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送行
第二日,天才微微有点透亮,苏御就醒了。
顾夏还睡着,睡得很沉,昏暗的帐子里,年轻紧致的肌肤散发着珍珠似的光泽,白皙中透着红晕。
苏御撑着头,认真地看了顾夏好一会儿才从床上起来。他舍不得吵醒她,便没叫人掌灯,轻手轻脚地下了床,亲自到门边吩咐下人送水进来,连洗漱的声音都放得很小。
可他不知道,他刚去了净房,喜儿就从外边走进来,将顾夏给推醒了。
“世子正在净房里洗漱。”喜儿小声地说。
顾夏冲她点点头,示意她扶自己起来。漱了口,洗了脸,简单地抹了面脂,又在喜儿的服侍下套了件藕荷色的外裳,松松地挽了头发,就算打点好了。
等苏御从净房里出来,便看到原本该熟睡的人已经站着等他了。
顾夏笑盈盈地冲苏御福了福身,说:“妾身总算没有错过您出门。”
苏御眨了眨眼,难得的有些愣神:“怎么不多睡一会儿?”
“这是咱们……一起后,您头一回出远门,妾身想亲自送一送您。”顾夏微垂着眼,低低地说道。他对她实在太好,事无钜细都替她安排妥当,她也总得有所表示。
这时,安顺捧了苏御今日要穿的衣裳走进来。
顾夏见状,抬手拦下安顺,笑着说:“让妾身伺候您穿衣吧。”
苏御觉得她今日笑得格外动人,定定看了她很久,才温声说:“那便有劳夫人了。”
顾夏下意识去看左右,屋里的丫鬟都很有眼色地低着头,安顺更是淡定,就连捧着衣裳的双手都没有抖一下。
穿好了衣裳,两人又一同用了早膳。
时至卯正,苏御也该出门了。顾夏往身上套了件斗篷,一路将苏御送到梧桐院的院门口才停下来。
“爷,您一路小心。”
“嗯。”苏御点了点头,却没有动。
顾夏疑惑,问道:“是忘了什么东西吗?”
苏御看着她,反问:“你不是要送我出门?”
这不是已经送到门口了?
“大门可不是这儿。”苏御看穿她的想法,笑着说道。末了,更是直接伸手牵起顾夏的手,拉着她一路往前走去。
顾夏迟钝地眨了下眼,好一会儿才明白过来,忙道:“爷,这怕是不妥。”
“无妨的。”苏御说,他的步子很大,走得却很慢,显然是在迁就顾夏的速度。
怎么会这样?
顾夏突然茫然起来。
她只是想对他好些,而不是给他惹麻烦。在梧桐院里无论他们怎么相处都好,出了梧桐院,可不能这般,会给他添麻烦的。
苏御侧过头,看着身旁女子惶恐不安的神情,紧了紧握着她的手,说:“你不要担心,这里是瑞王府,是我们的家,家是最安全的地方。”
苏御的话,说得缓慢,但是坚定。
顾夏看着他,心中的某一根弦像是被轻轻拨动了一下。
是啊,这里是家,是最安全的地方,她又有什么好不安的呢?
见她慢慢放松,苏御又同她说起王府各处的布置,各个宅院要怎么走,绾宁住在哪里,母妃住在哪里,哪儿的风景最好,等等。
这些其实顾夏都知道,朱嬷嬷早跟她讲过,可她还是认真地又听了一遍。
她喜欢听他这样同她说话。
“……母妃出生江南,在临安生活了将近十年才被外祖父接回上京,所以府邸建造之初,父王就命匠作监参考了江南园林的风格。这种风格的宅子,布局自由,结构不定,亭榭廊槛,宛转其间,一反普通大宅的对称格式,若是没有熟悉的人领路可不能随便乱走,会迷路的。”
苏御说着宅子的事情,顾夏不时问些问题。两人一个细细地说,一个认真地听,就这样一路走到了王府的正门口。
周管家翘首以盼的在门边等候苏御,见顾夏同他一起过来,当即收回了正准备迎上前的右脚,眼观眼地低着头,一动不动。
门外停着三匹马,有两个长随在马前伺候,其中一个是定安,另一个顾夏没有见过。
“送到这里就可以了,你回去吧,外头冷。”大门前,苏御恋恋不舍地放开顾夏的手,说。
本没想送这么远的,可送了一路,顾夏无端得竟生出几分不舍来,下意识就道:“您先走,我再在这里站会儿。”
此情此景,她这么一说,倒有几分新婚燕尔舍不得丈夫远行的小媳妇的模样。
恭恭敬敬立在一旁的周管家听了,止不住地一直咧着嘴笑。
苏御很享受顾夏对她的依赖,若非这么多人看着,他真想将她抱进怀里,好好亲一亲。
苏御闭了闭眼,又捏了捏顾夏的手,才转身离开。
日渐升起。
马儿即将走出巷道的时候,苏御回头看了一眼。
隔着几丈的距离,他心尖尖上的爱人就站在朱红的大门前,遥遥地望过来,明亮的晨光将她笼罩其中。
这是苏御第一次这般舍不得出门。
看着苏御的背影消失在巷尾,顾夏莫名有种恍然之感。
他真的走了,之后的十来天,自己都见不到他了。
顾夏静静地看着,直到喜儿上前轻声同她说话,她才回过神来。
“主子,咱们回去吧。”
顾夏收起思绪,冲周管家点了点头,便带着丫鬟们回了梧桐院。
“天儿还早,主子可要再睡一会儿?”梧桐院里,朱嬷嬷关切地询问顾夏道。
“还是算了吧。”顾夏摇了摇头。
她有点不大适应自己现在的状态,回来的这一路上,她一直在走神,心浮气躁的。
“我去看看花圃里的花。”顾夏决定给自己找点事情来做,“爷昨日带了几株宝珠茉莉回来,可安排人种下了?”
“已经种下了,就种在茶花旁边。”朱嬷嬷笑着说,“那个位置好,您只需将明间的窗子推开便能看到那儿,茉莉的花期在五月,等茶花开败了,茉莉正好开花。”
“你的安排总是这般妥帖。”顾夏也笑道,“我去瞧瞧,嬷嬷你自去忙吧,不必跟着。”
“喏。”朱嬷嬷应了一声,便退下了。
后院的花圃里,除了茶花和新种下的茉莉花,期间也陆陆续续栽了一些别的花。
花圃边缘的杏花落下一地洁白,院中的紫荆开得正盛。
蔷薇、牡丹等依旧一片绿油油。
花圃里的花都有专门的花匠看顾,倒也无需顾夏再做什么。但看着这满园春色,顾夏的心情松快了不少。
喜儿拿了把剪子过来,笑嘻嘻道:“主子,您看这花,开的这样好,不如剪几朵来做簪花吧。”
顾夏笑着摇摇头,顿了顿,说:“倒是可以剪一些放在案桌上,茶花清雅,闻着也舒心。”
“那奴婢去提个篮子来。”说罢,喜儿蹦蹦跳跳地走远了。
今日的天气极好,朝阳暖暖地打在顾夏的脸上,愈发衬得她肤白如雪。
春光明媚,香风袭人,众花丛中的顾夏,明艳端丽得完全不输百花,漂亮得简直让人移不开眼睛。
小叶见了,心底蓦地生出一股前所未有的危机感来。
她彻彻底底地向世子妃投了诚,家中的父母兄弟也都收过世子妃的好处,她已经没有回头路了。
所以她必须帮着世子妃将顾夏拉下马,不然世子妃是不会放过她的。
想到顾盼的手段,小叶顿感阵阵凉意从脚心冒起。
起先的世子妃不是这样的,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呢?
似乎是母亲收了张嬷嬷的好处之后。
她们确信自己不能再反抗了,所以便露出了真实面目。
难道自己真的选错路了?
不,不是的!她没有选错!顾夏不过是个妾,她选择投诚嫡妻是不会错的!
世子妃再残暴又如何?自己又不是她的贴身婢女,她们只是合作关系。
等世子妃达成目的,等她拿到足够的赏钱,未来还有大把的好日子等着她!
喜儿很快就提着篮子回来。
顾夏剪了半篮子的茶花,又拾了些杏花,将花篮带到室内,不一会儿,果然散开满室幽香。
朱嬷嬷再次进来的时候,顾夏正在修剪茶花。
“主子,芳姑姑来了。”朱嬷嬷福了福身,笑着道,“说是给您送新衣裳来。”
顾夏诧异了一下,这都月末了,怎么会有新衣裳送来?
看出顾夏的疑惑,朱嬷嬷满脸堆笑地解释道:“芳姑姑说,这是世子吩咐给您做的。”
世子吩咐的?这难道就是他前几日说的要送给自己的礼物?
顾夏放下了剪子,吩咐在前一进的厅堂里见客。
顾夏上一回见芳姑姑,也是在一进的厅堂里,那时芳姑姑带着两个绣娘过来给她量尺寸。
这一回,芳姑姑也还是带着两个绣娘一起过来,她和上次一样,不卑不亢,进退有度,可顾夏还是能从她如常的态度中感受到微妙的不同。
她这次的话明显多了,她向顾夏解释料子的来历,还说了这次的衣裳是她亲自领着一班绣娘赶工赶出来的。
顾夏也客客气气地同她周旋,又命喜儿拿了装有银锞子的荷包来赠与芳姑姑。
芳姑姑笑着收了。
她带来的两个绣娘将新做的衣裳用木架子撑起来,展示给顾夏看。
那是一套石榴红的骑装,采用了胡服的样式,对襟窄袖衫,素绫小口裤,还配了一双乌皮六合靴。
衣裳红的很正,衣裳上的团花绣得栩栩如生,领襟和袖口的镶边处钉有珍珠与宝石,在屋里瞧着都觉着绚烂得耀眼,若是穿到阳光之下定然更加夺目。
一时间,屋内的人都看着这身衣裳,就连顾夏都有那么一会儿怔忡。
这样的红色瞧着就不是普通的染料能染出来的,应该是用了番邦进贡的一种花料染的,顾夏曾在某本游记里看过相关方面的记载,那花很是难得。这样一匹红布,只怕是万金,也无处能得,普天之下说不准就只有这么一匹。
芳姑姑很满意众人的反应,指着那套骑装笑着说:“这会儿天气还有些冷,等再过一阵就能穿上身了。”
顾夏看着衣裳,道:“我还没穿过这样的衣裳,也不知穿了好不好看。”
“一定好看,姨娘您身形窈窕,肤色白皙,最适合穿这种样式的衣裳。”芳姑姑夸道,“您可要上身试试?若有不妥的地方,也可以再改改。”
顾夏点了点头,倒不是担心衣裳会有哪里不妥,只是她实在对这骑装感到新奇。
等顾夏换好衣裳走出来,周围人看她的眼睛都直了。
顾夏生得白净,极适合穿鲜亮的衣裳,红色就很适合她,衬得她唇红齿白,很是明艳。红衣乌发,身形颀长,玲珑有致,好一幅美人图。
还是芳姑姑最先回过神来,有些磕磕绊绊地开口说:“这可真是……这衣裳果然很适合姨娘您,世子爷的眼光就是好,对您也是真心看重。”
顾夏闻言一怔,她轻轻拨弄了一下衣摆,心下怅然。
世子待她如何,她自己心里清楚,可旁人却只能通过这些赏赐来推断他们之间的情谊。
世子赏她这件衣裳,在其他人看来是世子对她的极大看重。
顾夏不由想起在慈恩寺的时候,在西园的时候,在他们相拥的每一个夜晚……
世子对她的重视,远不是这身漂亮的衣裳所能承载的。
这样一想,顾夏便不再为这身精美衣裳而惊叹了。
“穿着挺合身的,就不用改了。”顾夏微笑着说道。
芳姑姑也对自己的成果十分满意,笑道:“类似的骑装司珍房总共做了三套,都是差不多的样式,除了这一身,还有两身份别是天青与荷绿色的,我原想着也许会有地方需要改动,便没将那两套也一起送来,我这会儿回去立马就遣人送过来。”
“有劳姑姑了。”顾夏颔首。
“如此,那我们就先告退。”
“姑姑请。”顾夏说。
朱嬷嬷很有眼色地上前相送。
第42章 恳求
午膳之后,顾夏在院子里散了会儿步消食。
歇了午觉起来,又练了会儿字,还将之前没有看完的游记也给看完了。
一切瞧着都与往常一般无异。
只有顾夏自己知道,这一整天她都在出神。
散步的时候,写字的时候,看书的时候,用膳的时候……
每做一件事情,她都会控制不住地想,世子到哪了?他在做什么?进膳了吗?仿佛有一根无形的丝线将她的思想禁锢住,无论她怎么挣扎也挣脱不开。
但所幸这种状况并没有持续太久,只一夜过去,顾夏就收拾好了心情。她一贯如此,事不过夜。
这是顾夏在经历了顾蕊和香莲之死后,从看过的一本本书中领悟出来的道理。
一辈子那样的漫长,回忆又是那般的沉重,总要适时忘掉一些,抛却一些,才好继续走下去。一味地沉湎过去,往往不能自拔。
她不想那样折磨自己,所以每一天她都是用平和并期待的心情去迎接的。
之后的日子过得很平淡。
进入了三月,天气一日日地暖起来。
这日苏绾宁过来的时候,朱嬷嬷正指挥丫鬟们将绸布帘换成竹帘,顾夏则在挑选罗帐的款式。
她屋里现在挂的是纹绫罗帐,纹绫绵密轻软也透气,就是厚,瞧着就热。
“夏天用绡帐最好。”知晓顾夏在做什么后,苏绾宁直接建议道,“我记得母妃那儿有顶叫‘晓梦’的轻纱帐,轻盈透明,睡在帐中也可以清晰地看见外头的景色,十分适合天热的时候用,我改日让人给你送来。”
顾夏听了,连忙摆手:“王妃的东西,怎么好拿来给我用。”
“这有什么,母妃早就不用那顶帐子了,我也有自己喜欢的罗帐,那帐子放着也是放着,还不如拿来给你用。”顿了顿,苏绾宁凑过来小声地同顾夏耳语说,“给你用不就等于是给哥哥用?”
“……”被人这样调侃,这人还是名义上的小姑子,顾夏一时无语,红着脸低下头去,幸好喜儿她们都各自忙活去了,没在跟前伺候。
这时,朱嬷嬷捧着盏茶进来,笑着请郡主吃茶。
苏绾宁客气地接过。
“这两个花瓶你瞧着哪个更好?”以防绾宁又说出什么了不得的话来,顾夏指着桌上的两个花瓶问她。
两只都是梅瓶,样式也差不多,只是花色有差,一只是红底缠枝牡丹纹梅瓶,另一只则是白底蓝缠枝莲梅瓶。
苏绾宁放下茶杯,仔细地打量了两个花瓶,最后选了缠枝牡丹纹的:“这个看着不错。”
顾夏很是纳闷,这个梅瓶颜色鲜艳,应该不是绾宁的喜好,她怎么会选这个?
苏绾宁没有理会顾夏的疑惑,直接吩咐人将花瓶摆到多宝阁上。
顾夏认真地看了那个花瓶半晌,还是觉着奇怪。
苏绾宁是故意的。
瑞王世子日常歇息的地方却摆着这样一个大红的牡丹纹花瓶,想想都觉着有趣。
苏绾宁愉快地喝着茶,余光落到旁边的顾夏身上,顿时又觉着此举也没什么意思了。
哥哥房里连貌美的嫂嫂都有了,再多个艳丽的花瓶根本不算什么。况且这花瓶和嫂嫂一样,都鲜艳明丽的让人一眼就能瞧见。
这么一想,苏绾宁又觉得这梅瓶与房间十分相称了,搁在那儿,很有种画龙点睛的感觉。
我的眼光可真好啊!
趁苏绾宁喝茶的间隙,朱嬷嬷小声地同顾夏商量其他一些地方的布置。
顾夏认认真真地听着,适时给出一些建议,诸如屏风的样式,罗汉床上垫靠的颜色等等,但大体还是按着朱嬷嬷的意思来。
大户人家自有一套自己的屋舍布置标准,交给朱嬷嬷做主最是合适。
请示完毕,朱嬷嬷便躬身退了下去。
又说了好些话,顾夏也有点渴了,用了半盏子茶,才开口问苏绾宁道:“今儿外头天气好,你怎么没出去走走,反而到我这来?”
“我昨日晚间去了趟明楼,母妃知晓后发了好大一通火。”苏绾宁放下杯子,叹道,“这一阵我还是乖乖在府里待着吧,不然母妃可能连春猎都不放我出去。”
这般严重?
顾夏诧异极了,问:“是出了什么事了?”
“也没出什么事。”苏绾宁有些心虚,可还是回答道,“昨日明楼举行了一年一度的曲水流觞宴,我偷溜进去瞧了瞧。”
“什么?曲水流觞宴!”顾夏惊呼出声,“你也太放肆了!这要是出了差池,可怎么了得!”
曲水流觞,顾名思义,此宴以酒为主,故而与会者皆为男子,受邀的文人墨客们坐在水渠的两旁,由侍者在上流放置酒杯,任其顺流而下,杯停在谁的面前,谁即取饮。
咏诗论文,饮酒赏景,每一回的曲水流觞宴后,上京城里都会流传起新的词曲来,其影响力不可谓不大。
曲水流觞宴名义上是雅宴,可一群血气方刚的男子聚在一处,席上又喝多了酒……
那着实不是女子可以进入的去处。
“母妃也是如你这般说的。”苏绾宁抿了抿唇,“我就是去看看,能出什么差池。”
顾夏极不赞同地皱起了眉:“要真出了差池可就晚了,我知你不拘小节,也有武艺伴身,可有的地方还是不该去的。不说那曲水流觞宴上都是男子,就说那席间,处处都是酒,你又能喝得了几杯?”
苏绾宁正想开口说自己酒量还不错,却被顾夏打断:“就算你酒量好,可别人呢?那宴上都是些血气方刚的年轻人,一开始他们或许还能顾着凡俗礼节,可一旦喝酒喝到耳热,哪里还会有什么体面风仪,昔时阮籍醉酒,尚且不能自控,行为无状冒犯了邻家妇人,宴上那么多人,又有几人能与阮籍比肩?若不慎被人发现你是女子,后果不堪设想。”
苏绾宁还是第一次被顾夏说教,竟被她堵的哑口无言。
“就算你没有被人发现身份,若有人喝多了发起酒疯,宽衣解带,袒胸露乳,你看是不看?”
想到这个可能,顾夏顿时紧张起来。
苏绾宁见状忙道:“我才进去没多久就被五哥哥看到了,他将我叫去雅室,发了好一通火,又将我赶出来,那会儿所有人都还是清醒的。”
顾夏听罢松了口气:“那便好,以后万不可这般任性。”
苏绾宁连连点头,她这时也回过味了,颇有些后怕,脸色也不大好看了。
嫂嫂说得不错,酒能壮胆,喝多了难免会做出一些有失分寸的事来,即使都是些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可他们毕竟人多,若真在他们喝多之后,被发现自己是女子……
难怪五哥当时看自己的眼神恨不能吃了自己。
苏绾宁莽是真得莽,想明白过来后,怕也是真得怕。
顾夏见她如此,又有些于心不忍了。绾宁实在被保护得太好,完全不知人性的险恶。
所以顾夏才会将后果细细掰开了说于她听。她是听进去了,但也被吓到了。
日渐西移,窗外霞光漫天,漂浮半空的朵朵白云仿佛将天际切割成了两半,一半是瑰丽无边波澜壮阔的晚霞,另一半则是层层云朵铺就的宛如‘鱼鳞’形状的云海。
静静坐了一会儿,平复下心情,苏绾宁缓缓开口说道:“我其实就是想见识一下那所谓的曲水流觞宴才会扮了男装混进去,我也没有出头,就挤在人群里,席上我也没有喝酒。”
说着,苏绾宁下意识蜷了下手指,她想到了那个为她挡酒的男子。
席上的酒盏顺着水流停在她面前好几次,她虽然大胆,但在那样的地方,也着实不敢真地碰酒,坐她旁边的青年应是看出她的迟疑,竟都为她挡了下来。
想到这名男子,苏绾宁突然又没那么怕了。
嫂嫂说得不对,起码不全对,并不是所有的男子都会藉着酒劲胡来,起码那个为他挡酒的男人不会。
她相信他,毫无来由地相信。
顾夏打量着苏绾宁。
苏绾宁正在回想帮她那人的相貌,一抬头就对上了顾夏的目光,顿时觉得面庞有些发热,心里也莫名发紧。她总觉得顾夏看她的这一眼,有什么意蕴更深的东西在里头。
见她闪躲的模样,顾夏倒没有多想,笑说:“还知晓不去碰酒,倒也有些防范意识。”
“我当然不会拿自己的安危开玩笑,我可是很惜命的。”一会儿的功夫,苏绾宁又恢复了常态。
她自来是风里来火里去的性子,脾气来的快去的也快,随即她想起了自己今日来此的目的,忙道:“夏夏,你这次可一定要帮我。”
话题转得太快,顾夏一时莫名,不解地问:“怎么了?”
“哥哥就要回来了,要是被他知晓我偷溜去那种地方,他会把我关起来的!母妃那边,我已经哄好了,可不能让哥哥拖了后腿。”
顾夏没忍住笑了:“老实说吧,这才是你今日来寻我的真实原因吧?”
“对啊。”苏绾宁也不否认,“本来也是你招来的哥哥,当然要寻你帮忙。”
“这还能怪我?”顾夏简直哭笑不得。
苏绾宁煞有其事地点点头:“春猎布防每年都是哥哥在负责,但他以前从来不会再折回府里,都是在御驾出巡的前一天回来,当夜就直接宿在都督府,次日一早点齐兵马护卫御驾一同过去,这次却一反常态地提早两日归来,定是为了你。他若不回,就不会知晓我的事。”
听了这话,顾夏嘴角的笑容倏地一顿。
她想到那夜苏御对他说的话,他说,“你的任何事情,对我来说都不是小事”。
那时她虽感动,却也并未将这话当真,此时再听绾宁之言,顷刻间便有了醍醐灌顶之感。
原来,他不仅只是说说而已……
“夏夏,你会帮我的,对吗?”见顾夏突然走神,苏绾宁抬手扯了扯她的衣袖,委屈巴巴道。
顾夏听着她那声千回百转我见犹怜的“夏夏”,鸡皮疙瘩起了一身。
——我帮不了。
已经到了嘴边的四个字也顺势被吞了回去,转而换了种比较委婉的说法道:“这样的大事,我哪里说得上话啊。”
“你怎么会说不上话呢?哥哥最听你的了,你是不晓得……”
话说一半,她蓦地又消了音。
顾夏疑惑道:“我不晓得什么?”
苏绾宁却不肯再说了,又拉着顾夏央求她一定要为她求情。
顾夏被她磨了好半晌的功夫,只能被迫答应。
之后两人又说了会话,苏绾宁不知不觉在梧桐院坐了将近两个时辰才欣然离开,欢欢喜喜地回去陪王妃用晚膳。
拿下了嫂嫂,就等同间接拿下了哥哥。
苏绾宁合计的很好,奈何世事总是不尽如人意。
顾夏甚至还没有见着苏御的人影,她就已经被苏御拘回屋里抄书了。
从行宫回来,苏御先进了宫,回府后又去了瑞王妃的院子请安,自然也从王妃处知晓了绾宁这一回的荒唐行径。
瑞王妃这次也是真得恼了女儿,不仅将事情始末尽数告知苏御,知晓儿子要罚女儿,也不拦着。
母妃的倒戈让苏绾宁的盘算落空。
誊抄二十遍金刚经,什么时候写完,什么时候出门。
为了赶上参加春猎,苏绾宁甚至都没有时间抗议。
苏御掐得很准,两天的时间,二十遍的金刚经,以绾宁的速度,赶一赶,正好可以赶上。
由于王妃信佛,所以瑞王府里有个不成文的规定,抄经期间,抄经者需食素以显虔诚。
府里谁都知道郡主是个无肉不欢的主,平时最不喜的就是写字。
世子这一手,可谓直接打中了郡主的七寸。
第43章 归来
梧桐院。
顾夏正在院子里踢毽子。
她已经很久没踢过毽子,所以控制得不太好,毽子被踢得到处飞,她的身影也跟着毽子东南西北地四处转。
但她显然是有些天赋在的,没过多久,就熟练了起来,还能两只脚换着踢,姿态轻盈,游刃有余。
苏御双手抱胸站在月洞门下,饶有兴致地看着顾夏踢毽子,一开始他还看那上上下下飞来飞去的毽子,看着看着目光就落到了顾夏逐渐红润起来的脸上,再往下移……
许是身侧投来的视线太过烫人,顾夏下意识转过脸去,飞起来的毽子也跟着往那个方向落去。
苏御就这么看着顾夏,看她脸上的表情从错愕,到茫然,最后转为惊喜。
“世子爷?”
苏御抬手接住飞来的毽子,看着顾夏快步朝自己走来。
倩影翩跹,好似雪燕翻飞。
喜儿很有眼色地带着两侧的丫鬟退了下去。
世子和主子在一起的时候,旁边哪怕站一个人都显得很多余。
顾夏走到苏御身前,仰着脸看他,他清减了不少,眉目间透着些许倦色。
“您怎么今日就回来了?绾宁说您要明日方归。”顾夏柔声问他。
“事情办完,自然就回来了。”苏御抬手拉过顾夏,低头在她鬓边轻轻一触。
顾夏就侧身躲了开去,说:“妾身方才踢了好半晌毽子,这会儿身上都是汗,您别……”
苏御可一点也没闻出她身上有汗味,只有一股子淡淡的茶花香,他掂了掂手上的毽子,笑问:“怎么突然想起来踢毽子了?”
这个问题,让顾夏有些难以启齿。
天气一日日转暖,厚实的衣裳也被一件件脱去。
今早朱嬷嬷拿了套她刚进府时芳姑姑按照她当时的身量裁剪缝制的春装出来,顾夏穿上之后,就觉得很有束缚感。
自从入了王府,她吃得好,睡得好,日子过得分外舒坦。
俗话也说心宽体胖。
站在卧房那扇半人高的西洋镜前,看着被衣襟绷裹得几欲要跳脱出来的胸脯,顾夏终于意识到,她胖了。
还胖了不少!
幸好她原来太瘦,虽长了些肉,瞧着倒也不明显,但顾夏看着自己脸上多出来的肉,已经有些不舒服了。
可不能再这样下去,顾夏暗暗发誓,她一定要多动动,少食荤腥,将多出的肉给减回去。
这不,当天下午她就踢起了毽子,不想竟被苏御撞了个正着。
“也没有突然,就是闲着无聊。”顾夏含糊地说道,真实的理由她无论如何也不会告诉苏御,就是不知他有没有瞧出来……
“您一路风尘仆仆,也累了,可要先去沐浴?”顾夏不着痕迹地转移着话题。
苏御看着她,说:“也好,你刚刚不说自己出了一身汗吗?正好也去洗洗。”
说罢,苏御牵着顾夏一起进了屋。
朱嬷嬷已经领着人备好了热水。
净房里,水雾蒸腾,顾夏和苏御站在浴桶前。
苏御张开双手,注视着顾夏。
顾夏迟钝了一会儿才明白过来他的意思,赶紧上前,替他宽衣。
革带、罗裳、罗衣、最后是中衣,顾夏的动作有些生疏,但并不笨拙。
苏御也是个好伺候的,顾夏的动作是轻了重了快了慢了都无妨,他一点也不嫌弃。
其间,顾夏一直垂着眼,长长的,像扇子一样的睫毛在眼睑下方投下仿如蝶翼一般的阴影。
苏御看着看着,不自觉地抬起手,手指轻轻触碰她长长的睫毛。
感受到刺痒,顾夏抬起头,露出那双澄澈动人的眼眸。
四目相对,净房里的气氛顿时旖旎了起来。
顾夏轻颤了下,几乎是下意识的,再度低下头去。
苏御却不依她,动作轻柔又不容拒绝地抬起她的下巴,凑上去亲吻她的嘴唇,两人呼出的气息顺势纠缠到一起。
顾夏犹豫了一下,还是抬起手揽住他的脖子。
苏御吮着顾夏的嘴唇含含糊糊地笑了一声,禁锢在她腰间的大手搂得更紧了。
这一吻漫长到了极致,就在顾夏以为它永远不会结束的时候,苏御放开了她,在她唇上啄了啄,笑着道:“都这么久了怎么还不会换气?”
“您的技术倒是娴熟。”顾夏怼了一句。
这话听着酸溜溜的,才一出口,顾夏就呆住了。
她怎么会说这样的话……?
相比顾夏的惊惶,苏御听了这话,不仅没有生气,反而愉悦地笑了起来,手上的动作也变得越来越放肆,带着薄茧的手指抚过顾夏泛红的耳垂,顺着往下,摩挲她颈间那细腻柔白的肌肤,之后轻轻佻开她的衣襟。
顾夏忙按住他的手,道:“您赶了一天的路,不累吗?”
“累。”苏御望着顾夏,一字一句道,“可我更加想你。”
这样直接的心声吐露,叫顾夏情不自禁地松开了手。
衣裳被一件一件褪去,吻一个接一个落下,顾夏觉得很烫,全身都烫,而且很酥麻,气息也逐渐紊乱起来,就在她几近意乱情迷的时候,听到苏御在耳畔低声问她:“你很介意?”
顾夏的心跳得更快了,身子却渐渐软成一滩春水。
她想起他们第一次的时候,他也是这般游刃有余,每一个动作都叫她浑身战栗,俨然就是个高手……
顾夏告诉自己,对方是龙子皇孙,身份高贵,不能苛求太多。可在意一个人与不在意一个人,到底是不一样的,即便她什么都知道,可心里那点淡淡的不适感依旧没有消失。
她想开口说自己并不在意,却怎么也说不出口。
苏御哪里还能不知她的心意。
“许是我天赋异禀吧,只看了几本避火图就能轻车熟路。”苏御说着,手已经摸到顾夏的后背,轻轻一拉系带,“夏夏,我只有你,也只要你。我离开了这么久,你可曾想我?”
顾夏的脑海轰鸣阵阵,几近停摆。
他说,他只有她,也只要她。
“嗯?可曾想我?”见她走神,苏御又问了一次。
“想的。”顾夏说道。
大抵是真得心中思念,在他的温存之下,顾夏的心,柔软得一塌糊涂,她鼓起了勇气问他:“那世子爷可曾想我?”
“可以让夫人知道一下我有多想你。”苏御低笑了声,随后一个翻身,将人按到旁边的桌子上,俯身吻了下去。
想来他是真地想极了她,像是要顾夏也切身体会一下那种思念,一整个午后,他将她弄哭了好几回。
快到黄昏的时候,苏御才终于抱着顾夏停止了动作。
顾夏大口大口地喘着气,鬓发湿漉漉的,整个人仿佛刚从水里捞出来一样。
这下是真的一身汗了。顾夏不由地想。
苏御长长地喷出一口气,说:“我出去差人再抬桶热水进来。”
顾夏“嗯”了一声,任由苏御将她抱到屏风后头,她这会儿酸软得厉害,完全不想动。
三月的晚间还是有些凉意的,苏御不大放心,囫囵地给顾夏裹上两件衣裳,又取了件斗篷给她穿上,这才披上外袍出去吩咐朱嬷嬷备水。
来去也不过刹那间的功夫。
顾夏穿着斗篷,好笑地看着他出去又进来。
“爷,有点热。”顾夏说着,抬手去扯身上的斗篷。
苏御见状,立即制止了她,说:“你刚出了一身汗,见了风会着凉的,乖,先穿着,等沐完浴就好了。”
“哪有这样夸张,妾身的身子骨一向很好,没有这样娇气。”
“身子好也不能肆无忌惮。”苏御郑重地看着她,顿了一会儿,目光突然变得很柔和,“听话。”
顾夏只得妥协。
小厨房里一直备着热水,苏御才吩咐下去不久,就有婆子抬水进来,并将那桶没用过的水给抬了出去。
等两人都收拾妥当,已经是晚膳时间了。
晚膳很丰盛。
油焖春笋、糖醋里脊、清蒸鱼、清炒时蔬、素鲜什锦汤,还有一盘烧得红亮亮的红烧肘子,满满摆了一桌。
肘子烧得酥烂软糯,散发着诱人的香气。
“这是我特地从行宫带回来的野猪肉,你尝尝。”苏御拿起筷子,几乎没怎么用力就从肘子中间夹了一块下来,“这儿最嫩,来。”
说着,就把肉放到了顾夏碗里。
顾夏看着碗里油光发亮的肘子,完全不敢下筷子,倒不是她不想吃,实在是不敢吃。
“怎么了?”见她迟迟不动筷子,苏御问道。
顾夏不知道怎么说,这肉是他特地从行宫带回来的,那么远的路,还将最好的一块夹给了自己……顾夏几乎就要忍不住了。
“妾身最近没什么胃口,只想吃点素菜。”顾夏捡起筷子,夹了块油焖笋放到了嘴里,慢慢地嚼着,连看都不敢看那肘子一眼,好似心虚一般。
苏御觉得她可爱极了,笑说:“你又不胖。”
顾夏闻言呆了一呆,差点拿不住手上的筷子,他果然看出来了!自己果真是胖了!
苏御当然不是自己看出来的,他也完全没觉得顾夏胖了,他很喜欢她现在的身子。喜儿向他汇报说顾夏在减重的时候,他还诧异了好一阵。
难怪她突然踢起了毽子。
多多运动,也是好事,苏御本不打算说破,可她居然挑食,那他就不能依她了。
苏御不会知道,因为他的这一句话,而让顾夏更加坚定了减重的想法,她决不要再胖下去。
丰腴可以说是一种美,可胖就不一样了。
之后无论苏御怎么哄,顾夏都没有去碰那两盘肉,鱼倒是吃了两口。
饭后她还拖着软绵的身子在院子里转了半个时辰。
让苏御十分无奈。
当然这是后话。
同一时间,位于东城的定远侯府,也到了用晚膳的时间。
日影渐渐西斜,只留下一地零落的残影。
黄嬷嬷端着一盅参芪鹿茸汤,苦口婆心地劝侯夫人虞清道:“奴婢知道您不喜欢这味儿,可过几日就要出发去春猎了,您就喝上几天,到时瞧着脸色也会好些。”
虞清捂着鼻子,别开脸:“嬷嬷你又不是不知道,我这身子喝再多补药也无用,还不如到时多用点儿胭脂。”
黄嬷嬷看着她愈发灰败的脸色,眸光不觉一涩。
三公主这一辈子,着实过得太苦。
明明是金枝玉叶,却命途多舛。
当年,为了顺利取信虞娴苒,公主故意将自己弄得遍体鳞伤,从而落下了病根,这些年又劳神焦思,以至彻底熬坏了身子。
黄嬷嬷压低声音哄道:“这参芪鹿茸汤春后喝了养阳,您就吃上几天,春猎可有好几天呢。等春猎结束了,咱们会跟着御驾一起走宣武门,奴婢都安排好了,到时书院那边会着小少爷到附近办事,让您瞧一瞧他,您气色好些,也能给小少爷留个好印象不是?”
虞清敛着眼:“到时那么多人,还有皇帝在,他哪里能看得到我。”
“兴许就看到了呢?为了小少爷,您也要保住身体。”黄嬷嬷说着,舀了一勺喂到虞清嘴边。
虞清被她说服了,就着黄嬷嬷地伺候,将那盅鹿茸参汤一点一点喝下去。
黄嬷嬷一面喂她,一面挑着她喜欢听的话说。
“小少爷是个聪明的,这点是随了公主您的,不说那些文采斐然的文章,就说这一次,只是被同窗撺掇着参加了次曲水流觞宴,就拔得了头筹,这在整个上京也是独一份儿的。”
虞清闻言露出了笑容,这话她爱听,可随即又叹了一声。
“终归还是太出风头了,听说那日苏逞也在,事后还召见了礼儿。”
“苏逞就是个浪荡子,成日只知斗鸡走马,他瞧不出什么的。”黄嬷嬷一脸不屑,“小少爷跟他可不是一路人,他们不会有深交的,您就放心吧,书院那边也会注意着的。”
“这次撺掇礼儿去参加曲水流觞宴的那个学子,解决了没有?”
齐星礼是典型的西河林氏子弟的长相,与林瑾一、林云麟十分相像,这也是虞清会一直压着他不让他中举的最主要原因。
“尚未,但已经知会书院那边找时机了。”黄嬷嬷道,“那人与小少爷关系不错,学院怕处置的急了,反而引起小少爷的怀疑。”
虞清点了点头。
一盅参汤见了底,黄嬷嬷又取了颗蜜饯喂给虞清,说:“小少爷那边没什么大事,倒是少主……自从您跟他说了春猎的安排,他已经几日不曾回府了。”
虞清闻言笑了笑,将蜜饯吞下后,方才慢条斯理道:“阿南是我亲自教养大的,他是什么样的脾性我最是清楚,这门婚事他不会反对的。”
黄嬷嬷听她这般说,心神稍稍一定:“那想来少主这阵是真的忙碌。”
“杨元敬不是个爱揽功的,因此,我才会将阿南塞进大理寺,有这样一个顶头上司,他只需专心办案便可,阿南聪慧,自然知道该怎么做。”
“原来是这样。”黄嬷嬷彻底放下心来,她多年陪伴公主,又是看着少主长大,总是不希望他们两人生出嫌隙来。
第44章 出发
眼看就要到春猎出发的日子,朱嬷嬷领着一众丫鬟们一起为顾夏收拾需要带去行宫的行李。
不收拾还好,这一收拾,顾夏都惊了,她是何时攒得这么多的家当?
先不管衣橱里的,顾夏看着面前整整齐齐摆着的三个箱笼,问朱嬷嬷道:“这……是不是太多了?”
“才三个箱笼,不多的,奴婢知晓您想低调,已经去掉了很多,还有好些衣裳都没给带上。”
顾夏闻言,简直哭笑不得:“也才过去几天,哪里就穿得了这么多。”
朱嬷嬷笑着说道:“您现在看着是觉得用不着,可万一到了那边才发现缺了什么,岂非麻烦?有备无患着总不会有错。”
这么听着倒也在理。顾夏被说服了,便没有再管,随朱嬷嬷去安排。
容华院里。
小叶不可置信地看着顾盼,吞吞吐吐道:“世子妃……您……是说……要我……让……让我在春猎场上,当着所有人的面污蔑顾夏?”
顾盼笑了起来:“怎么会是污蔑?不是你亲口说的,说她曾在慈恩寺里与外男私会。”
“可……可是……”小叶急得双眼通红,连话都说不利索了。
那是事实没错,可怎么能让她当着所有人的面说?她做不到的。
似是看出小叶心中所想,顾盼冷声再道:“做不到,就死。”
小叶闻言,被吓得“噗通”一声
,跪倒在地,眼泪立刻就流了出来:“世子妃饶命,世子妃饶命啊!我不想死!”
顾盼见状,又笑了起来:“你当然可以不用死,只要你做到了,不就可以不用死了?”
话毕,顾盼起身上前,亲自将小叶扶了起来:“不要害怕,你并没有冤枉她,说得也都是事实,我已经找慈恩寺里的僧人核实过了,那一阵子,她确实与外男独处了好几天。”
小叶虽被扶起,却觉得自己怎么站都站不稳,头也一阵阵地晕。
怎么会变成这样?
在春猎那种地方,当着所有人的面将这事说出来,是可以毁了顾夏,但她自己也会跟着一同被毁,她会死的!
小叶害怕得浑身都在抖。
“想想你的家人,你就能做到了。”顾盼用最温柔的话语说着最残忍的话。
随话落下,屋子里一片安静,没有任何声音。
小叶不知自己是怎么离开的容华院,走在回去梧桐院的路上,她的手一直在抖。
清丽的阳光,从头顶浇下,照亮了目之所及的一切地方,却再也照不出她的前路。
因为她已无前路。
小叶不知事情怎么会变成这样。
明明她一开始只是想多得些赏钱。
怎么就走到如今这个地步了?
“小叶姑娘。”后花园的假山下,匆匆追上来的清莹叫住了小叶。
小叶转身,一看是容华院里的人就害怕,身子下意识瑟缩了起来。
清莹见状笑道:“小叶姑娘你别害怕,我来是告诉你,你通过考验了。”
小叶呆住,她的脑子还没有转过来:“什么考验?”
清莹笑着安慰她道:“世子妃方才那般,只是对你的考验,并不是真地要你在春猎上做什么。”
小叶眨了眨眼,好半晌才终于明白过来,喜出望外道:“你说得真的?”
“当然。”清莹说得笃定,“在春猎那样的皇家盛会上将五姑娘的事情暴露,被毁掉的可不止五姑娘一个人,尚书府里还有那么多待嫁的小姐,尤其还有六姑娘这个嫡亲妹妹在,大姑娘岂会不管自家姐妹?”
“对,对!姑姑您说的一点也不错,是我想岔了。”小叶喜极而泣。
是啊,她怎么就没有想到呢?
原来只是考验,那她可算通过了考验?小叶看向清莹。
清莹笑着给予了她肯定。
小叶很是不知所措。
清莹又宽慰了她几句,随后从钱袋里拿出五张银票递给她,说道:“这是你通过考验后的奖赏,好好收着,以后可还有很多用得着你的地方。”
小叶接过银票,看了一眼,差点没有呆住,居然有五百两之多,忙谢恩道:“多谢姑姑,多谢世子妃,奴婢定好好办差,不负世子妃的期望。”
“如此甚好。”清莹笑了笑,又道,“这次春猎你想个法子称病,不必跟着一起过去。”
小叶听了,彻底放下了心:“奴婢明白了。”
交代完毕,清莹也不多留,道:“那我便先回了。”
“姑姑您慢走。”小叶目送清莹离去。
离开的清莹却并没有回去容华院,而是出了王府,一路往户部尚书府而去。
大姑娘此番作为,完全超出了预想,必须马上汇报给公主。
三月十七,是钦天监测出的吉日,诸事皆宜。
这日的天气极好,天空湛蓝无云,御驾旌旗摇摇,帝携百官自午门,过正阳门大街,一路出城,向着西山行宫而去。
春天是繁衍的季节,万物复苏,本不宜杀生,所以春猎与秋猎不同,是以祭仪为主的。
皇族春猎,实际上是一种猎祭,以策马跑动的方式祭天敬神,以祈福求寿,避灾迎祥。
所以每年春猎的地点都会选在西山行宫。
这座行宫离上京不远,坐马车也就半日的路程。
行宫里有密林,有草场,亦有蜿蜒流淌的河流。这里曾是昭帝的狩猎之所,里头的禽兽皆由皇家圈养,用以春猎最适合不过。
只是被圈养起来的猎物没有真正的野兽灵敏,也不惧怕人类。
男子们对这样的猎物无甚兴趣,反倒是女眷们,摩拳擦掌,对春猎充满了期待。
苏绾宁本与顾夏同坐一车,可马车才出了上京,她就嚷嚷着要出去骑马。
顾夏也不好拦着,但还是让人去通禀了王妃一声。
苏绾宁今日穿了一身宝蓝色的劲装,骑在一匹枣红色的马上,手持马鞭,裙裾迎风,头上的同色发带随风猎猎飘动,瞧着很是英姿飒爽。
她骑马的姿势也很漂亮,从顾夏这个方向看去,她的身体呈一条直线,是非常标准的骑姿。
“夏夏,你真的不跟我一起去吗?”苏绾宁策马走在顾夏的马车旁,再次跟她确认道。
方才还在马车上时,苏绾宁就出言邀请顾夏一同出去跑马,被顾夏以骑术不佳拒绝了。
原以为她只是随口问问,不想竟是真心邀请自己……顾夏感慨。
内心深处,顾夏很是佩服绾宁,她始终表里如一,不虚与委蛇。
顾夏也想做她那样的人。
可她们毕竟身份不同,绾宁是郡主,是武德帝最宠爱的孙女,她生来就拥有一切。
而顾夏呢,不说她只是个妾,就算她是正经的瑞王世子妃,那也只是王府娶进门的媳妇,儿媳要守的规矩可比未出阁的受宠女儿要多得多。
现在的绾宁显然还不知晓这点,顾夏却希望她这辈子都不要知晓。
顾夏仰着脸望着苏绾宁,一会儿,笑着说:“你瞧我这身衣裳,哪里是能跑马的?”
苏绾宁看了一眼顾夏那身繁复的裙装,顿时泄了气:“好吧,也怪我出门前忘了提醒你……那我就自己去了。”
“嗯,你小心点儿。”顾夏叮嘱。
苏绾宁粲然一笑,随即一扬马鞭。
顾夏坐在马车内,掀开一角车帘,看着绾宁策马跑远,想了想,还是出声吩咐一直跟在马车左右的定安说:“你去跟着郡主,免得出什么意外。”
“四周都是禁军,郡主的亲兵也会随行护卫,您放心。”定安笑着说道。世子让他一路跟着保护夏主子,他可不敢半路走开,再说了,以郡主的脾性,她不去找别人意外就不错了,谁还能让她出意外。
话虽如此,可顾夏还是有些不放心,不觉又撩开了车帘,仔细地打量起四周。
目之所及,已全线封路,各处插满了旌旗,由数千禁卫军把守,绾宁本身的骑术不差,如此看来应当是无碍的。
正巧这时,顾夏派去禀告瑞王妃的人也回来了,那人带回了瑞王妃的一句随她去吧,以及一碟子金灿灿的枇杷。
王妃都如此说了,顾夏也不再多说什么,朝王妃所在的方向微微躬身,谢了赏,便垂手放下车帘。
定安见状,顿时松了口气。
马车长龙的其中一辆车里,李清姿将手里的一封信丢进香炉里点了。
周嬷嬷瞥了眼被火舌吞噬的纸张,压低声音道:“清莹虽做主拦下了小叶,可大小姐若打定主意要出手对付顾夏……奴婢担心她还有后手。”
李清姿沉默。
她的女儿她知道,能忍到现在,已经是盼儿的极限。
春猎是大事,几乎所有数得上号的皇族贵胄都到了场,她决不能让盼儿在春猎上惹出事来,她们已经将宝押在了苏御身上,苏御的名声容不得丁点的瑕疵,他必须是将来的皇帝!
李清姿紧紧攥住手,光滑的指甲几乎刺入掌心。
若非顾夏,她们何至于落到如此被动的地步!
周嬷嬷虽是李清姿的心腹,可她毕竟只是个下人,有些事也不便多说,可她终究是不想李清姿将事做绝,彻底寒了大小姐的心,便劝道:“大小姐不是个蠢的,只是您一直让清莹劝阻她,又不给她一个确切的时间,她是慌了才会如此。二姑娘就快及笄,眼下距离您原本预设的时间也差不离了,您总是要出手对付顾夏那个丫头的,提早一些又何妨呢?也算安了大姑娘的心……”
李清姿闭了闭眼,叹道:“我明白你的意思,容我再想想。”
周嬷嬷本想再说什么,但见她面露倦色,终是闭了嘴。
第45章 抵达
钦天监测算的出发吉时是午时,所以当马车一路颠簸辗转,抵达西山行宫时,太阳眼看就要下山了。
行宫前方是一片开阔的草原,青草葱葱连着绵延的山脉,金乌西沉,凉风习习,远天一道红光烧得天边的云彩瑰丽异常。
苏御因为管着行宫的一应事宜,中途便脱离了队伍,策马先到行宫,提前调度好人手。待御驾至,他亲自迎着武德帝去了行宫正中的乾坤殿,余下的官员女眷则由侍卫和内侍领着去到各处的宫殿歇息。
瑞王府地位尊崇,所分到的殿宇,位置极好。
苏绾宁作为王府最受宠的小郡主,被王妃指了一处带汤池的小院。
顾夏随她一起住。
抵达行宫的头一晚是没有安排活动的。
用过了晚膳,苏绾宁便拉着顾夏去泡汤池了,她今日跑了半天的马,正好泡一泡汤池,放松放松。
对于泡汤池,顾夏还是有些拘谨的,泡在池子里,她总是忍不住想起她与苏御在慈恩寺山脚别院那夜的荒唐来。
幸好绾宁心大,没有瞧出她的不自在。
请示过了王妃,顾盼便吩咐下人掌灯,丫头、婆子数十人,前后簇拥着往户部尚书所在的侧殿走去。一路上,不时能看到一些随行的熟悉面孔,顾盼一一同这些人见礼。
侧殿里,李清姿还未歇下,半日的马车颠簸,她的头疾又犯了,周嬷嬷正在给她用自制的药油揉头。
周嬷嬷极懂药理,李清姿用的汤药一应都是经她的手打理。
见顾盼进屋,李清姿拨开周嬷嬷的手坐起身,笑着问道:“可去见过你父亲了?”
顾盼走到李清姿身边坐下,道:“已经同父亲请过安了,父亲说您身子不适,让女儿快些来看看您。”
“只是老毛病又犯了,没什么大碍的。”李清姿轻轻拍了拍顾盼的手,示意她不用担心。
说话间,李清姿状似无意地同周嬷嬷对视一眼。
周嬷嬷停下泡茶的手,对顾盼说:“大小姐您可别听夫人的,夫人近来劳心劳神,身子已经不适好一阵了。”
“母亲?”顾盼皱眉看向李清姿。
李清姿面色不善地瞪了周嬷嬷一眼,随即笑着对顾盼说:“也没什么,就是在忧心你妹妹的事。”
顾盼恍然:“听清莹姑姑说,您最近在琢磨妹妹的婚事。”
“是啊,盺儿今岁也要及笄了,她不比你聪慧,也不及你貌美,这婚事着实令我头疼。”李清姿嘴角含着笑,注视着顾盼,循循善诱地说,“你妹妹的婚事,你这个做长姐的可有什么想法?”
“女儿也同您一样记挂妹妹的婚事,近来也帮她参详了一番,定远侯府的林世子、工部尚书家的李公子,还有二公主家的赵寻,都是极不错的人选。”顿了顿,顾盼又说,“这其中又以林世子最为出挑。”
这些,都是李清姿示意清莹不着痕迹的在顾盼耳边灌输的。
李清姿缓缓垂下眼,唇角的笑意淡了一些:“定远侯府满门忠烈,林世子年少有为,侯夫人又是出了名的宽厚,确实是个不错的人选。”
顾盼想了想,道:“后日的马球赛,让妹妹也报名吧,届时女儿会安排他们打同一场。”
李清姿唔了一声:“也好,有你看着,母亲放心。”
春猎第二日下午的马球比赛是男女混合赛。
大应尚武,不少女子也善骑射,对于马球的喜爱,丝毫不下于男子。
大应第一场男女混合的马球赛就发生在春猎上,由绾宁郡主一手促成。
三年前,绾宁郡主在女子马球赛上大杀四方,便将目光放到了男子马球赛上。最后还真被她组到了两支男女混合的队伍,每队十人,男女各有五人。
那场比赛很精彩,武德帝看后,大赞场上的女子巾帼不让须眉,各个都赐了赏。
不仅如此,那场比赛还促成了两对有情人。
往后两年,混合马球赛也成了春猎的保留项目。
烛火摇曳。
李清姿静静望着顾盼,烛光映着她的脸,衬得她的五官愈发艳丽。
“明知苏御心里没有你,却还让你去毛遂自荐,还是以那样自毁形象的理由,你可会怨我?”李清姿轻声问顾盼道。
“母亲怎会这样想?您是用心良苦,女儿明白的。”顾盼淡淡地笑着,语气里没有丝毫怨气,“况且您当时只是给女儿提了建议,并没有强迫于我,最后做决定的是我自己。”
李清姿闻言,脸上闪过一抹痛色,盼儿这般想,说明她是打心底里信任自己的,可自己却这般算计她。
她将控制人心的手段用到了自己女儿的身上。
就像当初母后对表姐做的那样。
表姐恨惨了母后,那盼儿呢?
等得知了真相,她可会也同何静一般,恨惨了自己?
见李清姿脸色不对,周嬷嬷赶紧上前将泡好的茶水奉给顾盼,打着圆场道:“夫人一到行宫就想到了大小姐您,还让老奴将您最喜欢的菩提茶给备着。”
顾盼接过茶盏,刚沏的茶水散发着袅袅热气:“女儿多谢母亲。”
再怎么不愿也是要做的,没有什么能比复国更重要!
李清姿闭了闭眼,强行压下心底的痛意,缓缓道:“你想出手对付顾夏,却被母亲叫清莹给挡了回来,就连周嬷嬷也怪我不心疼你,她是榆木脑袋想不明白,但是盼儿,你得明白,你必须要受委屈,还要叫瑞王妃看到你的委屈,如此这些委屈才不算白受。世子明知顾夏已经定了亲却还坚持要纳她,这般执着,我们手上的证据根本不足以叫他对顾夏死心,所以只能从瑞王妃身上下功夫。一个水性杨花的女人,王妃定然不喜,而一直陪着她的你,贤良淑德,进退有度,王妃对你只会越来越满意,由她撮合,你跟世子才有进一步的可能。”
顿了顿,李清姿又说:“男人啊,对于得不到的东西,他们能惦念一辈子,可一旦得到了,就不新鲜了,届时你再对世子剖白心迹,何愁他不对你上心?也只有这样,你不能生养的谎言才能被揭过去,世子妃这个位置才可以坐稳。”
李清姿说的这些顾盼当然懂,她最开始就是抱持着这样的想法,可世子对顾夏实在太好,好到她嫉妒,疯狂地嫉妒。
没有哪个女人能看着自己的丈夫对别的女子极尽宠爱而无动于衷。
尤其这个女人还是顾盼,出身高贵,又占有欲极强的顾盼。
“天时地利人和,天时列首,可见时机的紧要,盼儿你要稳住,一切听母亲的安排。”李清姿谆谆说道。
烛花“辟啪”响了一声,衬得屋里愈发安静。
李清姿这话彻底点燃了顾盼的怒火,她脸上维持了许久的平和面具终于碎了,胸膛剧烈起伏,俨然是愤怒到了极点:“还不够吗?成亲这么久,我所受的屈辱还不够吗?”
她竟已这样不满!
李清姿心下震动,同时深知自己是拦不住她了。
想到盼儿原本在春猎上的计划,难道……即便小叶未至,她也仍要一意孤行?
不!不行!绝不能叫她坏了她们的大事!
李清姿痛苦地闭了闭眼。
难道真的只能舍弃盼儿了吗?
李清姿也是母亲,最是知晓子女在母亲心中的份量,以盼儿现在的作为,完全不足以让瑞王妃因为心疼她而勉强自己的儿子。
现在出手,不仅收效甚微,反而会断送盼儿在王府的最后一丝希望。可她没有选择了,盼儿这般已彻底脱离她的掌控。
一个不定时的炸弹,于她们的计划完全无益,必须清除!
李清姿艰难地压下心中涌起的煎熬,温声道:“母亲自然知晓你受的委屈。”说话间,她温柔地抬手拍了拍顾盼的手,“母亲已经安排清莹着手了,这次不让小叶跟着过来,就是为了在王府里布局,等春猎归后你便可寻机会动手。”
“真的?”本以为对方又要劝服自己,不想却得了肯定的回答,顾盼惊喜极了。
李清姿笑着点头:“我本打算过了夏月在谈此事,可见你如此委屈,母亲又怎么忍心。”
顾盼闻言眼眶一红,母亲这样记挂她,刚刚说的每一句也都是为她着想,可她却那样同母亲置气。
“方才是女儿失态了……”
“傻孩子,你同母亲又何必说这些?”李清姿注视着顾盼,目光柔和,“但是盼儿,春猎期间不要去寻顾夏的麻烦,也不要想着戳穿她的身份,若有人问起还要帮着周全,世子的名声不能受损,眼下是考察太子人选的最关键时刻,你不能给他带去一点儿麻烦,所有的事情,都必须私下进行,明白吗?”
李清姿说话的速度还是那么不紧不慢,却意外的不容回绝。
顾盼点头:“女儿知道分寸的,您请放心。”
李清姿牵了牵嘴角,烛火轻轻摇曳,在她眉眼碎了一捧光:“夜深了,你早些回去吧,今日奔波了许久,早点休息。”
顾盼顺势站起,福了福身:“那女儿就先行告退了。”
李清姿面上露出一点笑意,道:“去吧。”
顾盼告辞离开,李清姿望着她远去的身影,唇角笑意顿敛。
第46章 骑射
清晨。
用过了早膳,苏绾宁便带着顾夏去给瑞王妃请安。
王妃住的是主院,要宽敞一些,但不如郡主的小院精致,这里处处都透着一股低调简约的气息。
顾盼也早早地过来了,与顾夏两人碰了个正着。
给王妃见完礼后,顾夏又规规矩矩地给顾盼行了礼。
顾盼笑着让她免礼,还温和地关怀了她几句。
顾夏一一应着,并没有多说奉承的话,瞧着不卑不亢,也不矫揉造作。
瑞王妃始终保持着微笑。
“前面的开猎祭典应该快结束了,咱们在这坐一会儿,等骑射比赛快开始了再过去。”瑞王妃边说,边吩咐婢女们上果子茶和糕点。
这是顾夏第一次这样近距离地接触瑞王妃,她的目光在王妃的眉眼间凝了一瞬,不知道是不是常年礼佛的缘故,王妃的周身充盈着一股不能言表的平和之气,让顾夏的心也跟着静逸了下来。
“夏夏,来这坐。”苏绾宁在王妃的下首落座,见顾夏还站着,忙招呼她道。
顾夏有些迟疑。
瑞王妃见状,也说:“去坐下吧,这儿不是王府,没有那么多规矩,你放自在些。”
话毕,瑞王妃状似无意地扫了顾盼一眼。
顾盼正瞧着顾夏,眉眼柔和,眸中的笑意如春水潺流,不见一丝不悦。
也是个识大体的好孩子,只是可惜了。瑞王妃心下叹息。
“……多谢王妃。”顾夏本想自称婢妾,可想到苏御的话,又将那两个字咽了回去。
“母妃一向温和,妹妹你不必如此拘谨。”顾盼也笑着劝慰,顿了顿,又说,“也是我的疏忽,平常该带妹妹一起到母妃跟前走动的。”
“世子妃宽厚,是妾身之幸,但妾身不能不守规矩。”顾夏轻声说道,她略低着头,脸上带着浅浅的感激。
瑞王妃闻言颔首:“正是这个理儿,你是个懂事的。”
瑞王妃很清楚,顾盼并非自己真正的儿媳,可她毕竟占着这个名头,那就该给她这个体面,这也是瑞王妃一直没有召顾夏一见的原因。
眼下听顾夏这么说,就知她是懂分寸的,心中不由越发满意起来。
这其实也是瑞王妃第一次这么近距离地观察顾夏,她定定地看着她,不错过她脸上任何一点细微的表情变化。
不得不说,顾夏的应对,瑞王妃是满意的,她喜欢识大体的姑娘。
要说对方有哪里不好……大抵就是御儿对她实在太看重了。
作为一个母亲,总会不由自主地担心自己的孩子吃亏,即使瑞王妃身份尊贵,也不能免俗。
她的儿子她是知道的,在顾夏之前连女人都没有碰过一个,不像其他的男子,早早便有了好些通房侍妾。
所以瑞王妃总是担心苏御对顾夏的感情过于投入,却得不到同等的回报。
几人说话的时候,苏绾宁已经吃完一盏果子茶,她拿着空了的茶盏对王妃说:“还是母妃这儿的果子茶最好喝,再给我来一杯。”
瑞王妃闻言,收拢心绪,笑说:“你慢些喝,没人跟你抢。”
“那可不一定,万一两位嫂嫂也喜欢呢,我怕母妃您没有带够食材啊,还不得先多喝几杯。”苏绾宁笑嘻嘻地说,“夏夏你也尝尝啊,这果子茶酸酸甜甜的,味道可好了。”
顾夏震惊于绾宁的那一声嫂嫂,见周围其他人都没觉得不妥,才稍稍放下心来,顺势拿起茶杯喝了一口。
“酸甜适口、清香四溢,确实好喝。”
“是吧。”见她同自己口味一样,苏绾宁很是欣喜。兄长就不喜欢这个味儿,以前没少嫌弃她的口味,现在嫂嫂也喜欢了,看他以后还敢不敢说她!
“盼儿可要再来一盏。”瑞王妃无意冷落顾盼,笑着问她。
“绾宁妹妹都这般说了……”顾盼歪了歪头,说,“那便再来一盏吧。”
“看看,看看,我就说嘛。”苏绾宁嚷嚷着,让丫鬟快些先给自己斟上,她一脸故作的焦急,可到底还是没有绷住,露出了笑来。
几人见状,也都笑了。
气氛顿时轻快不少。
瑞王府人丁单薄,王妃膝下只有一子一女,已经很久没有这般热闹了,叙话的时间不觉拖长了些。
当然,多半时候都是绾宁在说,顾盼和顾夏偶尔搭上两句,瑞王妃则笑眯眯地听着。
苏绾宁足足吃了三盏茶,直到有内侍来请,方止了话匣子。
瑞王妃率先站起,道:“那我们便过去吧。”
昨日还一片开阔平坦的草原,经过一夜,已被分成了三个区域,正中前面的是皇帝与随行妃嫔之位,左右两边则分别是男宾区和女宾区。
通体金黄的皇帐气派恢弘,十分醒目。
皇帐两侧,整齐地列着两排锦棚,欢快的笑声杂杂嚷嚷。
众人见瑞王妃到来,纷纷退避行礼。
骑射比赛眼看就要开始了,瑞王妃便也没和众人寒暄,同顾盼几人交代了两句,就径直去了专属的位置上坐下。
瑞王妃的座位被安排在康王妃和二公主的中间,康王妃的另一边是端王妃,三公主则紧挨着二公主坐。
三妯娌和两位公主坐在正中头排,视野最好的位置,她们身后是几位阁老和重臣家的夫人,李清姿和虞清就在其中,两人中间隔了一排,虞清坐在第二排,李清姿则在第四排。
顾夏跟着顾盼和苏绾宁一起,坐在一群官家少夫人和官家小姐的中间,同排的还有端王世子妃和端王府的清宁、溪宁两位郡主。
双方相互见了礼,便各自落座了。
几人才坐下不久,场中的骑射比赛就开始了。
大应尚武,京中的官宦子弟无论文武,皆好骑射,因而场上的参赛人数不少,比赛也被分成了两轮,一轮是官宦子弟之间的较量,还有一轮是皇家侍卫与禁卫军间的抗衡。
侍卫和禁卫军的比赛被安排在前头。
男子们都非常期待这场比试,纷纷翘首以盼,就连武德帝也紧紧盯着。
参赛者们也不负他们的期待,各个都是好手,比赛很是胶着。
绾宁郡主是好武之人,女眷这边就属她看得最入神,一会儿给这个扔彩头,一会儿又看好那个,瞧见自己看好的侍卫落了马,气得直跳脚。
溪宁郡主也跟着她一块瞎起哄。
一个时辰后,一名姓李的皇家侍卫拔得了头筹。
“李飞身手不错,但远不及你。”皇帐里,武德帝笑着赐了赏,随后对苏御说。
“李侍卫毕竟没有上过战场。”苏御淡淡地回。
说到战场,武德帝舒展的眉目微凝:“入了三月,天候渐暖,平城那边,烽火又起了。”
平城北面与鞑子接壤,每年开春,鞑子的军队就会南下抢掠,战事频发。
苏御闻言也拧起眉来,中原与鞑子的战争已持续了上千年,几乎每朝都是如此,来来回回,循环反覆。
如此战事,劳民伤财,可又不能不打,总不能叫鞑子肆无忌惮地犯境吧?
苏御一直在思考一劳永逸的法子。
若能率军攻入鞑子的王庭伊列,一举重创鞑子,或许可以换来长久的太平,只是伊列位于草原深处,又有沙漠天险,实非易事……
就在两人沉思之际,第二场比赛开始了。
官宦子弟间的较量不比武将们焦灼,却更具观赏性,因而也更受女眷们青睐。
芝兰玉树的少年们,骑着高头大马,浑身散发着蓬勃的力量,一举一动疏狂肆意。
为显矜持,女眷们不会一直盯着下方瞧,不时就会侧过头同身边的人说上一句话。
康王妃笑着问端王妃道:“大嫂,听说这次骑射五郎也差人去报名了?”
端王妃点了点头,出口的语气颇有些无奈:“那孩子啊,无论做点什么,总要弄的人尽皆知,不过这次他不是给自己报的名,而是给旁人。”
“旁人?”三公主是个活络的,闻言很是好奇。
瑞王妃也顺势看向端王妃。
端王妃叹道:“我也不知是谁,据说是他近来新交的朋友,诗画骑射都很是了得。”
坐在后排默默听着几人交谈的虞清微微拧起眉,不知为何,她突然有种不好的预感。
日头渐烈,耀眼的阳光被棚盖遮挡,微风送了凉意过来,清爽怡人。
身侧的夫人和小姐们有的奉承三位郡主,有的则同两位世子妃攀谈,只顾夏身边一片冷清,不时还能收获一些探究的目光。
顾夏也不在意,安静地看着比赛,怡然自得。她并不想成为什么焦点,可有些目光她不得不受,既然如此那就只能当做没有看见了。
殊不知她这副模样,反而更加引人侧目。
顾夏今日的打扮并不出挑,穿的是那身荷绿色的骑装,耳饰是白珍珠,头上也只简单地别了个玉蝴蝶的发簪,很清爽的装扮,可细细一看,就会发现她这一身衣裳是用极名贵的妆花缎裁剪而成的,妆花缎素以轻柔著称,春日的风多轻啊,吹拂过来,竟能吹得她的衣裙如花朵般飘动,翩翩欲仙,愈发给人一种只可远观的疏离感。
苏绾宁不耐烦听奉承的话,无论旁人同她说什么都嗯嗯啊啊地应着,一副心不在焉的模样。
日渐高升,参与比试的男子们一个接一个上场。
突然,苏绾宁倏地从位置上起来,跳出锦棚站到外面的一块高台之上,一双好看的眼睛紧紧地盯着下方正在射箭的男子。
身侧的夫人小姐见状,不由发出一阵惊呼。
顾盼也担心地道:“妹妹快些下来,仔细摔着!”
“我在这看得更清楚。”苏绾宁摆摆手,叫她不用多管。
顾夏没有注意绾宁,她的目光也落到了场中那人的身上,一瞬不瞬,他怎么会在这?
猎场中间,齐星礼御马,举弓,放箭,箭矢正中靶心,高高扬起的马蹄紧接着向下一个箭靶飞驰而去,随后又是一套行云流水的操作。
同一时间,另一边的定远侯夫人也同苏绾宁一样,突兀地站了起来,双目死死地盯着下方。
“侯夫人这是怎么了?”旁边的国公夫人见虞清突地站起,面色煞白,不由问道。
锦棚外,旌旗摇摇,阳光透过摇曳的旗帜落到虞清惨白的脸上。
光影交织间,面容苍白的女子目露赤色,神色狰狞,直看得国公夫人心头一跳,不自觉往外挪了挪身子。
前头的几位皇亲也转过脸来,见其面色纷纷一怔。
李清姿率先反应过来,她飞速地看了黄嬷嬷一眼,黄嬷嬷意会,快步上前扶住虞清,一根细细的银针随着黄嬷嬷地搀扶没入虞清的身体,虞清立时瘫软在黄嬷嬷怀里。
黄嬷嬷半揽着虞清,连连告罪道:“我家夫人身子不好,昨天奔波了半日,今日又起的太早,这会儿有点受不住了,惊扰诸位贵人了。”
端王妃见状,忙说:“你赶紧带侯夫人下去休息,请太医好好瞧瞧,可莫要出什么岔子。”
黄嬷嬷又好生谢恩了一番,才半搂半抱着虞清离开锦棚。
小小一个插曲,很快就揭了过去。
瑞王妃若有所思地看了李清姿一眼,才转回头,她应该没有看错,刚才李夫人在冲定远侯夫人的嬷嬷使眼色。
她们是什么关系?
猎场上,齐星礼射出最后一箭,抵达了终点,他用时不长,每一箭的准头也很不错。
“那是林府的哪位公子?”顾夏突然听到身边有人这样问道。
瞬间,周围的女眷都窃窃私语起来。
“我亦不知,你知道吗?”
“我也不知道。”
“回头让我兄长去打听打听。”
顾夏怔住了。
为何在场的人都不约而同地认为齐星礼是林府的公子?哪个林府?
顾夏下意识转眼去看顾盼。
顾盼仍旧一脸恬淡,嘴角的笑容并没有因为齐星礼的出现而有所变化。
顾夏垂下眼帘,是了,顾盼并没有见过齐星礼,即便见过,她应当也不会在意。
一阵风吹过,带起顾夏额前的发丝扫过眼前。
顾夏本能地别开头,却见前边高架上的绾宁还紧紧盯着齐星礼的背影,素来豪爽爱笑的姑娘,此刻眼中唯有一片倾慕。
第47章 纵马
齐星礼的出现,不仅惹得年轻的少女少妇们好奇,另一侧的夫人们也小声地打听起他的身份来。
这样的场合,可是为家中适龄女郎相看夫婿的大好时候。
二公主性子开朗,平素最喜牵线保媒,当下就派了身边的姑姑出去打听。
周嬷嬷见状,在李清姿地默许下悄悄追了出去。
“秦姑姑,留步。”
秦姑姑闻声回头。
迎着对方疑惑的目光,周嬷嬷故作为难了半晌,才叹息一声,说:“那位公子的来历,我知道。”
……
没一会儿,秦姑姑就回来了,她凑到二公主耳边小声地说了些什么。
二公主面上闪过一抹错愕,眼神不由地飘向李清姿。
李清姿不着痕迹地冲她点了点头。
二公主又看了眼毫不知情的瑞王妃,笑着对众人道:“原来那位公子就是五爷引荐来参加春猎的朋友,据说是秀山书院的学子,身上已经有秀才的功名了。”
二公主这话说得委婉,可在场哪一个不是人精?当下就听出她话中的深意。
一座名不见经传的书院的学生,身上又只有秀才功名,与她们的女儿完全不是一路人,不必浪费时间了解。
李清姿感激地冲二公主笑了笑,衣摆下的双手却狠狠地攥了起来。李清姿可以想像,刚刚周嬷嬷是用了怎样不堪的言语诋毁礼儿,才换得现在这样人人不屑的结果。
该死的苏逞!
“那孩子居然不是定远侯府的血脉,瞧着很有西河林氏的风骨啊。”身后有一夫人悄声说道。
李清姿闻言,忙稳下心神,转头往后看去,说话的是大理寺卿杨元敬的夫人。
杨元敬是林允南的顶头上司。
顷刻之间,李清姿就有了计较,她笑着对杨夫人说:“人有相似,倒不稀奇,哪能瞧着像谁就是谁家的血脉,这世间生得不像父母的孩子也大有人在。”
杨夫人一想,也是,她家长女就生得不像她,也不像她夫君:“顾夫人说的是,是我狭隘了。”
李清姿:“不过一些浅见,杨夫人言重了。”
场内的比赛还在继续。
最后夺得头名的是归远将军家的次子,李青。
也是李飞的嫡亲弟弟。
春猎头两场比赛的魁首,都被李家兄弟给夺了去。
一门双冠,武德帝大大赞扬了李将军一番,赐下重赏。
李夫人非常自豪,红光满面地接受着众人地夸奖。
另一边的李小姐也是同样,两个哥哥都拔得了头筹,令李姝倍感有面子。
方才绾宁郡主咋咋呼呼地给这个扔彩头,给那个扔彩头,就是不选她大哥,委实让她气了好一阵。可人家是郡主,身份高贵,她也不好以下犯上,就只能憋着,这下总算是扬眉吐气了。
李姝挑衅似地看向苏绾宁,不想她竟已不在高台之上,位置上也没看见她。
她是什么时候离开的?
她怎么就离开了?
她是故意的吧?
她肯定是故意的!
李姝又被气到了。
午后有场女子的狩猎比赛,比赛过后是篝火晚宴,所以中午各家都是回行宫自行解决的。
康王府与瑞王府的居所同在东面,两位王妃自然而然地走到了一起,轻声细语地说着话。
“二郎近来身子可有好些?”瑞王妃问道。
康王妃笑说:“入了春就好多了,咱们出发来了行宫这边,他也收拾收拾去了慈恩寺,说是要陪大姐姐待上一阵。”
瑞王妃也笑道:“他们姑侄一向感情好。”
“可不是嘛,都快赶上我这个母亲了。”康王妃很无奈。
“二郎这孩子,不说大姐姐,便是我和大嫂也很喜欢,他从小就是个贴心的,稍稍逗一逗他就咯咯笑得欢乐,不像我家三郎,整就一皮猴到处闯祸,也不似大郎那般老成,自然要讨人喜欢些。”
“二嫂这话可就埋汰四郎了,说到讨人喜欢,还是得看四郎。”
说着说着,两人就聊起了当年的旧事。
顾盼和顾夏缓步跟在后头,听见两位王妃说起世子们年幼时的趣事,两人都很识趣地放慢了脚步,与前边隔出一小段距离来。
“也不知绾宁去了哪儿?妹妹你知道吗?”顾盼放低了声音,明知故问道。
苏绾宁是比赛中途走的,走得悄无声息,并没有特地告知顾夏,这点一直和顾夏待在一处的顾盼自是清楚。可她还是这样问了,其中地嘲讽意味不言而喻。
——郡主带你来了春猎又如何?还不是想抛下你就抛下你。
顾夏却仿佛没有听出顾盼的话中之意般,笑说:“妾身也不知晓。”
顾盼歪头看着顾夏,半晌,她忽然长叹了声,语重心长道:“你也别怪姐姐我多嘴,世子让郡主带着你,可郡主却这般中途弃你于不顾,实在不像话。”
顾夏心平气和地说:“郡主突然离开定然是有要事,况且还有世子妃您和王妃在,怎能算弃妾身于不顾呢?不打紧的。”
顾盼慢慢敛去脸上的笑意,冷冷望着顾夏。
她瞧着很从容,就仿佛换了个人似的,一点儿也没有曾经还在尚书府时的唯唯诺诺。
直到现在,顾盼才真正意识到,这位原本不被她放在眼里的五妹妹,是真得变了,变得再难让人忽视。
“妹妹还真是想得开啊,反倒衬得姐姐我过于计较了。”顾盼再度扯起笑脸,悠悠道,“也是我的疏忽,妹妹毕竟与我不同……又怎好过问郡主的行踪,若是让人知晓,可是要挨板子的,还是想开点儿好,能活得久点。”
明晃晃地炫耀加讽刺,可顾夏还是一副没有听明白的模样,眼观鼻鼻观心,迳自前行。
不远处就是康王府所分到的宫殿,几人顿足相送。
又行了一小段路,便到了东配殿,瑞王妃吩咐顾氏姐妹直接回去休息,之后也不必再来请安,午膳会直接送去她们的院子。
“是绾宁特意求着你来的,又中途将你丢下,那孩子着实是被我给宠坏了,你跟她同住,可要担待着她点。”交代完毕,瑞王妃温声对顾夏说。
“王妃您言重了。”顾夏毕恭毕敬地回道。
瑞王妃有心同顾夏多说几句,可顾盼还在一旁站着,便歇下了这份心思,说:“你们都退下吧。”
姐妹两人双双行礼告退,她们所住的院子不在同一个方向,出了门就左右分开了。
顾盼住在明远堂。
从主殿回明远堂的这一路,顾盼一句话没说,脸上也始终挂着温婉的笑,可等进了屋,门房刚被关上,她就彻底变了脸。
她都这般悉心侍奉了,母妃为何还要同顾夏说话!
郡主会丢下她说明郡主一点也不在意她!不过是个妓生女,居然也敢对着自己蹬鼻子上脸!
张嬷嬷一直寸步不离地跟着顾盼,见她拿起一只杯子,忙道:“世子妃您消消气,夫人已经为您筹谋,那贱蹄子得意不了多久的。”
行宫可不比王府,这里的桌椅杯盏都是登记在册的,少了一只都要被细细盘问。
顾盼也知晓其中的厉害,闭了闭眼,强行压下心中的火气。
顾夏这边就平和多了。
她回来没多久,午膳就送了过来。
绾宁依旧不见踪影,顾夏便自个儿安安静静地用了饭。她昨晚没怎么睡好,又看了一上午的比试,还真有些累了,便闭起眼睛靠在榻上假寐。
她看似已经睡着,实则还在琢磨绾宁的事。
方才苏绾宁看齐星礼的眼神,让顾夏感到不安,那是情窦初开的少女看意中人的眼神。
可绾宁怎么会?
她跟齐星礼完全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总不能是一见钟情吧?齐星礼长得虽好,但也不至于……绾宁又不是没见过好看的男子。
还有就是齐星礼。
能有资格参加春猎的都是官宦人家,他是怎么进来的?又是如何出现在的骑射场上?锦棚里的夫人小姐们为何都觉得他是定远侯府的公子?
顾夏试图理清这一切,不想却越理越乱。
迷迷糊糊间,顾夏好像睡着了,又好像没有。
“主子。”喜儿走到顾夏身边,悄声唤道,“世子请您过去一趟马场。”
顾夏还沉浸在瞌睡的余韵里,缓慢地睁开双眼,眼里氤氲着水汽,疑惑的“嗯”了一声。
见人没有回神,喜儿又重复了遍:“世子爷请您过去一趟马场,他在那边等您。”
“世子爷请我过去马场?”顾夏总算反应过来,她一边撑着坐起来,一边问,“现在?”
喜儿点点头:“您的骑术是刚学的,世子不放心您一个人进去森林里。”
想到骑马,顾夏莫名脸一红。
“知道了。”
顾夏在喜儿的服侍下重新梳了发髻,衣服倒是没有换,她这一身骑装穿着过去马场正合适。
苏御见了也是这么说的。
顾夏走近他时,苏御的目光在她身上停了好一刻,才道:“这身绿的你穿着也好看。”
也……
顾夏不动声色地远离了苏御几步,她可没有忘记他教她骑马那天发生的事,那件芳姑姑口中非常珍贵的红色骑装,顾夏是绝对不会再穿第二次了!有那么一瞬间,她简直连马都不想骑了。
苏御牵着一匹栗色的马驹对顾夏说:“还知道怎么上马吗?”
顾夏戒备地看着苏御。
苏御见状,挑了挑眉,显然也想到了什么,眼里浮现笑意。
顾夏没有错过苏御那个短暂的笑容,脑海不由自主地浮起一些画面……顾夏气急且羞,怒瞪苏御一眼,转开脸不看他。
苏御也不在意,牵着马走上前,态度自然地将马缰绳递到顾夏手里。
顾夏接过马绳,还是不看他,倒不是生气,单纯就是不想理他。
苏御就这么看着顾夏耍脾气,觉得有意思极了。
原先的顾夏,便是不高兴了,也还是会强忍着,摆出一副恭顺的模样,现在就不一样了,还敢不理他,真是越发的小性子了。但他喜欢。
苏御忍不住捏了捏顾夏的耳朵,说:“再练练骑马,待会儿和我一起进林,我再教你射箭。”
闹归闹,顾夏也知道这是为了她好,抬步走到马儿身边,亲昵地摸了摸马脖子,随后小心翼翼地翻身上马,揪着马绳“哒哒”地走了几步。
这些都是苏御教她的,要想骑好马,首先得和马儿处好关系。
苏御手上拿着一条木枝,道:“你的骑姿还是不对。”
说着,他用木枝在顾夏的腰臀上,还有大腿处轻轻敲了两下。
“太翘,太弯,还有这儿——”木枝缓缓上移,落在顾夏的胸前,“锁得太紧,放松一点。”
接连挨了三下,还都落在不可描述的地方,让顾夏很难不去怀疑他是不是故意的。
可就这么稍稍走神了片刻,苏御手里的木枝又落到了她的后背:“莫要走神了,骑射的时候务必要集中精神,否则会受伤的。”
顾夏闻言忙收敛心神,认认真真地按照苏御教得去做,已经有了基础,又花上小半个时辰巩固,顾夏的骑姿总算得了苏御的认可。
从马上下来时,顾夏还有些意犹未尽。
苏御扶了她一把,将水囊拧开递给他:“喝口水,休息一会儿。”
顾夏接过水囊,一连喝了几口,问道:“我们什么时候进林?”
苏御认真地打量着顾夏的脸色,见她除了脸颊微红,发丝微乱,便没有其他不适,才道:“我先带你在外面跑一跑,没问题了我们再进去。”
话落,苏御吹了一声口哨,一匹高大的马儿立即“哒哒”着跑过来。
那马儿通体乌黑,只有四只蹄子是白色的,顾夏刚来时就注意到了这马,它实在是美丽,大大的眼睛湿漉漉的,毛皮油光水滑,在阳光下看起来闪闪发亮。
苏御看她一瞬不错地盯着马看,笑道:“这是踏雪,是我十二岁生辰那年,皇祖父赐下的,已经跟了我多年,你喜欢?”
顾夏点点头,赞叹道:“它好漂亮。”
“那你摸摸它。”
“我可以吗?”顾夏欣喜道,这马虽然漂亮,但浑身都透着一股高贵冷傲、生人勿近的气质。
“踏雪确实气性大,寻常也不让人碰,但是你不一样。”苏御鼓励地看着顾夏。
顾夏试探着伸出手,落在踏雪的脸上,踏雪打着响鼻,乌溜溜的眸子望着顾夏,旋即将头乖乖垂下,由着她抚摸,当真是乖顺极了,一点也没有方才的高贵冷艳。
“你看,它也喜欢我。”顾夏兴奋地转头对苏御道。
苏御走到顾夏身边,低声说:“马儿的嗅觉最是灵敏,你身上都是我的气味,它当然喜欢你。”
“……我去跑马了。”
顾夏转身想走,却被苏御一把抱住,一个翻身,连带着一起骑上了踏雪。
“你——”顾夏话未说完,苏御就抖开缰绳让踏雪撒开腿跑了起来。
迎面的风很大,顾夏一时慌了,下意识往后,向苏御怀里缩去。
“别慌,要坐稳,心稳了,身自然也就稳了。”顿了顿,苏御又说,“我在。”
两个字,仿佛给了顾夏无尽的力量,她慢慢坐直身子。
踏雪越跑越快,顾夏觉得自己仿佛变成了一朵云,正逆风而行。
马缰绳不知何时被交到了顾夏手里。
苏御的大手揽在顾夏腰间,视线一直落在她的身上。
顾夏看着单薄娇小,却很有骑马的天赋。
在苏御的认知里,上一个这么快学会骑马的人还是他自己。
顾夏骑着踏雪畅快地跑了两圈,下马的时候踏雪还恋恋不舍地蹭过来,显然已经非常喜欢顾夏了。
“好玩吗?”苏御问她。
顾夏莫名看一眼苏御,她这么认真地练习骑马怎么能是玩呢,他问她这话怎么像问孩子一样……可顾夏也不能否认,因为确实挺好玩的,顾夏勉强点了点头。
苏御觉得她可爱得很,取了帕子替她拭汗。
虽然跑马的只有他们两个人,可马场四周还是有不少伺候的人的,四下里这么多眼睛看着,顾夏很不好意思,接过帕子说:“妾身自己来就行。”
正好这时,号角吹响,可以进林了。
第48章 狩猎
由于狩猎比试的主角是女眷们,所以礼部给安排的狩猎时间并不长。
未时吹角进林,酉初鸣金盘点,满打满算也才两个时辰。
之后再由皇帝陛下钦点头名,赐下赏,狩猎比赛就算结束了。
晚间的篝火宴以烤肉为主,所炙烤的便是下午所猎得的猎物。
为了避免出现女子们所猎的猎物不够众人享用的状况,部分男子也会骑马进入森林,一来可以多打一些猎物,二来也可以护着点自家女眷。
当然,这其中也不乏有藉机作弊的,但男子们所给予的都只是些无伤大雅的小猎物,以全了部分不善骑射的贵女们的脸面。
这种事大家心知肚明,也不说穿。
比试的头几名凭借得都是真功夫,其中就以绾宁郡主和李将军家的李姝最为优秀,这两人之间的竞争也尤为激烈。
去年赢的是苏绾宁,前年获胜的则是李姝。
其实苏绾宁贵为郡主,是有优先选择狩猎路线的特权的,她若有意,行宫的侍卫也很愿意悄悄告知她哪边的猎物最多。
可绾宁不屑作弊,每每都让李姝先选,而后再自己选。
输了不打紧,但是赢,她要堂堂正正的赢!
号角吹响。
苏绾宁第一个向着森林奔去。
李姝紧随其后。
苏绾宁策马跑在最前面,一身火红的骑装在空中划出一道艳丽的弧线,热烈、奔放,美得惊心动魄。
“绾宁妹妹果然一马当先。”苏逞望着那个方向,以一种果然不出所料地口气道。
齐星礼闻言往那边看了一眼,立马就收回了目光。
非礼勿视。
苏逞一直在不动声色地观察齐星礼,见状,暗暗在心里点头,他对齐星礼的自觉很满意。
哎,谁让绾宁是个拎不清的呢?作为兄长,他只能多担待着点。
上午的骑射比赛结束后,苏绾宁特意派人来请齐星礼过去一叙,说是要向他道谢。
齐星礼虽感不解,但还是赴了约。
苏逞自然也跟着一起去了。
齐星礼也是见了苏绾宁后,才知晓那个在曲水流觞宴上中途离席的邻座居然是个女子。
还是郡主,苏御的嫡亲妹妹。
她谢他为她挡的那几杯酒。
不说齐星礼感到诧异。
就是苏逞听了绾宁的话后也很是恼火,他很想剖开这丫头的脑袋看看里面都装了些什么!
她到底是怎么想的?
居然跑到齐星礼面前自爆身份,让本已揭过的曲水流觞宴事件又多了个知情者!
好在,齐星礼是个知趣的,当场承诺自己绝不到处乱说,如此才算保住这傻丫头的名节。
入口处马蹄嘶鸣,热闹非凡,苏御则带着顾夏从马场这边进入了森林。
顾夏是第一次射箭,且一上来就是难度极高的骑射。
虽有苏御领着,又手把手地教导,可顾夏还是没能有所收获。
整整一个下午,她放了数不清的空箭,连一根山鸡的羽毛都没有碰到。
顾夏也不气馁,看着被自己射歪的那一箭箭,她还挺知足的,毕竟这些箭都有好好地射出去。
不说准不准吧,总之射箭,她是学会了。
趁着顾夏下马歇息的空档,苏御拿过她的弓箭,左手握弓右手拉弦,“嗖”的一声,一只路过的野兔就这么被他钉在了地上。
“您可真厉害。”顾夏见状由衷地夸赞道。
苏御看她一眼,没有说话,突然策马向前,再次举起弓。
一箭、两箭……
他仿佛同时射出了四箭,最后一支箭还在地上微微晃动,他就已勒马停下,踏雪扬起两只雪白的前蹄,异常的漂亮。
顾夏还是第一次见苏御显露身手,不觉专心致志地望着他。好一会儿,才意识到自己看得太专注了,忙转开视线,顺着箭矢的方向看去,一只野鸡被四支交错的箭牢牢地定在地上,挣脱不得。
苏御翻身下马,将弓箭递给顾夏:“你试试?”
顾夏犹豫了一会儿,还是接过弓箭,想着苏御说过的要诀,慢慢静下心来,瞄准,拉弓,放箭。
箭矢射穿野鸡。
“我射中了。”顾夏眨了眨眼,有些不敢置信地对苏御说。
“嗯,你射中。”苏御上前拾起野鸡,同方才猎到的野兔放到一起,问她,“你要怎么奖励我?”
顾夏一时不解,反问他:“什么奖励?”
“我教你骑马,又教你射箭,总不能白教吧。”苏御耐心地跟她解释,“你总得给我一些报酬。”
这还带要报酬的?
“是您自己主动要教我的。”顾夏轻声说道,言下之意,我可没有求你。
忽地一阵风吹来,吹落顾夏一缕鬓发,乌黑的发丝贴在她那张奶白水嫩的小脸上,有种无法形容的美丽。
头顶日头正盛,风里蓦地夹杂了几丝燥热。
报酬之言,苏御本是随口一说,她方才看他的眼神太专注了,令他忍不住想逗一逗她,可眼下,他是真心想讨些报酬了。
“我都主动教你了,你怎地还不知主动给报酬?”
哪有这样的道理!这不是赖皮吗?堂堂世子爷,也好意思……
顾夏看他一眼,无奈道:“好吧,您想要什么报酬?”
苏御想了一会儿,说:“暂时还没想好,等我想好了再同你讨。”顿了顿,他又说,“放心,我要的,你都给的起。”
苏御说这话时的声音,低沉柔哑,不急不缓。
顾夏闻之猛地又想起他头回教她骑马那天的事了,脸颊倏地爆红。
轻纱帐里,气氛旖旎。
他非得让她在上面。
他们还从来没有这样过,顾夏羞得完全不知道该将目光落在哪里。
她练了一日的马,根本就使不上劲儿。
可他却那样过分,不仅不体谅她,还一本正经地同她说骑马的注意事项,最后逼得她连连求饶,才肯放过她。
想到那回,顾夏就觉得自己答应的太爽快,亏了,她咬咬牙,说:“爷,咱们先说好了,您现在只能有一个报酬。”
苏御挑了挑眉:“好,都听你的。”
顾夏顿时松了口气。
可她刚放下心,就听见苏御说:“一码归一码,我的夏夏可真是聪明,算得这样清楚,那这仅剩的一个报酬,我定也要好好跟你算,绝不中途心软,半途而废。”
顾夏愣了一下,几乎是瞬间就明白了苏御的意思。她恼怒地别开视线不看他,这人怎么这样,青天白日的说这些……看着衣冠楚楚,却这样混账!
苏御见状,笑了,将人掰过来,面对着自己:“你是生气了吗?”
顾夏硬邦邦道:“妾身岂敢。”
“看都不看我了,还说自己不敢?”
顾夏低着头,心跳鼓动。面对苏御,她好像越来越情绪化了,过往的经历告诉她,这样很危险,情绪化容易让她犯错。可苏御真得太纵着她了,纵的她明知这样不好,却还是忍不住如此。
见顾夏依旧耍脾气不讲话,苏御唇边的笑容反而更深了一点,他努力将唇角往下压一压,低声哄道:“好啦,夫君错了,你别生气。你难得有机会来一趟行宫,要玩得尽兴才好,剩下的时间不多,我知道前边有一片桃林,我们一起去看看,好不好?”
顾夏犹豫了一会,问:“会不会遇到人?”
“不用担心。”苏御解释,“这儿较偏,其他人都忙着狩猎,不会有人过来的。”
“那就去瞧瞧吧,正值桃月,想来桃花都开了。”
苏御笑着扶她上马。
“不会让你失望的。”
林中多树,绿意盎然,两匹马并排走在其间。
春日阳光温暖,鸟雀们三三两两地聚在一起,追逐鸣叫。
林间的风,时停时歇,两人一路赏景前行,直至连绵的绿色中开始零零星星地出现了粉。
桃林快到了。
顾夏看着满地落红,忽地起了兴致,一甩缰绳,向前冲了出去。
她想快些看到桃林。
可她毕竟是初学者,所以跑得并不快,苏御始终保持着两个马身的距离紧跟在顾夏的身后,时刻注意着她的跑势。
前方有个弯,顾夏纵马拐过,眼前豁然开朗。
悠悠山涧泉,灼灼碧桃花。
落日余晖下的桃林,美得不似凡尘。
顾夏勒紧马绳,试图将马停下,可她没有控制好,身量也跟着晃了一下。
苏御的动作很快,几乎是瞬间就御马到顾夏身旁,抬手稳了她一把:“小心一点。”
顾夏应了一声,一颗心显然已经扑到眼前的美景之上,她下马走向桃林,赞叹道:“这里可真美啊,才三月中,桃花居然已经开的这样好了。”
苏御将马停好,道:“行宫附近有一片汤池,所以这里的花儿都要开的比别处早些。”
原来如此,难怪地上都是落花,粉粉地铺了密密一层,亦有花朵随风飘入水中。
一袭烟波,满庭暗香,可谓步步是景,美不胜收。
顾夏往前,向桃林深处走去。
一片桃粉中间,她着一身荷绿,十分地显眼。
苏御缓步走在顾夏身后,看她穿梭在桃树之间,姣好的面容在木枝花影间若隐若现,竟比那粉嫩嫩的桃花还要艳丽三分。
苏御忽然心有所动,抬起手,折下一支桃花。
“夏夏。”
顾夏闻言转身:“爷?”
苏御将花枝递出。
顾夏低下头,看到碧绿的叶子簇拥着几个花苞,一朵小小的桃花,粉瓣黄蕊,颤巍巍地绽放枝头。
苏御笑了一下,将花枝别在她的发间。
顾夏不好意思地低了低头,问他:“好看吗?”
苏御没有回答,又用实际行动作了回答。他的手向后,按在顾夏的后脑勺上,低头吻了下去。
这个吻柔软却也强硬,缠绵至极,又凶悍得像是在攻城略地。
顾夏差点招架不住。
一吻毕,苏御低着头,看着顾夏那被他吻到潮红的脸庞和水亮的唇瓣,又有些受不住得再次压了下去,一下一下地轻吮着。
“待会儿我送你回行宫。”苏御这话说得含含糊糊的。
“那您的差事……”顾夏这才想起来,整个行宫的防卫都是苏御负责的,可他却陪自己消磨了一下午。
“狩猎的事情早就安排好了,一应防护也都做了章程,又有平安在外盯着,不打紧的,若出了什么连他也解决不了的意外,他会放出信号让定安马上知会我。”苏御安抚地摸了摸顾夏的头。
顾夏想了想,又问:“陛下那边,您不去伴驾不打紧吗?”
苏御笑了笑,道:“皇祖父若是知道我也进了林,只会高兴。”
顾夏还是有些不放心:“咱们回去吧,妾身想回去休息一会儿,晚间还有宴会。”
“嗯。”苏御应了一声,抬手拢了拢顾夏鬓边的发丝,她的脸上还残留了两分媚态。但也不必担心,这一路回去少说也要小半个时辰,已足够晚风吹散她脸上的媚。
清风吹拂,花香阵阵,气氛正好时,苏御突然开口问顾夏道:“你看到他了吗?”
“谁?”顾夏一时没有反应过来,对上苏御的目光,好半晌,才明白他说的谁。
顾夏沉默了,他刚开始不问,她还以为他不会问了……
齐星礼身份特殊,顾夏不确定苏御介不介意他的存在,犹豫了好一会儿,才斟酌着反问他:“我看到了,您知道他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吗?”
顾夏问完,抬起头,就看到苏御正盯着她,他的面容无比的温和,眼神却十分的锐利,好像刀子一般。
似乎无论什么掩饰在他面前都是徒劳,这个认知,令顾夏不由自主地颤了一下,手心蓦地发凉。
苏御见她这般,不觉叹了口气,缓缓伸出手,摸了摸她的头:“瞧你,怕什么?我只是随意问问。”
顾夏被他的手一碰,心里更是发紧。
“五弟平素最是喜欢结交好友,今岁的曲水流觞宴他也去了,齐星礼夺了魁首,五弟便赠了他一张春猎邀请函。”苏御回答了顾夏刚刚的问题,算是一个台阶。
顾夏紧了紧双手,犹豫了好半晌,还是什么也没有说。他们已经没有关系了,而今的齐星礼对她来说,只是个该避嫌的外男。
苏御很满意顾夏的态度,也看出她的担忧,便说:“你放心,他是五弟带来的人,五弟自会护着,没人能让他吃亏,他在曲水流觞宴上夺魁的那首词,皇祖父也很喜欢。”
顾夏忍了又忍,还是没忍住好奇,问:“陛下也知道他?”
苏御点头:“皇祖父还召见了他。”
顾夏觉得有必要解释一句:“爷,我跟他,从头到尾,都是父母之命。”
开始和结束都取决于父母之命,不是他们两人本来的意愿,顾夏不想苏御误会。她刚刚表现的太好奇了,她怕他想到别的上面去。
“我知道,有你这个解释,足矣。”苏御笑着说道,顿了顿,他叹了口气,再道,“不过我也却是不喜欢你提他,以后我们都不提他了好吗?”
顾夏很自然地点了点头。
两人说完了话,就各自上马离开了桃林。
第49章 篝火
夜幕降临。
草原的天空似乎离地面更近一些,圆圆的月亮从天边升起,半悬在空中,瞧着触手可及。
篝火晚宴就设在湖边的草地上,隔着十几丈远的距离堆了两架篝火,男女眷分别围着不同的火堆而坐。
以天为幕,地为席。
这样的晚宴较为随意,除了皇帝,其他人都没有固定的位置,众人只需自己选择位置落座即可。
顾夏是跟着苏绾宁一起来的。
选席位的时候,苏绾宁特意挑了面朝男眷那边的座位,顾夏同她一道,只好挨着她一起坐下。
苏绾宁心情很好,下午的狩猎比赛她力压李姝得了头名,此时,她正同顾夏说着自己今日的收获,目光却频频往男眷那边看,好似在寻什么人。
顾夏低低咳了一声,提醒她注意影响,被人看到了不好。
苏绾宁意会后,脸一红,一边收回目光,一边掩饰地道:“我在找哥哥呢,方才他向母妃请了安就走了,也不知等一等我。”
苏御就坐在武德帝的旁边,十分显眼,哪里需要这样寻找?
绾宁找得显然另有他人。
顾夏看破,却没有说破,只道:“世子许是还有差事要忙。”
苏绾宁闻言,轻轻推了顾夏一把,揶揄道:“你还替他找上理由了?”
顾夏笑了笑,故作害羞地低下头,内心却是一片不安。
苏绾宁今夜罕见地穿了一身粉底牡丹纹的褙子,衬得她就像衣衫上的花儿一般,还是一朵会笑的花,任谁见了都忍不住多看她两眼。
瑞王妃刚瞧见的时候,也很稀奇,还以为是顾夏帮她搭配的衣裳,不仅夸赞顾夏眼光好,还感叹她们二人投缘,绾宁居然这样听她的话。
可这哪里是顾夏的功劳?
苏绾宁这样完全不似以往的娇俏打扮,简直看的顾夏心惊肉跳。
顾夏也是个姑娘,又岂会不懂绾宁突然这般意味着什么。
想到骑射场上,苏绾宁看齐星礼的那个眼神……
不说齐星礼的出身来历,光他是自己曾经的未婚夫这一点,就难以让苏御松口成全绾宁的心意。
顾夏越是忐忑,面上就越显冷静。
就在她胡思乱想之际,苏绾宁的目光突然定了下来,清澈的眼底一片恋慕。
顾夏顺着她的视线看去,目光的尽头,正是齐星礼。他着一身青色长袍,头戴布巾,火光跳跃,衬得他面如冠玉,很是抢眼。
果然是他,心中的猜测被证实,顾夏反而没有那么忐忑了,但随即又陷入到另一种挣扎之中。
她不知自己该不该规劝绾宁,不劝,绾宁可能越陷越深,可若劝了,堂堂郡主,又是否会恼羞成怒?
还有世子那边,她该将这一发现告知他吗?
“夏夏,哥哥好像在看你。”顾夏正犹豫着,苏绾宁忽然靠过来,低声对她说道。
顾夏视线一转,就见苏御果然面朝这边,只是脸色不太好看。
自己刚刚似乎一直盯着齐星礼看……
顾夏心下一跳,再不敢往齐星礼那个方向看一眼,她不想惹出什么不必要的麻烦,更不愿齐星礼无端受她牵连。
形同陌路,是他们之间最好的结局。
正巧这时,猎物送了上来。
篝火晚宴正式开始。
除了小些的山鸡野兔,还有肥壮的山羊,由两个厨人一起抬着放到篝火上。
猎物都是提前处理过的,尤其是羊肉,被涂了满满一层糖色,火舌炙烤着已经洒过调料的羊肉,羊肉滋滋冒着油光,肉香味当即就飘了出来。
“看,那就是我猎到的羊!”苏绾宁指着烤羊自豪地说。
“这么大!”顾夏也很惊讶。
刚刚绾宁说自己猎到了一只羊,顾夏还以为是只小羊羔,不想竟这样大。
“我就是靠这只羊夺下的魁首。”
苏绾宁话音才落,男客那边突然传来武德帝豪放的笑声,引得女眷们都看了过去,只见那边篝火的一圈男人们都举起了酒碗。
但凡宴席,男人们总要喝上一通酒,吵吵闹闹,不醉不归。
一碗酒下肚,苏御又往顾夏那边看了一眼,见她歪着头,面带微笑地听着绾宁说话。她们的面前摆着一张茶几,几上的白瓷茶碗被火光映红,吸引了她的视线,她看得入神,却不知自己此时的面容比那跳跃的火焰还要更加动人心魄。
苏御的目光没有多做停留,就收了回来。
只要她不再盯着齐星礼瞧就好。
顾夏对齐星礼没有男女之情,这点苏御早就看出来了,也从齐星礼口中得到了证实。她刚刚之所以会盯着齐星礼发呆,想来还是对齐星礼会出现在这里感到好奇。
思及此处,苏御暗暗拿余光去看林允南。
林允南低着眼,一颗一颗,捡着面前小碗里的松子吃,他吃得慢悠悠的,瞧不出半点儿焦急。邻座的赵寻似乎在跟他说话,可没一会儿赵寻就转开了头,跟另一边的人热聊了起来。
哈,还是慌了啊。
苏御收回余光。
二公主家的赵寻是出了名的话篓子,他讲话的时候,旁人只需随便给他一个字的回应,他就能自说自话地同那人讲上一整晚,连赵寻都聊不下去了,可见林允南有多么心不在焉。
虞清更是当众失态,至今也没有再现人前。
齐星礼这一步棋,走的冒险,但收获颇丰。
长安那边想来也开始行动了。
苏御抬起眼,与齐星礼的视线在空中交汇,一瞬,又错开。
但愿他不仅仅只是与他的父兄长得相像。
月色如鎏银,众人的说笑声与辟啪的燃柴声重叠在一起。
空气中的肉香味更浓郁了。
个头小些的,诸如鸡啊、兔啊之类的肉已经烤好。
厨子们拿刀割了一些烤肉下来,丫鬟们分别端着一盘放到每个主子面前。
羊肉还在炙烤当中,芳香浓郁。
武德帝尝了一口烤鸡,就放下了,对苏御说:“这鸡烤的,还没有你烤的香。”
苏御给武德帝面前的每块烤肉上面都加了一片菜叶子,说:“您是想吃烤羊肉了吧。”
“绾宁特意给朕猎的羊,朕当然想吃。”顿了顿,武德帝突然问苏御道,“下午的时候,空中飞过一排大雁,你在林子里可有瞧见?”
苏御摇头:“许是被树叶挡住了。”
“不是被美人迷了眼?”
“祖父,您现在是皇帝。”
“皇帝怎么了?皇帝就不能想抱曾孙了?”
“当然可以,大伯府里有三个,等回了京,孙儿就带他们进宫去看您。”
“浑小子,朕是让你自己生一个。”武德帝怒瞪着苏御。
苏御:“我是男人,不会生。”
说完,也不等武德帝发作,就站了起来,向篝火那边走去:“我去给您烤好吃的烤鸡。”
定安见状,立马上前,将一只处理好的野鸡递给苏御。
苏御抬手接过,板板正正地坐好,一言不发地开始烤肉。
看的武德帝都想当众给他一脚,说得都是什么混账话!以前是催他成亲,好不容易成了亲,又要催他生子,这么些个孙子,就只有大郎最省心!
“四弟才成亲不久,子嗣不急的。”武德帝眼中最省心的孙子苏衡就坐在他的另一边,见状劝道。
武德帝闻言,不满得也瞪了他一眼:“你身为长兄,平时就是这么督促弟弟妹妹们的?难怪除了你自己和老三,他们一个也没有添丁!老五甚至都还没有娶媳妇!成天就知道到处玩。”
苏衡:“……”
他们不成亲不生子我能怎么办?我只是他们的大哥,不是他们的爹啊!
当然这话是万万不能说出口的,不但如此,他还得出言安慰:“您别生气,孙儿改明儿就好好说说他们。”
苏彻就坐在苏衡的另一边,本来见苏御被皇祖父找茬还有些幸灾乐祸,眼下却连大气都不敢出,只当自己是个透明人。
武德帝哼了一声,转回头就喝起了闷酒。
“祖父您少喝些。”苏衡身为长孙,可不能像苏彻那样,便是被骂也得出言劝诫。
“你连他们娶妻生子都管不了,还敢管朕喝不喝酒?”
苏衡:“不是孙儿想要管您,是二弟,二弟出京前嘱咐您少喝点儿酒,您答应他了。”
“你还敢向他告状不成!”
“孙儿是不敢。”说着,苏衡看向苏御,武德帝也顺势看了过去。
苏御不知何时往这边看了过来,黑漆漆的眼眸一眨不眨地盯着武德帝手里的酒碗。
“但四弟应该是敢的,他估摸着还敢向贵妃娘娘告状。”苏衡四平八稳地又补了一刀。
气的武德帝差点摔了碗,他错了,他的这么些个孙子就没有一个是省心的!
离得远些的苏逞看武德帝那模样,就知道他肯定又在挑刺了,当下非常庆幸自己因为齐星礼的原因选择了偏一些的位置。离得这样远,皇祖父的“无理取闹”可找不上他。
大哥、三哥、四哥你们就自求多福吧,二哥不在可没人救得了你们。
“齐兄,我敬你一杯!”苏逞一拍齐星礼的肩膀,感激道。
齐星礼莫名看他,见他满脸殷切,好似自己真地帮了他个大忙……
顶着一脸疑惑,齐星礼拿起杯子:“五爷请。”
苏逞也不解释,一口灌下,随后就自顾自的一会儿喝酒一会儿吃肉,红光满面的,显得心情很好。
自己的快乐就是应该建立在别人的痛苦之上啊!
放下杯子的齐星礼,目光又不受控制地往顾夏那边飘了。
她还在和郡主说话,她的精神瞧着比他们最后见面那回要好上许多。
瑞世子将她照顾的很好。
这时,一个婢女端了盘烤肉给她。
她面露惊讶地往一个方向看去,随即露出了笑容。
很灿烂的一个笑。
齐星礼知道那个方向的人是谁。
郡主似乎说了什么话,她羞涩地抿了抿唇,拿筷子夹起一块烤肉喂到嘴里。吹弹可破的面颊被火光映红,那似羞非羞却秾丽至极的颜色,连她身侧的绾宁郡主都看怔了一瞬。
齐星礼艰难地移开目光,却意外地对上了林允南的视线。
那个取代他身份的人。
林允南往顾夏那边看了一眼,随后又转回目光,勾着嘴角不着痕迹地冲齐星礼举了举杯。
齐星礼暗暗握紧了手,强迫自己不要再去看她,她现在过得很好,而自己给她带去的只会是麻烦。
晚宴渐入佳境,歌舞姬们依次上场,为众人献上她们精心排练的歌舞。
草原上的歌舞自然要以欢快为主,又有女眷在场,舞姬们的穿着一点儿也不清凉,舞动的幅度也不大,舞姿大方明媚,赏心悦目。
有肉有酒,有乐有舞,不少人欣赏的同时也无意识地跟着节拍晃动了起来。
苏绾宁拿帕子擦了擦手,而后站起,笑着加入了那些舞姬。
瑞王妃看到了,喊了她一声,见女儿不听,无奈地摇了摇头,便随她去了。
男客那边的武德帝和苏御也看到了,但都没有管,继续喝酒吃肉。
其他姑娘见状,也纷纷站起加入,清脆的笑声响彻整片草原。
苏绾宁有意邀请顾夏一起,却被顾夏拒绝。
她已经不是未出阁的小姑娘了,还是低调些好。
第50章 马球
晚宴结束,已是人定时分。
众人散场后,苏御又安排侍卫四下巡视了一圈,确认没有人醉倒在外边才转身回了行宫。
负责善后的侍卫们都跟在他身后,一行人浩浩荡荡地往行宫走去,路上偶遇了几波正巡防的禁卫军,见到苏御也没有停下行礼,只颔首示意,便走了开去。
这是苏御的规定,夜间戒备,以巡防为主,无需拘礼。
为了方便指挥春猎期间的一应事宜,苏御这几日都宿在乾坤殿旁的偏殿里。
行宫依山而建,内中殿宇林立,俨然就是一座规格略小的皇宫。长廊蜿蜒,宫灯缠绕,远远瞧着,仿佛天上倾泻的银河。檐月西斜,笼下薄薄一层轻纱,将坐立山中的巍峨殿宇衬得宛如蓬莱仙宫一般。
玩乐了一整日,除了需要守夜的婆子和侍卫,其他人都已歇下。四周一片悄寂,显得苏御等人的脚步声尤为清晰。
正殿前,苏御将今晚的巡夜人员做了最后的确认,便也回了自己的住所。
明日就是马球比赛,他早早就得起来坐镇乾坤殿,调度好赛前事宜。
夜如泼墨,风声飒飒。
等苏御回到偏殿,亥时已过。
定安手脚麻利地将屋里的灯点上。
偏殿的面积不大,一架屏风,一张梨花木书案,一个摆满了的博古架子以及一张罗汉床便将这屋子挤得满满当当。
然细细再看,又会发现这屋子虽小,却是五脏俱全,布置得也很精巧,无论是书案上的五彩茶器,还是博古架上得古董物件,样样都价值不菲,其他的器具摆件也都是挑得最上等的。
定安为苏御脱去外裳,又打了热水过来。
苏御洗浴过后,平安方才进来汇报情况。
“……马棚?”听了平安的汇报,便是苏御也难得地露出了惊讶,“李清姿让那老嬷嬷去马棚做什么?”
平安也是一脸怪异,摇了摇头,说:“不知,可属下瞧得仔细,其间她没有碰过任何其他人家的马儿,就只去了自家的马棚,给马儿喂了些马草便回去了,事后属下也去查过,她喂得都是寻常的马草,马儿也没有问题。”
苏御陷入了沉思,眉头轻轻蹙起。
定安左看看右看看,有些不确定地说道:“许是那老虔婆自己去的?她是个爱马之人?”
平安:“她不会骑马。”
定安不以为意:“不会骑马就不能爱马了?”
平安侧头,面无表情地瞥了定安一眼。
定安立马闭嘴收声,比起主子,他更怕平安这个黑面鬼。想当初还在一起训练的时候,自己就没少被他阴,明明自己的功夫比他要厉害很多,却总是输给他。
李清姿心思深沉,不是个会做无用之事的人。
她此举定有所图。
可……会是为了什么呢?
苏御抿唇沉思,骨节分明的食指有一下没一下地敲击着桌面
,少倾,他站起身对定安说:“你去通知喜安,让她明日务必陪着夫人,一步不离。”
“是。”定安领命下去。
苏御又沉吟了阵,问:“虞清那边,可有什么动静?”
平安:“目前并无,她谢绝了所有人的探视,只有随驾的赵太医去号过一次脉,林允南那边也没有任何反常。”
苏御点点头,他尚不知对方的最终目的,眼下还不是打草惊蛇的时候,且再等等。
无论李清姿想做什么,明日总能知晓。
“派人继续盯着。”
平安躬身应是,正准备告退,又听见苏御说。
“将查到的事都告诉齐星礼,让他明日不要骑马。”
世子这是要保护情敌?平安差点以为自己听错了,但很快反应过来:“属下这就过去。”
次日,艳阳高照,熠熠金光绚烂地铺洒在马球场上,其上跑动的人们各个英姿飒爽。
上午的马球比赛进行得很顺利,无论是男子组还是女子组都打得格外精彩。
就连武德帝都上马打了一场。
武德帝年近六旬,可因常年习武的缘故,身子骨非常硬朗,他身形修长挺拔,不见任何佝偻的迹象,一点也不输给年轻人,若非头发灰白,从后面看着,哪里瞧得出是位老者。
他钦点了几个禁卫军与苏御、苏逞还有另几个世家公子所组成的队伍比赛。
最后获胜的当然是武德帝。
可武德帝总觉得苏御没有出全力,但他没有证据,毕竟是团体比赛,是输是赢都不能归结到其中任何一个人的头上去。
苏御也没有理会自家爷爷的存心找茬,他事多,忙得很。
意外发生在下午的男女混合赛上。
顾盺的马在比赛中途突然发起了狂。
那马嘶吼着,高高扬起前蹄。
场中有一半是女子,被这场景吓得纷纷尖叫出声,再受刺激,那马发狂得更厉害了。
顾盺骑术不错,可饶是如此也还是被发狂的马儿甩飞了出去。幸好当时林允南就在她旁边不远,见状飞身,将她救了下来,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众目睽睽之下,顾盺被林允南结结实实地抱进了怀里。
现场很快就被苏御控制了住。
发狂的马儿在将顾盺摔下马后也渐渐平复下来,苏御几乎不费吹灰之力就将马儿给制服了,行宫的驯马师连忙跑上前,检查马的情况。
苏御利落地从马上下来,将马绳扔给驯马师,转头看向林允南那边,目光黑沉。
“顾姑娘你没事吧?”顾盺惊魂未定,便听一道好听的声音问她。
顾盺缓缓抬起头,救下她的男子背对着光,好看的眉眼在骄阳的晕染下,格外的温柔多情。
“你还好吗?”见人迟迟不语,林允南柔声再问。
顾盺这才清醒过来,发现自己竟还紧紧搂着对方的脖颈不放……当下涨红了脸,“嗖”地收回手,从对方怀中退开,两人之间拉出一个过道的距离,盈盈拜谢。
“多……多谢公子相救。”
“无妨,只是……”林允南看了看四周,又看了看眼前惊慌失措的女子,没有将剩下的话说完。
顾嘉琪急急冲过来,紧张地打量着顾盺:“小妹你没事吧。”
“我没事。”顾盺诺诺道,脸依旧红红的,“多亏了林世子……”
顾盺这会儿也明白了林允南的未尽之言。大庭广众之下,他们那样搂搂抱抱……
“林世子大恩,顾某感激不尽。”顾嘉琪深深鞠了一躬,“改日定携重礼登门拜谢。”
“顾公子客气了。”林允南微微侧身,只受了半礼,“不过举手之劳。”
这时,顾盼扶着李清姿也来到了马场上。
李清姿快步走来,一脸焦急:“盺儿,可有受伤?”
“母亲,女儿没事。”顾盺上前一步,搀着李清姿,又喊了顾盼一声,“大姐姐。”
“没事就好没事就好。”李清姿拉着顾盺仔仔细细地检查了一番,颇有些后怕道。
“林世子,多谢你出手相救舍妹。”顾盼放开扶着李清姿的手,对林允南说。
顾盼是皇家孙媳,便是言谢,也无需像顾嘉琪那般弯腰。
“世子妃客气了,这于允南不过举手之劳。”
几人交谈之际,苏御走了过来,一驯马师就跟在他身后。
看到有驯马师跟着苏御一同过来,李清姿眸色一沉,苏御果然谨慎。
“没事吧?”苏御问的是顾盼。
“世子爷。”顾盼笑着朝他走了两步,说,“多亏了林世子出手相救,妹妹并无大碍。”
苏御侧头看了林允南一眼,没有多言,指了指身后的驯马师让他上前检查。
驯马师躬身上前,仔细地检查了马儿,又问了顾盺几个问题。
顾盺都如实回答了。
驯马师听罢皱着眉,望着顾盺,若有所思起来。
顾盺见状,不喜地皱了皱眉。
驯马师也意识到自己的失态,忙低下头去,就是这个瞬间,他看到了顾盺腰间挂着的香袋。
“顾小姐,您这香囊是否可借小人一观?”驯马师指着那个香袋,询问顾盺道。
“当然可以。”顾盺莫名,但还是解下香袋递给顾嘉琪。
顾嘉琪接过来再递给驯马师。
“这是?”驯马师问。
顾盺:“这是特制的驱蚊香囊。”
驯马师:“味道闻着与普通的驱蚊香囊不大一样。”
“我自小就招蚊子,这香囊是府里一个嬷嬷特别为我调制的,我带了两天,驱蚊效果极好。”
驯马师拿着香囊闻了再闻,又打开仔细做了检查,过了会儿,他松了口气,说:“是了是了,就是这个。”
“到底怎么回事?”苏御问他。
“这驱蚊香袋里除了装有菖蒲、藿香、艾草等普通的驱蚊草药外,还有附子、细辛、麻黄等草药,这些草药对人体无碍,却是吃了紫花苜蓿的马儿闻不得的。”
“那其他的马怎么都没有事。”苏御一语切中要害。
李清姿下意识蜷了下指尖。
驯马师一怔,是啊,自从马儿进入行宫,吃得都是同样的马草,紫花苜蓿不算上等马草,又容易与外物相冲,怕出意外,所以最近喂养的马草里并没有紫花苜蓿,这匹马是怎么吃下的紫花苜蓿?
“有没有可能是以前吃下的?”林允南突然开口说,见众人都看向自己,他也不慌,笑道,“我只是推测,毕竟安防是瑞世子您负责的,您的能力我很放心。”
这夸奖说得自然又高明,若非苏御对他心存芥蒂,听了只怕也高兴。
顾嘉琪似是想到了什么,也道:“应是如此,我家中喂马的马草里就有紫花苜蓿,盺儿自小就招蚊子,昨日也没有进林狩猎,今儿是她第一次骑马,想来是马肚里还残留着紫花苜蓿。”
驯马师紧锁着眉头沉思,这马进了行宫已有两日,就算没被骑过,也不该还残留着两日前吃过的马草……可这马又确实没有其他问题。
这时,皇帐那边派了人来询问情况,场上的其他参赛者不知何时也都围了上来,就等他的结论。
驯马师迟疑了片刻,还是对苏御说:“卑职刚刚仔细检查过,马儿没有其他问题,它会发狂也只有这个原因了。”
苏御黑沉的眸子静静扫过身边几人,神色平静道:“将马带下去吧。”
“是。”驯马师将香袋系好,递还给顾嘉琪,这才躬身退下。
“四哥比赛还继续吗?”见事情解决了,苏溪宁迫不及待地问道,她刚刚进了一个球还没来得及享受欢呼,就出了变故,这让她很不开心。但比赛她不想停,她们这一队领先了对方队伍三个球,这还是她第一次在马球场上压着绾宁打,可不能就这么散了。
苏绾宁也目光灼灼地看着自家哥哥,她刚刚也想问还能不能继续比赛,可出意外的人毕竟是她名义上的嫂嫂的妹妹,虽然对方瞧着一点事儿没有
,但这点眼力见苏绾宁还是有的。
李清姿轻轻地在顾盺手上拍了拍。
顾盺会意,上前一步,说:“都是我的疏忽,影响了大家,姐夫我没事的,可以继续比赛。”
苏御:“你还要上场?”
顾盺点了点头,白皙的脸颊悄然染上红晕,视线不受控制地往林允南身上飘:“方才林世子救得及时,我一点事儿也没有,就是要劳烦姐夫给我换匹马来。”
苏溪宁闻言,瞬间就将顾盺抢她风头的事情抛到脑后,欢快地跃下马,亲亲热热地挽着顾盺的胳膊:“那可太好了。”
这个顾盺看着柔柔弱弱,实际却是个马球好手,骑术好,准头也好,是他们这队能压着绾宁打的一大主将,她愿意上场在好不过,省得她还要再找别人。
苏御始终都不着痕迹地审视着顾盺,将她神色里的羞怯与倾慕看得分明。
原来这就是李清姿的目的。
以此为由,名正言顺地撮合顾盺和林允南。
那顾盺在她的局里又扮演了怎样的角色?她如此大费周章,绝不仅仅只是为了与定远侯府建立明面上的联系,定还有其他的目的。
苏御扫了眼被顾盼扶着离开的李清姿。
当初为免计划暴露,当机立断地放弃了自己的大女儿,而今又算计起自己的二女儿。
还真是无所不用其极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