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气似乎安静了几秒。
麻雀低飞,小叶榕树枝头水珠滴落,“啪嗒”一声砸在地面。
沈棠深吸了口气,没想到之前和linda开玩笑随手改的“拍一拍”后缀,有一天会以这样的方式被公开处刑。
……他应该也是手误吧。
沈棠下意识地想装死当没看见,可对面是闻鹤之。
况且,专访合作尚且未完全敲定下来,与其扭扭捏捏,倒不如遵从骨子里的涵养,向他大大方方问个好。
长睫低垂,沈棠在对话框里敲下几个字。
沈棠:【早上好,闻先生。】
两秒过后,对方礼貌回复。
w.:【早上好。】
沈棠盯着这三个字看了几秒。这个q萌的头像,似乎让人短暂忘却对面是商界闻风丧胆的玉面修罗闻鹤之,反而真的给人有一种他很包容,很好说话的错觉。
这个让人尴尬地小插曲就这么被轻飘飘揭过,沈棠心情莫名放松下来。
她退出聊天框,快速地改掉“拍一拍”的后缀。
十分钟后,沈棠收拾好一切,下楼。
因为早晨那场拌嘴,沈默山今天走的很早,餐厅里只有纪含香一个人,面色不虞,气氛诡异。
沈时樱小公主这会儿还没起床,没人哄她。沈棠静默地吃完面前份额的早餐后,规规矩矩道别离席。
天气预报说今日依然会下雨,乌云低低压在天空,空气闷抑得很。
沈棠前脚赶到公司大楼,后脚就下起瓢泼大雨。
晚几分钟到的同事被雨淋湿,抱怨声迭起。
“这雨早不落晚不落,偏偏挑在上班时落。”
“是啊。这几日落雨,总是感觉昏昏沉沉的,提不起精神。”
“提不起精神?那我给你们看个提神的。”
说话的人神神秘秘地捣鼓了下手机,过了几秒,大家平时用于私聊的小群里收到一条链接。
“闻家长孙订婚宴当晚热吻前女友,怎么样,够不够提神?”
豪门世家间的狗血八卦秘辛,总是格外挑拨人的神经。
办公室里瞬间炸开了锅。
沈棠写稿的手也微微顿住,迟疑了一秒,点进链接。
照片和那晚她在现场看到的差不多,花厅里灯光昏昧,闻祈搂着秦舒然的腰在花架后接吻,枝影摇曳,暧昧又撩人。
九宫格高清动图,各个角度的都有。
同事们惊讶于闻家长孙的出格,也同情他那被抛在订婚宴上的未婚妻。
沈棠默默压下眼睫,事实上,闻祈并不是第一次这样做。
她早就麻木。
按照原本的婚期规划,今日他们是要一起去试穿婚宴礼服的。
现在出了那样的丑闻,大概率需要搁置。
“想什么呢棠棠?”linda拖动办公椅过来,好奇地问。
沈棠熄灭屏幕,“没什么。”
linda笑了笑,也拉她加入八卦阵营,“也不知道闻少那未婚妻什么来头,能忍得下这样一口气,网上竟然没查到一点信息,跟被人删光了一样干净。”
沈棠明显愣了下。
她虽然一直低调行事,从未在同事们面前说起过自己身份,可昨晚那么多媒体镜头怼着拍,竟然能够意外地在这场丑闻中隐身,一张照片都未被曝光出来。
沈棠再次点进那几张照片中,仔细查看一圈,发现有一张图片里短暂地扫到了角落里的她,但却被贴心地打上码。
连根头发丝都没露出来。
是巧合么?
“这趟浑水卷进了不是什么好事,”边上的女同事笑着说:“说不定,还真被人用钞能力删干净了。”
“倒也是。”linda说,“这毕竟不光彩。”
……
…………
一直到主编回来,办公室里稀稀拉拉的议论声才彻底收住。
-
醒春园。
昨晚的事将闻老爷子气的不轻,直接连夜住进医院。家里大小事宜一律由闻鹤之挑梁决策。
沈默山一大早就来了醒春园,打算同闻家商议婚约事宜。
会客厅的茶水断了又添,可他等了将近一个钟头,除了打扫和添茶的女佣,连个闻家的人影都没见着。
他再一次抬腕看表,眉头紧锁,拉住身边女佣问:“闻先生说过几时回吗?”
女佣只管续上茶水,恭敬低眉,“抱歉,先生没有说。”
沈默山不甘心地再次坐回去。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园子里扫洒的人换了几拨,新鲜的玫瑰花被剪枝插在方瓶,雨水顺着根茎缓慢滑落。
沈默山足足被晾够了三个钟头,东道主才姗姗来迟。
雨落得大,助理利落收伞,水珠顺着石板蜿蜒滴下。光线昏昧,将男人颀长身影拉长。
“抱歉,有事耽搁了。”
闻鹤之落座,语调很淡,虽是抱歉,却没有半分想要道歉的意思。
这可是个活阎王,随便抬抬手,沈家就能于一夜之间灰飞烟灭,彻底消失在港区。
是以,沈默山虽有不满,但仍然脸上堆笑:“理解理解,毕竟闻先生你生意忙。”
佣人上茶,是上次老爷子新得的碧螺春。
闻鹤之修长手指轻捻着茶杯,慢条斯理地说,“沈伯父有事,不妨直说。”
沈默山等了一上午,终于进入到期盼的正题,脸上的笑又浓了几分。
“不瞒闻先生说,我这次前来是为了小女和闻少的婚事。”
“原先两家定的婚期在九月初六,昨晚……出了那档子事,我想问问是婚期不变,还是需要后延?”
雨点“簌簌”落在玻璃窗上,沈默山的心也跟着紧了紧,瞥见男人面前茶杯空了,起身,亲手为他添茶。
清澈茶波微荡,光影斑驳朦胧。
闻鹤之似乎是轻笑了声,并没阻止。
按理来说,沈默山算是长辈,给晚辈倒茶是不合规矩的。但闻鹤之偏偏受的起。
茶添至杯沿七分,沈默山收回手,再次问:“闻先生觉得呢?”
闻鹤之面上笑纹很淡,“这事,是闻祈做得不对。”
沈默山心下一喜,面上浮出些许期待,脑海飞速衡量待会儿是否可以趁机要点好处。
他佯装为闻祈说好话的样子:“这本来说小女和闻少的私事,没想到闹得这样大,哈哈。”
“不过见你之前,我问过闻少,他还是很珍惜棠棠的,打算如期举行婚约。”
“是么?”
闻鹤之犀利深邃的眼睛看着他,不动声色,似笑非笑,透出一股运筹帷幄的掌控感。
又似乎一眼就能将他所有小心思看穿。
沈默山竟然在这个年轻的后生面前,无端生出丝紧张感来。
气氛看似轻松,实则暗流涌动。
闻鹤之淡声:“闻某以为,婚约是否继续,沈小姐的意见也同样重要。”
沈默山迟疑了瞬,“闻先生的意思是说,如果小女愿意,婚事就会如期举行?”
光影黯淡,男人骨节分明的手指有一搭没一搭地扣在红木桌面,他的语气慢条斯理,听不出情绪。
“自然,闻某尊重沈小姐的选择。”
沈默山:“明白,明白。”
-
沈默山走后,会客厅重新恢复寂静。
男人姿态闲散靠坐在沙发里,修长手指有一搭没一搭地拨弄着手上腕表,漫不经心,却又似乎一切都在运筹帷幄的计划当中。
身后助理周越过来汇报行程。
“先生,您接下来您需要乘坐下午六点的航班飞往英国,视察分公司业务,并与当地的维斯公司谈判收购事宜。”
阴影里,男人不紧不慢:“嗯。”
周越松了口气,准备退下,却听到男人说。
“下周行程空出半天,留给港台记者专访。”
周越愣了下,迅速反应过来,昨晚沈小姐向先生提过这件事。
以往也有不少媒体想要采访先生,但不管对方什么来头,他全都一概拒绝,这回港台的采访原本也是因为行程问题打算取消的。
专门为了采访,而预留出一下午的时间,是从来没有过的。
看来,一向不近女色的先生似乎,真的对沈小姐有几分不同。
周越收回思绪,翻看了下行程表,试探性地问:“沈小姐的专访时间,预留在七天后星期一的下午,您看可以吗?”
闻鹤之淡声:“可以。”
周越一眼观鼻,鼻观心,默默在心里记下,以后事关沈小姐的都得打起十二分精神,以免工作失职惹了先生不快。
他汇报完行程,就默默退下去。
专访的时间已经定下来。
闻鹤之打开私人微信,滑掉几条消息后,拨通了沈棠的电话。
-
但在这之前,沈棠刚接了一通沈默山的电话。
沈默山这人也是很有意思的,反复琢磨了几番闻鹤之的话后,最终得出一个结论:他的意思,就是沈棠的意思。
毕竟将她从孤儿院带回港岛,好吃好喝供了这么多年,是该清算回报的时候了。
于是在电话里,他几乎是带着命令的语气同沈棠说:“我已经同闻家商议过了,婚期会如约举行,今晚你记得去试婚纱。”
“闻祈也会去,你早点到,别让人家久等。”
沈氏攀上闻家实属不易。
在他看来,沈棠这样的身世能够攀上闻家,已经是飞上枝头当凤凰了。
男人嘛,哪有不犯错的。但沈棠也需要摆正自己的位置,知好歹一点。
细雨丝丝缕缕飘进窗户缝隙,沈棠捏着手机,站在安全通道的楼梯上,沉默敛眸。
“喂?听到没有?”
可能是沉默的时间太长,不小心让沈默山察觉出了她的抗拒,“沈棠,你要摆正自己的位置,我这不是在向你征求意见。”
“知道了。”沈棠说。
她多知好歹。
沈默山满意挂断电话。
“轰隆”一声,闪电划破天际,雨水忽然变得湍急,水柱顺着毛玻璃不断向下滑落,慢慢汇聚至沈棠脚边。
她平静地站着,也没挪开。
豪门养女,吃着夹生的饭。
人人都让她摆正自己位置,可他们想要摆正的,是他们自己心里的位置。
沈棠只不过是个被物化的花瓶,漂亮、年轻,所以被他们理所当然地用来换取利益。
至于花瓶的想法,和意愿,根本不重要。
沈棠收拾了会儿心情,慢吞吞地往楼上走。
过了会儿,手机再次震动起来——
沈默山的专权和强势是不容拒绝的,这会儿估摸着又是回想起了沈棠的沉默,想要再敲打几句。
沈棠早就习惯这样的清算方式,语气平静又无奈。
“爸,今晚婚纱我会去试的。但先等我下班,好吗?”
凉风斜斜吹在脸上,散落下来的长发被吹得有些乱。
电话里静了几秒,忽然传来一道冷沉的男声。
“沈小姐,是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