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把书丢了的后果
在宿舍里公然打闹的两个舍友这时候看到了他的举动, 一时间停止了打闹,神情有点惊恐。
“我们不是故意的,书它做错了什么。”谭青一个飞扑, 把垃圾桶里的书抢救了过来。
这本书的封面此时也映入了谭青眼帘, 花花绿绿的, 莫名让他觉得有点熟悉。
“言情小说?”多年来熟读各类小说的他下意识发出了疑问的一声。
但是这是郑乐于的东西,他虽然好奇, 但还是打算还给郑乐于。
就在谭青站起来想要做点什么的时候,高霁凑上来看, 一不小心撞上了他的肩, 他的手抖了抖,把书一下子翻开了。
被水浸湿后又半干的墨迹笔触也不经意闯进了他的视线范围。
“诶?真是言情小说啊?”高霁在旁边有点惊叹。
他们寝室除了谭青喜欢有事没事翻着自己妹妹藏给他的青春小说外,倒是很少人会翻看小说书。没想到郑乐于也喜欢这种东西吗?
他们还没来得及看清书里写了些什么东西, 郑乐于就把这本书抽了回来。
“你们能看到?”他说出这句话时眉目有点困惑,但是被很好地隐藏起来。
“又不是高数天书看不懂。”谭青没听出来郑乐于的意思, 大大咧咧地说了出来。
“那这样呢。”郑乐于把书随手翻到很安全的一页,光看这一页的内容难以看出来这到底是什么书。
“这有什么难的?”高霁也凑上前, 一字一顿地念着,“那天的太阳比往常都酷烈,但是他的心却比任何时候都冷……”
“这是什么小说啊?”他还没念完,从中品出味来,就困惑地皱起了眉。
这作者是写青春伤痛虐文的吗?谭青摞的一摞小说书里就有这种情节的。
他还没来得及继续往下看,郑乐于就先一步把书合上了。
“你也能看到?”他将目光转向了一旁神色有些沉思的谭青。
染出来的头发已经渐渐被自然生长出来的头发取代了的年轻人似乎还沉浸在自己的思考世界里, 听到了郑乐于的问句才懵懵地抬起头:“啊?”
“哦哦,”他没有控制好自己的表情, 看上去有点匪夷所思,只能愣愣地回答郑乐于, 意识完全没有跟上大脑,“能看到啊。”
所以是这本书出岔子了吗?郑乐于收回书,随手翻了一页,被水泼上去之后,它的书面连同墨迹一起被晕染开来,模糊的绿色的一片,看上去像是被染上了色的锦织。
他轻轻把书合上:“我要出个门,帮我留个门。”
小垃圾桶收不住,大垃圾桶总能收住吧。
其实如果可以,他愿意拿打火机把书烧了再销毁。
这本书也没有那么坚不可摧。
将要被他留在寝室里的两个人对视了一眼,一齐懵懵地点了点头。
其实今晚夜色深沉,确实适合干一些隐匿行迹的事。
郑乐于顺带着从抽屉里拿了把银灰色的打火机,揣进了上衣的外侧口袋。
他不抽烟,这打火机上次有用还是给高霁生日蛋糕点蜡烛的时候。
但是就在他下楼之后,对着垃圾桶要把书点着之后再丢掉之后,他还是犹豫了。
……带火星的东西进垃圾桶会引燃易燃物的吧。
强烈的安全意识涌上他的大脑,他落在书上的目光变得有些凝重。
但是也不可能直接把这本写着他和季柏名字的书扔进垃圾桶,更何况现在谭青他们的经历表明这本书真的有被别人看到内容的可能性。
于是他又往宿舍楼外走了一段路,他们的宿舍楼是A大条件最好的宿舍之一,年年能在招生手册上占一个小角的那种,周围不仅绿化优美,夏天时会有碎金般的光辉,离后湖也很近。
后湖是A大最漂亮的湖,但论出名程度比不上北院的另一个湖,只呆在男生宿舍楼外的一角,现在冬天夜深,边角处已经结上了冰块。
郑乐于毫不犹豫地下了湖滩,将书沉了下去。
这时候夜深,寒意从脖子外往里钻,他蹲在带着碎冰的河岸,周围晚风拂过,让他打了个寒战。
糟糕,出来的时候忘记了全套入冬套装。
在深夜无人的河岸边,远处的校园灯光也很遥远,他轻轻叹了口气。
这下子,全世界只有他一个人知道的秘密就消失了。
他看向那缓缓沉入湖面的一本书,它在湖水里掠出深沉的影子,转眼间就无影无踪。
银灰色的打火机在他的指间被转了几个来回,最后“啪”地收拢在指间。
弹簧机推出了火苗,不大的一簇,淡蓝色的苗底,微微泛出火光的焰舌映出了他的侧脸。
光影明灭间,莫名轻松的。
远处不知道哪里的河梯上,隐隐约约传来了手风琴声,悠扬动听,带出了一晚水波夜色。
现在不是很晚,这里离音乐教室也很近,晚上常常有学生在这里练声乐,有时候他和季柏路过时,还能听到有满头白发的老教师唱起一段戏,气息中正,也无人投注以异样的眼光。
他期中考之后有段时间很闲,有时傍晚还来这里练过吉他,季柏陪他一起弹过,有着黑色碎发的年轻人在音乐上也才华横溢,是外出路边驻唱都会有人喝彩的程度。
后来天气冷了,郑乐于就不怎么来了。
现在,他才又一次来到这里。
今晚谁也不知道,有一个曾困扰了一个年轻人很久的问题被解决了,因为那本书葬身湖底,永远也不会出现。
A大的湖宽博如广,同样包容了她的学生的烦恼。
就是不知道把书扔进湖里是不是有点破坏环境——郑乐于眨了眨眼,莫名感到有点愧疚,在内心对自己小小地道德批判了一下。
——虽然每年后湖都会发生一些遗落事件,从手机到学生本人,有一年甚至有人在湖边告白失败,连着巨型玩具熊和玫瑰花,最后都落入了湖底。
郑乐于还没有打开手机,在湖边感到了踌躇。
他的手指在手机壳背面轻轻敲打了下,有点不知道下一步要做什么。
他总不能现在给季柏发信息,说他突然意识到他喜欢上他了吧。
不过,其实也不是突然。
他在心里小小地反驳了下。
但他犹豫的原因不止这一个,如果他知道季柏的心思,大概会发现他们有些惊人的相似。
他们都不能肯定,这是在爱情面前的犹豫。
在柔软心尖上的一点悲伤和惊慌。
手机屏幕亮起,是有人给他发了信息。
郑乐于按开,发现这信息从刚刚他在寝室时就一直发,只是他没打开手机,没有看到。
又是来自他那有名无实的爸的。
对方让他打个电话给他,语气里有点难得的不耐烦。
郑乐于一下子就想到了之前他妈妈的事情。
多半是为了这个来的。
他皱了下眉,但是依旧没有打电话过去。
他和他爸一直以来加起来统共没有几面的聊天记录在今天终于又新增一页,他看着屏幕上满屏的白色聊天框,一种烦闷闯进了他此刻柔软的心里。
他们又没谈好吗?他爸,按理来说,现在应该打着体验生活的名义在某个非洲国家窝着晒太阳,顺便试图泡上当地最漂亮的非裔姑娘。
他什么时候还关注起这些事了?
他当然没有搭理人的意思,只是把手机扣上站了起来。
手风琴声不知道什么时候停了下来,只有悠扬寒凉的晚风扑了他满怀。
郑乐于抬眼间,发丝飞扬起来,显得有一点隽永平和的意味。
只是年轻人低下头,看向手机时眉目难得染上一点不知所措和忧愁。
明天该怎么和对方见面呢?
他不知道的是,这件事也同样萦绕在季柏心里,让他预感到今晚又要辗转难眠。
笑起来有着不明显酒窝的年轻人现在同样苦恼,他轻轻把书合上,宿舍的灯光明亮得要照亮他脸上的不太明亮的表情。
季柏轻轻地叹了一口气。
他还没来得及继续想下去,电话铃声响了起来,有些急促。
他们寝室现在没有人,因为临时被拉起某个活动当志愿者了,他才刚回寝室,当然没能被拉去。
于是他也没出去,直接接了电话。
连是谁都没看。
现在这个时候打电话给他的,除了家里人就只有李琼楼。
不知道有什么事。
事实证明,确实一开口就知道李琼楼要讲什么。
“你这家伙,你是不是背着我谈恋爱了!!”这是来自李琼楼一上来的诘问。
虽然有点不确定,但还是能感觉到李琼楼对此似乎有很大把握。
季柏这时候也把心事往旁边放了放,只眨了眨眼说:“你怎么会这么想?”
倒也没反驳。
李琼楼一下子听出来他的言外之意:“你你你,你真的脱离我们单身狗群体了?”
他一时间有点难以接受。
说好的好兄弟就要一起做单身狗呢。
季柏被他逗乐了,最后只道:“也差不多。”
声音里含着淡淡的笑意。
仿佛不是在胡说。
李琼楼差点又一口气没上来,但他很快平复了自己的心情,他深吸了一口气,然后才隔着电话开口:
“我打电话不是来说这个的。”
“有更重要的事。”
“你上次不是让我打听程于飞吗?当然该知道的我也说了,这次不是关于他的。”
对面的人顿了顿,才接着说,有岔开话题的嫌疑:
“我不是在S大上学吗?然后某次在学生会认识个人,篮球打可好,天天一起玩不是熟了嘛。”
“后来有一次他说他认识个篮球打得更好的,你知道他说的是谁吗?”
“就是你上次问我那个郑乐于,是他高中篮球队队长。”
“所以你要的消息这次我全拿到了。”
声音里有些得意洋洋。
季柏蓦地攥紧手机。
第52章 过往、游戏和何绍
季柏很少会对周围人产生好奇心一类的东西, 他同人交往也分寸得当,进退有度。
但是郑乐于不一样。
他有的时候看着对方的侧脸常常会想,世界究竟以怎样的方式塑造了郑乐于这个人呢, 他总是发自内心地为此触动。
在安静的寝室里, 他的桌面还是乱糟糟的模样, 那本书被他轻轻放在了桌角,他没有继续看下去的打算。
因为人的经历不一样, 塑造出来的性格乃至命运都天差地别。
所以他看书的时候,还怀疑过书里生长在同样环境里的自己怎么就成了个渣男呢, 为这个他还痛心疾首过一段时间。
现在周围一切都静悄悄的, 夜色席卷着整个A大,从墙壁穿过了一层又一层,最后抵达了同样夜色浓浓的S大, 他以安静的态度听着李琼楼在电话那边滔滔不绝的讲话声。
他的视线偶然瞥到了书桌架子上缀着的纸花,像是千纸鹤那样被串了起来, 层层叠叠的,很漂亮。
那些都是他自己上课无聊的时候折的, 郑乐于也贡献不少,后来积攒了整整一个纸盒,被他的舍友看见了想要哄抢一空,还是他誓死相护才保下来的。
只是后来郑乐于看到空了大半的纸盒,表情还是有点呆滞。
李琼楼的声音大概很适合去演讲,说了长长一段话都不带累的, 甚至连水也没喝一口。
而他的态度让李琼楼怀疑他是不是压根没听。
“我就想最后问一句,”李琼楼的声音里透露出淡淡的悲愤, 和他上次熬了一天两夜打游戏的时候一模一样,“你有没有认真听我说话?”
季柏没动手机, 他轻轻地叹了口气,然后是极轻的一声:“当然有啊。”
这是实话。
他会把对方口中转述的那个人和在他面前的郑乐于对上号。
他只是说不出话来。
原来在一些很遥远的过去里,在他尚且拥有阳光的少年岁月里,对方是这样走过来的。
在他不知道的日子里,郑乐于有更多的故事。
上天最后让这样一个人来到他的身边,这样血肉完整、骨骼分明地出现在了他的面前。
在长久的沉默里,他居然品味到了一点命运的迂回。
“哦。”李琼楼从他的回答里听不出来什么,最后只能无奈回道。
他不知道季柏那语焉不详的爱情故事和他口中的郑乐于有关,再一步,他也不知道郑乐于就是他每天蹲点上线的游戏搭子。
于是季柏就听到他酷爱打游戏的发小开始扯开话题:“我和你说,上次阿莹和我去吃饭,然后我们在商场遇到了那个巨型玩偶,就是咱两小时候最喜欢的那个……”
耳边李琼楼喋喋不休的声音仿佛近在耳边,季柏也托腮听着。
通话的最后毫无疑问以李琼楼最爱的游戏作结,因为其实这才是李琼楼打电话来最想说的:
“你最近还玩《深海世界》吗?别天天念着你那个《巡回星际》了,这游戏才是真爱,我还在游戏上认识个技术帝,打得可好,积分赛上得酷酷快,你要是有空我下次邀你,组队可带。”
季柏把手里的转盘指针盘动了一下,想着几个月没上线李琼楼就忘记他打得有多好了,下次他就要让他见识见识什么叫真正的技术帝。
他还可以叫上郑乐于,如果没记错的话,他记得郑乐于这游戏打得也很好。
郑乐于,郑乐于,他在心里默念着这个名字,然后答应了李琼楼。
所以他的发小才最后满意地放下了电话。
现在就该季柏留在只有他一个人的寝室,为自己的爱情故事感到苦恼了。
他把转盘(这其实是一个飞镖盘)挂回寝室门背面,然后从飞镖篮里拈出来几个玩。
在他想要做出什么重大决定或者因为什么事感到苦恼的时候,他喜欢投掷飞镖。
并且他确定他的舍友不会突然开门然后酿成惨剧什么的,他投飞镖的技术一流,手腕一起一落间,准得不行。
这冬季夜间的风声伴着飞镖“嗖”地穿过,带起了两个人共同失眠的夜晚。
这个夜晚漫长得像是太阳车忘记上班了,第二天早晨的阳光在北半球姗姗来迟。
郑乐于实在没睡着,半梦半醒间还是季柏那张脸,他甚至做了个梦,梦见那本书一朝成真,他刚表白那人就变成了书里的渣男模样,笑起来的样子风流出挑,放在季柏脸上怎么看怎么怪。
所以郑乐于最后面无表情地把书倒扣在人家脸上。
谁让那人还对他贴脸输出了一堆渣男语录,欠收拾。
这天上午金融专业有个早十,计算机一上午都没课,刘文浦继续坚持着他一年四季吃早餐的原则,所以早早出了门。
谭青和高霁在睡觉,郑乐于由于晚上没怎么睡着,七点多的时候就下床,虽然面前摊着本英语书,实际上却在发呆。
他今天和季柏见面要说些什么呢?这是他发愁的问题。
他还没思考出结果,和他临床的高霁就下床了,动作急匆匆的,手里亮着的手机不知道闪过了什么信息,让他如此焦急。
这个平时一贯阔达到有点心大的人急得差点连鞋都穿错了一只。
所以他也没能控制好声音,运动鞋不小心划拉椅子的声音有些尖锐,谭青半迷糊地从对面床甩下来一个枕头以示抗议。
高霁打了个抱歉的手势,把鞋带系好就急匆匆要出门。
郑乐于侧目,刚想要问他这么着急做什么,这人又朝他打了个手势,示意他和他一块。
郑乐于把心里暂时放着的事连同单词书一起推出去,微微皱了下眉,和高霁一起出了寝室门。
在冬天清晨太阳刚出来的时候,光线是很朦胧的,但是郑乐于依旧能看到高霁脸上的着急,似乎是刚刚有人给他发的消息:
“你上次遇到的那个把人打了要进警察局的事,一般来说要多久可以处理?”
一贯不紧不慢的年轻人虽然眼神焦急,但是仍然在强装镇定。
宿舍楼的楼道有回声,所以他的声音也压得极低。
郑乐于想起来上次那件事:“我只是去做笔录,时间不久,但是当事人就不一定了,怎么了?”
高霁顿了一下,然后才艰难开口,似乎自己也不相信这件事:“何绍把人打了。”
“她朋友刚刚发的消息,我也不知道其他具体的,她们现在在警察局。”
郑乐于有些吃惊,他的视线终于凝实在高霁的脸上,确定他不是那种爱跑火车的人。
但是,何绍把人揍了这件事,听起来确实让人难以相信。
“今天早上?”他看了眼手机,现在是早晨八点四十七分。
“应该是,”高霁又急急道,“何绍绝对不是那种随便就动手的人,一定有什么隐情。”
对这一点,郑乐于持认同态度。
“那我陪你一块去吧。”郑乐于思忖了几秒就开口。
一方面,这和他舍友的恋爱有关,另一方面,当时酒吧那件事他差不多算是欠何绍一个人情。
他无意识把这个人情算在了自己的头上。
这下轮到高霁吃惊了,他愣愣地开口:“啊?”
郑乐于点点头:“我有相关方面的经验嘛。”
这进局子的经验其实说起来还是没有的好,他接着调侃道:“总不至于嫌我多余吧。”
高霁当然没有拒绝的理由,老实说他现在着急得不得了,连进一步询问何绍朋友到底发生了什么的心思都没有。
反正总不可能是何绍的错。
于是他急匆匆的脚步也带得郑乐于加快了脚步,混在清晨的楼道里显得匆忙。
郑乐于没见过高霁走这么快过,平时锻炼一千米的时候他都慢悠悠的。
所以心急如焚的年轻人非常合理地在楼梯拐角撞到了人。
这也不能怪高霁,因为那个人在楼梯口徘徊了很久,似乎在想什么事,两个人都不察才撞到了,把那人撞得一个趔趄。
“抱歉抱歉。”高霁回了个头,神色着急又带着歉意,下楼的脚步照旧急匆匆。
“没事——”被他撞到的人揉了揉脑袋,高霁脚步一顿,发现这人是季柏。
郑乐于跟在他后面,同样直直地面对上了揉着脑袋的年轻人。
他们视线相接,一时脑袋都有点宕机。
早上中央楼梯的拐角是光线最明亮的地方,乍一从昏暗的走廊出来还有点刺眼。
深棕色的眼睛对上浅褐色的,都有点说不出话来。
季柏在这里似乎待了很久,一直徘徊着。
他们看向对方,早晨的楼梯口太亮了,他们甚至能对方眼里看到自己的影子。
这长久的对视被高霁打断,这人不知道什么时候顿下脚步,趴在楼梯扶手上,有些小声地问:“你去不去了?”
这对视,不知道的以为他们在泰坦尼克号上呢——高霁在心里腹诽——当然郑乐于不去他也完全没有意见。
他现在明白为什么当初刘文浦误会人家了,是他他也误会。
郑乐于回过神,他把视线从对方的眼睛移开,不动声色地说:“我们要去警察局,你要一起来吗?”
季柏没有想到这么巧,他甚至没能注意到对方说了什么,那种紧张和怦然让他有点说不上话,他含糊地点了点头:“好。”
他还没有继续往下说,郑乐于点了点头:“那我们走吧。”
他极其自然地把手递给了季柏。
他出来得急,没戴帽子,耳朵边没有坠下来的灰色毛绒球,季柏现在突然注意到了。
所以他也没戴手套。
巧了,季柏也没戴。
这个黑色碎发的、弹起吉他很有天赋的人把手递上去,然后又低声说了句:“好。”
温暖干燥的掌心相触,比得上冬季的阳光。
第53章 我可以吻你吗
如果全世界的倒霉事都堆在一天, 那么一定是今天。
何绍微微抬了抬眼,警局里的空气比起外面急促而暖,她的神色在这种情况下也波澜不惊。
阿原在她旁边抱怨, 话说得什么离她已经渐渐远了, 因为警局的热气让她有点昏昏欲睡, 哪怕刚刚警察才问过她话。
对方同意和解,意料之内的结果。
今天从早上出门开始, 她就冥冥中感觉自己这一天不会顺利。
上午的色彩理论课已经到了结课的阶段,她需要带书去划重点, 但是等她下楼才发现, 她拿错书了。
阿原虽然也上课,但是选修的课程不是一样的,所以同样爱莫能助。
冬天的冷风在今天尤其寒凉, 阿原在她旁边小声抱怨天气的冷,留着和何绍不同的长发的女孩子只穿了件大衣, 走起路来恨不得把脚跺起来。
校园的路口学生稀少,时间也早, 她在心里思考着自己的结课作业,一边接着阿原的抱怨。
这时有一阵风从耳后吹过,她们还没来得及反应过来,就有摩托车轰轰声飞驰,从阿原旁边擦过。
“有病啊。”长头发的女孩子差点被撞到,一下子往旁边趔趄了下, 很是不满地开口。
开摩托车是个男的,后面座位上还坐着一个人, 似乎听到了她们的话,摩托车顺势打了个圈就把两个人围了起来。
后头的染了灰黄色寸头的男生从摩托车里探出头来, 视线掠过了何绍,直直地看向阿原,还吹了个不太正经的口哨:“哟,美女啊,方便加个微信吗?”
阿原把大衣往后拢了拢,然后翻了个白眼:“你真有病啊。”
半扎着头发的何绍面无表情地插兜站在一边,黑色的头发翘起了一缕,今天她没有戴上她最爱的红色耳机,再加上早上心情就不好,整个人显得比外面的冬风还冷些。
前面的是个灰色头发的锅盖头一点也没被面无表情的何绍吓到,见后面寸头男都被拒绝了,自视帅气地抹了把头发,视线在阿原全身扫了一遍,然后才贱兮兮地开口:“美女给个联系方式嘛。”
A大学生里也有素质这么低的,阿原气得发抖,把包往外一掼就要走。
摩托车又打了半个圈在她们旁边停下,为首的灰色锅盖头男生觉得自己被拉了面子,伸手就要去拉人胳膊,却被一只手牢牢地抓住了。
“你干什么?”他抬头一看,发现是旁边半扎头发的女生,单眼皮,个子很高,眼神泛着冷意地看着他。
他气势一弱,仗着自己开着摩托车:“放手,不然我开……”
他这句话还没说完,一个拳头就迎面上来了。
他眼前一黑。
——这就是她们现在在警察局的原因。
何绍有些昏昏欲睡。
事情差不多解释清楚了,当时的校园路口也有监控,虽然她们打人是不对,但是对方理亏在先,最后也同意和解了,也不会有立案什么的。
当初那一拳应该再重点的,或者带着后面那个灰黄色寸头的,这样说不定还干脆省去了被抢先报警这一步。
这警局就在A大校园内,离得近的好处就是一会就能走去上课,就是不知道色彩理论课老师会不会被上课上一半才进来的人气到,不过也正好,她的期末重点不用画了。
何绍有点苦中作乐地想着。
这时候正好是上午,警局大厅蒙着层厚玻璃,天气明亮时会有阳光穿透,在瓷砖地板上投注出光线,但是现在是冬天,暖气开得玻璃上蒙着一层厚重的水汽,没有太阳,是一贯北方的冷,连外面绿树人影都影影绰绰得看不清。
“有人来接你们啦。”前面的小警员拉开玻璃门喊道。
何绍动作一顿,一种不好的预感涌上心头,她扭头问阿原:“难道我们还要保释吗?”
这是一句合理的质疑,但是她看见阿原动作一滞,长头发穿着大衣看上去很温柔的女孩子摸了摸鼻尖:“我以为嘛。”
所以——毫无疑问,何绍一下就猜出来她的朋友做了什么——她难得僵硬地动了动指尖。
她确实应该把那两个人都揍一顿,这样现在她就不用面临这种境地了。
何绍的一口气还没有叹出来,就有人急急地从玻璃门探出头来。
警局热乎乎的空气一下子被冲进了些寒凉的气息,何绍在休息椅上抬起眼——确实是她想的人,他来得匆忙,甚至连袜子都穿反了,几乎是三步作两步进来的。
她要叹的一口气卡在了嗓子眼。
然后,门又被推开了,后面跟着的两个人她倒是没想到,一个人的头发上沾了不小心落上的叶子,身量更高的那个推门的时候还顺带着帮他拿开了。
璃上蒙着的水汽被冲淡了一点,他们在室内,从帽子下露出了清晰的眉眼,是郑乐于和季柏。
两个人似乎都是跟着高霁来的,有点气喘吁吁。
他们跟来做什么?她有些疑惑,然后才将视线落回到高霁身上。
同样,这个问题如果问季柏的话,他也不知道是为什么。
他听郑乐于说了话,然后就跟着人一块来了。
路上寒风凛凛,比平日的冬天还要冷一些,不戴手套地牵起手来,没有那么暖和,但是也没有那么冷。
等到了警局,他才多少意识到了点问题。
原来是因为打架的事。
何绍的朋友阿原是个脾气很好话也很多的人,现在气得不行,三言两语间就说出了事情的原委,让高霁也一起气愤起来。
季柏看着这女孩还觉得有点熟悉,随后就想起自己似乎在酒吧见过她。
半扎起头发像狼尾的何绍虽然听着这些话的时候表情挺淡漠,但也没多说什么,毕竟动手的是她,下手也不轻。
“要是我,我就直接上手了。”季柏轻声地对郑乐于说。
郑乐于微微笑道:“那你下手轻点,别把人肋骨打断了。”
他说的是上次帮祝贺解围那次。
这可真是,季柏一乐。
他们又在这里等了一会,被揍的人也不肯从里面的值班室出来,大概还是有了心理阴影。
最后才有警员从里面出来,对他们说可以走了,神情比他们谁看上去都牙疼,大概是因为处理起来有点麻烦。
高霁连袜子都穿反了,一路过来急急忙忙的,这么快事情就处理好了,让他有点惊讶。
何绍看了他一眼,幽幽开口:“赔了大笔医药费的。”
愿这个世界不要再有总骚扰人的混蛋。
不然见一个揍一个,最大的损失就是她的钱包。
郑乐于在旁边听了这话,不由露出一个极轻极淡的微笑。
他俩没想着做电灯泡,何绍的朋友似乎也没这个打算。
于是他们默契地先走了一步。
郑乐于原本以为自己还能有帮上忙的地方,但现在事情已经解决了,他们当然也不打算久留。
今天周五,上午还有节国际形势课,上课的教授是个冬天要戴长围巾的、脾气很差的老头子,迟到了会被他指桑骂槐半节课,他们可不敢迟到。
郑乐于和季柏默契地对视了一眼,然后才和他们道别。
他们没来得及听到的是,他们前脚刚走,后脚何绍就有些疑惑地侧眼看了他们,指尖微微划过空气,显得很是佻达,她问高霁:“他们俩没在谈恋爱?”
高霁开口,声音里带着同样的困惑,但他还是肯定地说:“没有吧,我的意思是,我们之前也误会过,但是应该没有。”
说到最后,他自己也不确定起来。
——————
推开警局厚重的蒙着水汽的玻璃门,一层水雾都能沾到手上,泛着潮湿。
连同着冬季最后几片枯掉的叶子一起飘落的,居然有丝丝白痕。
季柏尚且没分辨出来,就有微凉的几片落在了他的脸上,很快就融化了。
他下意识摸了一下,只摸到了湿润的一片,是雪花。
原来已经到这样的隆冬了,该下雪了。
他还没来得及做什么,郑乐于就先伸手接了几片,一起融化在掌心。
他才把手伸给了季柏,示意他看看这雪花。
六瓣的,分支鲜明,很漂亮。
在郑乐于的掌心也漂亮。
不知道是不是下雪的缘故,周围的学生很少,有也是急匆匆地走着,因为没有带伞。
他们站在警局门口,有些雪花也落在了他们的头发上,郑乐于站得更外面点,所以沾得多,季柏就伸手替他摘去了点。
“往后面站站。”他说。
因为他们都没带伞。
郑乐于是南方人,大概从没见过这么大的雪。
这后面是不知道怎样设计出来的一个小回廊,很适合人躲突如其来的大雪什么的。
于是他们又往外走了几步,这下是彻底没人了,只有满天没来得及下大的风雪和枯叶飘零。
等到他们站住时,郑乐于的手还没落下,季柏倒是干脆地抬起他的手,压在了自己脸上,原本在脸上的水痕印上了郑乐于掌心的。
他按住了郑乐于的手,然后抬眼对上了郑乐于。
“冻脸。”他说,然后露出了一个微笑来。
他的手更冷好吧,郑乐于想。
但是季柏笑起来极好看,他没有收回手,任着他紧紧地扣着他的手腕,眼神纯粹。
在大雪纷飞的季节。
他垂下眼帘,指尖落在了季柏有些微凉的耳侧,他的眼神同样专注。
从手指,到脸颊,再到心间,居然是有些眷恋的。
这时候,近乎朦胧而不能轻易开口的感情又一次降临在他心间。
他最后温柔地一眨眼,像是蝴蝶扇动了翅膀。
他决定勇敢一次。
他微微侧了下头,这样他更加看清楚了季柏的脸,笑起来的时候眨动了一下眼,眼里的感情满得像是要溢出来了。
他低下了头,视线交错间,郑乐于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声。
季柏也把心敞给他看。
他突然觉得,季柏是个比他要勇敢的人。
“我可以吻你吗?”他轻声问。
这是今年的第一场大雪,A市二十年来从来没有过这样的大雪。
热烈而纯白。
第54章 男朋友
落雪像是惊鸿掠过的枯叶蝶, 郑乐于在心里默数。
三。
季柏的脸上出现了近乎呆滞的茫然,反应过来的时候有些慌张地抬眼看向他。
二。
他们在无人的空回廊里,雪意很快就要覆盖红色的柱桥, 周围无人, 连爱也悄然。
一。
最后是一片飘落的秋叶, 从他们旁边坠落飘下,郑乐于看向季柏, 他等待着季柏的回答。
他还没有数完,在银色裹挟间, 大雪漫天飘零, 今天穿着件灰色棉服的季柏小幅度地、坚定地点了点头。
然后他闭上了眼睛。
所以郑乐于微微低下了头,在他额头上落下了轻轻一吻。
他的唇比季柏的额头要凉一点。
他的心也在这里融化了。
这一吻大概持续了三秒,郑乐于的手无意识地扣住了季柏的脑袋, 毛茸茸的发丝在掌心里,有微痒的触感。
等郑乐于收回手时, 季柏懵懵的没反应过来,棕色的眼睛里还倒映着他的影子, 似乎带着惊讶,说话时有点怔愣:“这算亲吗?”
他这话问得诚恳又认真,郑乐于先不好意思了,然后面前这个笑起来有不明显酒窝的人就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凑上来,在他唇上落了一吻。
雪地边的回廊里,两个人的唇一个比一个凉, 但是很柔软,连吻也是。
“这才算是。”季柏又以同样的速度撤回, 然后朝他露出了一个得意洋洋的笑。
这时候突如其来的初雪雪势已经有了暂缓的趋势,在这样的天气里, 一切都很明亮,包括季柏的笑容。
郑乐于失笑,眉眼在雪天透露出一种温柔的意味,他身上常见的冷薄的气息一下子被冲淡了。
“嗯。”他低低地应了声,含着笑意。
冷天里呼出的热气在呼吸交错间能看到白,他们看着对方,一时间都没忍住对着傻笑。
在爱情里的勇敢战胜了其他,包括虚无缥缈的命运。
由于对视的时间太长,最后是季柏没抗住败下阵来,他拉起郑乐于外套帽子上的带子,低声说:“再不走我们就要因为迟到忍受半节课的轰炸了。”
“还不快走,嗯?”
“我的男朋友。”
他眨了眨眼,语气里带着骄傲的笑意。
郑乐于握住他的手,然后轻声说:“知道了,男朋友。”
从回廊外飘过来的雪一丝一缕地落下他们的身上,他们从这里回去,本来应该面对稍小点的雪,但是警局里恰好有多的伞,就有小警员给他们拿了一把。
迎着清晨的雪势,他们牵着手挤在一把伞下走过了初雪天。
他们一直没有说话。
等到快走到了教学楼,看见了三三两两的学生人影,季柏像是这时候才反应过来,从那种傻乎乎的晕晕状态里回过神来,有些忐忑:“你确定吗?我就要有一个新鲜出炉的男朋友了。”
这句话他说的因果联系不是很清晰,但是郑乐于应道,他和季柏握着同一把伞:“那让时间倒回二十分钟前。”
季柏侧过头看他:“嗯?”
郑乐于轻轻说:“我会换个问题问你。”
松树林尖尖上带上了浅白的印记,已经快到期末结课阶段了,所以还要来上课的学生不多,校园的雪地上还有新轧出来的自行车车辙印,郑乐于同样侧过头看着他,眼神很认真:
“你愿意当我的男朋友吗?”
连尾音也清清楚楚,季柏当然不会听错。
他微笑起来,声音轻快,语气很确定:“当然。”
不只是男朋友,也不止现在。
他轻易这么确信。
这时候连周围的冷空气都有些暖和起来。
不过,在季柏带着他新鲜出炉的男朋友进教室时,因为踩着上课铃,还是被戴着副眼镜的老教授多瞅了几眼,白胡子抖了几下似乎想说些什么,最后还是没说出来。
他们顺利地找到了最后边的位置坐下。
旁边是一贯爱坐在最后一排的徐志文,他昨天晚上熬夜复习闹了个大黑眼圈,面前竖着本书昏昏欲睡,也没看清他边上这两人是牵着手坐过来的,只顶着自己残存的理智,困意绵绵地看向季柏:“你怎么来这么慢?不是一早就出门了嘛。”
季柏冲他一笑,徐志文觉得这个笑容里像是有某种得意:“秘密。”
“装神弄鬼。”徐志文小心嘟囔,然后才侧过头,眼神继续涣散地看着教材。
一点也没有聚焦。
郑乐于在旁边没压下自己的嘴角。
阶梯教室里扑面来的热气,在早晨也亮起来的灯光,讲台上滔滔不绝说得唾沫横飞的老教师,底下坐满了因为冬天本就昏昏欲睡强打精神的学生,以及窗外初雪攀落下来的蒙着水雾的内外窗,让郑乐于在这个近乎突然的早晨有了实感。
他握着季柏的手,这个人看书的时候完全没忘记看他,翻页时的几瞥都要落在他的脸上。
他看向季柏时,这人又要露出笑容。
一节大课嘴角的弧度都没有落下来。
他从这个笑容里才真实品味到,他和季柏真的在一起了。
在今天早上,他那时候居然什么也没想,就那么问了出来。
一直缠绕在他心尖的、若有若无的愁绪被季柏轻轻地抽离了,他的疑虑和其他要考虑的很多东西,在这个时候都不重要了,一起被他搁置在了一边。
他的头发被教室天花板上的暖风机吹翘了一缕,他这么想着,觉得一切实在很不可思议。
但是其实也很合理。
他轻轻扣住了季柏的手。
他觉得自己不会后悔,他们相互爱着,这就够了。
这是初雪时分的第一个故事,以后他们还要有更多更多的故事。
这就很好。
不过——他好像还缺了一个正式的告白?郑乐于有点后知后觉。
他会补上的,关于这个。
郑乐于把手里最新的一页翻了过去,声音划出了一道痕。
窗外的雪已经渐渐小了起来,因为是初雪,来的时候乍觉凶猛,现在才显出第一场雪的绵长细密来。
冬天比较适合糖炒栗子,学校食堂下面的超市卖栗子,比其他地方的都要甜。
季柏更爱吃一点,郑乐于第一次吃的时候嫌太噎,后面就没怎么吃了。
所以在季柏一头扎进去买糖炒栗子的时候,郑乐于就在外面等他。
他新鲜出炉的男朋友一头扎进人群里也显眼,像是沉闷冬天里的一抹亮色。
这时候有学生从超市里三三两两地出来,门口有胖胖的职工在架梯子装饰门框,是圣诞树的模样,点缀着亮亮的星星。
原来还有几天就要到圣诞节了。
见郑乐于一直看着他们,有个蓝衣服的职工叔叔还回头和他说笑了两句,最后把手里的一颗装饰用的星星递给了他。
大概有掌心那么大,很漂亮,郑乐于原本不想拿的,结果那人直接塞在了他怀里让他不要客气。
圣诞节连着元旦,确实让人喜气洋洋。
所以等季柏兴冲冲拿着袋糖炒栗子出来的时候,郑乐于就把它递给了季柏。
“这什么?”季柏一只手还套着袋子,一只手接过来,有些疑惑地摸了摸。
“圣诞节的星星。”郑乐于说,那个叔叔这时候也看过来,眼神亮了亮。
季柏说:“看上去挺好吃……”
因为颜色亮亮的,金光闪闪,后来季柏对他说像炸虾饺。
郑乐于轻轻笑道:“不是吃的。”
他觉得这人真是可爱。
这时候已经快要下午了,有学生也不多,那几个蓝衣服的职工也收了梯子暂停工作了。
周围没人的视线落在这里,不过就算有大概也不妨事。
郑乐于趁这人呆愣的时候,在他脸上落下了一个吻。
“快走吧,我的男朋友。”他含着笑说。
季柏下意识地摸了摸脸,热度这时候蔓延上他的脸颊,他小声说:“好吧,男朋友。”
“我的。”他补了句。
“什么?”郑乐于拉起他的手,有点没听清,回头轻声问他。
“我说,”季柏抬眼看他,含着笑,“男朋友,我的。”
外面的风雪这时候停了,他的声音落在雪地里,很清晰。
所以从超市里掀开门帘的宁海言也听得一清二楚。
他看过去,恰好和这时候含着笑意的两人对视个遍。
第55章 李琼楼
一时间很难从他那张面无表情的脸上看出来什么, 但是他黑沉的眼眸确实呆滞了下。
宁海言不是那种好事的人,更何况现在的情况已经很明了了。
他手里提着超市袋子,上面灰色的LOGO标签在动作间掩过, 脚下的运动鞋踩着雪, 很实的感觉。
他僵硬地朝两个人点了点头, 算是问好了。
虽然从他最后远去的步伐来看,他此时的心情可能并没有那么平静。
季柏不知道想到什么, 头顶着郑乐于的肩膀笑得不行,郑乐于看着这个毛茸茸拱着他的脑袋, 把他手里的星星拿了过来, 塞进了季柏的帽子里,这个本来衣服就很明亮的人现在更加显眼了。
他按了按帽子的边:“你笑什么?”
“咳,”季柏站直起来, 他知道郑乐于把星星放在他帽子里了,他只是忍不住笑, “没什么。”
郑乐于看这人还是在笑,偏偏一点也不说自己在笑什么, 他突然想问季柏知不知道上次宁海言误会他俩的事情,现在看来宁海言只是当时误会早了。
放在现在就不是误会了。
他弯了弯眼睛。
季柏也没有想到其他地方去,他只是突然想起来以前宁海言的态度,现在看他这样也挺乐。
他把帽子掀起来,一颗大星星被他稳稳地接住,他拿起来, 视线看向了超市上面的门框上,那里有圣诞树的装饰:“这么快就到圣诞节了吗?”
“今天几号?”他想起来这个问题, 扭头问郑乐于。
“十三号。”他们俩今天穿的都有点随便,季柏看上去也不是很保暖的样子, 在教室里还好,现在出门来就能感觉到冷了,鼻尖都红红的。
雪过后的周围学生已经少了起来,季柏手里的糖炒栗子环出醉人的芳香,他咬了一颗,然后才弯起眼睛笑道:“嗯,那不错。”
他又把糖炒栗子递给了郑乐于一些,随后转移了话题,“你没见过这么大的雪吧?”
他这话说得极轻,笑意也极明显,郑乐于确实没怎么见到过,但是这感觉其实不错。
他接过了糖炒栗子,超市下面这一家除了太噎没有其他毛病,甜度对他俩都恰到好处,他以一种同样轻快的笑意回道:“那我以后就要每年都见了。”
甜口的糖栗子弥漫着同样香甜的味道,季柏听到这句话时一愣,然后才笑起来:“当然。”
他去牵郑乐于的手,两个人一起走在校园里从超市回寝室的路上,脚边的雪已经渐渐被清扫出来,只留出带着湿润水痕的柏油路,左边还有白色的划道路线,在A大校园盖了雪的树下显得很利落。
季柏正走着,现在栗子香萦绕在这里,牵着郑乐于的手比天气要暖和一点,他突然开口问了郑乐于一个问题:“你什么时候开始喜欢我的?”
他这话现在问也忒晚,郑乐于没忍住想。
但是要真这样问,他侧过头去看季柏,长睫毛的年轻人抬眼起落间,在他突然的回视下,看向他的眼神很真挚,像是真的想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他蓦地收紧了手。
大概是在他自己都没意识的时候。
在他明知道书里的内容很危险却没有第一时间抽身而去的时候。
在他第一次真正看到季柏这个人本身的时候。
他最后轻巧地一眨眼,细小的雪的颗粒有些落在他的睫毛上:“在你喜欢我的时候,我也刚好喜欢你了。”
他这句话在雪意里也鲜明,温和流淌着的,但是透露出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清晰来。
靠。
季柏看向他的眼睛,那里有着同样的情感。
真是犯规,这个家伙。
他为此触动。
对于像郑乐于这种人,对于郑乐于这个人。
他的心永远不能不为他动容。
他放轻了眼神,连带着脚步也一块放轻了。
这时候已经快要到下午两点钟了,他们下午没课,因为已经快要到期末了,再多上十来天的课,就是期末复习周了,只是从这里走回寝室,还是会遇到来上下午第一节课的学生,稀稀疏疏的人群里他们牵着手。
季柏刚要开口说些什么,从后面就有人经过他们,似乎在低声说着什么话。
郑乐于也听到了,把视线微微移到了后方。
余光里只能看到是两个女生,一个拿着奶茶,和旁边的女孩小声说着话,应该是和他们有关,因为看过来的视线撞向了他的。
那个穿着雪白羽绒服的女孩子先一愣。
季柏也顿住了脚步,有些疑惑地看向郑乐于,余光同样瞥见了那两个女孩。
他这动作让旁边红围巾扎着小辫的女孩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地上前,他们本来也没有隔几步,她旁边的白羽绒服女孩也没拉住她,这个女孩的眉眼在雪天晶莹剔透,面上很诚挚,呼出来的气都是白的:“那个,你们好,方便加一下微信吗?”
她这话说出来不带喘的,但是一口气说完后却有点不好意思,戴着手套的手在衣角不自然攥地了一下。
她旁边原本拿着奶茶的同伴看上去比她还不好意思,但是看向他们的眼神很殷切。
天知道,去上课走路上遇到两个帅哥也太好运了吧。
郑乐于顿了顿,低下头的视线在他和季柏牵着的手上划过。
这么明显都没发现吗?
他抬起头才开口,虽然是拒绝:“不好意思……”
“不好意思,有对象了。”季柏的声音和他重叠起来,明亮的音色里带着郑乐于才能听出来的笑意。
他们在冬天的衣服后面掩着的牵起来的手这时候才被两个女孩看到。
白羽绒服的女孩先不好意思地红了脸,旁边的同伴也随后退了一步,居然礼貌地微微鞠了一躬,一串话说完气都不带喘的:“不好意思我们没看到实在不好意思打扰你们了请当我们没有问过吧。”
说完她也没听郑乐于和季柏接着说什么了,拉着同伴的胳膊就往教学楼的方向走,还冲他们继续喊着:“祝你们天天开心永远幸福,请继续当今天的事情没有发生吧。”
“冬天快乐两个小哥!”
目光里她带着同伴快步走了好多步才慢下来,有些茫茫的天色里扑到在同伴的怀里,像是自己都没反应过来刚才经历了什么小声吐槽着缓解自己的尴尬。
还挺可爱的。
郑乐于视线转移到季柏脸上,然后轻笑开口:“冬天快乐。”
这真是很好的一个冬天,从它刚开始就是这样。
他们回到寝室楼的时候,正好外面原本已经停了的雪又下了起来,他们完美避过,最初飘落在他们身上的零散的雪已经融化了,现在同样的雪只落在了窗户上,在窗子的边缘积了薄薄一层,掩盖了原本的灰尘。
连天色也被压下去了,阴阴的,只在外面明亮。
他们一个穿了件灰色棉服,另一个穿着黑色衣服,从侧边的楼梯间进去都要仔细看才能看出来是两个人。
侧边的楼梯间一般对着茶水室,基本没人会从这边上下楼,因为没必要,中心的楼梯间更近。
他们俩待在这里很隐蔽。
这也实在是一个很适合接吻的地方。
所以他们俩在这里又亲了一口。
季柏被亲得耳尖泛红,最后还气喘吁吁地在郑乐于唇上多啄了几下。
这样的季柏也太犯规了。
郑乐于没忍住收了收扣在季柏毛茸茸脑袋上的手。
外面大雪纷飞,楼梯间的窗户很高,不太能看到外边的景色,只有雪花从天空上落,但是看不到落到地上的场景。
“你还记得吗?”季柏一只手半屈着搭在他的肩上,没忍住咳嗽,脸上有点泛着热气,“我第一次看见你,就是在茶水间旁边。”
他用手指了下楼梯间上边的对面,现在他们在四楼和五楼的拐角,那时候他们刚开学,确实是在那里遇到的。
当然记得,他那时候不知道这人是季柏,季柏那时候也不认识他。
命运真是巧合,放在四个月之前他绝对不会想到自己有一天会和人在这对面的楼梯角接吻。
他轻轻点了点头,然后把对面人头发下掩藏着的一层薄汗擦去。
他弯起眼睛。
他们现在身上多出来一颗装饰物星星,一袋糖炒栗子,一身掩盖过去的雪意。
他和季柏一块出去,总是能带回来很多东西,也是神奇。
最神奇的是季柏。
郑乐于握起他的手,能感受到他掌心的热意:
“我记得,所有都记得。”
季柏回以了同样的微笑。
这之后的几天,两个人明面上照旧保持着以前的状态,一起上课吃饭,只是不知道为什么,郑乐于能感觉到刘文浦的眼神又一次出现了长久落在他身上的情况。
他略微想了想,就差不多猜到了。
大概是宁海言问了,他以前还不知道,宁海言居然也有点八卦。
他没觉得有什么,反正他们迟早都会知道。
而这天晚上,当他终于上线了游戏时,发现一颗李子邀请了他,并且热情地拉来了据说是他就不上线但是技术很好的兄弟:
“真的,我发小,带他一块,上分快一倍。”
他匆匆扫过了这位发小的头像,微微挑了下眉。
第56章 和我接吻吧
这个头像似乎有点眼熟, 和他刚刚上楼还在牵手的男朋友的游戏头像不可以说是完全不同,只能说是万分相似。
好像就是一个,他又瞥过一眼。
这个头像很多人用吗?
这时候郑乐于也想起来, 季柏最近依旧沉迷《巡回星际》, 没听他说他在这个游戏上有号。
他轻轻点开鼠标, 没开麦,正是中午, 宿舍里没人,谭青刚刚还发了条消息问他要不要带饭, 他回复过去, 然后就发现已经过了准备阶段。
啧,时间不等人。
一颗李子在那边开口:“今天正好差一个补位诶。”
也真是巧,李琼楼对着电脑屏幕, 指腕操纵着鼠标,颇为胜券在握。
这一局要是能输就怪。
想起自己一口气集齐了两个技术流, 他深感自己这局必定能赢。
就是不知道季柏这么久没练手生没,他很长一段时间没见这人上过线了。
不过——李琼楼又想起来, 他面冷心热的队友会带他们飞的。
“开始开始,我等不及了。”他大手一挥,轻巧地点开了游戏界面。
郑乐于依旧没有开麦,因为这时候季柏给他发了条语音,问他什么时候出门吃饭。
他还没回复,对面又发来一条语音, 说还是要等一会,他再打会游戏。
这人, 他轻轻笑起来。
正好,让他把这一局打完, 他的视线在游戏初始界面停留了一下,然后才开了麦。
《深海世界》是环际娱乐推出的幻想游戏,两个模式,他们现在选的是竞技模式,这个模式的赛季积分赛已经到了收尾阶段。
第一关卡简单,全程只有一颗李子在激情喊麦,他的四个队友没那么激动,也习惯了这人打游戏时的沉迷程度。
得分98,顺利开启下一关卡。
关卡界面刚刚出现图标,郑乐于就发现了队伍里少了人:“四号呢?”
四号就是一颗李子今天特邀的那位发小,现在人不见了。
李琼楼在游戏那边一时语塞,总不能说刚刚季柏给他发消息说他要暂停一会吧。
此时郑乐于又收到了季柏的一条短信,向他罗列了包括食堂道口烧鸡在内的一系列午餐清单,顺便问了他中午要去吃哪个。
郑乐于思考了两秒,换了只手给他打字,指尖在屏幕上点了几下:“吃板栗□□。”
他这句话刚发出去,抬头才发现游戏里的四号上线了。
这游戏一旦人齐了,就会自动开启关卡。
决赛开始。
等待季柏回复并不影响他鼠标的速度,就在他操纵小人开始击落轨道障碍物的时候,一颗李子也操纵人物开始动,这也不妨碍他继续絮絮叨叨,他问起他的发小:
“你刚刚去哪了?”
郑乐于此时还含着颗薄荷糖,明明是柠檬味的,季柏上次非说还带着海盐味,他抬眼看着游戏界面,和四号配合良好,这局稳胜。
四号这时候才开麦,这是郑乐于第一次听见他说话:
“谈恋爱去了行嘛。”
声音里带着笑意,连尾音的咬字都让人万分熟悉。
这人刚刚还给他发语音他不可能认不出。
郑乐于口腔里含着的糖和他的鼠标一起停止了动作。
“诶诶诶,二号你咋不动了,小心前面,你掉血了!”
一颗李子的声音把他从回想里带回来,他下意识接道:“不好意思……”
这声音一出来,不止是他愣了一下,和他打配合的四号也愣了。
“靠。”他听见那边的人声音里带着愣怔,反应过来把麦给摁了。
这下子整个战局只有一颗李子在那里唠叨,对着季柏的,声音很清晰:“我说你这恋爱啥时候让我见见啊,这么早脱离我们单身狗群体我可是很伤心的……”
游戏界面流畅地滑入下一阶段,季柏没接话,李琼楼刚感觉到不对,就发现季柏的信息跳出来:
“你换个话题,别说这个,回头和你解释。”
李琼楼口头的话一下没转过来,硬生生往反方向拐了个弯:“伤心嘛,确实伤心,哎一到南方上学连冬天下雪都不怎么见到了哈哈哈哈。”
这话说出来之后,因为过于生硬,一时间没人说话,整个战局只有一阵尴尬的沉默,以及击倒障碍敌人的特效声。
……李琼楼默默地把麦也摁了。
最后战斗是在一片安静里结束的,巨大的bang胜利标志出现在游戏上方。
李琼楼把耳机摘了,拿起手机就要问季柏到底发生了什么。
此时的季柏暂时还没来得及和李琼楼解释,他放下游戏就给郑乐于打了个电话过去。
对面接通得很快,季柏还没说什么,就听电话那边传来郑乐于的轻笑声:
“四号,嗯?”
季柏的指尖在键盘上敲了敲,觉得这个世界真是太巧:“我,咳咳,我刚刚不是问你中午吃什么吗?”
“吃板栗鸡,”郑乐于下意识接道。
薄荷糖在他的口腔里又转了转,他又弯起眼睛:“游戏打得不错嘛,四号。”
季柏想这可真是巧合,以同样的语气回道:“你也不赖。”
实际上眼睛弯起来像是一弯弦月,连带着黑色的碎发都翘起来一缕了。
不过,他想到了什么,搁在键盘上的手顿了顿,然后又敲了一块,连带着眼睛弯起的弧度也放平了些。
诶,听李琼楼的语气,他似乎认识郑乐于很久了。
正巧这时候李琼楼也发来信息问他,不过这人的话向来说着说着就会跑偏,和季柏说话也是这样,一贯的找不到重点。
季柏的电话还在打着,这短短的时间里李琼楼就发了占了一个屏幕的消息。
他抽了几条回过去,李琼楼也没看出他队伍里的二号和四号有什么非同一般的关系,他暂时也还没打算告诉李琼楼。
下次,挑一个更正式的场合。
他收拾收拾就下楼去找郑乐于了,这时候他又开始思考为什么他和郑乐于不在一个寝室,明明连专业都是一样的,按照道理,郑乐于分明应该和他分到一个寝室。
他回了李琼楼的最后一条信息。
然后季柏看着屏幕感慨了下,想着那本书真是胡写啊,居然还会写李琼楼是他的白月光,嗯,李琼楼最后还和他一起喜欢上了郑乐于。
作者下笔写他发小的时候没感觉到怪吗?他发小一个直男。
这胡思乱想的念头最后在见到郑乐于的时候烟消云散。
看在它让他遇到了郑乐于的份上,原谅它的鬼扯。
飘落的雪花通过寝室楼的窗户洒下了一点,郑乐于一只手合上门,寝室楼道里逸散出了点暖气。
“下楼这么快?”郑乐于自然地换了只手去牵季柏,这人今天戴了手套,不用低头就能从毛绒绒的材质判断,是带着胡萝卜的那副。
“走得快。”季柏弯了弯眼睛,然后又往前走了几步,赶在郑乐于前面,在他面前轻轻打了个响指。
一朵纸扎的玫瑰像是变魔术般出现在他手上,漂亮剔透得堪比外面的雪色。
郑乐于有些吃惊,季柏示意他接过去,语气里充满了得意:“上课的时候灵光一闪。”
灵光一闪就让季柏拥有了一朵玫瑰。
郑乐于失笑,他想问季柏玫瑰怎么扎的,又想起这人肯定又神神秘秘不告诉他,于是他只接过来,然后将它放在了口袋里,露出了欲绽的花苞。
如果这只玫瑰染上色,大概就像真的一样。
“很漂亮。”他的指尖划过了点花瓣,然后轻声说。
季柏弯起眼睛,他像是一下喜欢走在郑乐于前面了一样,对着郑乐于倒着走,保持着不紧不慢的步伐。
只有这两个人面对着对方,一时间连走路都同频共振,季柏把手牵给郑乐于,然后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
“对了,”郑乐于也是这时候才想起来,“刚刚那位是你发小?”
“对,”季柏没有保留地开口,“也真巧,你们怎么就在游戏上遇到了。”
以前他出于某种原因没在郑乐于面前提过他的这位发小,现在说出来了:“叫李琼楼,琼楼玉宇的那个琼楼。”
原来确实是李琼楼。
郑乐于的神色没有什么波澜。
因为那本书已经被他扔掉了,当然毫无信任之心,更何况,他觉得季柏和李琼楼的相处模式还真挺好兄弟的。
书还挺会坑蒙拐骗的。
“下次我来介绍,”季柏想起什么又接着开口,“你寒假有空吗?或者我去S市也可以。”
“有空,和你一起不会没空。”郑乐于弯起眼睛,握起这人的手,能感觉到对方手指骨节分明,手套都盖不住的热度,很暖和。
季柏看向他,棕色的眼睛像是想起了什么,狡黠地一眨,然后他放任自己踩空最后一阶台阶。
他是倒着走的,面对着郑乐于,这一脚踩空下去,连带着郑乐于也一起往前踏空了一步。
“诶?”
郑乐于有点没反应过来,被拉下去的时候差点把人按到墙上。
他下意识往回收了手。
这是在小楼梯间口,今天依旧没人来,墙角积的灰倒是每天会有阿姨来打扫。
季柏背后是干净的墙面,他面对着郑乐于,这时候连笑也耀眼。
“和我接吻吧。”季柏拉住了郑乐于的手,和他十指相扣,弯起了棕色的眼眸。
——今天是柠檬味的薄荷糖。
第57章 室友
如果非要高霁谈一谈最近有什么不一般的事情发生的话, 他大概可以一下子列举出来很多,从宿舍楼下冬天不再怎么窜出来的狸花猫斑斑,到期末突然大发雷霆一举布置了堪比天高的课程论文的计算机基础理论老师, 再到A市今年反常的绵延不绝的大雪, 他都可以列出个一二三来。
但是这反常里最引起他注意的, 还是他的舍友郑乐于。
对方最近半个月真的有点反常,有的时候他不经意间一瞥, 就能见到对方看着复习资料露出笑容,虽然是很浅的那种, 但是依旧能从他身上感受到一种洋溢出来的明亮气息, 从外面回来时也和平时不一样。
要真说起来,大概就是,呃, 嘴唇红红的?还是什么其他地方不一样了?他没有谭青敏锐,只能说出来个模糊的大概。
于是趁某一天郑乐于不在的时候, 他终于向他的另外两位室友提出了疑问。
刘文浦原本坐在位置上看书的,听到这话扶了扶眼镜, 眼睛在灯光下反着光,最后只含糊其辞地说了几句话,没什么参考价值。
“你怎么看?谭青同志。”高霁一脸严肃地抬头看向了正在床上打游戏的黑毛年轻人。
“啊?”谭青听到他问话,摘下了耳机,“我怎么看?”
他接着露出一个让高霁看不大懂的神色,似乎没想到还有人没想清楚这个问题, 随后故作掩饰地咳嗽了一声,问高霁:“郑乐于每次回来是跟谁?”
“跟谁?”高霁一头雾水, “季柏啊,所以呢?”
谭青仔细看了看他的表情, 然后露出了个看上去比他还困惑的眼神,似乎不相信有人能迟钝成这样,他摇了摇头,然后继续打起了游戏。
所以结论是什么?郑乐于和季柏在外面又找到了一条街的好吃的了吗?
这时候计算机的课程差不多都结束了,他在寝室的暖色光下感到困惑,外面风雪满园,他略微思考了下,突然灵光一闪。
何绍上次问他的话又一次浮现在他脑海里。
一种隐隐的猜测在他心里酝酿成形。
郑乐于对他内心的想法一无所知,在某天又一次要出门时,原本在一边埋头处理某个电脑程序的高霁突然抬起头来,视线不经意般扫过了他的背包,然后开口问了他:“你和季柏出门吗?”
郑乐于正在试图把围巾打出既漂亮又暖和的结,听到这话时动作一顿:“对,我们晚上回来。”
季柏其实是这个寝室的常客,每个周末玩桌游、卡牌或密码游戏的时候都有他一份,有时候因为玩得太好,谭青常常在输牌的时候对之投注以哀怨的眼神。
高霁和谭青游戏里打配合,也时常为季柏的牌技惊叹不已,季柏当然是对这些赞叹得意洋洋地照单全收。
郑乐于和季柏关系好,这件事所有人都知道,但是具体有多好,大概不连蒙带猜的话还是得不到答案的。
所以高霁听到这个回答也不意外,只是若有所思地垂下了眼,看向鼠标在鼠标垫上投注下的一小片阴影。
这时候他又突然想起来了其他事情,上周他们玩密码游戏时,郑乐于和季柏对视一眼,然后齐齐默契甩牌大杀四方的画面一下子蹦出来。
可恨,他又输了一盘,连带着刘文浦一起喝了三杯冰凉酸柠檬水。
那滋味,他咬了咬后槽牙,注意力一下子被转移开了。
————————
如果问季柏对于自己的牌技有何想法,他会说是因为其他玩家打得太逊了。
他的游戏天赋不仅在麻将扑克桌游上体现得淋漓尽致,在沙堡建筑、积木拼搭上都能发挥出一二天分。
“所以,”郑乐于看向了面前人在小沙堡边堆起房屋,有些迟疑地开口,“这就是我们在这等了二十分钟的战果?”
他们面对的是电玩城里的少年儿童专区,在专区门口排队了二十分钟后,郑乐于才看到了这次的最终目标——一个沙雕城堡。
“据说如果能一比一复刻沙雕城堡会有超级大奖,我拿定了。”季柏原本就是为了这个超级大奖来的,现在很是摩拳擦掌。
郑乐于沉默了一秒,看着这人确实兴高采烈,视线往那个沙雕城堡上移了移,发现体积还不小。
……那当然是陪他了。
他也喜欢超级大奖。
已经是隆冬了,难得下午的天气晴朗了些,起码雪已经在昨晚停了,走在路边会有积雪沉沉地压着草坪,部分已经积起了点灰尘,天气是雪化时特有的冷。
不过他们在电玩城内,没感觉到什么冷,周围又多的是冬天出来约会的小情侣,还挺暖和的。
这个沙雕城堡是他们出来玩的最后一关,由于体积过大,还是有点难以突破。
季柏耗时两个小时,在距电玩城九点钟钟声敲响还有一分十三秒时顺利地搭建好了整个沙雕城堡,等到他们把成品展现给老板时,连老板的视线都在上面顿了起码三秒。
因为太完美了,郑乐于还在上面贡献了细小琐碎的装饰。
老板笑着开口:“哎,你们的这个是我见过的最完美的成品。”
季柏弯起眼睛,朝郑乐于不明显地眨了眨眼睛。
胖乎乎的老板试图起身去找活动许诺的惊喜大奖,结果一下子没站起来,差点跌坐到凳子上。
郑乐于下意识去扶了下。
“哎,坐久了没站稳呢。”老板慢吞吞地站稳了,带着和蔼的笑开口。
这个城堡专区的后面就是赛车区,旁边有个仿卡车的装饰物,里面也真的有同样大小的空间,老板在其中摸索了很久,最后才抱出来两个所谓的超级大奖出来。
少年儿童专区,当然也不会有什么特别的。
是两个毛绒熊巨型玩偶,按理来说,一个沙雕城堡只能换一个巨型玩偶。
老板慢吞吞地将视线从那个捧着星星的毛绒熊上移开,然后把另一个捧着红心的毛绒熊抱给了他们。
真的很大,大概超过了两米,两只手抱着才能抱起来的样子。
季柏有些犹豫地缩回了手,示意郑乐于去接,因为刚刚他给城堡上色的时候不小心溅到了点油彩,大概是沾上去后就很难擦掉的程度。
郑乐于看到他连脸上都沾了点油彩,没忍住弯了弯眼睛,才从老板手里接过了毛绒熊。
确实是巨型玩具,放在卡车上都毫不违和。
不亏他们花了199游戏币。
等他们终于结束这最后一关的时候,老板还在他们后面遥遥地祝他们冬天快乐。
郑乐于回头一看,才发现胖乎乎的老板已经坐在那里喝茶了,发现他回头时还冲他和蔼地笑了笑。
……所以送的是带捧心的。
郑乐于若有所思地回过头,问季柏:“为什么都在说冬天快乐?”
“因为冬天确实值得快乐。”季柏和他一起走在巨型玩偶的后面,凑得极近,低声说话跑火车的时候连脸上溅到的油彩都带着暗色。
郑乐于绷起了抱着熊的手,他轻轻凑过去,然后对季柏说了句:“别动。”
季柏带着疑惑地顿了下。
郑乐于的吻落在了季柏脸上,然后又退了开来。
季柏还没来得及反应,就被他的吻一擦而过,他下意识摸了摸脸,然后看向郑乐于,发现对方的唇角还带了点深色的油彩。
对方朝他笑起来,似乎有某种挑衅蕴含在其中。
季柏不甘示弱,仗着有巨型毛绒熊挡着,有来有回般亲了过去。
电玩城的暖气这时候才让他俩面上泛红,季柏咬了一口郑乐于的嘴角,故意掠过了对方唇角的油彩。
这下谁看到了都会觉得他俩亲过了。
虽然本来就是这样。
季柏咬的一口也不重,正正好留着个轻轻的咬痕,落在唇角,暧昧得要死。
“下次等着。”郑乐于舌尖抵起来,也是真不怕被人看见,在季柏耳边开口,他凑得极近,连带着呼出来的热气都喷在季柏耳朵边。
季柏得意地挑了挑眉。
郑乐于擦过那油彩是故意的,季柏没告诉他也是故意的。
所以两个人回去的时候,一个脸上溅着油彩,另一个唇边沾着同样的油彩,仔细一看才能看出来两个人嘴角泛红,大概属于在外面吃了火锅的程度。
所以他们在寝室门口分手的时候,季柏还像模像样地开玩笑问他下次吃不吃了。
郑乐于把毛绒熊递给季柏,然后视线在对方唇角上顿了顿。
不是下次,他现在就想。
这个念头很快就从里面打开寝室门的高霁打断了。
他们宿舍的仙人掌守护神疑惑地看了他们一眼:“不进来吗?”
季柏顿了顿,然后才指了下巨型玩偶,然后表明自己还有事,先走了。
虽然高霁看到他最后离开时含着笑的脸有些怔愣。
他没看错的话,郑乐于唇边也有同样的油彩。
心大的年轻人终于发现了什么:“我靠,原来你才是我们寝室第一个脱单的人,怎么这样,你们个个都不告诉我让我猜呢!”
离开的季柏听到这声音,压下了唇边隐蔽的笑意。
这个呐喊今晚注定响彻426寝室。
第58章 圣诞节,一些人的告白
由于高霁的表情过于悲愤, 郑乐于和季柏默契地在这周的扑克局里让了他好几副牌。
当然,就算让了牌,最后输一局连干三杯酸柠檬水的人也轮不到他们。
在谭青喝了十二杯带着酸泡泡的柠檬杯后, 他重重放下了杯子, 倒在了桌子上, 再也玩不下去了:“我不玩了不玩了!”
以前他都和高霁一起输,每次都是惩罚均分, 相当和谐,现在高霁不陪他了, 他可受不了这四面楚歌的局面。
郑乐于和季柏对视一眼, 嘴角挂着同样隐蔽的笑意,然后把牌一推,就结束了这局游戏。
上天知道, 再多坚持一个回合,就该他们俩输了。
刘文浦攥着手里的牌, 若有所思地看了他们一眼,然后也把牌放下来了。
——只有谭青受伤的世界达成了。
最后看在这几副牌的份上, 高霁终于接受了自己不是这个寝室里第一个脱单的人的事实,并大声宣传他要继续努力当第二个。
就在他发出这壮志豪言的时候,原本瘫倒在桌子上的谭青猛地坐直,试图对高霁进行道德上的审判,居然让好兄弟面临着一个人喝了十二杯酸柠檬水和单身狗的双重困境,最后被高霁拿着枕头悻悻打回。
为了出这口恶气, 随后他叫了高霁整整半年的仙人掌王子,在宿舍叫, 在教室叫,在食堂叫, 出去玩也叫,把高霁叫得听到一次掩面而逃一次。差点让这个称号在计算机系流传开来。
至于这个称号一直到十年后的学生毕业聚会还能被人突地提起来,大家因为当时年少时的幼稚笑作一团,这就是后来的事情了。
现在还是一年的冬天,又冷又燥,一天只有待在寝室里最舒服。
寝室里的人很快就接受了郑乐于和季柏在一起这件事,除了高霁最开始感到了吃惊外,寝室的另外两个人都接受良好。
刘文浦知道还挺正常的,宁海言大概那天超市门口撞见之后问过刘文浦,和八卦无关,毕竟他在这上面误会过一次,所以两个逻辑能力都不错的人聚在一起,拼拼凑凑也能猜出答案。
但是有关于谭青,他猜出来的速度快得人吃惊,郑乐于把这归咎于他们表现得过于明显。
嗯,毫无遮掩的意思。
虽然因为这件事,谭青常常口头抱怨着自己即将沦为寝室里的最后脱单者,但刘文浦会将目光投注在自己身上,以示宽慰。
……然后高霁就会满怀同情地同时拍拍两人的肩。
连季柏这时都被他们乐得不行。
不知不觉间,圣诞节快要到了,虽然学校不会放假,但是节日氛围很浓厚,尤其在大学生中间。
大学生是最会给自己放假的群体。
从学校宿舍楼下的超市挂着的圣诞节装饰开始,到校园中心广场的被学生会搭成圣诞树模样的松柏,处处洋溢着圣诞的氛围。
在冬天刚落雪的几天时,还有人在操场上堆起雪人,有鼻子有眼模样俊俏,甚至还有红围巾,到现在也没化,正好充当了节日的一部分。
此外,巧克力和花的销量也大增,因为据说在圣诞节告白,成功的几率会大大提高。
这个节日,自诞生以来被赋予了太多的浪漫色彩。
不过,这也是陈昭榕早早起来化妆打扮的原因。
路一琳还在被窝里睡意朦胧,看她起来得如此之早,在化妆镜面前照来照去,半蒙着眼就给她发了条还带着睡意的信息:
“你今天起来得这么早吗?”
大概很少有人像她这样了解陈昭榕,红头发的友人在冬天最喜欢穿着睡衣去食堂吃饭,如果可以,巴不得一天十六个小时窝在被窝里。
尤其在今天,课正好最少的周五。
“今天是圣诞节嘛,”陈昭榕把毛绒绒的红色帽子戴上,回头冲床上的路一琳眨了眨眼,“据说告白成功的可能性大大增加哦。”
路一琳尚且在睡意里,听到这话脑子也清醒了一瞬,但也只是一瞬。
陈昭榕在她面前提到过好几次这件事,但她还是觉得对方不会告白,她觉得友人其实只是颜控,而且,她在被困意驱使闭上眼之前,想起了最后一个问题。
有关于郑乐于和他旁边那个男生的。
虽然当初有所误会,但是她真的觉得他们俩应该不是单纯的好朋友。
所以她有的时候才会有意无意阻止陈昭榕接近郑乐于。
她困意绵绵地翻了个身,在冬天早上的冷空气里,她带着点困乏开口:“别去,去了你会伤心的……”
“对了,去食堂记得帮我带份午饭。”
下面这句话才更像是清醒的情况下会说出来的话吧,陈昭榕没忍住拍了拍路一琳垂在外面的手,表示OK,顺便在内心小小地吐槽了一下。
她最后挎上了包,打扮得相当亮眼地出了门。
并不像她看上去有些腼腆的朋友所想,陈昭榕是真的动了告白这个想法。
而出于什么原因,她自己也说不好。
她多了解了一下郑乐于,也知道他不像表面那么高冷,他身边也一直没有什么特别要好的女性朋友不是吗?她去试试没准会成功呢。
聊天界面上的消息还没有得到回复。
她问郑乐于有没有想看最近新出的电影,她多张电影票,被某个朋友放了鸽子。
到底是出于什么原因呢?陈昭榕想,在大学里脱单是一个原因,嗯,还有一个原因,郑乐于不经意间笑起来真的很像她的初恋。
窗外大雪纷飞,她微微侧头看了眼,觉得真是漂亮。
这么漂亮的雪色却弄得郑乐于和季柏两个人狼狈不堪。
他们撑着一把伞走进食堂,把伞啪地一下合上,洒了小半个地面的雪花,连带着两个人身上的一起抖落在地上。
“靠。”季柏看了眼地上的雪,然后抬头看向了郑乐于,面前人也被刚刚过来路上的雪弄了一身,连头发都是白的,他没忍住笑出声来。
他不知道他自己现在也很好笑,郑乐于被他这一笑也逗乐了。
“当时出门应该带两把伞的。”郑乐于从头发上抖了抖雪,声音里还带着笑意。
季柏正在拍帽子,听到这话挑了下眉:“不要,一把伞很合适。”
他弯起眼睛笑道:“准确来说,是和你一把伞下很合适。”
郑乐于觉得这人真是随时随地都能开口撩,他同样弯了弯眼睛,把伞放在了临时收纳处。
其实如果按照他们平时的习惯,撑着一把伞去离得很近的西食堂的话,大概衣服不会遇到这样的灾难,但是他们今天来的是很远的东食堂。
因为今天的东食堂有圣诞活动,小半个主校区的人冲着活动都来了,一时间食堂里很热闹,在冬天飘雪的天气里也带着热气。
他们算不上冲着活动来的,只是今天二楼有发放免费的樱桃小蛋糕,是超级好吃让郑乐于都一度念念不忘的味道。
尤其在饭后,来一份绝美的樱桃小蛋糕是冬天的顶级享受。
郑乐于和季柏在试图第一百零八次把自己不喜欢吃的挑进对方碗里并被对方的筷子拦住后,两人最终双双放弃了这个念头。
随后季柏放下筷子,很是干脆地起身:“我去拿小蛋糕。”
在二楼吃饭时是免费送小蛋糕的。
要走前还故作威胁地靠近郑乐于:“你别偷袭,不然我一口两个就把蛋糕吃了。”
郑乐于保持微笑地放下了筷子。
……他们真的很热衷于把自己不爱吃的挑进对方碗里,虽然最后都不会真的得逞。
这是在发现把对方喜欢吃的挑进碗里这个行为真的很肉麻之后,两个人共同发展出来的新爱好。
就是会被谭青吐槽为小情侣腻腻歪歪的把戏。
季柏一走,郑乐于的视线就容易变得漫无目的。
他们坐在食堂二楼的窗边,外面大雪纷飞,他想起来今天是圣诞节,这会成为一个特别的日子。
他希望会让季柏感到冬天的惊喜。
餐厅里不知道正在搞的是什么活动,灯光温馨色调和暖,学生们坐在一起交谈时的声音带着热切,还有cos圣诞老人的员工在和人问好,有学生在试图从他那里得到糖果。
中央位置还有个不知道是不是装饰作用的钢琴,边上插着玫瑰花。
陈昭榕一进来就看到了这个钢琴,有个女生在朋友的拾掇下上前按起了琴键,几个悠扬的音符跳了出来。
她常来东食堂,当然知道那架行钢琴并不是摆设,那个戴着灰色耳钉的女孩像是终于鼓起了勇气,坐在了琴凳上。
陈昭榕的视线不经意间扫过了二楼。
她发现了坐在窗边的郑乐于。
这个人太好认了,外形上的出众只是一小部分,还有些东西是陈昭榕也说不清的,让人能在人群里一眼看到他。
她的心猛地跳了一下。
怕对方看过来,她下意识低头看了眼手机。
对方还没有回她的消息。
诶,都在圣诞节这一天遇到了,这么巧,成功的可能性应该也有点吧。
她现在开始希望起对方快点看到她发的消息了。
是可以还是不可以,她总要试试吧。
悠扬的琴声开始跃动起来,餐厅里有人抬头看过去,戴着灰色耳钉的女生渐入佳境,陈昭榕想自己似乎听过这个曲子。
她刚要上前打招呼直接问时,才发现郑乐于对面原本应该有着人的。
就在她疑惑的时候,有个她万分熟悉的人走近了郑乐于。
黑色碎发的男生拿着两个樱桃小蛋糕上前,把一个递给了郑乐于。
陈昭榕认出了这人。
在她心里略微吐槽他们俩怎么天天在一块时,她看见郑乐于接过了蛋糕。
黑色碎发的男孩子这时候略微低下了头,他们凑得极近。
陈昭榕眼皮一跳。
钢琴声此时滑入到了间奏部分,清昂的曲调里,陈昭榕看见季柏在郑乐于的脸上亲了一下。
这动作极隐蔽。
但是郑乐于露出了个很浅的笑。
乐声极美,有人为这钢琴曲喝彩,也有人鼓起了掌,冬天圣诞节的热闹和学生间的包容欣赏在这一刻展露无遗。
原本有点腼腆的钢琴女孩这下也彻底放开了。
在喝彩声里,愣神的陈昭榕也忽然想起来这个琴曲叫什么了。
圣诞快乐,劳伦斯先生。
第59章 圣诞节的爱情故事
在悠扬的音符里, 陈昭榕低下了头,在手机边缘有些犹豫地想要打字。
这下好了,连表白还没开口就失去意义了。
她的内心还是有点气馁。
餐厅里的灯光很温馨, 尤其在冬天肃寒的环境里, 有情侣在面对面喝同一杯奶茶, 有人悄悄在背后藏了一束黄玫瑰,而陈昭榕低头发了下一条消息, 红色的发丝在灯光下有些黯淡:
“不用了,我找到新的人陪我啦, 谢谢你。”
放下手机, 她才抬头,视线悄然落在那边人的身上,却最后轻轻叹了一口气。
好嘛, 真是有种失恋般的感觉呢。
难怪路一琳不太支持她勇敢追爱。
路一琳,诶, 对了,她差点忘了帮她带份午饭了。
红头发的姑娘随后就想到了这件事, 转身就给友人发了一条消息:
“你中午想吃什么?今天牛肉拌饭打折诶。”
“对了,你的提议真是正确,今天可真是不适合表白的一天啊,我连口还没开。”
“我跟你讲到底发生了什么……”
这时候灯光打在她身上,才将低头时她盘起来的红色麻花笼罩上一层明亮的色彩,她忘掉这件事情的速度并没有想象中那么慢。
或者说她本来就没有抱多大希望, 只是现在又以某种方式死心罢了。
在钢琴曲最后一个颤音缓缓落下时,陈昭榕走上了三楼台阶, 因为路一琳说她更想吃三楼的菠萝馅饼。
坐在钢琴边的女孩现在也已经下去了,她看上去很腼腆, 连下台的时候都匆匆忙忙,尽管她弹得确实很好。
餐厅里有人投注以热烈的掌声。
郑乐于收回视线,“叮”的信息声这时候才传来。
刚刚他一直没看手机,当然也不知道陈昭榕给他发过信息,现在才发现也太晚了。
虽然他的视线确实瞥见了陈昭榕。
再结合今天对方给他发的信息,他多少也能猜出来一点对方的心思。
她应该见到了吧,虽然做法很委婉。
他咬了一口樱桃小蛋糕,甜蜜的口感立刻裹挟了他。
他当即给出了评价:“好吃。”
来自郑乐于推荐的甜品永远不会在口味上翻车,季柏这时候已经吃掉了一半,仿佛连带着叉子都要一起进入他的胃。
奶油在他的唇边都发光,看上去就很甜。
然后他侧了下头,恰好看见女孩从钢琴琴凳上提着裙摆下来的画面,也辨别出了刚刚的钢琴曲谱:“好像是《圣诞快乐,劳伦斯先生》诶。”
这首钢琴曲出自日本作曲家坂本龙一之手,相当知名,同时也是同名电影里的配乐,季柏以前学钢琴的时候弹过。
“不过,”季柏接着说,“我小时候很不喜欢弹琴的,主要是我爸喜欢这种音乐,我觉得太高雅了,而且在凳子上一坐就坐两三个小时,真不知道谁能忍受这种酷刑。”
郑乐于顿下了拿塑料叉子叉蛋糕的手。
他的视线平和地看向咬着蛋糕还在说话的季柏。
季柏以一种不解的态度同样停下了咬蛋糕的动作,对上视线的时候才反应过来:“不是吧,你……”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他止住了动作,笑得差点被自己正在吃的蛋糕呛到。
郑乐于觉得这家伙可能有点反应得太迟钝,旁边的水被他推到了季柏面前。
“我没有其他意思,”季柏终于收起来笑,虽然也为刚刚一不小心说到郑乐于而忍俊不禁,他接着喝了口水,“我的意思是,后来我就不学了,可能我的音乐天赋就是这么被浪费的吧。”
他眨了眨眼,含着笑意看向郑乐于。
郑乐于吃下最后一口樱桃蛋糕,很奇怪,他比季柏后吃,但是比季柏先吃完,这就是来自甜品暴君的实力吧:
“我可能才是在钢琴上没什么音乐天赋,小时候弹钢琴还是为了给家里制造噪音的,甚至有一次被来作客的客人听到,还问我哥哥是不是家里在装修。”
季柏笑了起来。
郑乐于也弯了弯眼睛,在叉子上停留了最后一秒,似乎一点也不觉得对于自己来说钢琴弹得很一般是件不可思议的事。
虽然大多数人提起他都会觉得,诶,这个人真是优秀啊,但他依旧有会做得很一般的事情。
季柏和郑乐于讲过很多事情,郑乐于当然也和他说过很多,他的生命经历相当丰富,但是他有时会更愿意同季柏讲一些微不足道的小事。
从八岁那年被书柜砸到,到高中英语被老师耳提面命,甚至家里吉利爱吃什么都能被他说出个一二三来。
他是那种细致到有点琐碎的人。
在小蛋糕终于要完成它最后的使命时,季柏咬了一口塑料叉子,才抬头问郑乐于:
“你元旦要回家吗?”
他问这句话的时候其实有点忐忑。
得到的答案其实也在预料之中,郑乐于说他不回。
季柏没忍住扬起笑容,显得有点狡黠:“那和我一起回家吧。”
他当然想把郑乐于介绍给他家人认识。
虽然他估计他家里人还没做好准备,但是可以先说是好朋友嘛,好朋友处着处着不就成男朋友了嘛,循序渐进,他可真是一个大天才。
郑乐于眨了眨眼,在放下叉子后以一种轻松的姿态手肘撑着桌子:“好啊。”
没人知道他在心里也有点紧张,很多问题冒进他的脑袋里,让他放在桌侧的另一只手扣住了桌子。
在季柏口中,他的父母都是很可爱的人,但他依旧会忍不住胡思乱想,还有紧张。他现在终于体会到了一点当时季柏见他妈妈时的心情。
也真是,他轻轻笑了起来。
吃掉整个小蛋糕后,两个人决定去电影院,因为今天圣诞节上新了一部两个人都很感兴趣的电影,正好还可以写一下期末西方电影评析选修课上的结课论文。
对,这就是两个学霸的坚持。
冬天下午的雪吹着,带着凝寒的气息,在市中心才能够被人气所吹散一些,但就算是是圣诞节的热闹气氛,这漫天的风雪也大得让人不想出门。
幸好A大就在市中心,他们出发的时候正好雪又下小了一点,市中心的建筑物带着巨大的筑顶,也将风雪屏开了些。
北方的冬天就是这样,想什么时候变天就什么时候变天。
大概是曲子真的很有名的缘故,路边的圣诞风商店都在放着《圣诞快乐,劳伦斯先生》,曲子背后的电影似乎没有曲子有名,但是郑乐于看过那个电影,知道背后有一段故事,也不止在爱情上。
他轻轻对季柏开口:“圣诞快乐。”
不只是今天,其实他希望季柏每天都快乐。
季柏握紧了他的手,然后回头露出了一个真挚的笑容。
在电影院,还有很多年前拍过的《真爱至上》在重映,走进电影院的一对对都是小情侣,尤其商场离大学近,一眼望去大学生模样的人很多。
走进这个电影院的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爱情故事。
甚至连前台都摆放着玫瑰花。
郑乐于牵着季柏的手走进了观影厅,他们俩个子都高挑,虽然围巾把人围得严严实实,但是依旧能看到隽秀的影子。
牵手的动作过于坦然,有小情侣还好奇地侧头看了他们几眼。
季柏回了对方一个笑,但是让人先不好意思起来。
待在一起久了,连体温都会变得相近起来,起码牵起来的时候,都能感受到对方掌心的温暖,让冬天也变得不那么寒冷了。
这个电影是个爱情悬疑片,前面的剧情算不上精彩,从第一幕结束才开始一波三折,接着的发展更让人连连发出惊叹。
他们紧挨着彼此,这时候只能隔着厚重的羽绒服感受到对方并不明显的温度,连带着光影明灭间,郑乐于能听到呼吸声。
他最后侧回了头,但是极轻柔地握住了季柏的手。
其实有些神奇,他突然从中体味到这样的意味,在电影前,在季柏身边。
他拥有这个人的现在,此时此刻。
他们正在共享着彼此的人生,这是他以前从来没想到的。
所以——郑乐于加重了呼吸,暖气开得挺足的——不止是现在。
他不想只拥有现在。
电影在最后一幕结束时,不少人都露出了惊叹的表情,因为它的反转真是惊艳。
季柏也对这个剧情感到惊讶,等到他回过神要站起来的时候,郑乐于坐在旁边没动。
“怎么了?被剧情惊到了?”季柏有些好笑地凑近道。
“没,”郑乐于看了他一眼,这时候眉眼弯起来,“我们走吧。”
如果迟到一点,他不知道还能不能赶上时候。
他的手心在口袋里抚摸上钥匙,微微带着汗。
第60章 吉他,路灯和伞
电影结束后, 黑漆漆的幕布上放着演职人员表,前面的人陆陆续续离开了,他们跟在坐得比他们要靠后一点的小情侣后面离开。
这对小情侣看上去也是大学生, 男生戴着灰色的针织帽, 和女朋友说话时视线还若有若无地瞥向了他们。
季柏本来在兴高采烈地讲起来城北新开的滑雪场, 这个男生瞥过来的次数过多,还一直放在他们牵着的手上, 季柏也有点不高兴了,在这个男生又一次借着和女朋友说话看向他们时, 他收起笑容, 换了个表情看了回去。
怎么,歧视同性恋啊。
和郑乐于在一起久了,他深得这人冷着脸的精髓, 面上一挎,配合着从观影厅出来走过的只亮着几盏灯的走廊, 照着他的脸,看上去也泛着不好惹的冷意。
戴针织帽的男生被他猛一看得有点怵, 侧回头和旁边戴着圣诞老人帽的女孩子继续说话,季柏没大听清,只能从旁边女生点头的反应看出来他们似乎换了个话题。
照旧热火朝天。
郑乐于本来和他聊着天,聊着聊着就注意到了季柏的小动作,这人不做什么表情的时候眼尾微微上挑,搭上黑色的头发, 看上去很有攻击性。
谁知道他内里甜甜的。
郑乐于弯起了眼睛。
他牵着季柏的手紧了紧,感受到对方指尖的细微凉色, 像是某天午后在后院摘下青苹果时的微凉,他不动声色地把手拢住, 连指尖一并收进了自己的口袋里。
带着热度一起传过来的,比暖手枕还好使。
走出电影院时,风雪变得小了,他们的伞顺手放在了门口的暂时储物柜里,去取的时候那对小情侣还排在他们前面,他们出来的比较晚,已经没什么人了。
这次轮到那个女生,她从储物柜里取出来在商场抓出来的圣诞老人娃娃时,视线侧过来也看了他们一眼。
这一眼飞快地从他们身上掠过,连带着郑乐于也觉得有点莫名其妙,那个女孩子就把视线收回来了。
她自以为藏得很好,还低声和男朋友说了几句话。
在大街上老是盯着一对情侣看,无论是同性异性,都有点不太礼貌。
郑乐于微微挑了下眉,但是丝毫没有收敛的意思,他们牵着的手照样牵着。
等到他们出了电影院,撑着的伞正好可以阻挡外面零零散散毫无威胁力的雪,只是这时候就牵不了手了,也实在是可惜。
穿着红色棉服的女孩和戴着灰色针织帽的男生走在他们前面,走得慢慢的,前面的女生似乎一直和男朋友说着什么,声音里有点压抑的激动。
就在她男朋友和郑乐于都没反应过来的时候,那个女生转过来向他们走去。
她男朋友先懵,伞还没来得及跟上,差点让人淋了雪,他狼狈地跟上她,动作活像玩球时没反应过来的一只萨摩耶。
“那个,”这个刚刚看过他们不止一眼的女孩子耳朵发红出现在他们面前,有点不好意思,“打扰了……”
这女孩低声嘟囔了一句,郑乐于和季柏刚止住脚步,连女孩子上一句都没听清,就听见她接着面带薄红说道:“不好意思,我们没有其他意思,你们俩很般配,祝你们圣诞快乐。”
她接着把圣诞娃娃一股脑地塞进了郑乐于怀里,在他们俩谁都没反应过来时就转身跑了,临走前还遥遥招手:“真的很配啦!”
她扬起一个明媚的笑容。
怀里被塞了两个圣诞娃娃的郑乐于:“……”
在他旁边的季柏先是没忍住笑出声来,然后才同样遥遥招手对那个女孩说谢谢。
她旁边灰色针织帽的男朋友压根没有跟上女朋友的一连串动作,举着伞追出去的样子很狼狈,踩着雪印下了一串串脚印。
郑乐于觉得刚刚误会了人虽然也有点不好意思,但是这两个圣诞娃娃严重阻碍了他的行动,他面不改色地往季柏怀里也塞了一个。
季柏对此提出抗议:“不行,塞在你怀里的。”
他果断地将郑乐于怀里的那个也抢了过来,然后依照常识按开了下面的扣口,本来这个圣诞老人应该坐在雪橇车的,按开之后季柏往前一跨挡在郑乐于前面,然后把两个圣诞老人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按在了郑乐于的两边肩膀上。
现在两位一模一样的圣诞老人一左一右待在了郑乐于的肩上,看到郑乐于那张帅得不成样子的脸出现呆滞的表情,季柏又恶作剧般弹了弹两个圣诞老人的脸。
“疼吗?”他露出真诚的眼神问郑乐于,只是如果能把嘴角扬起的笑一起掩下来就更好了。
“你弹的是圣诞老人。”郑乐于说,然后实在没忍住上手捏了捏季柏的脸。
软的,当然季柏脸上的表情更好笑。
季柏放下弹着圣诞老人的手,面无表情地就要去闹郑乐于。
郑乐于被他闹得不行,两个人是边笑边闹回的学校。
这时候已经快要晚上七点了,圣诞节加上寒冬让学校冷清了不少,他们钻进去的学校门还是一般通往教工宿舍的门,所以人更少,天也黑,只有路边亮起了一两盏灯,照亮了旁边冬季也郁郁葱葱的大松柏树,上面不知道被哪个学生路过挂上了圣诞老人的袜子。
他们在这边闹着,路上黑漆漆的,只有三两个学生骑着自行车嗖地穿过去,也不知道冬天骑自行车冻不冻手。
季柏这个人总是很高兴,起码郑乐于待在他身边的时候是这样。
就在季柏第十九次想要反击戳上郑乐于的脸时,郑乐于开了口,里面似乎有点疑惑:“那边是不是有什么东西?”
季柏随他的目光看去,发现隔条道上郁葱的松柏后面影影绰绰,看上去有什么在动,他挑了挑眉,一点也不怕地就要去看看。
“我去看看。”这时候雪几乎已经完全停了,郑乐于先他一步,还扭头对他说,“等我一下。”
这个人似乎一点也没有意识到自己的肩膀上还停留着两位圣诞老人,隐进夜色里还在一点一点头。
季柏忍住了笑。
但是郑乐于带着两位圣诞老人,钻进了柏树和灌丛茂盛的地方迟迟没有出来,季柏有些疑惑地要穿过道去看看。
“别动。”郑乐于的声音从那边隐去的夜色里传来,季柏顿住了脚步。
“抬头。”夜色里传来对方清朗带着笑意的声音。
季柏下意识抬起了头,面前依旧是无边的夜色,他听见郑乐于倒数了最后一声。
无边茫茫的夜色里,从最边上的一两盏灯开始亮起,连带着光影追逐而来,跟上了逐一亮起的灯。
最后是两排一起亮起来的灯光,一起让这一条通往尽头学校的路明亮了起来。
整齐而循序得不可思议。
季柏惊叹了一声,然后才侧过头,有些呆呆地眨了眨眼:“你怎么卡点卡这么准的?”
郑乐于从那边的黑暗里跳出来,两位慈祥的圣诞老人也没有被他遗忘,他只是从旁边拿出来了圣诞老人袜子里的东西。
明亮的路灯发出的光泛着温馨的黄,这时候季柏没注意到自己的伞已经渐渐脱开了手,落在了一边的地上,又被风吹开了一圈。
风同样带着微薄的雪意,吹过路灯边,让纷飞的雪花都透明而发光起来。
郑乐于说:“这是秘密。”
他拿出来了那把吉他,这是他的礼物,也漂亮得不可思议。
季柏眼看着这人从树后面跳出来,从圣诞老人的袜子里取出来吉他,然后带着笑意,把吉他递给了他。
“礼物。”郑乐于弯了弯眼睛。
真漂亮啊,季柏接过了吉他,没忍住在心里想,不止是吉他,也是人。
“和我的那把不一样。”郑乐于微微低下头,他又比划了一下,“虽然长得很像,这是因为它们出自同一位制琴师之手。”
郑乐于像是想到了什么,连带着弯起了眼睛:“你还记得你上次送我的东西吗?我后来在里面发现了,在最大那颗上面的秘密。”
是名字。
季柏有些吃惊地抬起了头,郑乐于背着光,路灯带过飘飞的细雪,剔透而发着光,有些碎碎地落在了郑乐于头发上。
他们不知道一起淋过多少次雪了。
季柏的眼神变得柔软起来,他跟着开口:“名字。”
这时候伞已经完全被风吹到了一边,在路灯下,在雪里,季柏突然明白了什么,他同样弯起了眼睛。
平面板的吉他在路灯的光线下泛出反光,连带着调音键都雕刻着花纹,他轻声说:“我很喜欢这个礼物,像喜欢你一样。”
季柏看向了他,郑乐于也看向他,肩膀上的两位圣诞老人不知道什么时候换过头去,面对着面也不看他们。
这时候其他的一切似乎都不重要了,三三两两过去的学生,到远处路灯下不太明显的山色与教学楼,其他的一切都不重要了。
在他们眼里,只有彼此最重要。
他们交换了一个吻,在温和的夜色里,连带着路灯、吉他和一把伞,也交换了爱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