西给祝云宵?又为什么是通过关老板转交的?

    不对不对,就目前的情况而言,这东西真的是祝潇托关老板转交的么?

    在蒲千阳的注视下,祝云宵缓缓将盒子拿到面前, 用双指夹起来了其中一枚进行观察, 顺便用柔软的指尖轻轻地捻过麻将的每一个角落。

    麻将还是那个麻将, 没有任何可疑的地方。

    保险起见, 祝云宵又随机挑选三枚其他花色的麻将进行检查, 依然一无所获。

    难道这真的只是一副比较值钱的麻将?

    那为什么蒋菲为什么非得把它找回去不可?赌气吗?

    这没道理的。

    带着不同的疑惑, 学着祝云宵的动作,蒲千阳也捡起一枚麻将开始观察。

    事实证明, 有些动作看着简单,实际上难度很高。

    若不是在花纹面还有些凹陷,蒲千阳自己差点没能把这精致的麻将拿起来。这些小家伙看似普通,实际上因为表面的材料太过光滑而很难单纯用手指之间的摩擦力夹起来。

    更何况自己的手上还沾了一点从冰箱里带出来的水汽。

    至于哪来的水汽。

    写作业和聊天得配冰汽水这不是常识吗?

    他对着灯光眯起眼睛, 倏尔一道光影在特定的角度下照射进了蒲千阳的瞳孔。

    不对啊,麻将不应该是透光的啊, 不然打个牌不就被另三家全看到了?

    就这么一分神,麻将就从他的指间滑落了下去,咚得一声掉进面前了水杯中,溅起了一圈水纹。

    “哎呀!”

    这可是罪过了,用气泡水洗古董。

    更何况这古董怎么想都很值钱。

    蒲千阳连忙端起杯子来到水池前把杯中的液体倒了进了下水道,同时用手拦在杯口处把那枚小小的麻将捞了出来,随后又用大量的清水将它冲洗了一番。

    祝云宵也没有责备,只是说:“清洗麻将不需要擦拭,放在一旁让它自然晾干就行。”

    “好的。”听言,蒲千阳收回了去抽厨房纸巾的手,简单甩了两下麻将就把它托着带回了桌上。

    可当他把麻将竖直放在桌面上试图晾干后,在头顶灯光的照射下,这枚麻将的投影中竟然意外形成了几笔细微的纹路,在它自身的阴影中很是醒目。

    蒲千阳有一些尴尬,“这不会是我给摔裂了吧。”

    祝云宵则眉头一皱,伸臂将这枚奇怪的麻将拿到了面前摸索了一番。

    他的触感告诉自己,这枚麻将的表面与之前自己触摸过的其他麻将一致,依然非常的平整,理论上没有涂层遭到破坏。

    随后他又将它拿到眼前仔细观察,最终发现是水的原因。

    因为蒲千阳的失误,导致这枚麻将第一次沾染到了水,而水在水压的冲刷下顺着麻将周身的涂料缓缓渗入了麻将体内,填补了内部细小的缝隙和空洞,让光能在麻将的内部开始折射,在一定角度下就可以形成一定的图案。

    发现了缘由的祝云宵向蒲千阳解释前因后果后,两人不约而同地有了同一个想法:

    只有这一枚是这样?还是全部的麻将都是这样?

    保险起见,两人有挑选了几枚麻将拿到了水龙头地下进行冲洗。

    果不其然,在冲洗大概十五秒左右的时间后,将麻将放置在一定的角度,几枚麻将都出现了类似的现象。

    果然,事情不会这么简单。

    一瞬间蒲千阳的脑海里的问题炸了锅。

    我们是第一个发现麻将的秘密的人吗?关老板知道吗?他如果知道这个秘密,还会把这幅麻将交给祝云宵吗?还是这个秘密是他一定要祝云宵来发现?

    还是他本身不知道,拿着麻将这么多年也没研究明白,最终只能把东西交给祝云宵寄希望于祝云宵有所发现呢?

    祝云宵也陷入了沉默,恐怕他也在思考类似的问题。

    可相比于他,在蒲千阳心中还有几个更重要的问题:

    这麻将的秘密,蒋菲是知还是不知?她想要要回这幅麻将的理由是不是就是这个?关老板会认识蒋菲吗?

    说实话,关于这些问题,蒲千阳心里是一点谱都没有。而且类似的信息大概率也无法从互联网上收集到。

    若不是今天意外跟着饭店老板蹭了一个鉴宝节目,蒲千阳也不会觉得这里边有什么大问题。

    一来,没有人会把这种来源不明的珍贵物品的照片传到网络上让他人鉴赏,然后被人认出来后去警局喝茶并上交文物。

    二来,就算有人真的上传了,自己主动去搜索对应的信息也不啻于大海捞针。毕竟在当前这个技术年代,以图搜图在世界上才出现没几年,技术准备都不是很充分,连相似的图片搜索都很困难,更不用说联想搜索了。

    逃避问题可耻而且没用,于是蒲千阳主动打断了沉默。

    “还要继续吗?”

    虽然是面对这样一个没头没尾的问题,可祝云宵明显跟蒲千阳想到了同一处。

    于是他没有回答。

    逃避问题可耻而且没用,蒲千阳又问了一遍:“现在已经验证了我没有把东西摔坏,那我们还要继续吗?”

    “其实你应该不叫祝云宵吧,或许你祖上应该是有人姓张或者姓汪。”他打趣道,“通过这些麻将或许我们可以拼出来一幅地图,下一步就是有人找上门带我们去挖宝。”

    祝云宵哭笑不得,“什么乱七八糟的。”

    “好好好,不说这些,我比较好奇你之后想怎么办。”蒲千阳双手向上举起行了一个简易的法国军礼,“读书考试,上个好大学,找一份对应的工作,如果能当医生就再好不过,然后结婚,当一个好丈夫好父亲,直到死去?”

    “大概吧。”祝云宵垂下眼帘,下意识用手去拨动那几枚麻将。

    蒲千阳不接受这种含糊暧昧的回答,他低头凑到了祝云宵的视线里,“可我感觉你好像不是这么想的。”

    “你其实是有期待的吧?”

    第080章 那个勇者

    “这有什么好期待的?”祝云宵第一次在面对蒲千阳的时候把面色沉了下来。

    其实蒲千阳何等聪明, 平常的他当然知道有些鳞片触碰不得,可这次他的话竟是先于思考脱口而出的。

    “小说里,一个身怀绝技的主角往往会肩负一些特别的使命。”他顺势牵起祝云宵的手, 仔细观察了一番。

    祝云宵的手看似细腻柔软,实际上在每个指腹的不同部分覆盖着一层薄薄的茧。

    正是这层薄茧保护着他的手指完成了各种替换卡牌的操作。

    而茧子这种东西,不被使用是会渐渐消退的。就像大多数人学生时代的右手中指抵住水性笔的部分起的茧子会在工作后逐渐消退,因为那时绝大多数人的核心生产工具已经变成了键盘和鼠标。

    虽然蒲千阳对于出千不是很了解,但是在之前的几次经历中, 祝云宵所表现出来的对于千术的敏感度和熟练技巧可以表明, 他一定没有真正放弃这项技术。

    枪可以不用,但一定要有。

    “他会前往魔王远在大陆尽头的堡垒,并在路途中经历各种各样的冒险,召集不同种族和职业的伙伴。”

    “在众人历经千辛万苦,击败魔王之后, 冒险迎来了终点, 故事到达了尾声。”

    “受到国王的嘉奖, 众人各自回家。”

    “勇者的剑被收进了樟木箱或者挂上了勋章墙, 在日复一日的和平生活中落了灰。”

    “矮人的巨斧被熔炼变成了锄头, 精灵的匕首因为劈砍枝条而出现了缺口。”

    后边的话, 蒲千阳没有说,但他觉得祝云宵一定知道自己想问什么。

    你觉得这个故事的结尾是好结尾吗?

    你认可这个结尾吗?

    祝云宵, 你如果当真不想踏足这个领域一步,为什么还在继续练习保持手感?

    总不能你也要休息一年,然后回来吧?

    祝云宵意图抽回手,却在蒲千阳的抓握下动弹不得, 便低声说道:“新一代的魔王可以由新一代的勇者去击败。”

    “而我,当不了那个勇者。”

    这个回答倒是出乎蒲千阳的意料, 在他的想象中,这里更有可能的回答是,祝云宵不想去当那个勇者。

    仿佛看出了蒲千阳的疑惑那样,祝云宵苦笑了一下,“从来都是有了赌场,才有的千术。就像是有了战争才有了武器一样。”

    在灯光下摊开另一只手,祝云宵的目光盯着被卡片的侧面割伤过很多次的地方,淡淡地说:“其实是因为我很害怕,而厌恶是害怕的一种本能反应。”

    “也许因为我是祝潇和吴芸的儿子,所以我也意外地有一些天赋。”

    “学东西很快,如果不是手太小连卡牌都藏不住,或许我出师的速度会比祝潇还快。”

    “甚至我的第一份压岁钱就是坐在他腿上从过年的麻将桌上赢下来的。”

    “所以在我有正确认知之前,我的印象中,出千也只是一种比赛罢了,我比你强,我就能赢。”

    “后来,对着出千成为了我们家的小游戏。一开始是三个人玩,后来就是两个人玩。”

    “准确来说,就是我和祝潇对着玩。”

    “再后来,我就去上小学了。”

    “那时候我没什么朋友,为了融入同学群体参加了他们的课后冒险活动。”

    说到这里,祝云宵停顿了一下。

    一个想法蓦地出现在了他的脑海中:如果有一个蒲千阳能再早十年出现在祝云宵的生活里,是不是一切都会不一样?

    但时间不能倒流,人也不能贪心。

    因为贪念而引发的人间悲剧,他看了太多。

    在这样一个短暂到几乎无法察觉的停顿后,祝云宵接着说道:“其中一次冒险的地点,就是赌场。”

    这就让蒲千阳吃了一惊。

    啊?就算是港澳地区,也不可能会允许未成年人进场啊?

    莫非?

    祝云宵打断了蒲千阳的不妙联想,“只是在小孩子顺着二楼窗户观望的那种冒险罢了。”

    “然后,我看到了祝潇,那个理论上是酒吧调酒师的祝潇。”

    “但我当时并没有意识到祝潇的真实职业,毕竟他大多时候确实站在吧台的后边,直到他下场抓千了。”

    “被抓的人的手法正是这几天我们对局时祝潇用的手法,而祝潇抓人用的策略,是我的策略。”

    “后来那人被拖走了。”

    话说到这里,已经不用继续了,蒲千阳已经明白了。

    虽然自己当时因为赶时间没有看到那个出千的荷官的结局,但从结果上来看,也不外乎那么几种。

    在汤彦分担了一部分惩罚的情况下,小姨的前女朋友依然被挑断了全部的手筋。

    祝云宵用空着的那只手覆上双眼,“我是帮凶。”

    “直到祝潇消失,吴芸改嫁,我所享受的一切都是因为趴在了别人的苦难上吸血。”

    平复了心情的祝云宵放下遮住双眼的手,把蒲千阳握住自己手腕的手拉开攥在了自己的手中。

    “你告诉我,一个帮凶兼受益者,一个不敢告密的胆小鬼,怎么有资格?”

    ……去当一个勇者。

    话说到这里,两个面对面的人陷入了沉默。

    蒲千阳直直地望进了祝云宵的瞳孔,那里边的痛苦仿佛碎了一地的冰。

    一滴水从水龙头落下,撞击在了下方的水面上,带起一圈圈波纹。

    “其实勇者的故事也可以有另一种开端。”

    “被巫女抚养长大的勇者,带着刻在身上诅咒走进城镇。”

    “他的力量虽然并不纯洁,也不正统,但并不妨碍他帮酒馆老板搬木桶,帮农场主驱赶野兽。”

    “他不必是永远勇敢的,也不必是永远正确的。”

    “但他最终会踏上征讨魔王的征途。”

    说话间,蒲千阳拿起了一枚湿漉漉的麻将,举在两人之间,“其实我会更喜欢这种故事一些。”

    “如果这里边只不过是一个误会,那真的再好不过,我们只不过多虑了。”

    “如果这里边藏着一个阴谋,那就让我们一起破坏它吧。”

    “为了冒险的终点,故事的尾声。”

    蒲千阳把这枚麻将放到了祝云宵的手心里,用另一只手覆了上去,“这个提议怎么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