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1章 “人”定胜“天”
“欢迎回来, 感谢各位观众的耐心等待。”贺主持再一次带着他那最标准不过的阳光笑容念着他念过无数次的开场白。
“今日的比赛情况,红队胜两场,蓝队胜一场, 依照我们五局三胜的比赛制度,红队只要再胜一场就可以成为本次节目的冠军队伍。”
“接下来,请各位移步九楼。”
中央赌场一共十七层,其中最下边的三层面向公众开放,并且提供一定的娱乐与餐饮项目。
可从四层开始一直到最上边的十七楼, 就是寻常游客的禁区了。
所以这次节目组能深入的以上区域的噱头在曝光后吸引了极大的关注度。
电视台一方在看到节节飙升的收视率的时候简直是笑得合不拢嘴。
可另外一些人就不太乐意了。
中央赌场是什么地方!岂能容忍寻常人等进入?!
不过许隆不在乎, 她把狂响的手机关机后随意地扔在一边,由俯身从落地窗的视角检查了一下后门有没有被关好,避免一些没脑子的人坏自己的好事。
一切就绪,她悠闲地趴在十七楼的会客沙发上,打开了自从买回来就基本上在充当摆设的投影仪切换到直播的节目, 手里抱着一碗冰镇西瓜开始公款摸鱼。
*
“哇……”
几位嘉宾沿着扶梯走上七楼后就被面前的场景震撼到了。
倒不是说他们没见过什么更高档的场合, 只是看着这以黑红为主色调辅以金色的装修风格仿佛是在用一柄重锤敲击着他们的心脏, 将他们的血液连带着热度泵入了每一个层级的血管, 让他们指尖发烫。
正如祝云宵曾经展示给厉若水的那样, 中央赌场的核心营生并不依赖于底部偏玩票性质的娱乐项目。
中央赌场真正的核心营生是“公证”。
进入到中央赌场上层的人, 其实本质上也是在以小博大。
与此同时,中央赌场会以一些不那么光彩的旁门左道做到一些银行等机构做不到的事情。
久而久之, 买卖双方之间就达成了一种微妙的平衡。
只要你愿意让中央赌场当一个“中间公证人”那么你的杠杆就可以加到一个不可思议的高度,至于具体是多少,就要看你在牌桌上的表现如何了。
就像相亲的时候一顿饭就可以看出很多的问题,做生意的时候则需要更加谨慎。
恰好, 赌桌正是一个能极大地放大人的本性的场合。
因此,在那些赌场公证营生最鼎盛的时候, 这里的每个房间都会被提前两个月订满。
贺主持开始调动气氛:“关辉老师来过这地方吗?”
“没来过。”关辉倒是诚恳,“作为艺人,还是要以身作则,拒绝黄赌毒。”
这话说得大义凛然,但其他人都心中明了,这分明是在借机狠踩之前才被狗仔爆料出吸毒的对家呢。
不过鉴于这件事根本没有任何争议地空间,关辉完全立于不败之地。
更何况,作为马上就有大作即将登上屏幕的关辉是无可置疑的今日主角。
关辉自己也是知道的。
更何况自己经纪人也跟自己说了,无论现场情况如何,就算这一局自己这方输了,下一局自己也会是绝对的赢家。
他转头看向那位炮灰网红笑笑哥,心中竟意外生出了一种可怜见的情绪。
就算这人纸牌魔术玩得再怎么精湛,可还是术业有专攻,道高一尺魔高一丈。
好几次,自己的牌型都恰到好处地比对方大上几点。
所以根本不是什么运气不运气的事情,都是生意。
“关辉老师有没有信心联系拿下这第三局?”贺主持开始引导起了经典的赛点放狠话环节。
那关辉必须的借机树人设抢镜头:“胜败乃兵家常事,输在本运气之king的手上,也不用太过妄自菲薄。”
“好!很有气势!”贺主持雨露均沾,“那蓝队这边怎么说?毕竟刚刚真的非常可惜,就差了那么一点呢。”
这话明摆着就是在点笑笑哥。
哪知这次笑笑哥一改之前圆滑的态度,来了一句:“人定胜天。”
其中“人”与“天”这两个字被他特意停顿了一下。
“噢噢噢噢!”蓝队嘉宾开始起哄。
他们其实也得到了消息,这次节目的重心会落在关辉身上,也就是说输是他们已经被写好的剧本,而要是真那么意外地赢了,可能还会被关辉记恨。
所以节目组安排了笑笑哥这么一个角色对他们来说利远大于弊。
“那么现在,我们第四局的比赛正式开始。”
考虑到节目效果,节目组特意选择了双重游戏的比赛方式。
也就是说,参与节目的嘉宾会被分成两个部分,一部分人在赌桌上对局,另一部分则会根据赌桌的对局结果在场下进行活动,两边的竞争结果也会相互影响。
这样一来既满足了一些喜欢玩脑筋的观众的癖好,也兼容了图一乐观众的娱乐性。
这第四局也不例外。
作为专家,笑笑哥自然是蓝队当之无愧的出牌手,而红队的出牌手则是关辉。
毕竟在关辉那即将上映的作品中,他扮演的是一个智高近妖算无遗策的角色。
两个人在长桌的两端坐好。
关辉靠在椅背上从容放松地说:“笑笑哥,这次也请多指教,手下留情啊。”
另一边笑笑哥在双手搭在桌面上的时候,抚摸般地在木质的边缘上点了两下,回复道:“看情况吧。”
听到这句回复,关辉虽然面不改色依然用自己最帅的角度对着镜头,但额头的青筋却隐隐地突了起来。
狂不死你,我上边有人啊!
提前收到了指示的荷官并没有对两人的对话以及关辉投来的目光有任何的反应,毕竟对于他而言,掌握这场牌局的走势是一件易如反掌的事情。
比赛开始,蓝队凭借着笑笑哥独到的游戏理解以及场下嘉宾的超常发挥逐渐累积了不少优势。
关辉那边表现得虽然还算从容,但总是输人一筹的感觉让他很是不爽。
端正坐姿,他打算认真起来用实力说话了。
裁判员!给我发好牌!
贺主持非常敏锐地捕捉到了关辉的变化:“哦!关辉老师好像不那么淡定了,他会不会像之前几局比赛一样凭借着惊人的好运逆转局势呢?!”
听见主持人提到运气,笑笑哥随手拿起一张刚刚已经被他弃掉的废牌把玩了起来。
荷官看着他的动作微微皱眉。
笑笑哥这么做其实不太符合规矩,但毕竟这帮人一来并不是真的客人,自己的主要任务还是把局面控制在一个合理的境况下并保证关辉所在的队伍获胜。
至于这个玩魔术的想要炫技,就不在他的职责范围内了。
只见那张标准大小的纸牌在笑笑哥的手下高速旋转,从小指到食指依次按过纸牌的四个角落,最后停留在拇指的正下方。
令荷官在意的是,这期间纸牌一直在匀速地旋转。
这证明了,在进行交接的时候这人的手指对纸牌施加了恰到好处的力。
还行,有点基本功在的。
只是,在这里,还不够看。
那张在笑笑哥手底下旋转的崭新纸牌的表面非常光滑,连半道由人手角质划过导致的痕迹也无。
因此它也清晰地反射出了荷官的表情。
“真沉得住气啊。”笑笑哥没头没尾地感慨了这么一句,随后对着荷官所在的方向将纸牌掀起了一个角。
那位荷官这才发现,那张原本自己打算发给关辉的牌此时居然在笑笑哥的手下。
怎么回事?!
*
正在看直播的许隆在发牌员发了一张在她看来不太合适的卡后感觉到了一丝不对劲。
怎么回事儿?是失误了吗?理论上那张方片应该在荷官手里的啊?为什么不发呢?
鉴于节目本身是直播,此时的她并不能找到这位荷官进行问询。
但就算是没有发出那张恰到好处的牌,关辉的牌型依然不错,事情的发展仍在掌控之中。
就在此时,她原本紧锁的办公室大门传来了几声有规律的敲动声响。
谁?!
因为今天有节目拍摄的需求,她给不用参与这次活动的员工都放了带薪假期。
至少能走到自己办公室门口的人是不存在了。
然而还不等她的思考得出结果,那边的大门居然自动打开了。
在那人进入房门之前,对方的声音先传了进来。
“真沉得住气啊。”
随后一双踩着中跟鞋的长腿迈进了许隆办公室。
来人的一头长发在办公室冷气的吹动下微微晃动,显露出她戴在耳边的祖母绿的耳坠。
“是您啊。”许隆长出一口气,又重新趴回了沙发上。
既然来人是吴芸,那么她倒不奇怪了。
同为白手套,知道那些中央赌场里四通八达的秘密通道也不是什么奇怪的事情。
在独处的环境下,吴芸看着年龄与祝云宵相差无几的许隆,原本心中的责难却再也说不出口了。
毕竟如果不是因为自己的儿子,这姑娘现在还是可以在一群公子的围绕下优哉游哉,而不是在力挽狂澜后背千夫所指。
更何况,虽然自己和汤彦打一开始就不对付,但作为同行,多少还是有一些惺惺相惜的情感在的。
面对因为自己儿子而故去老友的弟子,她作为母亲也有几分责任去料理相关的后事。
哪知,还不等她开口,许隆那边先有了动作。
只见她往旁边挪开了一下,用手拍拍自己空出来的位置示意吴芸坐。
“您现在肯定有很多想要问我的问题,但想必也不急这一时了。”许隆露出一个倩丽的笑容,“等节目结束,我任您处置,有问必答。”
第282章 祝云宵没死。祝云宵回来了。
瞥了一眼电视上正在播放的内容, 吴芸皱起眉。
当手下人反应说许隆放任闲杂人等在中央赌场高层区域游荡的时候她还不信,毕竟许隆对中央赌场的重视她是看在眼里的。
可如今看来,就算人家的说法也算是有理有据, 充其量算一个不痛不痒的夸大其词。
“不破不立。”许隆又挖了一勺西瓜,专注地看着屏幕上的直播,“明眼人都知道中央塔连续八个月营收下滑的这件事跟郑执毅上台替换了管理班子有着莫大的关系。”
“所以?”任凭吴芸自己脑海里如何基于许隆的这句话展开联想,可她表面上的神情依然云淡风轻。
许隆说得也直接:“反正也不会有比现在更差的局面了,那像以往一样藏着掖着还有什么意思?”
“至于我为什么不怕被追责……”
她把勺子插入西瓜淌水的赤红瓜瓤, 抬头抿嘴一笑, “毕竟如果有人能想出更好的方法,或者愿意承担破局的责任和风险,我不是早就被抬下去了?”
吴芸嘴角勾了一个若有若无的微笑。
在说话大胆这件事上,这丫头倒是跟年轻时候的汤彦如出一辙。
况且事已至此,就算之后真的要对她进行处理, 自己也得等到今天电视台的节目组从中央赌场撤走才可以有什么动作。
想到这里, 吴芸顺势在许隆的身边坐下, 将注意力集中在电视台的直播上。
只有自己亲眼看过, 亲自进行内容的评估, 才能保证后续的“惩罚”尽可能地公平。
直播中, 比赛正进行得火热。
因为持牌人的一举一动都会牵扯到下方嘉宾的得失。
基于此,即使导演将核心镜头聚焦在下方玩游戏的嘉宾身上, 依然安排了两个角落的镜头去拍摄关辉与笑笑哥的手牌情况。
只在两个角落的画面上扫了一眼,吴芸就发现了异常。
为什么此时场上的牌和对局两人的手牌看起来乱七八糟的?
尤其是那个小明星手里的牌跨度特别大,几乎是完全不可能成型了。
为了保证顾客的游戏体验,也为了激起顾客的胜负欲, 这里的荷官会尽可能避免给顾客发到过于零散的手牌。
这边的两人只当这两位外行人并不是那么理解这局游戏的规则随意出牌打乱了荷官的规划,可身在现场的荷官的感受就完全不一样了。
如若不是佩戴着制服标配的帽子, 恐怕他发际中豆大的汗珠就已经要淌下来了。
乱了乱了,全乱了!
这个小魔术师到底是什么来头?
有着本事不去各个次级场轮流捞偏门,在视频平台上辛辛苦苦发视频图什么?
在这次电视台与上层磋商定下的游戏规则中,每次洗牌过后自己都要让与会嘉宾进行一次切牌。
以中央赌场高级荷官的立身之本起誓,无论这两个人怎么切牌,理论上牌局都会在他的掌控之下。
嗯,理论上。
关辉拍出了他的手牌,“一对四。”
他不知道为什么这一次荷官在自己发出需要援助的信号后给自己发了这么小的组合,难道是为了避嫌吗?
但这是不是避得也太过了?
“可惜。”笑笑哥抛出一张手牌示意自己这轮认输,顺势把剩下的手牌背朝上的推回到了荷官面前。
下方的嘉宾在依照游戏规则前进后退之后,关辉所在的红方离胜利只有一步之遥。
只要再赢一轮,就结束了。
这个念头同时出现在了关辉和现场的这位荷官的脑海里。
不知为什么,关辉感觉在这一局里自己在面对笑笑哥的时候有一种别样的压力。
这让他感觉,特别特别地,不爽。
另一边荷官已经把两人的牌收了回来开始了下一轮的洗牌。
在收牌的时候,他特意看了一下笑笑哥送回来的手牌。
对方明明手上握着比关辉更大的组合却依然选择了弃牌认输。
那为什么他放着这么好的牌不用呢?
“天啊!虽然笑笑哥输了依照规则蓝队需要后退两个格子,但也正是因为这次后退,蓝队踩到了道具格子!”贺主持发出了惊呼。
什么!
关辉心中大惊。
他这才发现自己因为太过于在乎这边牌面上的胜负导致他忘记了自己的输赢并不能完全代表比赛的胜负。
场下蓝队的嘉宾其实也并没有那么甘心去当关辉出风头的垫脚石,因此在拿到了笑笑哥给他们争取到的机会后,他们的情绪也亢奋了起来。
不赢白不赢啊!
那位之前关心过笑笑哥的女嘉宾奋力转动了节目组准备的转盘。
被分割成不同区域大小的转盘飞速旋转,最终停留在了一个极其狭窄的选项上。
“双方!位置!互换!”贺主持在阅读转盘上的文字后极为大声地宣布结果。
“哦哦哦哦哦哦!”蓝队的嘉宾激动地抱成了一团。
虽然之前红蓝两队的差距并不是那么明显,但红队依然占据着相对可观的优势。
不过现在,你的位置是我的啦!
“上次转盘转到这个位置感觉已经是很久之前的事儿了。”贺主持看着相互打趣推搡的嘉宾们回忆道。
算你们运气好。
关辉愤愤地转回过头,心下微微庆幸自己并没有依托荷官这个外挂赢得太过分。
不然现在基本上就可以宣布投降了。
只是现在自己由再赢一轮就可以结束战斗变成了必须要连赢两轮才可以。
而另一边的笑笑哥对着下方激动的队友们挥挥手,表现地非常从容,仿佛一切都在他的掌控之中。
突然,一个想法从关辉的脑海里冒了出来。
难道这人,是故意的?!
那边荷官也不敢再放水,必须拿出真功夫了。
虽然理论上节目的赛制是五局三胜,若是这一局关辉实在是点背被队友拖累了,后边还有许隆来镇场,保证合同执行顺利。
可是,无论如何他都不想走到那一步。
不然自己还怎么在这里混下去。
之前那三个回合可是由初级和中级荷官负责的啊。
只见五十二张纸牌在他的手中翻飞,时而并拢时而交错,最后丝滑齐整地被放在了关辉与笑笑哥两个人之间。
“请。”荷官低声道。
关辉率先伸手切了三道牌。
开玩笑,他一个大明星还能被一个网红震到了不成?必须先发制人
荷官看着关辉切牌的位置脑海里已经得到了当前牌型的顺序。
关辉赢对他来说不重要,他需要通过让关辉赢来赢过这个笑笑哥,这对他很重要。
但轮到另一边的笑笑哥切牌的时候,他居然只拈起最上方的那张牌然后插在了纸牌随机一个位置。
只有懂行的人知道在这个行业里,没有什么比这更大的放水姿态了。
因为这样的举动无疑减轻了荷官极大的计算量。
与此同时,这也代表了对方有着极强的自信。
尽管我在明你在暗,但我依然能够洞察你。
换句话说,最终胜负不由你来决定。
荷官不知现在自己该作何反应。
因为上一个在如此重要的场合中使用了这种姿态的人还是……
*
虽然这第四局关辉的确在最后关头力挽狂澜完成了神之一抽逆转了结局。
节目时长控制在了一个合适的范围,节目内容非常有效果趣味性与烧脑度俱备,整体对于关辉未来荧幕作品的宣传非常到位,作为一个重要景点的中央赌场肉眼可见地会在未来的一段时间里迎来粉丝打卡潮,而尽管面对砸场的强敌这里的荷官依然控制住了局面也为未来可能的合作带来了极大的信心。
看似是一个无人利益受损的局面。
只是有些人不这么认为。
冰镇西瓜表面凝结的水汽已经淌到了许隆昂贵的裙子上,可她已经完全不在意了。
“到底是谁在上边?!”
毫无疑问,那人绝对不可能是之前那个勉强胜过初级荷官但是依然被中级荷官玩弄于鼓掌之间的魔术师。
许隆虽然心中有一个猜测,但她完全不想承认。
那人现在应该在港城当他的乖学生啊。
废了那么大功夫换得的自由与平静,难道说扔就扔了?
图什么啊?!
要是反悔了想回来砸场何必搞得这么大费周章。
要是真想砸场又为什么在能与自己巅峰对决的临门一脚收了势头?!
看不起人吗!
千万思绪搅成一团之后,许红脑子里居然萌生了一个又好气又好笑的迁怒连坐想法:
真是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那个狐狸精就放他这么胡来啊。
另一边坐在她身边围观了后半句对决的吴芸虽然不曾言语,也没有许隆那么情绪外泄。
可她手攥得指节发白,指尖也几乎都要扎进掌心。
如果说之前她还有很多问题想要问许隆,那么现在那些问题悉数作废了。
*
今晚的香城很多人都彻夜难眠。
原因有三。
一。
祝云宵没死。
二。
祝云宵回来了。
*
“机位往旁边偏一点,一定要把我和我身后爷爷的画像放在镜头的正中央啊!”
终于在几番调试后,曾铎看着取景器里的自己的俊朗形象满意地点点头。
那边打板器一响,他便盯着镜头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
“香城的各位,各位早上中午晚上好。”
“为了不耽误大家的时间,重要的事儿我提前说,我们礼雅堂这次回香城,只为三件事。”
第283章 蠢死的
说话间, 曾铎朝前方伸出了攥紧的拳头。
“公平。”
他伸出了拇指。
“公平。”
他伸出了食指。
“还是,公平。”
他伸出了中指。
镜头中这人的穿着打扮和比着手势的姿态和后边画像里那位身穿唐装面容肃穆的文雅老人显得格格不入。
可只要看到这个画面,任谁人都没有办法否认, 这两个人之间绝对有着极强的血脉关联。
宣布完这三件事,曾铎像是完成了什么任务一般垂下了手臂,随即翘起了一边的二郎腿。
在变换姿势的期间,他还找到了机会朝着自己爷爷的画像挤了下眼睛。
“众所周知,就算有些年轻人不知也别急, 你们的听我讲完就知了啊。”
*
将时间拨转到二十年前。
彼时的香城的治理状态异常混乱, 生活在这里的人们可以说是被闷在浸满了苦涩草药的瓷罐中一般,表面看着光洁可个中滋味不可言说。
举个例子,尽管通讯十分不发达,但香城当时还是做到了让同一个流程一个月能变更三回,让人多跑好多的冤枉路。
再举个例子, 当时以外资主导的合资银行在面对商户的借款需求时, 能把审核的时间拖得无限长, 导致许多明明只要回上一口血就能继续生存的商户关门大吉。
不过无论土壤何其贫瘠, 人类这种倔强的物种总是能在夹缝之中找到一种独特的生存方式与处世哲学。
自然, 用现在的标准去审视当时的生存与处世的方式必然会得到它们是不妥当的这样一种结论。
但对于那时的人们来说, 或许这已经是相对优化的选择了。
那个时候,李日耀还没有得到老爷子的统一代称, 但也已经是相对有些名气与实力的存在,手下拥有着多名得力干将。
吴芸是李日耀旗下风头正盛的抓千手,也是当时唯一一个从白手套位置退下来得了善终的存在。
相比于吴芸出身“名家”,汤彦则是自学成才, 并且一改那些迂腐的派系习惯广收门徒,让自己的影响力扩散到了极致。
但其中最让大家津津乐道的还是那个叫祝云宵的外来人。
他的种种跳出常理的做法时常让这些在“草药罐子”里闷久了的人感到不解。
但往往有这人参与的各种事件又可以得到一个相当不错的结果。
一次是意外, 两次是巧合,那三次四次更多次的偶然累积下来,即使是最不屑于祝潇的一些行为方式的人也不得不承认这个人绝对有两把刷子,就算不能与之交好,也至少不要于其为敌。
除此之外,祝潇还总是着眼于很多普通人的生活细节,能通融一下的也就通融了。
因此,以这些人为核心搭建起来的日月帮在那个时间段的声望其实非常地高。
另一个与寻常人家关联较大的组织叫礼雅堂。
礼雅堂,这名听着就古拙讲究,他们干的营生也多少沾着点自诩雅士的调调。
作为礼雅堂的堂主,曾宏自运营典当行起家,凭借其毒辣的目光以及敏锐的嗅觉将资金的周转压榨到了极致。
同时礼雅堂另有一位未曾在公开场合露过面的当家手艺人。
这位不知名先生的作品的精巧及考究程度足以以假乱真。
因此,礼雅堂收来一份物件,扭头市场上就会多出好几个一模一样的物件。
双管齐下,礼雅堂成了名副其实的地下银行。
但论在香城如日中天的帮派,却不是刚刚提到的任何一方。
地虎。
至于为什么是这个看着和听着有点土的名字,那你就要问问为什么有意培养了地虎的执政势力选天鹰作为自己的标志了。
*
仿佛在表演评书一样,曾铎重重地拍上了身边的扶手。
“哎,讲到这里,或许就会有人问了。为什么礼雅堂和地虎最后都销声匿迹了呢?”
“地虎是贪死的。”
“因为贪,所以中了日月帮和礼雅堂联合设下的陷阱元气大伤。因为贪,所以出手争夺了原本不属于他们的东西,也就是传说中的十吨黄金,导致最后连天鹰都包庇不得。”
“至于我们礼雅堂嘛……”曾铎啧了一下。
答案同时从两个人的口中说出:
“是蠢死的。”
其中一人自然是一直在镜头前侃侃而谈的曾铎。
而另一人则是此时正坐于礼雅堂古楼三层屋脊上的季岚。
*
因为常年没人养护,这里的砖瓦已经覆盖着一寸高青苔,摸上去有些绵滑。
“因为蠢,所以会只因为意气相投就轻信了祝潇以及他背后的日月帮。”他一边动手无意识地拔着那些苔藓,一边说出了他给到曾铎的讲稿的后续的内容“因为蠢,所以才会被人当做瞒天过海的道具,织了断送自己性命的嫁衣裳。”
听着曾铎的讲述,季岚作为整个事件的真正亲历者心中甚至没有掀起什么波澜。
倒不是他对于这些陈年惨案无动于衷,只是当一件事件刺痛你太多次后,那刻在人类基因中的自我保护机制就会自然而然潜移默化地开始发挥作用。
那原本深可见骨的伤口随着年月流逝覆上了一层厚实的半透明芽孢。
使得他本人在刻意触摸回忆的时候都会变得滑腻不留手。
事发时,曾铎不过一两岁的年纪,加之刚出生就被送到了国外,香城的变化对其影响微乎其微……若不是季岚主动找过来,他大概永远都不会知道自己家里居然还有这么有故事。
直到那时,他才理解了许多他原本不太理解的家长的做法。
比如,为什么明明自己当时在申报大学的时候想着填个什么表演专业,却被原本斯文到在这片土地上略显软弱的父亲强行扭转成了珠宝鉴定。
于是秉着凑热闹,啊不,向重振家族荣光的想法,他就回来了。
“打起家开始,我们礼雅堂向来讲究一个你情我愿,所以这次大家就站在同一起跑线开始竞争。”
曾铎稍一抬屁股,从那里的兜袋中摸出了一个巴掌大的小盒子。
打开之后,里边齐齐整整地码放着一组芥子麻将。
麻将的琉璃光泽在镜头下宛如流转不息的水波。就算是对工艺品的门门道道一无所知之人在看到它的模样时也能意识到其价值不菲。
“这些天我都会待在这里,有意于尝试去努力一下的都可以来领取一份这暗藏玄机的芥子麻将,以及对应的已经验证过效果的……”曾铎从盒子的一边抽出了一张印有“密钥”的纸张展示在了镜头前。
“不过,干这么靠嘴说,我自己都不相信我自己。”曾铎看似苦恼地环抱双臂,“好在有高人指点,我想到了一个绝妙的主意。”
这高人自然也是季岚。
虽然当年事发之时他也不过是个十多岁的孩子,但作为最为聪慧也最早被确认为堂主候选人的他尽自己所能地保留了他能保留的一切。
他也曾经试图去挽救那个大势已去的礼雅堂,可是一个半大孩子又能做到什么?
思来想去,他决定潜伏。
大海捞针不如守株待兔。
整个香城对于祝潇与吴芸这对伉俪情深夫妻都有目共睹。
如果祝潇后续有什么动作,他首选联络人就应该是吴芸才对。
可哪知,这一待就待了这么久。
久到,他自己都要放弃了。
可哪知峰回路转,刚被传回国不久还不太适应国内问话的厉锋被祝云宵和蒲千阳两个人捡了回去,自己也终于在茫茫大海中与那极小的可能性相遇了。
*
不管上边季岚如何做想,下方的曾铎只关心着一件事。
“都说只要过了中央赌场的手儿,那就成板上钉了钉,死了带进坟墓里都会被挖出来完成的交易。”
这次的表演终于迎来了他最为期待的最终的也是最重要章节。
“我找到的中介人,想必大家都在屏幕上认出来了,我应该也不用再介绍了。”
曾铎虽然嘴上说着不用再介绍,但实际上这种行动是在放任别人浮想联翩。
明明两年前就“死”了的祝云宵为什么会在礼雅堂的复辟的时间出现在中央赌场?难道礼雅堂对于此事已经谋划了许久?许久是多久?这密钥和什么芥子麻将又是什么东西?
“话说回来,总之,这次是绝对的公平竞争。”曾铎打了个响指,“规则也非常简单,谁找到就算谁的。”
“除此之外……”他站起身走到一边庭院的中央。
在那里,一张深绿色的防水布盖着一座小山大小的物体静静地矗立在那里。
走近后,曾铎弯下膝盖拾起防水布的一个角落,随后大力一拽。
粗粝的防水布在运动中发出了尖锐的摩擦声响,原本存于其内部的空气也在外部的挤压下四处鼓动流窜,也因此,那座“小山”显露出了它的原型。
是被用纸带捆好的叠放得整整齐齐的香城最大面额的钞票,一排排的数字看起来属实是非常有冲击力。
把防水布扔在一边,曾铎随意地跳坐了上去,晃了晃腿。
他鞋底粘带的泥痕擦在了一些钞票的侧边缘上。
但这细小的污秽并不会改变钞票本身的价值。
“礼雅堂公开征收这批黄金。两倍市价。有多少收多少。”
*
三。
原来十吨黄金是真的存在的。
第284章 躺回去
礼雅堂第三进, 厢房主卧。
仰躺在绵软现代皮质双人床上的蒲千阳手持祝潇的日记逐字逐句地翻阅着。
反正祝云宵现在还没回来,自己也没什么事情做,此时不趁机翻他黑历史更待何时?!
在收到那箱日记之前, 祝云宵一直都尽力避免谈到他自己的父母的话题,使得蒲千阳上一次的阅读实在是有些仓促。
现如今终于得了些独处的时间,他自然要仔细审视一番自己这位素未谋面的长辈。
泛黄纸张上银钩铁画般的字迹着实是让他先入为主地对祝潇产生了不少好感。
虽然常言道,不可以貌取人,以字取人就更加不妥了。
可在蒲千阳的逻辑链中, 如果不是天赋异禀, 那么写得一手好字的前提是这个人有着非常强的自制力以及行动力。
因为练字是一个相当枯燥乏味的,需要在成千上万个横竖撇捺折之的练习间形成肌肉记忆的过程。
所以也可以推断得到,能练好字的人在做其他的事的时候的心性必然也不会差到哪里去。
再加之这人还有记日记的习惯,蒲千阳对其的评价也是更上一层。
当然,抛开这一切不谈主观认知不谈, 无论如何他同样不希望祝潇当真如那传闻中所说地做出了那些尽显人性之卑劣的事情。
因为如若事实当真如此, 即使祝云宵不在自己面前表现出来, 也无疑会在他的心上再多凿上一道瘢痕。
没有任何一个子女不希望自己可以为生养自己的父母骄傲。
同样, 即使身为子女, 也绝无为了父母的过错背负太多的债务。
至少在他看来, 祝云宵过往的行为已经不啻于“哪吒割肉还母剔骨还父”了。
还能没完没了了怎么着?
想到这里,蒲千阳把日记扣在自己的身侧, 整个人惬意地舒展了一下腰身。
从常理来推断,自己和祝云宵自打从家中出了门肯定就已经被实施了“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的监督策略。
那么对方也一定会看到两个人骑跨在围墙之上的亲昵行为。
这曾铎也不愧是在国外长大的,见多识广波澜不惊。
而且心胸也相当开阔。
为了把“祝云宵受感于礼雅堂之诚意”的拟造背景坐实,他大手一挥直接把他祖宅中原本不到一米五宽的檀木床榻搬了出去, 换了一张现代皮质KING SIZE的床回来。
就在此时,蒲千阳听到房间外部的走廊上传来了略显杂乱的脚步声。
他警觉地翻身侧耳, 仔细分辨起来。
从鞋履敲击地面的声音听来,拢共有三人正朝着这个方向前进。
其中一人的脚步沉稳,是那种上司惯用的介于提示与步行之间的状态。另一人的步伐则欢快许多,不规律的节奏感让人觉得他像是在跳踢踏舞。
最后的那人的行走则是那种非常规律的从脚前掌落地到脚后跟抬起都能保证非常标准的状态。
无疑,这第一人是季岚,第二人是曾铎,最后这人就是祝云宵。
原本还在考虑自己是不是应该从床上起来象征性礼貌迎接一番的蒲千阳当场躺了回去。
反正有祝云宵在,是不会让他们进来的。
果然,几人的脚步声在距离大门还有几米的位置停住了。
*
祝云宵那边还没说话,曾铎倒是先开了口,顺便非常自来熟地勾上了祝云宵的肩:“今天当真是辛苦祝小哥。你那部分的直播我是全程追了的,简直就是神迹。”
“过誉了。”祝云宵不留声色地甩脱了曾铎搭在自己肩头的手臂,“一点上不得台面的小技巧罢了。”
“上不得台面?”曾铎大吃一惊,“祝小哥不宜妄自轻薄。”
那边打小古文童子功就没落下过的季岚听不得这种临时造词,当即纠正:“妄自菲薄。”
“啊对,妄自菲薄。”曾铎大幅点头表示肯定,随后他郑重地对祝云宵伸出了一只手,顺便露出了一个非常美式的笑容。
表面热络蓬勃,内里冰冷疏远。
不过祝云宵也没想过跟这人走得太近。
他向来不是什么贪心之人。
有些东西,有一个就足以将人温暖地通透。
两人草率地握了个手后,曾铎立刻抬脚离开了。
另一边的季岚本正打算跟着他离开时,却听到祝云宵那边传来一句:“甘心吗?”
这句话的音量恰到好处,以至于只有自己可以听到,而前方大步流星的曾铎毫无察觉。
面对这个问题季岚甚至没有转身,只淡淡答道:“甘心什么?重要吗?”
聪明人之间的交流就是这样一点即透的。
祝云宵问的是:
带这样一个与礼雅半点不沾边的人回来“复兴”得到的当真是季岚本人想要的吗?
季岚回的是:
只要能达成目的,他不在乎。
见对方心意已决,祝云宵也不好多说什么,只是说:“如果一开始就跟我说出你的真实目的,你不一定需要绕这么大这么远还很有可能失败的弯子。”
对于这句话,季岚的回答似乎牛唇不对马嘴。
“祝潇的日记挺有意思的,可以多读一读。”
……
听不下去了!
蒲千阳当场从床上翻身下去,吱地一声推开房门,在另外两人略带惊愕的目光中对着祝云宵伸出了一只手。
“欢迎回来,工作辛苦了。”
*
因为行动匆忙导致忘记穿拖鞋直接赤脚开门的蒲千阳被祝云宵打横搬回了房间。
“现在可是夏天,凉不着啊。”蒲千阳有些哭笑不得。
然而祝云宵似乎并不打算这么轻易地放过这件事。
“那也不行。”
他在这些生活的小细节上总是格外在意。
直到走到铺着地毯的位置前,他才将蒲千阳放了下来。
感受着嵌入脚趾的细密绒毛,蒲千阳微微垫脚让自己的视线与祝云宵的齐平:“在想什么?”
毕竟换做是平时,祝云宵是绝对不可能跟“敌人”废话的。
祝云宵的双手虚虚掐握在蒲千阳的腰上时刻防范对方重心不稳。
看着面前这始终未变的清明目光,他叹道:“在想兜兜转转,我还是回来了。”
任凭自己如何谋划,最终还是会因为一个不可改变的身世再次涉入这处泥潭。
只是这次,连带着把这人带了进来。
尽管这人从未表达过不满,但自己作为受其恩惠的罪魁祸首却不能不知感恩。
“只是这次,我们还能走得掉吗?”
同样,只有在面对这人的时候,他可以放下防备与伪装,以极为坦诚直接的语句道出自己的软弱。
蒲千阳看着面前略显疲色的爱人,整个人朝后方的床铺上倒去,连带着把那人也扯进了绵软的床铺。
将祝云宵强制按倒在自己的膝上并手动强制让对方闭目休息后,蒲千阳吐出两个字:“黄金。”
紧接着他又说:“十吨黄金值多少钱我是算过的,价值一个多亿,相当可观的确值得一些人铤而走险。可这十吨黄金到底有多大,能被祝潇藏了二十年都没人找得到?”
“一吨黄金,大概是这么多。”虽然目不能视,但祝云宵还是凌空比了一个方框,又示意了一番这个方框的进深。
祝云宵比划出来的空间连放一台大一点的烤箱都费力,充其量不过一个微波炉的大小。
这倒是让蒲千阳有些意想不到。
“我知道金属的密度大,但我倒是没想到居然能这么小。”他皱眉,“那就算是十吨的黄金甚至都没有现在这张床大吧。”
“是的。”
“但那是十吨啊,如果事实真的如曾铎所说,那一夜之间,仅凭祝潇一个人怎么可能能给它们全部带走的?”
“所以这也是让当年无数人想不通的地方。”
蒲千阳敏锐地捕捉到了一个关键词:当年。
那边祝云宵并没解释,只竖起一根手指用口型说道:“隔墙有耳。”
下一秒,窗户边便传来了笃笃的敲击声音。
这个时间?这个地点?敲窗户?
带着疑惑,蒲千阳站起身拉开窗帘,只见一张便笺被粘在玻璃外侧。
在香城这片地界,这便笺是给谁的不言而喻。
只是现在夜晚的月色不足以让蒲千阳认出写清便签背面的痕迹,更何况这字还是左右颠倒的。
于是蒲千阳便开窗将那张便签拿了进来。
在室内吸顶灯充足的光照下,他总算是看清了这便签上写的是什么:
紫金港的那些人想约你吃顿便饭。
这通过便签传递信息的方法以及上边的字迹好像勾起了蒲千阳一些很微妙的回忆。
毕竟再往上一次,这个便笺出现的位置是自己的背部,还写了一个“逊”字。
“叶君生?”蒲千阳反应过来了,“你跟他还有联系?”
“没有。”祝云宵否认,“应该是他主动找过来的。”
接过蒲千阳递过来的便笺,祝云宵还补充道:“说实话,就算是在当白手套的那段时间里,我依然没有办法限制他的自由来去。”
*
“季哥,好久不见!”叶君生沿着屋檐驾轻就熟地来到一处房间,然后连检查都没检查就直接推窗翻了进去。
正在打扫古籍以及手艺工具的上边灰尘的季岚头也没抬:“跟你说了多少次了,要走门。”
“嗯嗯,下次一定。”叶君生虚心认错。
下次也不改,反正这窗户你也不会关的。
“话我已经带到了,不出意外的话蒲千阳也会跟去的。”
季岚点头,“多谢。”
叶君生刚想说你我之间什么时候需要这么客气,都是他应该做的,可又想到面前这人向来秉行“君子一言,快马一鞭”。
让自己保护祝云宵直到对方足够强大可以站到祝潇的高度是季岚亲口所说的交给自己的最后一个任务。
那么现在自己和对方是什么关系呢?
看着眼角微微有了些鱼尾纹的季岚,叶君生不再言语,只是像曾经最习惯的那样,乖巧地坐到沙发上,等对方忙完后给自己拿一杯冰镇汽水。
第285章 恭迎祝云宵先生揭棺而起!
看着面前的人明摆着一副“我有秘密但我暂时不能告诉你”的委屈模样, 真是多少让蒲千阳感觉有些抓心挠肝。
不过正如祝云宵说的,这里的“隔墙有耳”也是个顾虑。
于是蒲千阳只得暂时搁置这个他心中最大的问题,换成了另一个:“紫金港的那些人?”
这紫金港他自己也是去过的, 还是两次。
不过当时因为走私材料的任务属性实在是特殊,加上时间又给得紧,一来一回都匆匆忙忙的,基本可以视为极为纯粹的因公出差。
只不过,为什么祝云宵会认识居住在那里的人呢?在自己所听闻的这人的履历应该没有哪项是和紫金港沾边的啊?
“算是, 朋友吧。”祝云宵停顿了一下, “在进中央赌场之前交到的朋友,普通人那种。”
看着祝云宵稍显迟疑的样子,蒲千阳霎时间玩心大起。
“哎呦,我们云仔仔居然还会主动交朋友呢。”蒲千阳拎起祝云宵衣帽边缘缘尽头垂下的带子,用手指拨弄使其末端的节在祝云宵的前胸上左摇右晃, “我以为依照你高中时候的那种生人勿近的行为模式, 根本交不到朋友呢。”
品出对方语气中那淡淡的吃味感, 祝云宵用轻轻抬头蹭上了蒲千阳的手心, 亲昵地低声说:“朋友零星有几个, 但爱人的位置非你莫属。”
看着自从两个人在一起后就一改之前的别扭性格进而觉醒了直球属性的祝云宵, 蒲千阳有些无可奈何。
透过被自己鼻尖顶得微微分叉的指缝,祝云宵抬眼看向位于自己上方的蒲千阳, 试探性地问:“你会想见他们吗?”
两个人默契地跳过了为什么在在这里以及这个时间节点上,一些“普通人”朋友会了解到假死的祝云宵的回归这个问题。
“既然你都这么说了,那这次我肯定是要参加的了。”蒲千阳双手从捂住祝云宵双眼的位置挪到了能托住对方下颌的位置,轻轻拍了两下。
其实蒲千阳虽然考虑到对于普通人来说自己和祝云宵的情感状态并不是那么容易被接受, 为了不给祝云宵的普通读博生涯平添一些不必要的麻烦也因此很少参与祝云宵日常的社交。
但他的心中多少还是希望有一天能被祝云宵大大方方地介绍给别人的。
现如今,这个机会就摆在自己面前。
有一说一吗, 难道相比于祝云宵的爱人是个男人这件事,祝云宵的诈尸行为更容易被接受吗?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得到蒲千阳首肯的祝云宵就像是被老师授予了一朵小红花一样的孩子般兴奋,随即掏出手机给一个号码去了短信:
客随主便。
好,跟自己卖乖归卖乖,对外还是一副端着的样子。
随后原本在蒲千阳手掌下表现地十分乖巧的祝云宵一发力就把原本在思考自己应该穿什么去见对方朋友的蒲千阳掀翻到了床上——
在祝云宵“公开”露面后,曾铎要做的事好像一下子就多了起来,基本上整天整天不回来。
那么作为根正苗红的副堂主继承人的季岚,自然也是要跟在对方左右。
这一路被开绿灯的畅通感无疑是让蒲千阳与祝云宵二人确定了这场突如其来的邀约饭局必然有诈。
可就像面对生活的蹂躏,就算是最喜欢躺平的人也总会先反抗试试,要是实在反抗不了再去享受它。
加之,奈何任凭两个人如何拼凑,都没能在祝潇的日记中找到什么可以说是非常明确的线索。
因此,与其盲目地大海捞针,不如去碰一碰。
两人出发时,前脚刚从大门出来后脚就有人迎了上来。
不等两人开口,那人便主动说:“没有别的意思,曾公子只是怕不打招呼怠慢了祝先生。”
这话倒是说得好听。
“心意领了。”祝云宵冷声道,“若是我当真计较曾先生怠不怠慢的,那就说来话长了。”
虽然碰了个软钉子,可那人也不恼,继续带着笑说:“二人早去早回,今晚曾公子有请到一位专做中式甜品的名厨,那一手莲子汤的味道当真是一绝。”
听着这车外人与祝云宵的对话,蒲千阳无声地嗤笑了一声。
这曾铎说一套做一套,果真伪君子。
都是被家里抓回来的海归,至少人家厉麟给人感觉挺好玩的。
之前两次来到紫金港蒲千阳走得都是不那么正规的路线,这次在祝云宵的带领下,他可算是从地图上显示的方位来到了这里。
在他原本的印象中,这紫金港外部应该没什么居民区,那些从高处俯瞰的视角中足以让八辆重卡同时通过的柏油马路早已将方圆十几里内的居民驱逐得一干二净。
然而事实却与他认知的截然相反。
从一处贯穿山体的隧道中驶出后,或一层或二层但明显有违规扩建的小楼房就那么大喇喇地歪栽在路边被黄白的灯光照得老旧,但从其中透出的灯光以及映在灯光上孩子挨打的身影又显得它们分外有生命力。
当然,这种野蛮生命力也会带来一定的坏处,就是越靠近中心的位置的道路越狭窄。
在第三次与对向来车惊险且极限地擦肩而过后,祝云宵找了个位置把车停了下来,语气中略带歉意道:“接下来的路,我觉得我们走过去更合适一些。”
“没关系,走点路对身体好。”对着镜子再次确认了一番仪容仪表后,蒲千阳向侧面推开车门,极尽优雅的下了车。
颜值与身材与气质,男人最好的嫁妆。
两个人就那么穿行在人群之间,走走停停。
或许是因为两个高大帅气且盛装出行的男人在这里较为罕见,一路上两人迎来了不少善意的打量目光。
在感受到这些目光后,蒲千阳下意识地就要与祝云宵错开一些距离避嫌。
作为能够也必须洞察全局宾客心理的白手套,祝云宵心思何其细腻,自然是不可能注意不到蒲千阳的小动作的。
如果现在是在港城,或许他也就由着蒲千阳与自己保持一个相对合理的朋友间的社交距离了。
但此地是香城,是他的主场,又何必在意这种细枝末节。
于是蒲千阳尚未成型的后退动作就被一只揽在自己腰间的手阻拦住了。
祝云宵修长且保养得当的手在街边店铺上方灯牌散发出的光晕下仿佛由贝尼尼亲手用大理石雕刻而成的塑像,看似柔软却有着强劲的力道。
“快到了。”他的语气温柔又不失一种强烈的引导性。
紧接着,道路对侧的绿灯亮起,祝云宵更是用着一种具有极强侵略性的保护姿态在湍急的人流中护着蒲千阳朝着目标方向走去。
一如既往。
然而在走过这个街角后,事情迎来了转机。
远远地看过去,那家看上去装修最上档次的酒店门沿处挂着一根红色醒目的长条的横幅,上边写着:
恭迎祝云宵先生揭棺而起!
因为内容太过于炸裂导致路过的行人必对其进行一番欣赏与指指点点。
在看到横幅的一瞬间祝云宵就打算转身走人,奈何蒲千阳即使自己已经有些笑得岔气也根本不愿意放过他。
哪有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的道理?
接下来的几步路,蒲千阳就像是拽着一只不愿意出门的柴犬一样拽着祝云宵朝着那家店走过去。
攻守之势易也!
在跟前台报上姓名后,两人果不其然地享受了一番服务员群体别样且玩味的注视。
作为专业的服务员,无论多好笑他们都不会笑,除非忍不住。
终于勉强控制住自己的面部表情后,接待二人的服务员说:“好的,祝先生,上二楼左手边最尽头的包间,您的朋友们已经在等您了。”
蒲千阳虽然花心思打扮了一番,但依然只是把这次见面当成是一次普通的会面。
可在看到那条横幅后,他就对这批“普通人”朋友有了一定的改观。
如果之前他对于这些人是否清楚祝云宵之前的身份还有所疑虑,那么现在他已经敢肯定,这其中必然有知道祝云宵过去白手套身份的人。
从以往的案例来看,任何一个人都可以当白手套的客户,但最好不要当白手套的朋友。
可他们不仅愿意接纳曾经担任过白手套的祝云宵,还用如此幽默的方式解构了祝云宵过往的种种事迹。
有点意思。
在即将进门的时候,祝云宵突然停下了脚步跟路过服务生说了些什么。
蒲千阳并没有注意到他的动作,便独自一人先推开了房门。
然而就在他刚把房门推开不到六十度的时候,只听见“砰!——”的一声。
紧接着一团纷纷扬扬的彩色便一股脑地糊住了他的视线。
随之而来的还有一句慌张的“喷错人了!盯梢的怎么回事?!”
……
被沾了满身亮片和纸屑的蒲千阳面无表情,他已经看穿了一切。
行啊你祝云宵,不愧是你,一个假动作把两边人一同算计报复了。
在屋内一片兵荒马乱之时,核心主角终于姗姗来迟地登了场。
“各位,好久不见。”祝云宵的眼神一一扫过那些与他记忆中略有出入的男男女女的面庞,手上却在将落在蒲千阳头顶发丝间的,耳后的,背脊处的礼花内容物轻轻拂去。
“这位是我爱人,蒲千阳。”
在一众瞠目结舌的神情中,有一人率先反应了过来。
只见他主动双手握上了蒲千阳的手上下摇动着。
“真是大水冲了龙王庙,一家人打一家人。”他啧啧道,随后摊掌指向了主宾席,“嫂子,请上坐!”
第286章 缪斯
一时间, 蒲千阳不知道自己面对“嫂子”这个词应该作何反应。
就,虽然某种意义上这未尝不是事实。
但是吧,你凭什么在见到我的第一时间就敢于下如此的决断……
这人虽然反应快, 但并不代表他反应得对。
不过好在有他这么一个带头冲锋的人的存在给其他人提供了些许的反应时间。
另一位戴着黑框眼镜一看就沉稳不少的人扒住对方的肩头把人拽到了另一边,轻咳一声后用非常标准地礼仪性十足的方式握上了蒲千阳尚未收回去的手。
“蒲先生,幸会幸会。”向蒲千阳微微鞠躬后,他松开了手顺便推了一下微微下滑的眼镜,“刚刚的欢迎仪式有些失礼, 请千万不要往心里去。”
蒲千阳本来就没计较, 便拈了胸前最后一片亮片挥了两下说道:“看来各位跟祝云宵的关系应该相当不错。”
“不过很可惜,他比较少跟我提这些事。所以我没办法叫出各位的名字。”
之前被黑框眼镜拽到后边去的草莽气息比较重的那位大哥在被一位打扮和搭配都很有特点的女年嚼了一顿耳根后卷土重来。
“蒲老弟条亮盘顺的什么都好,就是说话太客气了。”说话间他动手将原本几人坐着的被拉开的椅子推了回去,给蒲千阳入座用的路给清了出来。
估计在自己那句似乎没过脑子的“嫂子”带来的尴尬并没有完全消解,他在推完椅子后又出了门。
虚掩的门外隐隐传来他的声音:
“服务员, 上菜吧, 先上硬菜!”
“对了, 人来了那横幅也撤了吧, 我来就行。”
只要不是面对绝无可能化干戈为玉帛的敌人, 蒲千阳是很少做出什么得理不饶人或者是让人下不来台的举动的。
更何况人家的态度都这么诚恳了, 自己要是再揪着一个称呼不放,那就要轮到祝云宵尴尬了。
这不好。
所以他还是在主宾位置坐下了。
而祝云宵自然地就坐在了他的旁边, 其他人看宴会主角已经入席,便也随意地坐了下来。
待到那位催菜大哥回来后,蒲千阳给祝云宵去了个眼神:给介绍一下?
接收到蒲千阳信号的祝云宵从善如流,从紧挨着蒲千阳的位置开始依次介绍了过去。
蒲千阳应对这种场景的技能已经是炉火纯青, 尽管这次不是那种商务性质的宴请,为了给祝云宵的朋友留一个好印象, 自己也使出浑身解数将让整个介绍的过程毫无冷场宾主尽欢。
不过其实这次赴宴并不是单纯地介绍与叙旧,两个人还有另一个任务:
找到个那个破局点。
而最适合去扮演这场局的核心的人自然就是蒲千阳。
因为他是一个外人,所以他可以摒弃很多的情绪,可以问一些不那么常见的问题,去真切地剖析到底是谁组了这场局。
黑框眼镜是做工程报价的,草莽哥是做冻鱼批发的……
每一个人的身份经历和他们自身的种种细节和习惯动作都对的上。
等到祝云宵介绍到最后一位,也就是那位穿着搭配很有特点的姑娘的时候,蒲千阳只感觉自己之前常用的判断手法都失灵了。
如果可以的话,他也非常希望自己能够真诚地面对这些祝云宵“发迹”之前的朋友,可奈何现如今自己的确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然而不等他将自己暗含诱导性质的问候说出口,那姑娘居然先开了口:
“终于有机会见到你了。”
什么叫“终于”“有机会”“见到我了”?
一般人在与第一次见面的陌生人交流的时候会用到这种词汇组合吗?
不止是蒲千阳,在场的其他人对于她的措辞也感觉有些奇怪。
那草莽哥依然草莽,直接就问:“林瑛?你这话什么意思啊?难道你之前知道蒲老弟不成?”
有了这个先入为主的想法,草莽哥似乎在脑海中自成了一种思维回路,然后突然变得兴奋起来。
只见他用空的玻璃酒杯敲了两下桌面,坏笑着说:“你那个缪斯的原型该不会就是蒲老弟吧?”
听着草莽哥“缜密”的定论,蒲千阳简直一头雾水。
首先是,缪斯这个文艺范儿十足的词从草莽哥嘴里说出来实在是有点画风不符。
而且为什么我会是一个从从未见面之人的缪斯啊?
那边草莽哥似乎愈发肯定了自己的推测,接连不断地说出自己的推理过程:
“仔细想想,当时你在小宵儿的帮助下成功带着证件从家里翻出来,带着台小破电脑蹲在地下室申请学校的时候整个人的状态都跟中了邪似的,逮着一个人就问……”
草莽哥清清嗓子,尖起声音学着林瑛的语调:“请问你最喜欢的人都有哪些特质?你会用什么场景和元素去描述他?”
看着草莽哥“惟妙惟肖”的表演,黑框眼镜若有所思:“好像是有这么一段。”
获得别人论据支持的草莽哥更加嚣张:“当时我们这些人都快被你烦死了,基本都绕着你走。也就小宵儿人好,百忙之中还能抽空跟你聊天做做心理按摩。”
听到心理按摩这个不那么妥当的词,林瑛立刻毫不客气地拧上了对方的胳膊,“你可闭嘴吧。什么心理按摩!那叫灵感寻找!”
为了避免草莽哥又说出什么惊世骇俗的话,林瑛接管了局面并朝着蒲千阳说:“千阳哥你别误会,我跟云宵哥当时真的只是在交流我的作品集主题。”
“误会倒没有,就是有点好奇……”蒲千阳先是轻轻摇头,随后斜眼看上了正在给自己烫餐具的祝云宵,“他还能干过帮你从家里逃跑这种事儿呢?”
那边林瑛也并不避讳这个话题,只感慨道:“说来话长啊。”
恰逢此时服务员推门进来送菜,这个话题就一时这么断在这里了。
在一桌菜肴蒸腾的热气中,草莽哥似乎想起了什么:“对了,蒲老弟,喝酒不?”
蒲千阳刚想使出自己最常用的一套推辞连招,却听见祝云宵那边先于自己说:“他不喝。”
紧接着,祝云宵拿起水壶将那原本空着的小酒杯彻底填满了。
他的这个动作可以说是一种明示,如果对方心思再敏感一些,甚至可以被解读为一种警告。
蒲千阳那边看着祝云宵的动作,心中想:人是不可能与过往的自己完全切割的,就算刻意遗忘那些日日夜夜,祝云宵一些细微之处的动作还是多少带着那种氛围下才能熏陶出来的上位感。
不过帮他掩护,并在后续更多的日日夜夜里云其他的习惯覆盖,就是自己的责任了。
蒲千阳略带歉意的举起盛着水的杯子,朝着草莽哥示意了一下,“是真不喝。”
遭到双重拒绝,草莽哥一脸惋惜地坐下了。
然而那边林瑛却似乎有感而发:“果然……”
或许是为了缓和草莽哥的尴尬,黑框眼镜追问林瑛:“果然什么?”
将刚刚送进嘴里的叉烧咽了下去,林瑛说:“我想说,我当时的感觉果然没错,云宵哥肯定是真的有一个喜欢的人。”
这句话语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
那边说出这句话的林瑛似乎已经沉浸在了回忆中,从她的嘴中蹦出了一串串的短句。
夏天傍晚天际线垂落的星河;清晨熹微光照时候的发梢与心脏的悸动;经由窗户折射的阳光下的鼻尖;大海之上高垂的月与风……
“啥啥啥,这都是啥?”草莽哥的大脑似乎有些过载,“是不是干艺术的都不喜欢说人话?”
反而是蒲千阳从林瑛的给出的意向中捕捉到了一丝别样的感受。
“你是不是设计过一件这个地方嵌了不同大小的贝母的西装来着?”蒲千阳循着记忆中的那银河的位置在身上比划了一下,“还了搭配宝蓝色丝巾和独立的西装扣。”
这下轮到林瑛震惊了:“你见过?”
“见过。”蒲千阳点头。
自己在参加在住院时候认识的病友和他女朋友的订婚宴的时候,祝云宵当时穿的这身来“抢亲”的嘛。
不过这种祝云宵难得的惊慌失措的细节故事他就要吃独食了。
所以蒲千阳“撒谎”道:“在他的衣柜里。”
听到是在衣柜里,林瑛眉头一挑,用筷子敲了敲盘沿,“云宵哥,不论其他设计师怎么想的,至少在我这里,衣服被设计出来是给人穿的。”
涉及到自己的专业领域以及设计理念,林瑛在气势上显得十分伟岸。
祝云宵顺着蒲千阳给自己留的那点台阶下了:“那我也得有场合能穿吧?”
他这句话说出口后,原本还算热络的包间似乎凝滞了一瞬。
即使是最普通的人也总会有一些比较重要的场合需要正装出席才对……
“那么以后就劳烦千阳哥监督了。”林瑛打了个巧妙的圆场后顺势拎出一个袋子,“这是我同系列下最新的作品,云宵哥要不试一下先?要是有什么地方不合适我这边也方便修改。”
“去换一下呗。”蒲千阳笑着看着祝云宵。
自林瑛开始“报菜名”,祝云宵就仿佛被点了穴一样,一动不动,仿佛这样就可以逃避被自己调侃的结局。
呵,笑话,蒲千阳怎么会放过这个机会。
将种种心思闷在心里,在对方或许永远不会涉足的角落中把万顷爱意孕育的花朵尽数吐露,是独属于小男生的特权。
青春特许,永生珍藏。
同时蒲千阳也很好奇,林瑛对于自己这位缪斯还有什么解读,以及会怎么把她的理解转化为作品。
在祝云宵出门换装的期间,草莽哥继续负责热络场合:“别光聊天不吃菜啊。”
“那你这次回香城,难道不担心你家人又把你关起来吗?”蒲千阳接着刚刚的话题问。
林瑛一脸无所谓的表情:“那就再跑一次呗。”
然而她话音刚落,一道冷哼声从门外响起。
“再跑一次?呵,你以为你还会有这个机会吗?”
随后,蒲千阳感受到了两道类似于食物链上层生物注视其猎物的目光落在了自己身上。
“当年没逮到你,现在还敢来?”
第287章 顶包
“大伯……”
林瑛站起身, 看向站在门口的人。
尽管已经她已经尽力让自己的声线听起来平稳,但她咬字的末尾处的颤音还是出卖了她。
“我看这局也吃得差不多了,该散就散了吧。”男人嘴角下压, 几乎要拧在一块的眉头似乎能阴沉地滴出水。
他的目光扫过在场的其他三人,最后还是又落回了林瑛的身上。
在看向林瑛的时候,他的面容似乎缓和了些,至少那看着几乎如老狗般垂坠的嘴角向上翘起了几分。
“瑛,细想来, 过往我是对你严厉了些。”
虽然这道歉并算不得特别诚恳, 但对于香城这片地区的长辈来说,已经是非常难得的了。
以至于林瑛听到这话的时候甚至愣了一下,眼角也略微有些泛红。
“可就算如此,你也不应当听一个嘴上无毛甚至来来历都成谜的男人的话,还从家里翻窗跑了, 音信全无。”
男人在说这句话的时候刻意将“来历成谜”这四个字咬得字正腔圆, 似乎是在通过这种方式把人钉在墙上。
林瑛原本的动容立刻又收了回去, 整张脸上又只剩了些许的惨白。
另一边, 虽然被迫认领了一些自己没有做过的罪责, 但蒲千阳并没有为自己鸣冤, 反而乐在其中地顶了包。
结合他之前的举动,想来这位大伯是没有和祝云宵碰过面的, 因此才将明显是祝云宵的“功绩”加在了蒲千阳的身上。
倒不如说,这当真是正中了蒲千阳的下怀。
还有什么比敌人主动撞到手里更让人觉得心情舒畅的呢?
更何况对方还天然地提供了让自己操作的空间,简直是天赐的开局。
一直没有说话的蒲千阳突然开口:“我一直以为,在这个时代, 严厉是不走心的教育方式的最好托词。”
他这么说明摆着就是冲着男人之前那句“服软”的话来的,针尖对麦芒毫不留情。
这句话的内容配合上蒲千阳近乎挑衅般的语气, 的确多少激怒了那男人。
男人抬起左手伸出一根手指点着蒲千阳所在的方向,“你再胡言乱语,可我就没这么客气了。”
说罢,男人用放下手的手握住了被立在门口的挂着林瑛姓名标签的行李箱,然后走出了包间。
“回家。”他整个人站在门外走廊,就像是一道监狱的界石一般。
那边林瑛没有立即动作,眼神却不住地在蒲千阳与她大伯之间游移。
她在无声地求助。
即使是如同林瑛一般才华横溢的设计师也依然会被不健康的成长环境束缚终生。
这种时候蒲千阳会格外感恩于自己母亲对于自己的得体保护,以及后来接了她的班陪伴自己成长的小姨的开朗豁达。
不然自己或许就会成长为那种把蚯蚓竖着切的恶劣性格了吧。
在林瑛极度不情愿地朝着门口走去的期间,蒲千阳突然开口:“既然林瑛要提前走,那有些话我现在就说了吧。首先,今天见到大家真的非常开心。”
乍一听蒲千阳这话似乎是站在了那男人的立场,多少让在场的其他三人多有错愕。
“其次……”
“我能帮她第一次,我自然也能帮她第二次。”蒲千阳眯起一双笑眼,顺势举起了盛着之前被祝云宵用水斟满的水杯朝着林瑛示意了一下,“不客气。”
这一句不客气,一来是正面回击了刚刚男人说的话,二来则是提前敲定了未来林瑛对自己相救的感谢。
林瑛听懂了。
林启年也听懂了。
林启年眼神一凛,他平生最最不喜欢的人,就是如同现在站在包间主宾席的,打扮得像一只花枝招展的孔雀一般,嘴上巧舌如簧的家伙。
尤其是面前这人,以及他之前教唆林瑛违背自己的举动,更是让他联想到了另一个人。
活着就让人厌烦,死了也不让人消停的另一个人。
不过对于他来说,今天把自己这多年不回家的小辈带回去跪祠堂才是正经事。
“那你也大可以试试看。”林启年狞笑一声。
只要你敢来,这新仇旧恨,我们一块算。
那边林瑛跟着林启年走后,原本环境中热烈的氛围被驱了个一干二净,连声音也只剩下了由盘子下方文火慢炖的汤水偶尔翻滚出的气泡炸裂声响。
“还好‘罪魁祸首’不在。”蒲千阳安抚草莽哥和黑框眼镜道,“不然真不知道后果会怎么样呢。”
后果……
听到蒲千阳用的这个词汇,草莽哥和黑框眼镜的神色有了些许的变化。
注意到这个细节后,蒲千阳更加肯定了自己之前的判断。
这个局,绝对是林瑛组的。
至于这姑娘到底是受到了谁的指示这么做,虽然还不明了,但候选的嫌疑对象其实也不多。
“别担心,坐下聊聊呗。”蒲千阳重新在桌前坐了下来,顺便夹走了路过的盘子中最后一只避风塘酥虾。
他一边抖着虾身上多余的蘸料,另一边好以闲暇地支着下巴。
“在林瑛伯父进来的时候我就给祝云宵发了消息,让他去买之前路过的一家蛋糕店的点心给各位当伴手礼,看之前那家店排队的盛况,大概一时半会儿是回不来了。”
见蒲千阳主动提到自己支开了祝云宵,再加上林瑛已经离场了,草莽哥和黑框眼镜终于表达了自己最真实的想法。
草莽哥给自己倒满了饮料。
看着从液体底部翻滚上来的气泡以及在杯壁上慢慢凝结的水珠,他说:“蒲老弟你是个好人,我能感觉出来,那我们也跟你说实话吧,希望你不要往心里去。”
“放心。二位跟我说的所有,我都会守口如瓶。”蒲千阳保证道。
大概是为了避免和蒲千阳目光相接,黑框眼镜将眼镜取下用饭店配送的湿巾擦拭了一番。
在这个过程中,他说:“我们两个其实一开始还多少是不太想来的。”
听到这么冒犯而直接的话,蒲千阳也并没有什么反应,只是将虾送入嘴里细细品尝。
“我和他,还有林瑛,的确受过云宵不少恩惠。或者说,没有他就没有今天的我们。”将眼镜戴回到鼻梁上,黑框眼镜长叹一口气,“可中央赌场……是什么人才能进得去的地方哦。”
“而且能逼得他诈死,又逼得他‘活’过来的事,怎么想我们都帮不上忙吧。”
“帮忙什么的,那就太麻烦几位了。不过,别的先不提,两位方便跟我多讲一下林瑛和她这位伯父的事情吗?”蒲千阳用眼神示意了一下窗外,“毕竟我可是以祝云宵的身份承诺了要再救她一次的。”
草莽哥与黑框眼镜对视一眼,随后将他们知道的当年的边角事宜事无巨细地说了出来。
待到那段自己未曾参与的祝云宵的行为尚且没那么成熟但赤心诚热的故事来到了尾声,蒲千阳也开始了最后的收场。
他首先谢道:“多谢两位提供的重要情报。”
草莽哥
服务员进来后也没说话,目不斜视地走过去把结账时机器吐出的小票递给了蒲千阳。
“也多谢三位的款待,菜挺好吃的。”
蒲千阳用中指和食指夹着那场几十厘米的小票搓动了一下。
“接下来,是投桃报李时间。”——
等蒲千阳从饭店出来与另外两人分道扬镳并沿着来时的原路返回时,在第一个转角处便找到了祝云宵。
不过在打招呼之前,蒲千阳先远远地停下观摩了一番。
祝云宵确实是换上了一套新衣服。
相比于之前的那套充满着浪漫气息与摄人心魄的美感的服装,祝云宵此时的穿着可以说是不走寻常路。
赤红的欧珀石被成串得缀在了衣服左胸的位置,同时几种不同黑红色调的布匹从它所在的位置拼接扩散开来,拟造出了一种从深渊喷薄而出的火山的效果。
有点意思,难道这次林瑛对自己这位缪斯的解读是……
复仇?
如心有灵犀般,在蒲千阳结束了观察正打算跟祝云宵打招呼前,反倒是祝云宵先抬了手随后才抬得头。
在他抬起的手上握着正亮着屏幕的手机,而手机上显示的是刚刚突然出现在饭局的男人的资料。
蒲千阳俯身看着屏幕上详细到对方穿多大鞋码的信息,一种熟悉感涌上心头,问:“哪来的?”
祝云宵诚实地答:“跟许隆买的。”
蒲千阳有些惊讶:“你都差点把人家的摊子掀了,人家居然还会卖你?”
祝云宵无奈地将自己的手机聊天界面展示给了蒲千阳。
上边是他和许隆聊天记录。
如果单方面挨骂的对话能叫聊天的话。
蒲千阳伸手一将屏幕朝上滑,除却最下方祝云宵提出的信息购买需求以及转账的两条记录,从许隆的金元宝头像发出的长长短短骂人不带脏字的灰条条都拉不到底。
……
公私分明,还不跟钱过不去,这许隆当真是个超级好的合作对象。
说回正事,蒲千阳简短地跟祝云宵把他不在的期间包厢里发生了什么说了一下。
祝云宵表情并没有什么变化,毕竟在他收到蒲千阳消息的时候他就已经对于发生的事情有了预判。
也因此提前想许隆买了消息。
蒲千阳从另一边坐进车门,将手机接过来仔细阅读。
“我看看这位林启年先生的住处在……嚯,还挺近的。”
那边祝云宵在蒲千阳说话前就已经在车载地图上调出了对应的路线。
蒲千阳心中感叹:跟聪明的爱人打交道偶尔会感觉没意思,因为彼此都深知对方的思维习惯与行动逻辑,很多事情都有点过于顺理成章了。
不过至少比你猜我猜不猜你猜不猜我猜得到这种事好多了。
降下车窗,蒲千阳用手去兜住从车身边流窜而过的风。
“这香城晚饭后的活动内容真是丰富且别致,我喜欢。”
第288章 矛盾
在林瑛刚上车坐稳的时候, 便听见身边的车门方向传来一声锁死的响动。
她本能地想伸手去拉动一下,但最后还是在那通过后视镜投来的目光中把手缩了回去。
见林瑛放弃了挣扎,林启年缓了声线提醒:“安全带。”
在安全带被抽出以及另一种锁扣被卡死的声音中, 车辆缓缓启动并在开出闹市区后立刻将速度拉了起来。
看着车辆行驶的方向逐渐陌生起来,林瑛小声问:“伯父,我们这是回家吗?”
林启年淡淡答:“十年前搬的新家,你没去过。”
似乎想起了什么,他又补了一句:“但你的房间原样给你留着了, 什么都没动过。”
“这样啊, 谢谢。”林瑛垂着头,手指下意识地扣动着安全带的按钮。
之后的路程中两人除了类似于身体情况如何之类的不会出错的话题外,几近无言。
等快到达目的地时,林启年所驾驶的车辆的速度开始放缓,林瑛终于酝酿好了心情, 问出了她最关心的一个问题:“您是怎么知道我今天回来的啊?”
停正在等红绿灯的林启年听到这个问题, 犹豫了一下似乎在组织措辞:“一些老朋友有些海关那边的渠道。”
“哦……”听到林启年提到老朋友, 林瑛的反应似乎有一些反感。
大概是怕林瑛误会, 林启年又解释道:“其实, 我已经很久没有和他们联系过了。”
“但事关于你, 所以无论消息是真是假我都会去验证一下。”
似乎是特意与林启年作对一般,这个红灯似乎格外漫长, 逼得他不得不跟林瑛再多说上两句
“后来我和你伯母也反思了一下,为什么你宁愿听一个毛头小子的话离家出走,也不愿意走你爹所期盼的也早日替你安排好的道路。”林启年的手指轻轻摩挲着方向盘的皮革,“你伯母在手机上刷到过你的作品, 我这个粗人不懂你们设计师的事儿,但视频下边的评论都在夸你为国争光什么的, 想必你一定做的不错。”
林瑛来不及惊讶于自己生来就倔得像驴的大伯和伯母居然会反思,反而是好奇起来:“我本人应该没有跟我的作品一同出现在镜头前过的,伯母是怎么知道那是我的作品的啊?”
林启年大笑一声:“小孩子有些时候总以为自己能瞒过长辈,可你们的一些小心思就像甩在宣纸上的墨点一样明显。”
等到他说完这句话,那漫长的红灯终于转了绿。
在重新给车辆加速的过程中,林启年借着马达的轰鸣与轮胎摩擦地面的声音轻声感慨:“或许我们以为对你好的路线,并不一定是你想要的,或者说你会不开心吧。”
大概这句话刺激到了林瑛内心深处一直试图为自己年少时莽撞的行为得到家里人原谅的纤软的那个点。
她脱口而出:“我当时的确也有考虑不周的地方,让你们担心了。”
林启年摆摆手:“不说了,都过去了。以后得日子长着呢。”
*
林瑛跟随拎着自己箱子的林启年上了楼。
在电梯开了的时候,另一头已经有一扇防盗门开敞着迎接二人。
“伯母好。”林瑛面对全新的环境以及许久未见的伯母,表现得有些拘谨。
伯母给了林瑛一个拥抱,又抚了抚她的头顶,“哎呀,瑛也长成大姑娘了。”
那边一番推拉过后,林瑛走进了那间据说是完全还原了自己原先房间家具位置的新房间。
然而就在她进门后的第一时间,她身后的房门便被从外边上了锁。?!
怎么回事?!
林启年的声音从门外传来:“瑛,现在情况特殊,等风波过去后我和你伯母再跟你解释。”
“你要相信一件事,那就是我们绝对不会害你。”林伯母也补充道,“以你父亲的在天之灵起誓。”
林瑛使劲转了两下门锁无果后,立刻打开了手机。
然而手机虽然电量充足却是半点信号也无,想必是林启年夫妇在自己房间里做了手脚。
而理论上应该是玻璃窗的位置此时多了一层用小指粗细的细密的铁条焊成的拦网。
之前听在耳中的温和话语与看在眼里的严防死守形成的巨大的反差让林瑛有些想反呕。
就在她弯腰用手捂住嘴的同时,一束细细的光照落在了她的手边,像是在安抚她一般在她的指缝间游移。
林瑛自然是注意到了闪过自己虹膜的它,并摊开手掌将其接在手中央。
来了!
他,哦不,这次不一样。
是他们来了!
在林瑛捧住那光点后,原本常亮的光点开始非常有规律地明灭。
长短明灭的规律被林瑛记在心中。
她一只手继续接着那光点,另一只手拉开桌面下方的抽屉,翻找到一个夹着卷子的文件袋,然后从里边扒拉出一张泛黄的印刷着摩斯电码对应字母的翻译纸张。
“A……N……”——
另一边房顶,举着激光笔的蒲千阳在发完被转译为摩斯电码的短句后从铁质的梯架上爬了下来。
搓搓因频繁按动激光笔开关而略微僵硬的手指,他不太放心地看向被窗帘遮挡的林瑛房间的位置:“都发了三遍了,应该不至于会解读出错吧。”
祝云宵回道:“不用担心,林瑛她很聪明的。”
根据草莽哥和黑框眼镜的陈述,当年祝云宵就是通过这种方式和林瑛敲定了逃跑的时间和方式。
今天两人的举动属于是昨日重现了。
蒲千阳当时还没反应过来,可后来仔细一想,这祝云宵的操作感觉跟自己当年和他在学校与掌控着监控的季岚斗智斗勇时候的行为极为相似啊。
老师,我要举报他抄我作业!
但很明显现在出题老师也吃一堑长一智,把题目难度提升到了一个匪夷所思的高度。
这林启年新家的楼层在八楼,不可能重现之前三层小楼用床单和被套拼在一块就能翻窗逃跑的策略。
因为是新小区,所以楼间距也并不是很窄,也绝无可能通过什么搭云梯的方式让林瑛逃出来。
最最重要的是,人家这次在两层窗户的夹缝之间焊了一整层的金属条,防盗防黄毛。
不过即便如此,也并不代表没有解决方案了。
至少相比于十年之前基本等同于孤军奋战的局面,此时的祝云宵可是多了一个极为强劲的帮手啊。
此时,林瑛房间原本亮着的灯突然熄灭,随即又亮了起来。
长长长,长短长。
这光亮传递的信息经由摩斯电码翻译过来就是:OK。
既然得到了这样肯定且明确的回复,那就说明关于林瑛这部分的事儿可以先告一段落。
“现在我们要思考两件事。”蒲千阳将大脑空出的线程都调动了起来。
“一,作为地虎残余的人员,林启年到底有什么特殊之处。”
“二,到底是谁引林瑛回国攒局随后又引林启年来抓人进而遇到你。”
“我感觉这第二个问题比第一个要好解答一些。”
那边祝云宵同步给出了与蒲千阳相同的思考结果:“季岚。”
蒲千阳点头,然后回忆道:“我当时进公司的时候,季岚是我最后一轮的面试官。当时我对他的印象其实还蛮深刻的。”
“后来进了公司,合作多了就发现这人工作能力强不说,性格也相当克制有礼。跟哪个部门都能保持不远不近的距离。”
“你记得厉麟吧,板上钉钉的下一任公司接班人,也是他花时间花精力带出来的。”
“能把那样一个缺心眼的家伙带成一个还算不错的领导,可见这季岚也不是什么简单人物啊。”
在几次和曾铎的接触过程中,蒲千阳尴断定再借这人十个语文老师也写不出当时他在屏幕前讲述的那么流畅的在礼雅堂视角下展开的故事。
但如果撰稿人是季岚,就不难理解了。
如果不是作为事件的亲历者,又怎么能将那陈年的愤怒溶在字句间,轻描淡写但举重若轻——
“入账十六万,出账八万,还有两笔期货会在两天后结算到期。”打着算盘戴着小框眼镜的曾宏念叨着,看着像是在下水道捡钱的老鼠,用自己沾着污渍的皮毛把一枚枚硬币擦得雪亮。
他伸手推了一下桌上的托盘,对立在一旁的手下说:“去把这几样刚收上来的典当物件包严实,给季平之送过去吧。”
手下应了一声,半个字也没多问就一溜烟地办事儿去了。
这曾宏说的话语中说的季平之,是礼雅堂的副堂主,也是副堂主中独立于当前礼雅堂业务外的唯一一人。
拎着打包细致的包裹,手下撑着一把伞来到了季家的宅邸。
他正要抬手敲响挂着铜制门扣的侧门,那门却从内侧打开了。
开门的正是季岚,此时不过十多岁的季岚,刚刚开始被允许接触礼雅堂的季岚。
在对方叫出自己名字与职位并在接过包裹时精准塞过来一张钞票后,摸出钞票的面值的手下便眉开眼笑地夸赞道:“等你接了班,你绝对比你那个满心满眼都是老家伙事儿的爹强。”
季岚微微一笑,不置可否,只是在送别那人后带着东西进门拐入了一间暗室。
暗室的电灯下,季平之正在裱一张字。
落款处是一道由不规则纹路构成的印章。
因为季平之有一个差不多的印章,所以季岚盯看一会儿便认出了那弯弯绕绕的花纹中属于姓名的纹路。
“这人是叫……祝潇?”放下东西的季岚站在一旁观摩自己父亲的动作。
季平之点头,但手还在忙着将那宣纸的边缘修剪平滑,“都说字如其人,有机会我引你见见他。”
祝潇……
季岚微微皱眉。
这个名字怎么有些耳熟?是不是在什么地方听过?
*
“行啊,去告官呗。要不要我给你指路?”林启年抬脚将原本撑在路上的门面掀了个底朝天,“别告错人了,林启年。地虎一组的林启年。”
等到林启年所带的地虎众离开后,两个人影从拐角处走了出来。
“帮主你也听到了。”看着面前的一片狼藉,祝潇弯腰从地上捡起一颗略微粘上灰尘的南果梨,怜惜地放在衣襟上擦了一下,“他们自己都说让我们去告官了。”
虽然日月帮是个帮派但内部其实没有什么等级之分,这个名字的存在更多是一种精神象征。
但祝潇一直叫李日耀帮主。
因为他觉得这个叫法一听就很有查先生笔下豪气江湖的感觉。
纠正几次也没能纠正过来,李日耀也就随他去了。
“那句电影台词怎么说得来着?‘堂下何人状告本官?’”李日耀冷哼一声,“你从那边来,应该比我更懂他们这双簧唱法的精妙之处吧?”
“真是矛盾啊。”祝潇将这颗南果梨对着阳光,看着从果皮之下如丝网般结织的果肉。
看着这般自然健康的造物使他的心情甚好,连评价地虎的语气都变得轻松了几分,“他们既想当裁判又想上场比赛。”
咔嚓。
那颗南果梨的果皮在他的唇齿间崩裂,晶莹的果肉以及其流淌迸溅出来的汁水浸润了祝潇的心肺。
“那只好成全他们了。”
第289章 “普通”
似乎是有感于祝潇刚刚说出的听起来过于平静可仔细琢磨一下又让人不寒而栗的话, 连天边正在的流逝的薄云似乎都停滞了一分。
李日耀眼神一凛,一巴掌呼上了祝潇的后背。
但他接下来的批评和刚刚祝潇的“豪言壮语”并没有什么关系。
“多大的人了,还捡地上的梨子吃。”
平白无故挨了一巴掌的祝潇无奈地解释说:“不是, 帮主,我这不是舍不得浪费食物吗……”
轻叹一口气后,祝潇捏着手中的另外半边南果梨站起身,回过头望向一片狼藉的街道。
这条街道的居民的主要收入来源都依赖于后边山间的果蔬种植行业,因而自然而然地形成了一处水果批发的集中之地。
但之前一段时间, 政府突然发出公告说计划在此间水源的上游位置修建一座水力发电站。
乍一听是一件环保且利民的好事, 但对于这些靠山吃山靠水吃水的果园主来说就不是那么好的消息了。
按照政府公布的规划文件来看,此处的水力发电站是需要在上游地区两边的山谷之间拦上一座巨型水坝来满足发电所需要的蓄水要求。
即使将修建水坝期间的种种不便视为权宜之策,可待到水坝建成后,那巨大的蓄水量对于周边山体的影响也是不容小觑的。
那些原本适合果树生长结果的土壤可能就此变得过于潮湿或者松软导致减产。
这看似又是一起短视民众闹事的典型案例。
在当前政府的角度看来,比起教化宣传, 他们更乐意使用一些不那么光彩的手段快速获得一个理想的结果。
首当其冲被抓典型的店主苦笑一声:“这批被摔在地上的果子大概也卖不出去了。祝先生要是觉得好吃也是我的荣幸。那就再拿点回去, 给大家分了吧。”
祝潇连忙推拒:“阿伯你别这样。”
而那边阿伯根本不管祝潇的动作, 自顾自从没有遭殃的店中拿了个红色塑料袋开始装拣不同的水果, 然后一股脑地赛在了祝潇手里。
“拿点拿点。平常你帮我们那么多, 这点心意真的不算什么。”
即使李日耀在场, 但那位店主依然说的是“你”,他感谢的对象只有祝潇一人。
但李日耀听到这话也不恼, 因为有些事情是强求不来的。日月帮中大概只有像祝潇这样的人才能真正地去体察这些普通人的生活,并提供力所能及职权范围内恰到好处的帮助。
那边祝潇虽然牙尖嘴利,但在推让的功夫上还是不如这些日日做生意的摊贩,最终无奈之下还是将那袋子拎在了手里。
店主点了一只烟, 蹲在地面用手朝后一指。
“我们家,至少从我曾爷爷那辈就在这山上种树。”他似乎是在对祝潇说话, 又像是在跟自己讲道理,“要是离了这片山,我们又能去干什么?”
祝潇下意识地开始捻动手中的红色塑料袋。
这代表他正在思考。
如果要他说,其实他能说出一万种出路。可是面对这些最为质朴的人,也对于自己的人生以及未来毫无掌控能力的,他说再多也没有用。
况且,他还知道这水坝修建不过是一个幌子。有些人只是想借助这个几乎大幅低价从这些果农的手中收走他们的地罢了。
反正文件从意见征询到正式敲章,里边是可以有无数的猫腻和变数的。
这不公平。
李日耀倒是没太在乎这店主的感慨,只是淡淡对祝潇说:“你要是想好了,就去做吧。”
“不成功便成仁,日月帮和地虎早就应该有此一战了。”
*
吴芸把祝潇拎回来的南果梨放到水龙头下边冲了一下,随后将它们放入了果盘端到了茶几上。
看着盘中珠圆玉润的荧黄果子,她随手捡起一个放到手中掂量了一下,但没有着急吃。
“这次是真想有动作了?”
作为与祝潇日夜相处的枕边人,吴芸自然是最能看清他想法的。
更何况她再日月帮里虽然负责的项目不同,但地位上与祝潇是平起平坐的。
祝潇能得到的消息,她也会得到,而且只会更详细。
因此她知道今天所发生的事,无疑只是一根让祝潇彻底下定决心的导火索而已。
祝潇下意识地摆弄着桌上的纸牌,那寻常人手中的普通塑化纸板在他的指尖下翻飞,仿佛被赋予了振翅蝴蝶的灵魂一样。
“我是有一个计划不假,但只靠日月帮应该是没法完成地。”祝潇面对吴芸也是毫无隐瞒。
“那还需要谁的帮助?”吴芸问出这个问题后停顿了一下,试探着回答,“礼雅堂?”
祝潇笑道:“芸娘果真聪慧。”
吴芸单手环抱在胸前,咬了一口手中的水果,嘟囔着问:“那礼雅堂凭什么和‘臭名昭著’的我们合作呢?”
祝潇胸脯一挺,“我平日积善行德,自然就是为了有朝一日能……”
说话间,祝潇的余光看到了出现在小区门口的小小身影。
他立刻中断了两人的谈话:“儿子从幼儿园回来了,这事儿我们晚上再说。”
吴芸微微歪头:“我倒是要看你能演多久。我当时只是误导你你都那么钻牛角尖,你现在可是赤裸裸地在骗儿子啊。”
“他现在太小了,肯定没办法理解的。”祝潇无奈摇摇头,“等他再大一点我会找机会跟他说的。”
吴芸支出一根手指指向自己:“那我呢?我怎么说?”
祝潇面露难色,绕到沙发后方给吴芸揉捏肩膀,“他不问你,你不说。”
吴芸斜斜地挑起眉头看向丈夫,鼻腔哼出一句略带笑意的“嗯?”
“他一问你……你惊讶!”祝潇俯身在吴芸的侧脸上亲了一口。
听到这不着四六的回答,吴芸抬手便要给这人来上一击。
祝潇早有预判,随即一个闪避躲开了吴芸猫儿出拳一般的动作来到了房门口按下把手给刚好踏上最后一级台阶的祝云宵开了门。
“儿子!晚上好啊。今天心情怎么样?有没有仗着老师喜欢你在幼儿园里欺负别人?”带着爽朗的笑容,祝宵弯腰对着祝云宵伸出了一只手。
自小就被教育为人正道温良恭俭让的小祝云宵每次在面对自己父亲讨打一般的提问都很是无奈,明明不过五岁的年纪却要承担太多他不应该承担的维系家庭和谐氛围的责任。
别给压得长不高了。
把小书包从肩膀上取下来,祝云宵垫脚握了一下祝潇伸过来的手,郑重地说:“……没有。”
随后他走进家里,在门口旁为他准备的小凳子上换上拖鞋并将脱下来的鞋子沿着正确的方向摆放整齐。
洗过手,然后被迫接过祝潇塞过来的水果,吃完再次洗手。
最后,他终于能坐在沙发上开始看书了。
在累成摞的书的旁边还摆放着一本字典。
虽然相较于同龄人祝云宵认识的字已经算是多的了,但这依然不代表他对于每一个字都有把握,更何况他现在看的还是人体解剖科普读物。
只见那双肉乎乎的小手将书翻开,从书页之中取出一张工艺精美的书签。
那金属书签看似印刷着经典的千里江山图的画面,可要是仔细看过去,在那一片青绿的纹路中隐隐藏匿着四个变体的字:高山流水——
捏着同样以千里江山图为基底但纹样的走向拼凑出的却是“知音难觅”的书签的季岚正倚在柜台上怀疑人生。
这处点心铺子是自己父亲季平之为了给自己母亲的那一手相当不错的做点心的手艺找一个发光发热的渠道而特意盘下来的。
在母亲的坚持下,这店平日里除了两个后厨的普通帮工外就没有再雇佣什么人。
季平之一开始还不放心,是不是还会假装成寻常顾客过来探视一番,再发现妻子并不是嘴硬而是的的确确乐在其中后也就撒手不管了。
不过他有些时候还是会带朋友来这里,尝尝点心喝喝茶,一片岁月静好的模样。
只不过他今天带过来的主,在别人那里可以说是搅了个血雨腥风不停休,跟岁月静好这四个字八竿子都打不着。
考虑到自己母亲的接受度,季岚提前找了个理由让她回家自己顶班。
那边半场茶会听下来,他只疑惑:为什么这祝潇怎么感觉和自己打听到的形象相去甚远。
此时坐在店里的这人,听来听去都是个再普通不过的文玩爱好者。
一个人,就算再怎么复杂也不应该有这么差异的面孔吧?莫不是是有表演型人格或者精神分裂之类的病吧?
耳听为虚,眼见为实。
季岚决定亲自去试探一番。
打开柜门用挂在一旁的夹子挑选了一些中式点心,季岚便端着它们朝着季平之与祝潇所在的屏风后方走去。
季岚刚刚将托盘放在两人之间打算借机挑起一个话题的时候,祝潇那边竟率先开了口。
“令公子果然风姿俊朗,心性远超同龄人,一看就是当堂主的好材料。”祝潇笑着拈起一块茶点,“只不过这消息打探的工作估计是没什么经验,做得还是粗糙了些。”
被揭穿了小动作的季岚心中一惊,看向祝潇的眼神中带着些许的震怒与不解。
仿佛是在真诚地指点与教导一般,祝潇对季岚说:“打探别人的消息最重要的一点就是不能让被打听的人知道你在打听对方吧?”
“封口工作没做好哦。”
语毕,祝潇将手中的茶点送入口中,细细品尝。
在将口中的事物咽下去后,祝潇略带激动与惊喜地对季平之说:“哇,令夫人这点心中裹着的茶粉用的应该是新下来的龙井,当真是走心了。”
听着对方的话语,季平之长叹一声,属于贵阳用竹制的小勺将盛放在瓷碟中的黄豆粉挑出一部分,然后均匀地洒在面前淋着红糖浆的桂花糕上。
“本来以为还能像普通朋友一样多来往些时日。”
在动作期间,他侧过头在祝潇看不见的视角里对着季岚用口型说:你看看你干的好事。
说完,他把头转了回去,又将处理好的桂花糕推到了祝潇面前。
“那日月帮五虎之一的祝潇先生,来找身为礼雅堂副堂主的季平之,是有什么事儿吗?”
第290章 我将亲自带头深入
见季平之那边先捅破了窗户纸, 祝潇也换了姿势,整个人正襟危坐,表情也变得相对正式起来。
“如果以这种身份对话, 那我们现在坐在这里合适吗?”祝潇用眼神示意了一番周围的环境。
“合适。合适得不得了。”季平之抚掌大笑,“至少在这里要是你说了什么不该说的,我还可以假装没听到。在其他地方可就说不准会发生什么了。”
“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了。”祝潇嘴上这么说着,眼神却随即落在了在一旁略显得坐立不安的季岚身上。
季平之随意将一块季岚拿过来的点心扔到嘴里,摆摆手道:“犬子就算没有什么别的优点, 至少嘴很严实。更何况比起让他回头拐弯抹角地打听闹出什么笑话, 不如让他直接听着。”
“季兄谦虚了。虽然行动少稍微有一些小的瑕疵,但令公子的执行力可比同年龄时候的我强多了。”祝潇言语间陷入了回忆,“我十几岁那会儿大概只绞尽脑汁地想着怎么让厉锋心甘情愿地帮我抄作业。”
季岚眼神微动。
这祝潇口中的厉锋可是目前香城最大的倒爷,可以说八成的运往对岸的电子产品都经过他的帐。
大概不会有任何一个父亲不喜欢从别人嘴中听到夸赞自己儿子的话,季平之也不例外。
他用一种明损暗褒的语气说:“这小子才接触礼雅堂的事务没多久就能把各个等级和部门的人都认个门清, 也不知道跟谁遗传的。”
正事前的太极拉扯部分到此为止, 接下来祝潇对着季家父子讲述了自己的行动计划。
然而在他讲述完毕之后, 映入眼帘的是两张严肃中带着几分难以置信的脸。
季平之虽然身为礼雅堂副堂主之一, 但因为常年游离于主营业务之外, 少于那边的人打交道, 因此他不太敢确认祝潇嘴里的计划到底是一个什么级别的状态。
是不是自己封闭太久了和时代有些脱节了啊?这是人能想出来的计划吗?
反观季岚那边倒没有这种顾虑。
听完祝潇的话,他百分之百确定这家伙绝对是个神经病。
“先不论你这个这么‘环环相扣’的计划到底能不能成功。”季岚盯着祝潇质问, “我更想知道,礼雅堂在这次行动里能获得什么好处?”
不等祝潇说话,季岚径直开始分析起了当前香城的局面。
“现如今地虎倚靠着政府一家独大不假,但只要不去他们的权势边缘试探大家也基本上没有什么往来摩擦, 我们井水不沾河水各自安好。”
“在你的计划中,礼雅堂几乎是要倾尽所有孤注一掷地去给你们日月帮创造一个能引君入瓮的陷阱, 然后你派人潜伏打对面一个措手不及。”
“要是不成功,我们损失巨大还有可能被地虎报复而你们分毫不沾。要是成功了地虎元气大伤后日月帮就成了香城第一势力稳压礼雅堂一头。”
以尽量精简的语言总结了当前的情况后,季岚直勾勾地看着祝潇等对方给自己一个合理的解释。
然而祝潇并没有正面回答,反而是以问题回答问题。
“季岚你现在在哪里读书?”
季岚不解,但看在对方是受父亲所邀之人还是回答了。
“香城三中,怎么了?”
“主校区?”
“自然。”
祝潇了然地点头,“那就算年级不同,你也应该认识你们教历史的那位老先生吧,常年戴着墨镜的那位。”
季岚眉头一紧。
祝潇言语中提到的这位老师他自然是有所耳闻,毕竟常年戴墨镜这事儿在三中这种治校严谨的学校还是很稀奇的事。
但他不明白为什么祝潇会在这里提到这位老师。
祝潇从季岚的表情变化中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
他竖起一根手指在唇前,随后又点在了眼睛和太阳穴的位置。
“这次别着急问。先去观察,先去想。”
不等季岚再说话,他站起身:“今天这茶先喝到这里吧。”
“我呢,也不着急得到回复。毕竟这事儿的确也需要仔细思考一下。”
季平之点点头,也站了起来。
祝潇对其伸出手,就像之前未曾以这种身份相认时的那样告别,“不过因为我相信有季兄你的言传身教,所以下一顿应该不会太远的。”
等到两人交握的手松开后,祝潇临出门前回过身对季岚说:“至于你之前分析中,有一条我可以现在就确定的谬误。”
“作为担保,我将亲自带头深入陷阱,一击制胜。”——
今日的工作量完成后,季平之揉着肩颈从工作间走了出来回到了日常起居时会待的开间。
下了课的季岚此时正站在水池边喂鱼。
身为父亲,他一看就知道季岚今天不在状态。
毕竟平日里这孩子喂鱼都非常仔细且公平,保证就算是最弱小的鱼也能在争抢中分得份额相差无几的食物。
哪里会像这般随意抛洒。
将手中最后一点鱼食丢在水里之后,季岚对着水池斥了一句:“岂有此理。”
“怎么?去打听你们老师的事儿了?”季平之从他身后探出头来。
“你知道他的事儿?”季岚大怒,“你知道你不告诉我?!”
一想到那位授课精彩纷呈的斯文老先生因为地虎的“正确举动”先后失去了发妻和儿子,自己也终生眼睛畏光,季岚就怒火中烧。
又联想到自己在祝潇面前“条分缕析”的时候那人脸上带着的微笑。
自己以为口若悬河的自己多么理智多么成熟,原来在对方的眼中当真像个跳梁小丑。
季平之才不搭腔,这样季岚就不能把怒气宣泄到自己身上。
至于祝潇嘛。
锅多不压身,他也肯定不介意再多背一个锅了。
季平之拍拍季岚的肩,“还有功夫生气,看来功课是做完了。走吧,今天他们要开会呢。”
“开会?”季岚从怒意中快速地反应了过来,“礼雅堂的例会你不是向来不去的吗?”
季平之耸肩,“我不去,那礼雅堂怎么会接受祝潇的合作提议呢?”
“就算你已经同意了祝潇的计划,但你有没有必要当这个出头鸟?”季岚问,“就没有更好的能够独善其身的方法了吗?”
“儿啊,有些事情你不能这么称量。”季平之正色道,“同样,总有一些事情是必须没得商量的。”
“不管代价是什么?”
“不管代价是什么。”——
火!
熊熊烈火!
漫天的火光像是披挂在天际的云霞,其极具破坏力的美冲击着观看着屏幕的林启年的虹膜。
在监控彻底被烧坏的前一秒最后呈现有效画面是一道一闪而过的身影。
在那道身影闪过之处一个点燃的打火机坠于地面,燎起的火闸将最后的一道出路堵死。
“操啊!”
林启年一拳砸在了桌上。
那桌面上的硬化玻璃竟然在这一击之下出现了一道隐隐的裂痕。
林启年攥紧了微微渗血的拳头。
要不是因为自己今天临时有事让兄弟换了班,此时葬身火场的应该是自己。
负责调监控的小警员战战兢兢地不敢说话。
他虽然不知道这人的来历,但他认识送这人过来的那辆车的车牌。
反正自己惹不起。
林启年点着屏幕发出指令,“往回倒。”
小警员乖巧地当一个软件操作工,用光标拉着进度条往前回放。
“就这里。”
小警员敲下暂停。
“放大。”
小警员调高分辨率。
“再大。”
小警员哭丧着脸:“没法再大了……”
林启年端详着这个人物剪影,半晌,问:“还有没有其他的监控视角?”
“没了,这是唯一一个还拍了点有用的东西的。”小警员摇头,“其他的监控在着火之后很快就都短路了。”
这处仓库当时建的时候都用的市面上最好的设备,如果不是有人动了手脚怎么可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齐齐出了故障。
林启年又问:“如果我说我知道这会是谁你们能以纵火犯的名义把人抓起来吗?”
小警员看着屏幕上满打满算占不上一百个思像素的人影,沉默地摇摇头。
“说话!”林启年一巴掌拍在小警员的椅子上,手上的血都溅上了对方的耳垂。
“肯定不能啊!”小警员大声回答,“警方抓人是要讲证据的!就凭这个,你怎么证明他就是你说的那个人啊?!”
林启年似乎受到了启发。
对啊,他们抓人要讲证据。
我们不用啊——
“这一切都来得太巧了。事出反常必有妖。”林启年喃喃道,“前脚有自称是礼雅堂的人回香城,后脚林瑛就回了国。”
“但现在的香城已经没有也不需要地虎了。”林夫人露出同样疑惑的表情,“郑执毅这个家伙跟以往那些人都不一样,他们这么做没有意义啊。”
意义吗……
林启年攥紧了拳,那道因碎玻璃而永久留在了那里的陈年旧伤似乎提醒了他些什么。
突然间,小区你从来没有鸣响过的火警报警器的叫啸划破夜空。
“走水了!”
第291章 你虚张声势,我浑水摸鱼
虽然被关在几乎牢不可破的房间中的林瑛早有心理准备, 但当她反复复习那两人传递给自己的计划时,还是有一种不寒而栗的感觉沿着脊椎骨从她的腰身爬上了颈椎。
这计划当真是大胆而且疯狂。
不过虽然怀着这样的感受,但她其实并没有感到害怕。
因为她了解祝云宵, 并通过祝云宵了解到过“缪斯”蒲千阳。
这两个人是绝对不会做出伤害无辜之人的行为的。
所以这场“火”只会带来救赎。
就如同火在各种神话传说中现于人间时他们原初的任务一样——
蒲千阳将手中的打火机熄灭后踩碎踢进了面前正在散发着浓烟的铁笼中。
这笼子里装的是一种奇妙的由各种或干或湿的植物组成的混合物,有些是在花鸟虫鱼市场买的,有些是在线上订的。
时间有点赶导致成品不够完美,但效果看起来还算够用。
它们组合起来之后的产物拥有一个还算知名且典雅的古称:狼烟。
再次确认铁笼的周围不会有任何的可燃物后,蒲千阳站起来退后两步, 又顺手打开了最大的那扇窗。
随着这扇窗户的开启, 原本只能从一个方向上涌的浓烟瞬间找到了绝佳的宣泄口并在夜风的作用下朝着四面八方铺天盖地地涌了出去。
在那近乎实体化的黑色流过嵌在天花板上的报警器时,原本理应发出尖锐蜂鸣的火灾报警器此时安静地宛如一只被拔了毛的鹌鹑。
蒲千阳哑然失笑:“也当是给这里的消防提个醒,别收了两头钱还每年年检的时候只走个过场。”
从小屋中出来站到没有被黑烟笼罩的上风口,他对着正在望风的祝云宵说:“那么依照计划,你去虚张声势, 我去浑水摸鱼。”
祝云宵点点头, 又在手机上确认了一番时间。
此时距离之前和林瑛在信号中传递的汇合时间还有十分钟。
“马甲难得, 动作小心点, 别被看到了。”蒲千阳再次提醒, “不然这头大费周章把人救出来, 那边扭头人家然应过来就来跟你这位大人物当面对质要人,到时候我看你怎么办。”
“知道了。”听着蒲千阳的叮嘱祝云宵浅笑一下, “至于现在在香城跟我要人,那算他有本事。”
蒲千阳啧了一下。
他又忘了,香城这里不是那种完全需要讲究规则和道理的地界了——
待到浓烟终于触及到了一个没有玩忽职守的火灾报警器的时候,林瑛终于迎来那声期盼已久的长鸣。
大概是在安逸的环境中生活太久了, 在报警器响起后大概一分钟左右的时间里,这小区的居民也没反应过来到底发生了什么。
直到终于有人注意到了窗外的浓烟, 这才大叫起来给这件事情定了性:“走水了!”
或许是突然反应过来这里并不是所有人都知道这句略显掉书袋的提示,那人又换了个说法大叫起来:“着火了!”
这下所有人都听懂了。
然后所有人都慌了。
因为有风力的加持,浓烟虽然是从同一处升腾而起的,但此时却相对均匀地弥漫在整个区域之中,让人一时之间没办法通过识别浓烟的来源。
谁知道着火的是不是自己家的楼啊!总不能这个时候赌谁命好吧?!
于是从低楼层的居民开始,大批的人分批地涌了出来,聚在带有喷泉的广场上心有余悸地开始打电话、找人、报火警等等一系列活动——
住在中高层的林启年夫妇一左一右地紧紧牵住了林瑛的两只手。
在贴着墙走的情况以及林启年夫妇的保护与缓冲下,三人并没有被几栋楼汇聚起来的慌乱的人群中被冲散。
自知道这小区着火了开始,林启年的神经就崩得特别紧,他那双手几乎快要将林瑛的手腕攥红。
他喃喃道:“阴魂不散。”
混乱中,林瑛并没有听清林启年在说什么,但是她顾不得了。
“伯父,你拧着我了,有点疼。”她的语气略带请求。
林瑛其实并不在意这点痛感,此时的她必须创造一个机会。
但林启年似乎完全不为所动,只是说:“等出去了。”
另一边伯母也帮腔:“小瑛,事急从权你担待一下。”
被两边的人牢牢束缚住的林瑛此时突然感觉非常地憎恶,憎恶于自己的无力。
明明这么多年过去了,自己以为自己已经是一个可以独当一面的大人了。
这如今看来,自己当真是一点长进都没有。
甚至还退步了,连别人交给自己的任务都完成不了了。
此时嘈杂的人群中一句略带无奈的“每一个Plan B都是为了‘就知道会这样’而生的。”就那么自然而然地传进了林瑛的耳朵。
她一惊,正下意识地要回头找人,又回想起了之前信号中的叮嘱,强行压下了自己的动作。
随后,一声带着赞赏的轻笑自她的耳边响起:“放松,准备了。”
下一秒,林瑛只觉得两根冰冷的金属物体贴着自己左右侧小臂的皮肤自上而下地滑落,然后重重刺进了那两边擒住自己的两只手。
林启年在吃痛的第一时间就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可是人体在意外受伤时那种下意识地回缩是没办法控制的。
只这么微微一松,等到他再回握过去的时候就只握到了一把空气,林瑛那纤细的手腕早就不在原地了。
他尚且如此,就更不用说林伯母那边了。
林启年震怒地在人群中四处张望。
可任凭他如何寻找,在人海茫茫中又哪里看得到林瑛的身影?
得了自由的林瑛微微下拽刚刚自己被扣在头顶的黑色帽子,正要出声感谢却提前被打断了。
那边用非常绅士地手势引着林瑛的蒲千阳一边在人群中拨开一条前行的路一边说:“一点微不足道的基本战术素养。不客气。”
不等林瑛再次张口,蒲千阳又主动补充:“那边云宵在拖延时间。等我们到了安全的地方我会给他发消息让他撤离的。”
两句话把林瑛想问的全都回答完了。
但她还是固执地说了一句:“谢谢,给你们添麻烦了。”
蒲千阳宽慰说:“不麻烦,你可是云宵非常重要的朋友啊。”——
另一边,随着消防车队的到来,蒲千阳所制作的“狼烟”把戏被彻底戳穿。
得知真相的一众居民怨声载道,把这个“恶作剧”的家伙骂了个狗血淋头。
不过也有居民察觉到了一些不对,跟物业管理人员当场对峙了起来。
被抓了正着的物业也是百口莫辩,总不能把消防验收那边收钱办事的事儿拎出来分锅吧?
然而任凭那边乱成了一锅粥,林启年心中却只有一件事:找到林瑛。
但此时在他不知道的地方,林瑛已经被蒲千阳藏到了一处不那么正规的小宾馆里,单凭林启年夫妇短时间内是绝对寻不得的了。
久寻林瑛不得的林启年终于是认了栽。
他缓缓坐在了被消防打开来了的消防栓的旁边,低头听着水滴点点滴落的声响。
啪嗒——
看着四溅的水花,他突然冷笑一声。
“恭喜你啊祝潇。”
啪嗒——
“就算这人不是你那个儿子,也当真是算得后继有人啊。”
当年的消防车队来得也勉强算得及时,人员设备都非常富裕,可他们面对着一个极为棘手的情况。
啪嗒——
“不过呢,我觉得相比于你,这位接班人还是差点火候啊。”
毕竟当年那仓库附近的消防栓可当真是一滴水都接不出来。
聚在仓库周围的几十辆消防车在喷完自带的水后后继无力,只能干看着那烈火卷上仓库的每一个角落。
然后,连周边的小区听见钢铁弯折与坍塌的声响。
至于哀嚎声?听不到的。
早就听不到了。
啪嗒——
“我那些兄弟,当真是输得心服口服,哦,心熟口熟。”
时隔这么多年,林启年甚至都可以用这件事来开玩笑了。
只不过他说这句话的时候,整个人如同厉鬼般可怖。
啪嗒——
“算计是到位了,可心不够狠。”
啪嗒——
“斩草要除根啊。”
啪嗒——
“不然我们哪来的报复的机会呢?”
啪嗒——
似乎陷入了什么回忆,林启年的神色变得癫狂了起来。
他不断地张握自己的手掌与手指。
之前被袭击的地方此时正热得发烫,汩汩的血正顺着血管冲击着每一寸肌肉。
“恨只恨当时我没能挤上一个位置,亲手把你那引以为傲的手指夹断一根。”
林启年沉浸在手掌的张合之中,似乎这样做可以让他充分地模拟自己刚刚所说的未能获得机会的动作。
在经由人体传达到听骨的指关节的弹响声中,一句平静的问话自他头顶响起:
“你刚才说什么?”
林启年蓦地睁眼,神色有些错愕。
无他,主要是这声音委实是过于刻骨铭心。
但绝无可能!
自己一定是幻听了。
可是接下来的这句话否定了他的这个想法:
“你再说一遍!”
伴随着这句话压倒而来的,还有一个身穿黑红相间颜色的衣服的身影,宛如从烈火与地狱中归来一般。
第292章 为一个人,鏖战千军
在祝云宵六岁那年, 他听从了祝潇的建议要和同学打成一片。
于是他放学之后第一次参与了小男生团体组织的“冒险”。
在那次冒险中,他从一处建筑的缝隙中窥见了“真实”的祝潇。
“我爹说,这些人就是香城的渣滓败类。香城人的生活就是被这些人拖累的。”身处安全地带的带头男生用着他所认知到的最为不屑的语气评价道。
一行人说说笑笑打打闹闹好不热闹, 全然没有注意到祝云宵毫无血色的脸。
不是的啊。
不应该啊?
不可能吧?
这不明明只是个游戏吗?我们家天天都在玩,怎么就……
他必须找祝潇问个明白!
然而在他问出问题之后,正在洗碗的祝潇并没有给出他预期之中的答案。
“调酒是我的工作内容不假,但它的确只是我工作内容的一小部分。”
将已经被洗得光洁透亮还滴着水的薄胎瓷碗放到一旁的沥水架上,祝潇开始进行收拾厨房卫生的最后一步。
“所以, 你其实是骗了我?”祝云宵的语气带上了几分颤抖。
那你之前还信誓旦旦言之凿凿地跟我讲什么做人的道理?
“应该说, 我真话没全说。”祝潇低头看向朝着身高只到自己大腿高度的儿子,“看到你这么气愤,我很高兴。”
祝云宵完全没有被他后半句话转移走注意力,反而更加生气了。
“那你就说全啊!一半的真相算什么真相!”
一半的父亲又算什么父亲。
祝宵眼看自己儿子今天是不钻破这个牛角尖不回头了,便说:“这样吧, 不如你先记住这种感觉。我们回头好好聊聊。进行一场男人与男人之间的平等的对话。”
擦干了手上的水, 祝潇蹲身在保证两人视线齐平的情况下祝云宵伸出了手。
“我保证, 你问什么我就答什么, 绝不作假。”
只是这次, 祝云宵没有一如往常一般握上祝潇递过来的手。
*
当时的祝云宵还不知道, 很多年后网络上的一句极具伤痛文艺范儿但引起了广泛共鸣的话可以精准描述此时此刻他的状态。
——我知道很多道理,可依然过不好这一生。
对许多成年人来说尚且如此, 更何况那时候的祝云宵也只不过是一个读了很多书的小孩子罢了。
而吴芸这些天也不在家,祝云宵甚至没有第二个可以交流的角色。
连续几天都被这么复杂的问题折磨,他实在是承受不住了。
于是同样是在祝云宵六岁那年,他在上学前用便签给祝潇留了信息, 说是自己会在家里等着他,进行那场父子二人之间推心置腹的对话。
然而事情的发展再一次出乎了他的预料。
之前嘴上承诺了“绝不作假”的祝潇根本没有给他问话的机会, 只是在他手臂上留下了一个文身就彻底人间蒸发。
再然后,事情的发展就彻底走向了一个当时的他不能理解的方向。
所有人都在找祝潇,包括吴芸。
没有人找得到祝潇,包括吴芸。
祝云宵不能理解,也不想理解。
如果可以他宁愿时光倒流到他参与冒险的那一天,收回那句“请问可以带我一个吗?”这句给自己的人生带来了无穷后患的话。
但这世界上没有这种奇迹。
所以此时此刻已经成为了不适宜存在的他选择了逃避。
当一个缩在假面里的人,这样在全新的环境中就没有人可以知道自己的过去。
就这样,他躲了很多年。
但最后,或许当真是命运的指引,兜兜转转,自己还是回来了。
不过相比于那种完全是被过往拖回来的人,自己多少还是有一些幸运的。
因为,他是在为一个人,鏖战千军——
“第一次出台?感觉怎么样?”童佐用他那只还能转动的眼球垂看着从十六楼的包间出来的祝云宵。
即使他并不是特别特别了解这中央赌场三层以上的业务内容,但他至少也见过了千千万万从这里走进来又走出去的人。
至少从不久前相伴离席的两位客人的表情来看,这次的服务他们应该是相当满意的。
从房间出来的祝云宵听到“出台”这个词,虽然表面上没有什么反应但托着筹码木质托盘的手却微微紧了一下。
那边将归拢清点好的筹码交到一旁工作人员的手中,祝云宵则是倚在露台的边际上望着香城凌晨的夜色吹风。
一边脱着手上那双缝着金线的白色手套,祝云宵望着楼下从中央赌场侧门走出的两道身影,淡淡道:“红色西装的这位是大集团的新贵,走在他旁边的是交通部部长跟情妇之间生的私生子。”
“红西装的集团在竞标一座大桥的修建与运营。事关民生,媒体这次盯得特别紧,所以只能走一些不太能见得光的渠道行贿。”
“但他来得时机不太好,这个月钱庄的外汇额度用光了。那私生子又不太愿意接受其他的过手形式。”
三言两语解释了前因后果,祝云宵将手套轻抽在自己的掌心,像是拍卖会上叫完三声后落下的锤头一般,“所以为了帮助红西装先行达成目的,我自作主张从赌场的现金里匀了点账。”
虽然自己并不是很感兴趣但事关现金账目,童佐还是要过问一下:“多少呢?”
“六百五十万。”祝云宵淡淡道,仿佛自己嘴里说的是六十五块一样。
童佐微微蹙眉,“多了点吧。”
“我觉得不是很多。但既然童先生这么说了,我明天会亲自操作补上的。”祝云宵似乎是终于从夜风中得到了足够的休息,直起身朝电梯口走去,“今天就到这里了。下班,再见。”
看着远去的祝云宵笔挺的身形和与旧人酷肖的侧脸,童佐不禁陷入了一种时光重叠的错愕之感中。
因为在他的记忆里,祝潇也是这个模样。
不知道该说是幸运还是不幸,祝潇在自己这里一直是这个模样。
没有老过——
铛——!
祝潇的后背重重撞上了立在墙角的座钟。
睚眦欲裂的童佐几乎是从牙缝里把字句挤出来一样质问:“风头是你出的,为什么命是我妹妹还的?”
原本坐在祝潇对面的刚回香城不久的关亨看到这一幕人都傻了。
什么人命?出什么事儿了?没人跟我预告一下啊?
但无论如何打人并不能解决问题。
而看童佐现在的状态,是真的有可能把人打死的!
于是关亨立刻起身拉架。
“童大哥,你冷静一点。”关亨将手指插进童佐的虎口,两只手用力地将童佐的手拉离了祝潇的喉咙几分。
“冷静?你让我拿什么冷静?!”童佐手上的劲道不松,只是两只眼睛发射出的赤红的目光瞬间从祝潇身上转移到了关亨身上,狞笑道,“假如死的是吴芸?我劝你冷静你什么反应?”
这话把关亨噎了个正着。
吴芸身为自己的亲师姐,三影手当前主家唯一的传人,也是打小一块长大扮演着长姐如母的角色,对自己意义非凡。
如果因为外人而死的话,自己的表现大概不会比现在的童佐冷静到哪里去。
可……这不是事情还没发生吗!
抛开其他规矩不谈,要是祝潇死了自己师姐可是要守寡一年的!
这可不行!
“反正你先松手!”关亨也懒得辩经了,把两人拉开要紧。
就在三人缠在一块难舍难分之时,祝云宵的房门又一次在没有被敲响的情况下被推开了。
“我得说句公道话。”
汤彦的话语先于他本人传进了房间。
“就你妹妹那个做事风格,出意外是早晚的问题。”伴着这句话,只见汤彦优哉游哉地走进了房间,非常不见外地自己给自己倒了杯茶,“这次应该算祝潇倒霉,成了导火索。”
“汤彦你少说两句。”关亨手上还忙着呢,听着汤彦着明显在火上浇油的话直皱眉。
在最后一滴翠绿的茶汤被倒入杯子中后,汤彦将温度适口的茶水送至鼻前闻了闻,“而且,以你这个莽撞的作风,不出意外也会步你妹妹的后尘。充其量严重程度不同罢了。”
童佐唾了一句:“你又凭什么教育起我了?”
“爱改不改,反正死得又不是我。”汤彦完全不为所动,将茶水一饮而尽后把拎在手上的资料抛到了祝潇身边的桌子上,“你要的地虎残党的情报,记得给钱。”
与平日里不一样的是,这次汤彦带来的资料是一式两份的。
发现了这一点的童佐愣了一下。
随即汤彦看热闹不嫌事大地说:“还不懂?”
汤彦都这么发话了,这另一份是给谁的自不必多说。
终于得了喘息机会的祝潇在咳了几声后说:“关亨,你带童佐出去吧。他来赌场的次数不多,加上最近这里改道装修,他可能会迷路。”
关亨点点头,然后把童佐连引带拽地拉走了。
汤彦把最后一滴茶收掉后,咂咂嘴道:“要是关亨不在,你不会真的打算不还手生生被掐死吧?”
“童佐他不会的。”祝潇略带疲惫地笑了一下。
汤彦大概永远也不理解祝潇的这种对别人的迷之自信从何而来,在这一点上两个人永远没有办法达成共识。
“帮主之前总是跟我说斩草要除根,但我一直都不是认可。”祝潇拿起剩下的那份资料翻看起来,“可这次童妹妹的遭遇当真是让我受教了。”
祝潇修长纤细的手指在资料上轻轻敲动着,而他指尖的落点之处恰好就在最上边这份人员资料的眼睛上。
这份资料上写着:
地虎一组:林启年。
“所以这次,我需要设一个更好的局。”
当前状态:疑似存活。
“让这段纷杂的恩怨彻底终止在我的任期里边。”
第293章 我不想你后悔
被死死扼住咽喉的林启年瞳孔震颤。
这震颤一半来自于头颅供血被阻断后人体的下意识的抽搐, 而另一半来自于他本人对于面前人物的震惊。
虽然自己没有亲眼看到祝潇生命了结的那个瞬间,但那祝潇遍体鳞伤地被捆在刑讯椅之上再无声息的模样,他这辈子都不可能忘。
香城黄昏分界时残存的阳光透过密布着划痕的玻璃投射到祝潇的侧脸, 那原本光滑的皮肤以及上此时已经布满可怖的血痂与绽开的伤痕。
在自己检查的过程中,无论是这人微张的嘴唇还是精致的鼻子前都再无半点气流的翕动。
可如果不是他,自己面前这人又会是谁?
在暗中听到林启年的自言自语时候,万般思绪与过往从祝云宵的脑海中掠过,几近将他的大脑全部占满。
这里边一些是小时候他记忆中带着笑颜的父亲祝潇, 一部分是在他回到香城之后从一些细微之处了解到的老好人祝潇, 还有一部分是他进入中央赌场成为白手套后所认知到的“前辈”祝潇。
当祝云宵将这些从不同渠道汇总起来的信息拼凑起来后,他终于对于自己的父亲有了一个相对完整的认知。
当祝云宵亲自站到一个高度后,他终于理解了为什么当初父亲不愿意对自己说“完整的真话”——
“来,儿子,今天给你一个自主选择的权利。”祝潇一脸鬼祟地从正在搭积木的祝云宵身后探出头来, 手中持着成套的注音书册, “三字经、百家姓、千字文、笠翁对韵、唐诗宋词、论语孟子, 请选择接下来你想要背诵的选手。”
祝云宵虽然年龄还小, 但脑子非常活络。
于是他回过头用童声问:“我可以不选吗?”
父子二人面面相觑。
最后是祝云宵先败下阵来, 委屈地说:“背东西好痛苦的。”
“学习哪有不痛苦的, 快乐学习那是忽悠人的。”祝宵的脸上写满了尊重与理解,但嘴里说出的话却非常地令人心寒。
“那你在我这个年纪的时候有背这些东西吗?”祝云宵有些不服气, 另辟蹊径问。
这下可算是让祝潇找到了立足点了。
“当然有啊!”他趾高气扬地宣告,“我不仅会背,还会默写呢!”
另一边听着父子二人对话的吴芸大概是用尽了自己毕生的信念才维持住了自己的表情。
因为她从厉锋那里早就得知,虽然祝潇嘴上说的义正词严, 但这人会背会默写的童子功完全是被教书先生课后罚出来的。
但是作为妻子,这种时候自己坚决不能拆丈夫的台。
祝潇和祝云宵彼此之间僵持不下, 最后还是祝潇选择了退让。
祝潇将手里看着就厚得可怖的书册收了起来,换了一套街边小店中最常见的扑克牌出来。
“这样,我给你一个机会。我们来玩一个游戏。”
祝潇将扑克牌的卡套拆开,把大小王以及一张万用牌抽出撇掉后将剩下的五十二张牌拢在掌心之下。
“只要你击败我一次,我就允许你少背一本。是不是听起来特划算?”
*
“这位小哥,太谢谢你了。”一位老人家看着被自家不成器的败家子偷走的养老钱被如数归还后几乎泣不成声。
“不客气,也是阿婆你运气好,这钱他们还没动,我才有机会给拿回来。”祝云宵是见不得老人家哭的,但他现在能做的也不多,只是从口袋里拿出了他常备的纸手帕抽了一张递过去。
接过纸手帕的婆婆擦了擦泪,抬头问:“冒昧问一下,你认识祝是姓祝吗?”
听到这个问话,祝云宵一下子警觉了起来。
“不是。”
此时的他有着另外的化名,自然是不能认的。
“那还真是抱歉了。因为你跟我认识的一个人长得很像来着。”婆婆叹了口气,“虽然性格和说话方式有所区别,但我能感受到,你们都是很好的人。”
好人吗?
祝云宵自认自己算不得什么好人。
但有些事总要有人去做,而且这个人最好是一个“好人”。
上一个“好人”是祝潇,下一个“好人”可以是自己。
*
汤彦正点着鼠标翻看着中央赌场近期的营收,在一个抬眼放松的契机扫视到了正坐在沙发上等待自己下一步指示的祝云宵。
“你今年几岁来着?二十二?二十三?”汤彦突然问。
祝云宵微微抬头,答:“二十三。”
二十三……
自己在港城遇到祝云宵的时候,这小孩好像才十六岁。
而自己第一次看到这小孩还是在对方的满月抓阄宴上。
“时间过得真快啊。”汤彦将鼻梁上的眼睛取下,用手揉了揉眼角,“说起来,我第一次见到祝潇,他也是二十三岁。”
祝云宵并没接话。
“在我认识他后过了两年他就跟吴芸结婚了,然后就有了你。”
“为了腾时间出来陪你长大,他硬是顶着压力把中央赌场原本七扭八拐的盘根错节的陈疴冗疾给拔了干净。”
“这不影响他并不是一个好父亲。”祝云宵冷淡地说。
汤彦面露不解之色,耸肩:“如果他还算不得一个好父亲的话,那你这标准可算够高的了。”
“爱出风头,喜欢冒险。也不替别人考虑考虑。”祝云宵第一次略微带着怨气评价着自己的“前辈”。
“所以有些事只有他能做得到啊。”汤彦微微一笑,把注意力重新移回到了屏幕上——
如今祝云宵几乎是在用自己最原始的反应压制住自己喷涌血脉中带来的原始的杀意,一字一句地问:
“我问你,什么叫‘恨只恨当时我没能挤上一个位置,亲手把你那引以为傲的手指夹断一根’?”
世界上没有两片一模一样的树叶,自然也不会有两个长相如出一辙的人。
即使与祝潇当年所处的年龄段接近,而且已经有非常多的人认证过自己与祝潇的相肖的程度,可祝云宵毕竟是另一个个体。
林启年充血的瞳孔终于将倒影在自己虹膜上的影响传递到了大脑。
在思维反应过来后,他爆发出了嘶哑的笑意:“好好好。果然,祸害遗千年。”
如果说过往的回忆宛如荒野中攀附上破损雕塑的藤蔓一样紧紧地缠绕着祝云宵,那么林启年的这句挑衅就像是荒原上由从天而降的雷霆迸发出的星火一般瞬间将这干瘪而遒劲的枯枝悉数点燃。
“云宵,松手。”
霎时间一声清明的指令穿破缭绕在,宛如在那被点燃的枯枝酿成一场灾难之前降下的甘霖。
随后一双骨节分类但有力的手握紧了祝云宵一边的手腕,强行将它提拉地离开了林启年的脖颈。
“我不想你后悔。”
那边林启年得了喘息的机会,立刻便打算翻身反攻回去。
即使他的身体条件已经完全不如与祝潇对立时那边健壮,但现在可不是可以服老的时候啊。
然而林启年似乎忘了一件事情,直到他的视野再一次躺倒的时候他才想起来。
如今他的对手不再只有一人。
“别误会,不是后悔杀了你。”蒲千阳矮身对林启年说,“既然香城这片土地并不是那么讲究法律规则,那么总归是要有点社会规则的吧。”
“比如,欠债还钱。”蒲千阳的眼神轻飘飘地落在一边正在平复心情的祝云宵身上。
然后,他的目光又转回到了林启年身上,“比如,杀人偿命。”
确定那边的人没法呼救也没法活动后,蒲千阳拍拍手上的灰尘,走到了正坐在一旁平度心情的祝云宵面前站定。
自知险些因为冲动行为而导致不可逆转的后果,祝云宵低声道:“抱歉。”
蒲千阳没有说什么用于宽慰对方的话,而是就事论事地说:“这次感觉是真的有点麻烦呢。”
他是一个不会夸大其词的人,甚至于有些时候很擅长将一件很大的事儿轻描淡写地说出来。
就比如现在,这件牵扯到二十年前价值上亿的黄金失踪以及几大帮派的旧事新编的事儿在他的口中被形容为了“有点麻烦”。
不过蒲千阳对此早有心理准备了。
从两人收到那个快递开始,他就知道这一次必然也是一场不简单的冒险。
虽然之前自己一直是作为一个局外人从一个侧面去窥探到这件陈年旧事,但在十年前他与祝潇合作晃点过了叶君生之后,自己就没办法再置身事外了。
“事已至此,先吃宵夜吧。”蒲千阳率先做出了决定。
随后,一条短信就被他发了出去:
——听说今晚曾铎先生有请大厨上门做莲子羹?想吃上热的但现在腾不出手开车啊。
附赠一张左半边是被捆绑起来的林启年右半边是蒲千阳竖起来的大拇指的配图。
收件人:叶君生。
不多时,一个陌生的号码给出了回信:
——地址。
看来这就是季岚现在的联系方式了。
将已经准备好的地址复制到对话框然后点击发送后,蒲千阳随意地在祝云宵身边坐下了。
“说实话,我现在对祝潇的感情还挺复杂的。”蒲千阳曲起一条腿以给自己托着下巴的手臂寻一个合适的支撑点。
祝云宵轻轻抬头看向蒲千阳,似乎在等待一个审判。
然而蒲千阳却说:“如果非要找一个合适的定位,那就是,朋友。”
大概是为了调节一下当前略微有些沉重的气氛,他又调笑着说:“这话不是在占你便宜。”
祝云宵何尝体会不到蒲千阳的体贴,便配合地回了一句:“我看上次你跟他配合地就相当不错,有成为他狐朋狗友的潜质。”
而且身为儿子,虽然没有机会让自己的爱人真正见到自己的父亲,但能让爱人接受自己这对并不普通的父母已经是一件非常难得的事情了。
再多的,他也不再奢求了。
“行吧,既然你这么想当我侄子,那我得满足你这个愿望。”蒲千阳忍俊不禁,“来,叔叔抱抱。”——
“所以,你是说你其实很早就知道祝潇死了?”叶君生吃惊地睁大了眼睛。
准备出门接人的季岚对着镜子打领带,“是的。”
把汤匙往碗中一放,叶君生站起身走到镜子前直直地看着季岚倒影中的眼,“那你当时还那么信誓旦旦地跟云仔和那个汤什么说祝潇没死?”
“一些小策略而已,没有人规定我当时一定要说真话吧。”调整好领带的位置,季岚将车钥匙从桌面抄起放入兜中,“喝完记得把碗送到厨房里,别叫人看见了。”
“你总是有道理的,我说不过你。”叶君生瘪嘴,“而且为什么说得我好像见不得人一样。”
季岚听到了叶君生这句小声的抱怨,临出门前转身回来拍拍他的脑袋,顺便收走了已经只剩一个浅底的汤碗。
在季岚将门合拢之前,叶君生听到一句轻言细语的话。
“是我见不得人。”
经年累月的恨远比任何其他感情都长久。
但对于很多人来说单方面长久的代价就是原本的恨意会逐渐变质,变成了一种“算了”。
当时的自己不知道应该拿蒲千阳这个变数怎么办,现在看来,没有轻易动用对方是一个再正确不过的决定了。
因为有这样一个足够聪明且理性的局外人的存在,就可以提醒自己,最开始想要的是什么。
他要一个解释,一个真相。
第294章 Dad?Why you here?
刚从饭桌上下来把自己拾掇干净躺进被窝不久的曾铎迷茫地望着天花板。
在他眼角余光所及之处, 自己盖着小被子的身影旁站着两个人影。
看身形,左手边的是知道自己家开门密码的季岚,右手边则是那个祝云宵的家伙小情人。
“眼睛都睁开了, 应该是醒了。”小情人兼扰人清梦的从犯的蒲千阳招呼道,“曾老板,起来干活了!”
老板?
你还知道我是老板啊?!
谁家领导会在凌晨两点半被下属摇醒开会啊?!
你是老板我是老板?!
曾铎正打算把被子拎过头顶以示抗议却蓦然想起了自己回国前父亲的殷切嘱托。
*
A国,街边野球场。
曾铎刚被对面身高马大的朋友违规抢了个篮板,但场外的裁判却没有吹哨判罚。
举手表达抗议无果后, 一口怨气憋在心里的他愤愤坐在了场边。
伸手向水壶摸去, 曾铎发现原本应该是冰镇运动水壶的位置被换成了一瓶只是微凉的含盐汽水。
他一脸狐疑地看向刚刚给自己喝倒彩的兄弟,却在人群之中发现了一个眼熟但不是很合群的身影。
跟同伴示意暂离后,曾铎绕开人群在那人的肩头拍了一下。
然而在那人转头的时候,曾铎却一低头从另一边冒了出来。
“Dad?Why you here?”(爸?你怎么会在这里?)
曾铎父亲皱眉道:“说中文。”
曾铎耸耸肩,用眼神示意自己老爹有事说事。
其实他大概能猜出来自己父亲来找自己是为了什么。
昨天那个带着一份文件敲响自己家别墅并与自己父亲相谈到后半夜的亚洲男人属实是让他印象深刻。
在两人达成了某种协议后, 紧接着一向少言寡语的斯文父亲第一次来到了自己跟同龄人之间进行户外“野蛮”活动的球场。
曾铎父亲组织了一下语言, 对曾铎说:“儿子, 作为父亲, 我一直觉得我还算称职。你想做的基本都让你去尝试了, 也提供了能力范围内最大的支持。”
曾铎点头:“的确。”
他从网络上浏览到过不少同龄的亚裔吐槽自己父母棍棒教育的帖子, 这么对比下来自己的父亲在这方面确实无可指摘。
“所以,这次能不能拜托你答应我一件事?”曾铎父亲非常正式地对面前的儿子请求道。
曾铎眉头一挑, “什么呢?”
“我想麻烦你替我走一趟香城。”把这件事说出来的曾铎父亲好像如释重负,“其实这件事应该由我去的,但你妈妈的身体确实没办法离了照顾。”
曾铎刚想反驳说自己也可以照顾母亲,但转而念及自己的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的个性, 又把到嘴边的反驳咽了下去。
“你要去香城干嘛?”曾铎问。
曾铎父亲一字一顿地说:“复兴礼雅堂。”
曾铎愣住了。
礼雅堂。
这是一个对他来说念起来有些拗口的词汇。
但也是一个他极为熟悉的词汇。
因为他每次去父亲的书房捉迷藏都能在书架的最底层看到一排排写着这三个字的册籍。它们有些是胶封的,有些是用线绳穿起来的。总之都看上去很有历史的样子。
所以对于这个词, 出生在异国他乡的曾铎天生就有一种被排斥又受到吸引的感觉。
但不知道为什么,每次自己旁敲侧击地跟父亲打探这件事的时候,自己只能得到一个含混的回答。
Fine(好吧),你不告诉我,我就自己去找了。
通过网络上一些被编得神乎其神或者被拆解得七零八落的故事碎片,曾铎对于这个“礼雅堂”也算是有了个初步认知。
好像是个倒卖假文物起家的民间借贷机构,风头无两的时候基本上每个海外基金会来自中国艺术藏品都要经过人家的手。
什么啊,还挺酷的嘛。
“再具体的事情,季岚会跟你交代的。这里我……”曾铎父亲还要说什么,却被球场那边一声“DUO!TIMES UP!”(铎!时间到了!)打断了。
曾铎正愁之前没来得及以牙还牙,此时听到朋友的召唤便急不可耐地要去报仇雪恨。
眼看曾铎并没有认识到这件事的重要性,曾铎父亲有些急。
一把把人拽住,他快速嘱咐说:“除此之外,我对你还有两个要求。”
曾铎被迫停下了脚步。
“第一,保证安全。”曾铎父亲死死地注视着自己的儿子,“第二,做事要有曾家人的态度。”
第一次感受到父亲的严肃与威压,曾铎终于端正了态度,郑重地与他对视,并且承诺:
“好,我答应你。”
*
在这段记忆快速闪回过后,尽管怀着满腔的不爽,但曾铎还是坐了起来,并从季岚手里接过了一条冰冷的湿毛巾擦脸。
因为之前有季岚帮忙打理诸多细小事宜,曾铎对于“复兴礼雅堂”这份工作还没有什么特别大的实质感受,只觉得自己最近的行动像极了《了不起的盖茨比》中的主人公,到处溜达见人交谈握手这件事很有趣也很风光。
然而现在,在行动的序章结束后,轮到他正式管事当差,他就体会到了什么叫能力的参差。
往近了说,自己比不过季岚。
这人可以将日程安排间隔控制在十五分钟,并且能记住每一个见过的人的身份背景以及上一次交谈的内容。
往远了说……
当年自己的祖父到底是怎么在比当前工作条件还恶劣的情况下把家业干得这么大的。
“季先生,你知道对于合作伙伴来说,最重要的是什么吗?”把冰毛巾从脸上扯下来,曾铎愤愤道。
“势均力敌?”蒲千阳试图抢答。
抽一般把毛巾搭到床边,曾铎翻身下床,“是尊重劳动法规定的工作时间啊!”
然而被指责的季岚完全不为所动,“既然是当老板的。那你的一举一动,往小了说是为你自己积累财富,往大了说是牵扯到你手下上百人的生计。”
把毛巾捡起来放进一边的脏衣篓,季岚淡淡地击破了曾铎最后一丝幻想:“更何况这里不讲究你们那套。”
另一边蒲千阳又非常配合地补上了最后一记重击:“入乡随俗。”
曾铎无力反驳。
他抓抓头发,“行吧,我倒要听听到底是什么事儿能让你们大半夜地来找我。”——
听完季岚的话,曾铎皱起了眉头。
“季先生,你知道对于合作伙伴来说,最重要的是什么吗?”他竖起一根手指。
“尊重工作时间?”蒲千阳再次试图抢答。
“是信赖啊!可恶!”曾铎化指为掌,重重地拍在了膝盖上,“合着你之前给我写的让我通篇背诵一个字不许错的那么那么长的稿子是假的是吧?”
蒲千阳严重怀疑后半句才是曾铎要表达的重点。
面对曾铎的质问,季岚给出了面对叶君生时如出一辙的回答:“不是假的,只是我真话没全说。”
曾铎气结:“我觉得有个成语可以非常恰当地形容你的行为!断章取义!”
季岚无奈地看了一眼曾铎,转身朝着另一边的房间走去。
另一边蒲千阳放下盛着莲子汤的温热汤碗打抱不平:“对你来说,这算不得断章取义吧。”?
曾宏略带不解与不屑地看向蒲千阳这个拉拢祝云宵的赠品。
“既然曾宏是你祖父,所以你的叙述必须是从他的视角继承下来的。”虽然蒲千阳目前的身份是曾铎“合作伙伴”的家属兼人质,但他对曾铎说话却没有任何的避讳。
“如果你不理解的话,那我就说得更直观一点。趁现在当年地虎的三把手来跟你要人之前,我们来对比一下在两种视角下叙述同一件事会有什么样的不同效果。”
或者说,有点过于直来直往了。
“当然,你说你的那份就好。”蒲千阳莞尔一笑,体贴地说,“毕竟让一个刚睡醒的人来理顺这个微妙的时间差,实在是有些强人所难。”
蒲千阳当然知道当前自己在曾铎眼里是一个什么形象,但那时候自己也乐得被轻视来躲清闲。
但现在不一样了。
事关祝潇所遗留下来的陈年往事。
为了祝云宵,自己必须认真起来。
听蒲千阳这么说,曾铎开始回忆当时季岚给到自己的那份讲稿——
在明亮的电灯下,曾宏正打着檀木算盘。
倒不是他不会用电子计算器,只不过一来他打算盘的本事是从小练起来的童子功,一手点着账目另一只手盲打的速度比他照着账目一下下按计算器的速度慢不了多少。
“这个月的当口多了三十三间,人员增幅二百余人。”
二来,那些被穿起来的木珠之间碰撞的声音总是能让他或是烦闷或是暴躁的心情平复下来。
“算上员工的衣食住行和水电以及上供的额度,整体运营成本支出翻了一倍。”曾宏小声地念叨着,仿佛是在跟另一个自己交流。
当他的笔尖落在了账目的最后一行时,他得到了一个令他非常满意的结论:
“但收益则翻了六番。”
将笔收了起来,曾宏合上了账目,感叹道:“怪不得老祖宗有言说,撑死胆大的饿死胆小的。”
笃笃笃——
隔着一扇屏风和木门传来一句恭敬的通告:“堂主,季副堂主来了,正在正厅里等您呢。”
曾宏说:“奉茶,就来。”
等门外的脚步声远去后,曾宏转过身拿起三柱线香点燃后对着身后的佛像拜了一拜。
“求菩萨保佑,让我礼雅堂更上一层楼。”
然而曾宏转身出门时却没有发现,原本在燃烧的线香在没有风吹的情况下熄灭了。
第295章 来者不善
堂中的季平之正在欣赏一边各式各样配置讲究还会定期更换的陈列物件。
他不常来这礼雅堂的地盘。
或者说是在帮祝潇给曾宏传话之前都不常来。
也许是因为之前的自己还是怀着那种固执守旧的手艺人的情怀, 那些出自自己之手的物件只不过是自己对正品充满谦卑的拙劣模仿和学习,并不是能够用来交易和鱼目混珠的西贝货。
至少在他这里是这样的以为的。
但很明显礼雅堂的其他人不这么想。
虽说道不同不相为谋,但现如今季平之和礼雅堂已经被绑定在了一条船上, 能不能相为谋就不是他自己能决定的事了。
那么连带着的,从他手下诞生的这些习作去了哪里,也不是他能掌控的事情了。
助纣为虐吗?的确有这样的成分吧。
但或许,更多的是劫富济贫。
盛世古董乱世黄金,总之都不是普通人玩得起的玩意儿。
而那些“流落”到礼雅堂手里的物件, 在这个世道里大概也不会再有被赎回的机会了。
在杯中茶水被添到第二注的时候, 一句“平之兄,久等了”房间侧面传来。
季平之立刻起身,朝着来人的方向鞠躬,“堂主。”
曾宏连忙将人扶起,“别, 你我之间何必这么客气。”
“上下有别。”季平之还是坚持行了一个完整的礼, “不然让别人看到就又好有想法了。”
曾宏非常欣赏季平之“拎得清”的这个性格。
因此就算这人有些硬骨头的固执, 依然是一个很好的合作伙伴。
“快请坐。”
季平之也没有多推辞, 便顺着曾宏的动作坐了下来。
“这次我来主要是为了两件事。”他开门见山, “第一件是有关季岚。”
曾宏关切地点点头, “哦,贵公子怎么了?”
“犬子勉强算得机敏, 手艺有几分水平,但心思有些过于活络了。”季平之叹气,“所以如果他将来有一日与我一般为礼雅堂效力,请务必不要让他接触过于核心的事务。”
“可以。”曾宏一口答应。
他自然不希望核心手艺匠季平之和成长起来后一定非同小可的季岚这对父子破坏礼雅堂的平衡。
得到了肯定回复的季平之很明显心情好了起来, 接着说:“这第二件,也不能说是大事, 只能说是我个人感觉到不对劲的地方……”
然而这次季平之的话还没说完,便被礼雅堂的管家打断了。
能在礼雅堂干事的人就算不是绝顶聪明也是至少也算是个人精,所以如果不是有非常要紧的大事,这人是绝对不可能前来打断曾宏与季平之之间的交流的。
“打扰了。”
正听在兴头上的曾宏虽然很想像那些话本中的大老板一样甩一句威风八面的“退下”,可他毕竟骨子里还是个生意人。
西瓜芝麻都是钱,而且有些时候要先捡芝麻才能得西瓜。
那边季平之看到管家的表情也知趣地从椅子上起来退了两步回避了。
在季平之退到一个绝无可能听到管家和曾宏对话的位置后,管家走上前来对曾宏耳语道:“有鹰人要借季平之去用用。”
听到鹰人这个切口,曾宏皱起了眉。
这是他们内部对当前政府的人的隐晦代称。
如果说之前日月帮和礼雅堂合力还能给地虎设套狠狠地削弱一次对方的力量,那么鹰人则是动都不能动的对象。
为了不触及到这个红线,在祝潇的谋划下,上一次两方联合的行动中原本计划的截杀硬生生被扭转成了引君入瓮。
这样一来原来的一些可能被拿来鸡蛋里挑骨头的由头也提前被消灭在了襁褓里。
所以就算地虎是吃了天大的亏,它们的靠山也没理由给他们找补。
至少明面上不行。
那么为什么今天这鹰人为什么会指名道姓地来找季平之呢?
总不能是因为季平之是促成了两方合作的核心纽带吧?还柿子捡软的捏?
一番思索未果,曾宏问:“人什么时候要?”
“……现在。”管家面露难色,“鹰人已经在外边候着了,连车也准备了。”
“原因呢?”
“说是有东西需要季副堂主的手艺去修。”
听着这个理由,曾宏心中犯着嘀咕。
来者不善。
这个理由是那么地顺理成章,以至于面对这笔强买强卖,礼雅堂好像完全没有拒绝的权利。
棘手了啊。
季平之注意到了管家在自己身上游移的眼神,开口道:“堂主是有什么事情拜托我吗?”
要是拒绝的话……
于是曾宏开口:“真对不住啊,明明你刚坐下没多久,就得先麻烦你动作一趟了。”
在管家的配合下,季平之只以为是之前自己的一些习作物件出了问题需要自己加急修缮,便向曾宏告辞回家取工具箱。
那载着鹰人的车缓缓启动缀在了季平之的身后。
再然后,季平之就再也没有公开地出现在大家面前了。
但是奇怪的是,季平之的号码却一直在被使用。
因为之前的合作中季平之也是通过短信指挥礼雅堂的动作,所以礼雅堂里的很多人并没有把这件事放在心上。
直到那起震惊香城的十吨黄金失踪的大案发生后,季平之的号码才再无动作。
事后有人思考,在那个时间段,跟季平之关系好到能拿到他号码的只有一人。
而从结果来看,最有动机最能获得利益的,只有一人。
甚至有足够的理由和手腕请动鹰人配合的,也只有一人。
祝潇。
*
听完曾铎的复述,蒲千阳点头,“跟你当时录像时候讲得也算八九不离十,但是言语细微之处有一些用词的差别,回头记得再复习一下别跟外人露馅了。”
这什么人啊!夸就夸,为什么还要贬自己一句啊?!曾铎腹诽道。
那讲稿中文绉绉的用词几乎是在挑战自己中文的极限,能背下来的自己已经很了不起了。
完全没有在意曾铎眼神中腾升的怨气,蒲千阳开始了自己的表演。
“假如现在有一个完全独立于你们两边势力的人听到了这个故事,只会觉得礼雅堂是一个纯纯地受害者。”“日月帮假道伐虢居心叵测。”
“那么现在,我把季岚的视角加进来再说一遍这个故事,你听听是什么感觉。”——
“你刚回来又要出去?”放课回家的季岚刚好碰上拎着工具箱出门的季平之。
季平之将手中的工具箱朝着季岚示意了一下,“事出有因,加加班也是没办法的事儿。”
季岚侧头,“你是不是忘了今天你还有约来着?”
被季岚这么一提醒,季平之恍然大悟。
“我去,今天是不是祝兄上门的日子啊?”季平之看向季岚求证,而季岚那边肯定地点点头。
“坏了坏了,临时爽约非君子所为。”季平之急了。
季岚看到了停在家门口的车,淡淡地望着季平之“那你还有什么办法吗?”
季平之转念一想,带着略带讨好的笑容对季岚说:“这样,虽然我知道你跟祝兄不太对付,但毕竟来者是客,你就先替我招待一下。”
“让我招待是没问题,关键是你要去多久。”季岚双手抱在胸前,“到底是什么物件要修,还是让你过去而不是他们送过来?”
“未知。”季平之把有些从肩头滑落的工具箱又往上提了一下,“你知道的,礼雅堂那些人张罗的事儿,我一般都不过问的。”
季岚微微叹气,这是他和季平之观念分歧最大的地方。
人要单纯到什么样才会把自己性命相关之事交到他人手里啊……
不过让已经固执了这么多年的季平之去改应该是不太可能的了。
只有自己快点成长起来,替父亲多担待一下。
“那你早去早回。”季岚随意地转身挥手,“要是你很晚也没回来我肯定会下逐客令的。”
全然不知那是他最后一次与父亲告别——
听完蒲千阳提供的增订版,曾铎陷入了沉默。
要是季岚当真把自己的所见所闻写出来,就算当真隶属于日月帮的祝潇拿走了季平之的手机,但那也是在鹰人来要人之后才发生的事情了。
因此季平之的失踪与他明面上也没什么关系。
反而是这礼雅堂听起来才是在明晃晃地把季平之送给了地虎赔罪啊。
“原本‘受到排挤人畜无害’的礼雅堂一下子就变成一个对外胆小怕事,对内背信弃义的样子。”临时说书人蒲千阳点评道,“虽然名字起得典雅有礼,可骨子里当真是把中华民族的传统美德悉数给修炼到家了啊。”
曾铎正要反驳这人的偏颇言论,可蒲千阳似乎还有些意犹未尽,又追加道:“就算我们还有一句古话叫‘量小非君子无毒不丈夫’。”
“但你这次回来的核心目的不是来重建礼雅堂的声望,来跟当前香城大权在握的日月帮掰掰手腕的吗?”
见对方此时站在了自己的视角,曾铎也乐得听下去。
“如果你当真把季岚的视角公之于众,那敢问谁愿意加入这样一个……”在窗外夜色的映衬下,被堂屋中央吊灯垂照着的蒲千阳眼波流转,表情似笑非笑,“对内不忠,对外不聚的组织呢?”
听完这一席话,曾铎对蒲千阳有了相当大的改观。
这一番讲述过有些疲惫的蒲千阳轻巧地打了个哈欠,然后在哈欠的末尾捎上了一句:“别问,不跳槽。跟着祝云宵有吃有喝有钱有爱,我很满意。”
靠,这人好生自恋!
曾铎愤愤不平。
……
还好没真的问这人要不要加入礼雅堂,不然就真的被预判到了。
这边揶揄完曾铎,蒲千阳便察觉到了大门外隐约传来的汽车马达声响。
起身整理了一下衣装,蒲千阳感慨今天为了赴宴而穿这身衣服当真是物尽其用。
等那边曾铎也站起来后,蒲千阳带着身为弱势合作伙伴要给老板几分薄面的自觉,拉开了门。
看着面前打扮得相当干练的女性,蒲千阳招呼说:“夫人,晚上好。恭候多时了。”
第296章 会下不去手吗?
面对这样一位美丽优雅的女士, 曾铎拿出了自己在人生中屡试不爽的做派。
他走到蒲千阳的前方位置,对着来人弯腰的同时礼貌地伸出了一只手。
“林夫人,您好。”
顺便赠送了一个露着八颗牙齿的全球通用标准微笑。
然而那女人却只是在他身前站定, 蜻蜓点水般带着最低限度的礼貌地跟他握了一下手,冷言冷语道:“我不姓林。”
……
好像,有一点点尴尬。
那边蒲千阳恰到好处地开口为曾铎解了围:“抱歉,曾老板才从国外回来没多久,对国内这边的一些风土人情还没有那么适应。请夫人见谅。”
然而林启年夫人对此并不关心, 也并没有借这被张冠李戴之事发挥, 只是平静地说:“我可以把我知道的一切都告诉你们。作为交换,这之后可以麻烦把人放了吗?”
不等蒲千阳在言语之中另设陷阱,林启年夫人自己就把刚刚自己说话中的缺漏之处补了齐。
“两个都要放。”
蒲千阳先是善解人意地点点头,又问:“那夫人为什么这么肯定……”
林启年夫人斩钉截铁地说:“我已经直接问过吴芸了,她说这事儿不是她策划的。让我自己想办法跟礼雅堂要人。”
这倒是略微超出了蒲千阳的意料。
原本自己还想诈她一下多得到一些信息, 结果人家这位前地头王蛇还是有点手腕和见地, 提前做了些准备就规避了这个问题。
而且人家就算是失了势多年, 但只要当真有需要也可以让消息直达当前日月帮的领头人。
可想而知, 当年的地虎是如何如日中天。
所以无怪林启年这么愤恨。
就算抛开其他不谈, 被从云端拽到泥潭的感受已经足以让当年地虎的残存人员对祝潇恨之入骨。
那么他们做出什么报复行为也不足为奇。
可如果是这样, 在这里蒲千阳就产生了一个新的疑问。
若是按照季岚所叙述的,地虎的主力和绝大部分精英都在之前那场“引君入瓮”中覆灭。
难道祝潇一个这般聪明的人会因为膨胀而在阴沟里翻了船?
将祝潇的日记翻来覆去看了个滚瓜烂熟的蒲千阳的潜意识告诉他, 不可能。
但没有证据的话,这个想法他也只能埋在心里。
嗯,最多告诉一个祝云宵。
既然双方都不是好糊弄的,那就去掉一些弯弯绕绕就走之前自己、祝云宵和季岚商议下来的流程吧。
终于再次找回自己定位的曾铎轻咳一声, 从自己寡淡的中文文库中淘出了一句:“站着待客,不成体统。”
“夫人, 请进。”
这次他选择学习蒲千阳所使用的讨巧的称呼,并行了一个在他认知中最正统的中式礼节。
在跟着林启年夫人进门时,蒲千阳有意无意地提醒道:“夫人,在开始之前,我需要纠正您一件事。”
待到她看过来后,蒲千阳勾起一个极具亲和力的微笑:“林启年在我们手上不假,但林瑛不在。”
听到后半句话,林启年夫人微微眯缝起了眼。
主动埋了这么一个“隐患”后,蒲千阳似乎闲聊般说:“无论是经历还是资历,我都得叫您一声前辈。”
“那么前辈您想必是非常能够认同那句……”他用极其隐匿的手势向上指了指天空,“天道好轮回,苍天饶过谁。”
“所以,就算不是这次。下次,我们也一定是会见面的。”
此句说罢,蒲千阳不再言语,把主场的控制权交还给了曾铎——
就在礼雅堂主厅地下三尺的地方,祝云宵推门进入了一处完全密闭的暗室。
人常说狡兔三窟,这礼雅堂的人比之兔子更是聪明上好几倍。
祝云宵曾以为中央赌场内部那些弯弯绕绕的密道已经足够复杂了,可这礼雅堂的地下更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甚至可以说为了留下充分的操作和逃跑的空间,当时这些人几乎快要把地下个挖空了。
但无论这里被修缮地如何宽广,灯火被应用地如何巧妙,只要是个身心健康的人待在这里就会感觉到一种由土地传递而来的从外及内的压力。
所以,这里一直以来最重要的核心作用是,逼供。
看着桌边为自己提前准备好的冰冷刑讯道具以及被死死捆绑在椅子上的林启年,祝云宵的心情非常平静。
就算现代社会容不下私刑,可毕竟这些灰色地带本就一直在夹缝生存,见不得光也上不得台面。
自然也没有那么多约束。
直到看到陈列在那些道具尽头的手术刀、风险和酒精的时候,他的瞳孔才微微颤抖了两下。
不过相比于过往自己对这类行为的极度排斥,现在他已经全然接受了“总有人掌握暴力”这样一个理念。
那么“把握暴力”则是一种最后的温和。
拎起手术刀的刀柄,祝云宵熟练地拆开被纸裹起来的锋利刀片。
一声清脆的咔哒声后,刀柄和刀片就那么顺理成章地固定在了一起,成为了一柄被人执掌着的无往不利的工具。
至于,它的诞生是用来杀人还是救人,就不是它能决定的了。
从手术刀细窄刀刃的明澈反光中,祝云宵看到了静静站在门口的季岚。
“会下不去手吗?”季岚问。
季岚当然知道当年那个在海港的凛冽夜风中空有一身家传绝学但内心极其的无助小男生和“白手套”祝云宵早就不可同日而语。
可在祝云宵放弃了其他更为可怖直观效果也更好的道具选择了从结果上可以轻拿轻放的手术刀的时候,他心中腾升起了一种极为不解的怒其不争的想法。
“你知道为什么,当时我明明可以让人把蒲千阳从吊车上安全放下来可我没有这么做吗?”季岚突然旧事重提。
不提起这个话题还好,被一提及这件埋在祝云宵内心深处永远都没法磨平的对自己蒲千阳存有愧疚而且永远无法弥补的事情,祝云宵整个人的气场就有了变化。
季岚感受到了这种变化,也深知现在两方没有利益冲突的情况下破坏合作基础并不是很明智的举动,但他还要接着说。
“就是为了给你补上祝潇大概率还没来得及教你但他教过我的一些事。”
“比如,让你感受并记住,什么叫做失去。”
“什么叫,无力保护的痛苦。”
然后在祝云宵冰冷的目光中,季岚自顾自地走了过来,斜瞟了祝云宵一眼。
“我以为你学会了呢。”
在说出这句话的同时,季岚信手从那一堆工具中挑了一把边缘带着不规则毛刺与凸起的奇怪物件,眼都不眨地垂直插入了林启年的掌心。
在它宛如昆虫口器一般差互的锋刃的作用下,林启年的手心瞬间就豁开了一道口子。
深红的血液立刻从他的掌心渗了出来。
然而季岚对于远不满足,又将那物件狠狠一转。
原本只有细细一道的深红血液瞬间宛如被掘开的泉眼一般涌动起来,液体很快就盈满了手心开始往手掌的边缘滴落。
“季平之的遗物在哪里?”
那林启年也是硬气,就算被贯穿了掌心也愣是一声都没吭,反而是在听到季岚的问话后咧嘴笑了起来。
“今天是什么日子啊,能见到这么多熟悉的面孔。”
全然不顾自己的处境,林启年直勾勾地盯着面前的季岚。
“季平之的种。”
随后又转而看向了祝云宵。
“祝潇的种。”
然后他乐了起来。
“那这两灾星四舍五入可又算是凑在一块了。”
季岚把那物件拔了出来。
因为那锯齿般边缘的存在,在那物件被拔出的时候勾带了几条连缀成线的血丝与肉条。
随后季岚又朝着林启年手中央的伤口处将它插了回去。
“季平之的遗物在哪里?”
饶是林启年精神上可以压制住自己的痛苦不让自己服软,可他的身体却开始因为最原始地生理反应机制开始流汗。
“遗物?”他咬着牙挑衅地说,“你是说装着那些破工具的箱子吗?”——
“遗物?”林启年夫人回忆了一下,给出了这个结论,“因为最后的现场并不是我们收拾的,所以我没什么印象。”
蒲千阳与曾铎对视一眼,然后由曾铎问道:“那么是谁收拾的呢?”
“这事儿知道了对你们没有好处。”林启年夫人不带任何主观色彩地说,“如果礼雅堂想在香城重振旗鼓,那么知道这些不仅对你们没有助益,而且只会带来隐患。”
蒲千阳说:“感谢您的坦诚。但事实对一些人很重要。”
等到林启年夫人看向自己后,他又强调一句。“远比一些身外之物重要。”
林启年夫人其实早就看出来,虽然曾铎是这里名义上的主人,但至少在当前的谈话中,把控着局面整体走向的是这一个没有任何香城口音的男人。
这个男人的洞察与判断超出她的预料。
而且相当有风格。
不知道如果这样的人如果能早二十年出生在这里,香城又会是什么模样。
可是她又一想,那个祝潇也不是香城本地人。
要是当真让两个外乡人影响了香城的局势,那包括吴芸在内的自己这些坐地户还真够丢人的。
“虽然感受到了你的态度,但抱歉,为了其他的一些人,我还是不能说。”收拢了心思的林启年夫人将蒲千阳的话原模原样地还了回去,“但我可以给你们一些提示,具体能挖掘到什么程度,就看你们自己的造化了。”
第297章 父债子偿
在这段长达几个小时的对话中, 蒲千阳且问且听,终于是将当年的事情从不同视角下两厢印证了个八\九不离十。
“所以总结下来就是,当时的地虎残部接到了来自‘官方’的授意, 让你们秘密看护一处场所并且不可以放任何外人出入。”蒲千阳最后出面总结道,“那季平之虽然是受了邀前来,但并不在被允许出入的名单上。”
……所以他就再也没有出来。
这个残忍的结果在场的人都心知肚明,就自不用蒲千阳说出来了。
“没错,这点我们承认。”林启年夫人阖上眼轻叹一声, “但那秘密场所里有什么, 为什么天鹰会要把季平之带来,带来又是为了什么,当时我们全然不知。”
听完整个故事已经呆了的曾铎不禁下意识追问:“当真是全然不知吗?”
那什么十吨黄金的风言风语可是传得甚嚣尘上,连才回来这么几天的他都有所耳闻。
“全然不知。”林启年夫人看了他一眼,再一次强调, “我说了知无不言, 那就一定是知无不言。”
曾铎自知凭自己的斤两是把握不住这边人心隔肚皮下的弯弯绕绕的, 便用眼角余光向蒲千阳寻求场外帮助。
看到蒲千阳给自己打出的肯定的手势后, 他才将目光重新转回去, 郑重地看向林启年夫人:“既然如此, 那么礼雅堂相信您。”
在曾铎说出这句话后,事件的性质就有了变化。
因为有林启年夫人这位地虎尚存的人员佐证了当时季平之的确是因为其他未知原因被请来的, 这至少对于礼雅堂来说是杜绝了被认为是卖友求荣的可能性。
但蒲千阳却不满足于此。
作为祝云宵的伴侣,他有义务替对方排忧解难。
“对于曾老板来说,的确到这里就可以了,但我个人还有最后一个问题。”他看似随意地变换了一下姿势, 顺便撩动了一下有些散乱的发丝。
待到林启年夫人看过来后,他方才问:“祝潇在这里到底扮演了一个什么样的角色?”
祝潇?
祝潇!
听到这个名字从面前的年轻人口中说出的时候, 林启年夫人微微皱起了眉。
虽然在事发之后林启年带着自己彻底脱离了地虎的身份,但以当时的混乱情况,很多消息并不一定需要身在局中才能获得。
比如,礼雅堂被日月帮一夜之间起了底,几乎连半个堂口都没剩下。
又比如,香城里再也没有人敢提祝潇的名字。
哦……想必是李日耀已经去世了吧。
“抱歉,我知道这个问题听起来过于笼统。”蒲千阳语气非常地恭敬,但追问到底的态度非常决绝,“但通过您的叙述,我很难理解这件事到底跟他有什么关系。”
“其实如果有机会,我也想问问他,这件事到底跟他有什么关系。”
林启年夫人回答的语气中裹挟了些许的怨怼。
如果说之前的对话中,无论曾铎问出了何等“冒犯”的问题,她都表现地非常平静,像是一潭渗湖。
甚至可以说是过于平静了。
那么此时的她就宛如被掷入了一颗石子的平静湖泊。
在石子入池瞬间起的微小波澜在扩散的过程中逐渐成长为了滔天巨浪,重重地拍上了湖四周石子铺就的岸。
“说是‘不可以放任何外人出入’,就是‘不可以放任何外人出入’。”
“放着好端端的白手套不当,荣华富贵不享,非要来趟一趟深浅!”
“而且如果不是他再次折返回来,我们又何必自己去找麻烦。”
“玩过头了吧!最终把自己折进去了!”
拎起被文火温着的紫砂茶壶将因为林启年夫人的动作而微微震荡泼洒的茶杯中重新注了水,蒲千阳继续推进着自己的提问:“那你们对祝潇的虐杀是为了泄愤吗?”
在说出这句话后,蒲千阳观察到了林启年夫人动作的一滞。
于是他再次加码。
“把手骨钳碎的那种。”
……
将还回荡着水波的茶杯端起,林启年夫人呷了一口,“在回答你的这个问题之前,我要先见到林启年。”——
通过耳中的微型耳麦,祝云宵得知了蒲千阳那边已经把包括季平之遗物下落相关的信息得到手了的消息。
以及,林启年夫人对虐杀祝潇一事并不知情。
原本快要拨云见日的事件一下子又重新被拢上了一层迷雾。
不过能有这般成果已经超乎自己之前的期待了。
祝云宵通过敲击耳麦给对面传了回应后,转过头对季岚说:“礼雅堂有关的部分结束了。按照林启年夫人的要求,现在就得交人。”
然而密室中的季岚似乎已经上了头,对于祝云宵的提示完全置若罔闻。
唰——!
只见他一鞭子就抽上了林启年的胸膛。
那手上的力道似乎是要将经年累月的怨苦实体化后一一报偿。
祝云宵无意于去衡量他人之间爱恨的重量与伤痛的换算是否公平,但他不想蒲千阳那边难做。
于是在季岚起势打算再抽下一鞭前,他将这人手中的鞭夺了下来,扔在了一边。
随即,一把闪着光的手术刀横在了季岚与林启年之间。
“把人缝回去还要点时间。”祝云宵的语气过于公事公办,以至于无论是季岚还是林启年第一时间都没能反应过来这人到底在说什么。
不过相比于的林启年,季岚毕竟只是精神上受到了一些影响。
在被手术刀反射出来的光直直地照进瞳孔后,他终于是从涌上耳膜的蜂鸣中回过了神,随后身体便如同失力一般朝后倒退着走了几步,重重撞上了背后的木桌。
见这人终于停了手,祝云宵便拿起了他提前准备好的金属托盘放在了林启年身边,随后用镊子拿起棉球从塑料瓶中沾取了些许酒精按在了林启年的伤口上。
在酒精按上伤口的瞬间,林启年发出了一声下意识地“嘶——”声,可随即他又嘲笑道:“你以为我会感激你?”
“我入学的时候宣读过日内瓦宣言。”祝云宵手上动作不停,“职责所在,不需要你的感谢。”
“别搞这种假惺惺作态了。”林启年不屑地摇头,“看着那崽子在我身上复刻祝潇受过的折磨,你不是爽得很?”
那边季岚听到两人之间的对话波及到自己,立刻顶了回去:“你自己要求的,那我当然要成全你了。”
难得季岚上头冲动到连最基础的风度都忘了。
就两人对话的这个功夫,祝云宵已经用剪刀夹着缝线把林启年身上好几道状态可怖的伤口收拢了起来。
在那边两人继续互喷之前,祝云宵突然说:“可单凭这样的状态是不会死人的。”
瞬间,因为呼吸而燥热又因血液与汗液的蒸腾而黏腻的房间冷了下来。
寂静之中祝云宵手上动作不停,伴随着缝线穿刺皮肉以及剪刀剪断缝线的声响,此时他已经缝到了林启年的脸上。
运动中的手术刀与手术钳的尖端距离林启年的眼球只有几毫米。
“所以祝潇到底是怎么死的?”
祝云宵的语气过于冰冷,似乎在谈论一个和自己无关的人。
“不知道就说不知道。不想说就说不想说。”
咔哒一声,他剪断了手中的缝线,把沾满血的手术钳和手术刀放回了身边的托盘,然后顺势脱下了手上那双白色的橡胶手套。
“但人要为自己的决策付出代价。”
祝云宵用那双因为自己脱下的动作而自然里外反转的手套轻轻地抽在自己的手心,就像那些年无数个“下班”前的夜晚中他做的那样。
“祝潇是,你也是。”
说话间,他从自己的衣服口袋里拿出了一本护照。
尽管没有看到内容,但在看到护照封皮的瞬间,林启年就全然意识到了这本护照的主人是谁。
一瞬间,他几乎要带得身下的椅子站起来。
“父债子偿。”
祝云宵指向了自己。
“父债子偿。”
他又挥动了两下护照——
啪嗒。
白色的玉石棋子落在同样是玉做的棋盘上,发出了清脆悦耳的响动。
“季小岚同学,又轮到你了哦。”祝潇脸上堆满了坏笑。
捻着黑棋的季岚从来没有这么暴躁过。
一是因为对面坐着之前给自己挖坑的祝潇。
二是他很想赢这盘棋。
落下一子后,他终于克制不住问出了一个失礼但本就意在讽刺的问题:“有没有人说过你的棋品很差?”
“没办法,父债子偿嘛。”祝潇很快又跟了一子,“你爹爹放了我的鸽子,那不就得你来替他扮演我棋友的角色了?除了受着你还能怎么办呐?”
季岚心想:我还能把你赶回去。
不过鉴于季平之有言在先,自己至少也得过一段时间才能下逐客令。
在那之前,自己只能扮演一个好主人了。
见棋盘上自己的白棋方已经阵势初备,祝潇不禁得意地说:“这招可是我最近新学到的,几次用下来可以说是无往不利。”
季岚满心都想着怎么下赢这盘棋,嘴上不在焉地接道:“怎么讲?”
祝潇把玩着手中的棋子,“等这局下完了我教你。”
只见那可不过一个硬币大小但比硬币足足厚上两倍的棋子在祝潇的指尖翻覆穿梭,最后被他捻在了食指与无名指之间。
乍一看像极了那些佛像中常用的手势。
但季岚只觉得这家伙是在炫技,并且在展示他自己的游刃有余。
再又落下一子后,祝潇突然问:“说起来,平之兄之前短信里不是说有东西要跟我讨论吗?到底是什么事儿能让他把我往后放了?”
第298章 睡醒见
听到祝潇言语中提到了东西, 季岚思索了片刻随即便锁定了一样物品。
虽然季平之平日里总是待在他的那间工作室里不假,可在最近些时日里,他待的时间实在是过于长了。
“好像是有这么个东西。”季岚在棋盘中放下一子后, 回手提掉了祝潇两枚棋子。
祝潇并没有在意自己被从棋盘上清掉的两位“关键精锐”,只是用手指夹着的那枚棋子轻轻敲在了棋盘边缘,“那,能麻烦你拿给我看看吗?”
身为主人,季岚自然不会拒绝祝潇这个合理的请求, 便答:“当然可以, 但没有家父解释的话没关系吗?”
“瞧不起人?”感觉被轻视的祝潇眉头一挑,“年轻人,你这样先入为主是会吃大亏的。”
季岚懒得跟面前这个油嘴滑舌还欺负新手的人一般见识,把手中的棋子放回棋篓后便站起身朝着季平之工作室的方向走去。
“放宽心,我不会偷偷动棋盘的。”祝潇看着季岚远去的身影正襟危坐, 高声提醒道, “不用着急。”
……什么此地无银三百两。
*
季岚的确很快就回来了。
当然, 并不是因为他担心祝潇动棋盘。
这人虽然有些时候嘴上说得花哨, 但与朋友之间的往来做派也是实打实地正经。
相处久了, 季岚甚至会生出一种错觉。
这人是不是那种从旧时代武侠小说里蹦出来的人物。
不然你很难解释为什么正气与邪气会在同一个人身上这么和谐地存在。
况且, 季平之今日约祝潇前来既然有意于与对方商量与这物件相关的事宜,依照的他性肯定会是提前就把东西准备好了。季岚只需要负责将东西找到然后带过来就好。
在季岚掀开盛放着物件的木盒的顶盖后, 眼尖的祝潇第一时间就认了出来这是什么:“哦?金绣屏风摆件?平之兄最近对这东西感兴趣了?”
季岚知道祝潇作为现任白手套见过的稀罕物件也不在少数,所以能叫出这东西的名字以及材质并不是什么奇怪的事。
把金绣屏风拿出立起,季岚半是询问半是考验地问:“看出什么门道了吗?”
祝潇看着因为季岚的动作而微微扭转的屏风脚架,点评道:“这批物件用料够扎实的啊。”
在季岚这么大的动作下, 这绣着四美图的屏风居然只展开了小小的一点角度。
行家一出手就知道有没有。
既然祝潇能说出这句话,那就说明对方并不是一窍不通。
那季岚就可以省略很多的细节直接将最重要的部分点出来了。
“那如果说, 像这样的金绣屏风摆件,有整整一车呢?”季岚轻轻摸过金绣屏风的顶部的木质镶边。
“一车?”祝潇的言语之中第一次出现了疑惑,“它们都在这里吗?”
考虑到季平之有言在先,季岚也没有对祝潇隐瞒:“家里只有几个,其他的都在店里。”
这店,自然指得就是季平之为发妻安排的点心店了。
盘算了一下从季平之家此法到点心店所需的时间,祝潇站起了身,叹道:“看起来今天这棋是下不成了。”
随后,他反手从季岚的黑棋棋篓里掏出两枚棋子掷在了棋盘上。?
在反复提醒自己现在自己是在替父待客后,季岚才强压下怒气,咬牙说:“容我提醒一下,你拿的是白棋。”
“对啊,我没拿错啊!”面对季岚的质问,祝潇答得理直气壮。
……
最终在季岚几乎要掀桌般的目光中,祝潇勉为其难地解释了一下:“随你怎么复盘,反正白棋已经没有赢的机会啦,所以我就帮你投了,不客气。”
听他这么说,季岚重新审视了一番棋盘。
明明自己的黑棋占优才对啊?
难道是这家伙在忽悠自己?
然而等他再抬头,祝潇已经走远了,只远远传来一句:“帮我跟平之兄带个好,我明天同一时间再来拜访。”
虽然对方已经走远得听不到自己的回答,但季岚还是依照礼节地说:“我会转达的。”
只是不知道父亲什么时候能回来啊?别是要修个通宵吧?——
“我去,这夜熬得真是痛快,天都这么亮了。”
曾几何时,曾铎还抱着速战速决自己还能去睡个回笼觉的梦想。
很明显,在天光照在他的脸上的时候,这个梦想就如同喝了巫婆魔药后迎来晨曦的小美人鱼一般般化成了泡沫。
蒲千阳无语地看着曾铎,贴心地友情提示就算林启年夫人距离两人有些距离也不代表对方不会听到这句火上浇油的话。
不过好在此时林启年夫人的注意力全都放在了做在轮椅上被推出来的林启年身上。
“启年……”看着浑身绑满了绷带,脸上纱布的下方还露出了密密麻麻的缝线的林启年,她愤怒地回过头,“你们!”
“夫人,这已经是我们求情的结果了。”面对林启年夫人,蒲千阳的言语依然谦和有礼,“至少他还活着不是吗?”
曾铎适时地安排道:“放心,我们会安排专车送二位回去的。哪有让客人受累的道理。”
林启年夫人嘴唇微动,最后什么都没说。
虎落平阳后,打落的牙齿只能和血吞。
在林启年夫妇在礼雅堂人员的“护送”下离开后,季岚和祝云宵才现了身。
已经得知了父亲遗物去向的季岚表现地非常平静。
用毛巾将指缝中残存的血迹擦净后,他说:“蒋以升基金会那边我会去沟通的,两到三个工作日出结果。”
祝云宵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
“你那边……”季岚正要继续统筹调度,却被蒲千阳开口打断了。
“我不认为你们两个人现在的状态适合进行下一步的行动。而且如果林启年夫人所言不虚,这件事就更需要好好规划一番了。就这么直接去谈可能会打草惊蛇。”
虽然蒲千阳嘴上说的是两个人,可现下他全心全意地注视着的人却只有一位。
此时的祝云宵犹如燃尽了的薪火,全凭一腔的气劲才未曾散落开去。
“你上次睡觉都是三十二个小时之前的事了。”
“就当是我需要休息,好吗?”
祝云宵略有失神的目光在他看到迎着自己走过来的蒲千阳的时候才有了些微的光亮与聚焦,“……好。”
虽然那边被蒲千阳打断了事项的安排,季岚的脚步却丝毫没有停滞过。
在走路的过程中,他甚至还拿出手机在屏幕上点了两下。
“曾堂主,今天的日程安排比较满,备忘录已经发到你的手机了。稍等我换一下衣服我们即刻启程。”
伴随着自己手机提示音的响起,曾铎目瞪口呆。
半晌后他将所有的震惊转化为了仰天长叹,“不是,Bro(兄弟),你铁打的吗?”
然而季岚已经离开了,根本没听到他的这句话。
当然,他听到了也不会回的。
把人截获下来的蒲千阳得了便宜决定顺手再卖乖,“曾老板辛苦,那睡醒见。”
……论火上浇油还是您专业啊——
尽管房间已经被用厚重的窗帘遮罩住,营造出了一种不似黑夜胜过黑夜的效果。
可房间里的两个人都没能睡着。
蒲千阳翻了个身,面向祝云宵喃喃道:“我该怎么做才能让你安心地休息一会儿呢?”
不等祝云宵回答,蒲千阳自顾自的开始分析起了当前的情况。
“截止目前,有两个非常关键的问题。”
“香城虽然不算大,但是放在当时那个年代也算是世界上排得上名号的城市。”虽然声线略带迟滞,可蒲千阳所说的内容却干净利落直达要害。
“就算季平之是其中地佼佼者,但也不是完全不可取代。”
“所以第一个问题,到底是什么让当时的政府不得不请季平之去修?”
“这也是季岚为什么对于季平之遗物这么执着的原因。”
“可以从其中缺失的工具中对于季平之最后负责修缮的物品有所判断,能划出一个范围也是好的。”
“第二,这个十吨黄金到底是怎么回事。”
“已知,季平之在闲逛的时候偶然发现了一些金线纯度过高的工艺品,心生怀疑,然后进行了一番调查。”
“调查结果我们暂且未知,但一定跟祝潇有所关联。”
“但目前我们没有任何线索,去调查此事。”
一直都在倾听的祝云宵突然开口:“其实还有第三个问题。”
片刻寂静后,他继续说:“严格意义上,祝潇不是死在地虎手上的。”
“虽然现在不排除有人浑水摸鱼的可能,但当时山雨欲来,我不认为有其他势力愿意来蹚浑水。”
原本还有些迷糊的蒲千阳一下子清醒了。
他听出来了祝云宵这话背后的含义:
当时的日月帮里有内鬼。
当时能参与到这个级别行动的人的数量不会很多。
汤彦已经死了,吴芸当时不在香城,所以能确定的事件亲历者还有两人。
厉锋和关亨。
前者是吴芸的现任丈夫一日夫妻百日恩,后者是吴芸的同门师弟一同长大情同手足。
就算抛去蒲千阳与祝云宵十多年前与这两人的过节不谈,祝云宵还要继续追求下去吗?
就算得到了真相,这个真相会带来好的结果吗?
“知道不说,和不知道,存在着本质的区别。”蒲千阳轻轻地把头抵上祝云宵的肩颈,“最后的选择权完全在你。”
轻轻用手覆盖上祝云宵的胸膛感受到其中心脏的搏动,蒲千阳遗憾地说:“哎,要是祝潇叔叔给我们留下什么信息就好了,那套日记我都快给背得滚瓜烂熟了,也没能再找到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从最开始的一人奋斗到后来的三人四季……”
说到这里,他仿佛触电般回忆起了一些画面,随后猛地翻身坐了起来。
“云仔,你知道祝潇,会画画吗?”
第299章 别啊,我可崇拜英雄了。
“你是说, 你之前在洪天赐名下的公共艺术画廊的二楼看到过一幅画。”祝云宵在听完蒲千阳的描述后总结道,“在画的收件人的位置写着一个‘季’字,而这个字的笔迹跟祝潇日记中的如出一辙?”
“没错。”蒲千阳先是凭空比划了一下, 然后意识到在当前的黑暗环境中祝云宵应该看不到自己的动作,又将手指点在对方手心的皮肤上重复了一下自己刚刚的动作。
顺着着蒲千阳指尖在自己胸口的挪移,祝云宵自动在脑海中形成了蒲千阳动作所呈现的字体。
“因为‘季’字的写法在各种行书中都大差不差,都是先写‘禾’再写‘子’,所以我对于祝潇的先写‘千’之后直接写‘子’最后补上一个‘八’的奇妙顺序印象还挺深刻的。”蒲千阳翻身就要下床开灯去拿祝潇的笔记本进行核验矫正, 却被祝云宵拉了回来。
腰见被环抱住的蒲千阳感觉到自己后背靠在祝云宵的略微充血发热的前胸上。
“不用了, 就是他的字。”
从蒲千阳耳边传来的声音以及气息有些微微地颤抖。
蒲千阳轻轻拍了拍环在自己腰间的手,然后将手指顺着对方的指缝的间隙插到了对方的指间。
大概除了自己以外,没有人能想到“生”得传奇“死”得炸裂又“活”得震惊的前代白手套居然还会有如此脆弱的一面。
虽然两个人一起生活了很久,但是因为祝云宵一直想过上属于普通人的那种平静的生活,所以在平日里两个人基本从来没有谈论过于香城有关的过往。
但实事求是地说, 如果将香城从祝云宵的人生中剥离, 那么他基本上也就没有了什么可以被评价为值得记忆的人生经历了。
直到他在刚转入的学校里, 第一次管了一次闲事再次与世界中的其他人有了交集, 然后方才在机缘巧合之下第一次跟他在此之前从来没有来过学校的前桌有了交流。
不过, 当时的祝云宵肯定不会想到, 自己会跟前桌发展成这种睡到一张床上肌肤相亲的关系。
像盘弄念珠般摸着祝云宵纤长的指节,蒲千阳开始回忆:“我第一次跟祝潇正面打交道还是当时我们顺着那盒麻将解出的线索去两青山的时候。”
“其实当时因为意外才发现对方留下的纸条这件事让我觉得这个人多少是有点不靠谱的。”
“这就跟看推理小说时, 侦探破案的重要线索根本没在行文中告诉读者然后揭秘时才说一样。”
“但当我顺着他的指示瞒着你去到大殿的香炉下方寻找那个盒子但摸到了两个盒子时,我又觉得这人有点东西。”
听蒲千阳提到了盒子,祝云宵略有心虚。
在对方住院时候,自己曾经被委托回家替对方拿一些换洗的衣物。
那个时候, 已经在暗中查询了祝潇旧事的自己已经把原装的盒子连带着倾倒在阿姨灵龛前的土全部掉包带走了。
不知道蒲千阳有没有……
结果蒲千阳根本没有给祝云宵继续心虚的机会,直接就戳破了自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隐瞒了多年的发现:“鉴于你背着我偷偷把真盒子拿走了, 所以现在你对它的了解应该比我多上不少才对。”
听出了蒲千阳言语中细微的揶揄,敢作敢当的祝云宵也没辩驳,只是将环抱在对方腰间的双臂又紧了几分。
感受到祝云宵的经典撒娇讨饶动作后,蒲千阳用脚趾夹了一下对方的小腿以示惩戒,这事儿就算过了。
然后他继续追忆道:“当时我就觉得,这个男人不简单。”
“只是没想到,能这么不简单。”
“相比较下来,你的传奇程度还是稍微弱了那么一点点。”他从两人交错着的手中抽出一只,云拇指和食指在对方的胳膊上比划了一个大概一厘米的距离,“当然,只是一点点。”
这明显是蒲千阳在照顾祝云宵的感受了。
祝云宵自知其实自己在香城能够相对顺利地站稳脚跟,有一部分原因是因为自己的母亲是吴芸,而且当时的自己也带着汤彦的信物。
外加上童佐因为对祝潇的愧疚而明里暗里帮了自己不少。
相比之下,当时追着吴芸来到香城的祝潇是一个完完全全的外地人,人生地不熟语言也不太通,除了一些大学里学到的专业之外什么都没有。
而且在祝潇的日记里也不难发现,就算是他在行动前再三准备也有好几次命悬一线的时候。
这种日子……
“当传奇有什么好的。”祝云宵长叹一口气。
听他这么说,蒲千阳可就不乐意了。
“别啊,我可崇拜英雄了。”他翻动几下身子让自己和祝云宵面对面躺着,然后将被子拉过了头顶营造出一种将悄悄话时候必备的氛围感。
“我这个人一身反骨,看文艺作品就喜欢那种有自己目的和歪理的反派。”
“相比于那些光喊着正义啊善良啊凭借光合作用就能一往无前的主角,这些反派可太有人格魅力了。”
原本祝云宵在这被窗帘遮盖得严实的昏暗的房间中就看不清蒲千阳的动作,这盖过头顶的薄被更是令这个情况雪上加霜。
不过就算看不到对方,他也能从怀中的对方的小动作里感受到对方的热忱。
“言归正传,我从一开始就没觉得祝潇是因为那十吨黄金才消失的。”蒲千阳用手开始在祝云宵的肩颈处计算起来。
“十吨黄金听着很多,换算过来也的确不少,一个多亿,换算成香城币就是接近两个亿,基本等于让一个人十辈子财富自由。”
“但是现在很多的大型企业的体量和规模动不动就是成百上千亿。”
“就拿你任职期间的中央赌场举例,你做过的最大的一单生意是多少?”
祝云宵回忆了一下,然后回答:“三间大型矿场,附赠一个结晶湖。”
“看吧。”蒲千阳了然,“那在当时那个更为混乱的年月,祝潇见得更是只多不少,可是他愿意尊重吴芸的习惯住小平楼,也愿意每天为她蹲你家楼下第一锅鸽子汤。”
“自然没道理为了什么区区十吨黄金干出‘抛妻弃子’的行为。”
“所以他一定有更重要的理由才对。”
将头轻轻埋进祝云宵的颈间,蒲千阳略带歉意地说:“虽然现在这个理由我没想到,有或许它也根本就会超出我的认知与想象,但我觉得在这场假期旅行的终点,一定有你想要的答案。”
“还有。”他突然抬头,义正言辞道,“祝博士,请容我提醒一下,明年你可就要毕业答辩了。”
听到蒲千阳突然提到这么“日常”的话题,祝云宵一时之间还没有反应过来。
“我,一个政府编外顾问,每个月就领那么一点点象征性的补助。”蒲千阳拽起祝云宵一只手指比出一个一。
“淑女二代,一个每天必须吃一罐猫罐头不然就作妖的煤气罐。”他又拽起祝云宵一只手指比出一个二。
“可都等着未来可期的你养呢。”蒲千阳用脸贴上祝云宵的手心,轻轻蹭了两下,“现在要是因为熬夜猝死,抛下我们孤儿寡父,你舍得吗?”
轻轻拍了一下对方的脸颊以警告对方不要胡说八道,祝云宵又轻声但确凿地回答道:“舍不得。”
“所以,我会找到答案的。”
为了你们,也为了我——
“欢迎光临。”整齐划一的欢迎声从店内响起。
蒲千阳观察了一下,这里的工作人员已经换了一批。
的确,一代天子一代臣,更何况这里也算是一个比较涉密的场所,那么新主人上位后打扫之前主人留下的人员也是很合理的事情。
假模假样拉着祝云宵在一楼逛了两圈后,蒲千阳指着上锁的楼梯问向跟在两人身后的导购:“一楼东西不是很感兴趣,这二楼能上吗?”
“非常抱歉,先生,二楼是不对外开放的。”导购鞠躬致歉。
嗯,上次也是这个话术。
“那我要怎么做才能上去呢?”蒲千阳明知故问。
似乎下定了决心一般,导购再次对着两人鞠了一躬,并且这次没有抬头:“抱歉先生,我们顶头老板发话了,‘要是看到蒲千阳和祝云宵来这边溜达,连口水都不给喝!’。”
……
全香城除了许隆还有谁能这么对自己二人严防死守,还这么小心眼。
见已经被全方位防守了,蒲千阳用胳膊肘戳了一下身边的祝云宵:“有办法吗?”
怎么这前代白手套这么没面子哦。
祝云宵没有第一时间回答蒲千阳的问题,只是指着那楼梯间露出了一个边角的画作问:“是这幅吗?”
在蒲千阳给出准确的答案后,他淡淡道:“不让上去,那就把画买下来好了。”
蒲千阳和两人身后的导购都惊了。
但祝云宵丝毫没有意识到自己在说什么惊人之语,只是仿佛公事公办般地说:“按照规矩,超过十年没有交付的物件会重新被列入中央赌场的馆藏,再次进入可供交易的物品池。”
“物件被购买后还会由赌场配送到家。”
“服务这么贴心?不错不错。”蒲千阳点头,“钱倒是有,但是从那边汇过来还要一点时间,因为我这种身份会限额的。”
祝云宵摇头:“没有物归原主还要原主出钱的道理。”
说得没错,但是……
祝云宵突然又问:“你进过中央赌场吗?”
蒲千阳摇头。
“每一位新客人注册中央赌场,赌场会送价值一千的筹码。”祝云宵平静地说道,好像是在说一件已经既定的事实一般“再加上一点操作的时间,两个小时左右吧,足够了。”
第300章 速战速决
站在中央赌场外侧服务大厅的自动售票机前, 蒲千阳一边操作着自动贩卖机器买套票一边点评道:“许隆这业务娱乐化策略搞得还挺像模像样的嘛,我记得之前你们这里散客想买一张票可是非常麻烦的。”
从蒲千阳手上接过基础款游客票,祝云宵用拇指轻抚过那表面他再熟悉不过的的磨砂凸起, “确。所以,比起当一个‘白手套’,或许当一个商业强人更适合她。”
那边在等待机器结算完毕的期间,蒲千阳把刚刚从机器里吐出来的十枚一百面值的筹码交到了祝云宵手里。
“话说,你这么直接进去没有问题的吗?”蒲千阳抬手示意了一下祝云宵的脸, “不用戴个口罩什么的?不然你不是一进去就被认出来了?”
考虑到之前在艺术品销售中心祝云宵可是当着那位销售主管的面精准概括了自己二人接下来的行动策略。
所以, 大概很快许隆就会知道自己二人又来砸场子了。
啊,希望这位在公众面前总是保持着优雅端庄知性形象的美丽小姐这次不要气到用笤帚将两人扫地出门才是。
祝云宵掂了一下手中的沉甸甸的筹码,筹码的金属包边在彼此的碰撞下发出了整齐划一的响动。
那是在不同和地区里经过千百年的锤炼最终统一镌刻在文化记忆中象征着财富的声音。
“摆开四边桌,迎接八方客。”祝云宵突然说。
蒲千阳歪头,“嗯?”
“这是中央赌场立的第一条规矩, 也就是不会拒绝任何一位客人。”祝云宵说这话自然是因为他看出了蒲千阳的顾虑, “就算是有‘前科’, 也一样。”
……这种级别的“前科”都能包容, 那你们这地方确实挺不一般的。
祝云宵又补充说:“中央赌场的前三层是对外开放的, 所以无论是荷官人事安排还是服务清洁人员都走的是另外一套体系, 而且两年一换。”
“如果不出意外的话,现在在前三层工作的普通员工是不会认不出我的。”
既然祝云宵这么说了, 蒲千阳也就不再担心了。
相比于自己这种“说曹操曹操到”的正宗乌鸦嘴体质,祝云宵说一般不会发生的事儿那就是真的基本上不会发生。
“而且就算是他们认出来了,消息也不会那么快就传到许隆耳朵里。”祝云宵继续加码,“即使是在中央赌场大本营, 又不是什么事儿都能直接知会到白手套的。”
好家伙,没有大公司的命倒是先有了大公司的病。
在操作到最后一步, 再点一下就能结束整个流程之前,蒲千阳再次发问:“真不用我再多买一点基础筹码了吗?这样你赢得也能快一点不是?”
“不用。”祝云宵在拒绝了蒲千阳建议的同时,转手分了一枚面值为一百的筹码代币到对方的手里。
“你就在吧台那边待着,然后点一份舒芙蕾套餐就好。记得饮料跟侍者说选无酒精的。”
舒芙蕾……
听到这个词蒲千阳心道不妙,感觉马上要被翻旧账了。
“刚煎出来的舒芙蕾的味道会比快递过去的好很多,值得尝尝。”
……果然。
不过蒲千阳是那种会为自己的所作所为不好意思的人吗?显然不是。
他甚至还会借坡下驴,借力打力。
蒲千阳将硬币抛到半空,然后将旋转的硬币立在了指尖上。
他这半路出家的手法自然没有打小连起而且拥有非凡天赋的祝云宵那么花哨,不过小秀一把还是绰绰有余的。
“一份?两份?”
蒲千阳朝祝云宵眨眨眼。
两人上方的穿透五彩玻璃穹顶洒落的天光经过那枚筹码的反射照在蒲千阳的睫毛上,并且随着他指尖的颤抖而微微晃动。
看着对方笑盈盈的灵动模样,祝云宵的心仿佛变成了被那点光照笼罩的黄油,软化流淌,又散发着足以勾得人浮想联翩的香气。
“那就两份。”
叮——
从祝云宵的手指间飞射出一枚筹码,正中了立在蒲千阳指尖的筹码的中心。
随后在经典力学的作用下,两枚筹码齐齐地倒落进了蒲千阳的掌心。
“我速战速决。”——
进门后,两人分道扬镳,蒲千阳优哉游哉地走到了餐吧,然后坐上了摆在吧台边缘的红丝绒靠背的高脚吧椅。
“你好,两份舒芙蕾套餐,饮料都要无酒精的。”
说完,他将那两枚祝云宵给自己留下的筹码排开在了桌面上。
在中央赌场,筹码是第二种通用的货币。既然能够当货币使用,那么它就可以出现在牌桌和收银台上。
只不过,这么做的人其实相当少。毕竟大多数人来这里都是为了搏一搏单车变摩托的,那些圆圆的筹码可就是他们实体化的希望啊。
业务能力相当熟练的侍应生从蒲千阳身前划走铸币,自动走完了所有交易的流程,随后又走了回来,“好的,这是您的小票。抱歉的是,上一批舒芙蕾刚卖完了,您可能需要稍等一段时间。”
“没关系。”蒲千阳打量了一番这中央赌场的装潢,然后用眼神示意了一下挂在大厅上方分了八面的屏幕,“那个屏幕上显示的是什么?”
面对客人的提问侍应生有问必答:“是目前在场的游客ID的连胜场数。ID是每一位进场的游客的卡片上的一串数字。您可以在您卡片的背面找到它。”
蒲千阳翻过那张理应属于祝云宵的副卡,果然在后边找到了一串数字。
随意地用卡片敲了敲桌面,蒲千阳开始闲聊:“这样啊。我对玩这些东西没什么兴趣,今天是陪别人一块来的。”
“理解。”侍应生微笑道,“自从上次在中央塔录制的节目播出后,很多人对这里有了改观,游客量也增加了不少。我们自然欢迎不同类型的游客来这里体验娱乐。”
听侍应生提到节目,蒲千阳便顺着说了下去:“哦?你是说那个很多个大明星在这里玩游戏的直播节目?”
“对的。”侍应生点头,“有兴趣的话,您可以在电视台的官网上查到节目的回放。”
“那这对于你们来说应该是好事才对。”蒲千阳认真思考,“原本中央赌场在我的印象里其实并不是一个那么正面而且非常死板的地方来着。”
“的确是好事。听说中央塔新一任老板是个年轻人,这两年也频繁地在尝试引入更多的经营模式。”
“所以,节目里提到的连胜次数超过多少次的客人是能够从中央赌场的库存中买一样东西带走这件事也是真的?”终于,蒲千阳图穷匕见。
“准确地说,是十五次。”侍应生很明显没有察觉到这位样貌帅气的普通客人话中暗藏的玄机,“但一直以来我还没见到过有能达到这个数字的客人。目前连胜的最高记录也不过九次。”
说话间,侍应生朝着二楼的棋牌区看了一眼。
考虑到绝大多数客人都只是来玩一玩,对于复杂规则的棋牌是一窍不通的。
那么他们的选择基本上会集中在比大小这种比较简单的项目上。
然而想要连胜,当然不可能只靠运气。
只可惜以今天在二楼参与棋牌类项目的客人的基数来看,这个记录是很难被打破了。
“确实。”蒲千阳也没多说什么,只是接过侍应生递过来的冰水抿了一口。
而就在两个人对话的期间,自己交给祝云宵的那张卡上的数字后边的连胜场数,已经悄然攀升到了“3”——
“哎呀!”
“啧!”
“可惜可惜。”
在荷官掀开公共底牌后,参与到这一局的宾客发出了不同的惊呼。
草花三,方片九,黑桃Q。
在这三张牌的加成下,有半数的宾客都能凑出比当前的组合得分更高的牌型。
可这里边通过这三张牌拿到了得分最高的组合的则是一位一直以来都没什么表情也没什么动作的年轻人。
“这位小哥你真厉害。”站在祝云宵身边的中年人赞叹的同时还带上了一点点嫉妒。
祝云宵收敛地回应:“运气好罢了。”
“这太谦虚了。”中年人摇头。
祝云宵只是微笑并没有再回应,并在荷官将自己赢得的筹码推到自己面前之前说:“麻烦帮忙换成大额的筹码吧。”
然而在这些人听不到的下方一楼位置,传来了阵阵惊呼声。
“十三场了!”
“连赢十三场!”
“我建议我们直接开一局对赌桌,就赌这人什么时候会断了连胜。”
“看着叠层的速度,这人肯定是玩棋牌那块的。”
蒲千阳看到已经有一些人开始有意朝着棋牌区张望意图寻找这位连胜十三场的幸运儿,
无意识地晃动着手中的盛满冰块的威士忌杯,蒲千阳小声笑道:“看吧,闪耀可是原罪啊。”
另一边刚刚的侍应生恰到好处地走了过来,“您的舒芙蕾已经准备好了。”
在观察一番后,他还好心地提醒道:“您的朋友还没来的话,可以再给您稍晚一些上。”
然而不等蒲千阳说话,从身后传来的祝云宵的声音就替他回答了:“现在上就好。”
得到蒲千阳的二次确认后,侍应生便去后厨取餐了。
祝云宵拉开蒲千阳身边的椅子随意地坐了下,“楼上空调开太大了,下来休息一下。”
蒲千阳笑而不语。
明明是再赢下去很容易就被拼凑出自己的身份了才对。
毕竟在牌区的人其实没有那么多。就算祝云宵有意识地辗转了不少桌,但只要那些人聚在一块稍微回忆一下,就很有可能把这个十三连胜的人拼凑出来。
“还差多少?”蒲千阳问,“我是说钱的部分。”
祝云宵心算了一下,回答道:“运气好的话,一局,运气不好,三局。”
“那我有机会见证这么精彩的关键环节吗?”
“当然可以。”祝云宵微笑,“如果你不会觉得无聊的话。”
然而就在蒲千阳和祝云宵闲谈的期间,原本去后厨取餐的侍应生带着此时应该在六楼的高级主管在一处角落对着两人指指点点。
“就是他吗?”高级主管看着蒲千阳感觉不对劲,这人不像是那种自己见过的高技巧赌徒的样子啊。
侍应生连忙摇头:“不是,是对面的那个。”
待看清了刚从三楼棋牌区下来的祝云宵的相貌,高级主管背后瞬间起了一身冷汗。
立刻让侍应生该干嘛干嘛去别管这事儿后,他立刻拨通了最近才设立的可以直连许隆办公室的紧急电话。
拜托拜托,老板请一定要快点接啊。
两声铃响后,一句略微深沉的“喂,哪位?”从听筒里传出。
高级主管愣了一下,这女声没听过啊?
那声音继续说:“如果有事找许隆的话,她现在不在。如果是什么跟中央塔有关的重要事项的话,跟我说也是一样的。”
不过对方既然能出现在许隆的办公室,还能说出这种话,想必地位也不会很低。
但保险起见,高级主管还是多问了一句:“请问,您是?”
“免贵姓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