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第 26 章（捉虫）
沈清度的手机掉在地上, 啪嗒地发出响声，两个佣人看到了是他，立刻闭上了嘴巴, 叫了声“小少爷”，然后就匆匆忙忙地干活去离开了，想着自己真是点儿背, 嚼住家的舌根子，怎么还这么不巧，偏偏被发现了。
不过清度少爷向来善良，想必也不会和她们计较。
沈清度确实不会和他们计较了, 因为他所有的关于李霁的不好的预感都要成真, 如果、如果李霁真的是私生子，那么极大可能真的要分走属于他的东西——父母哥哥的疼爱、众人的喜欢、锦衣玉食的生活……
他很不安, 也很害怕。
在爸妈让他上变形综艺，换过去一个像李霁一样的人的之后, 看见李霁之前, 他脑海里的李霁一直是个灰突突的、黑乎乎的，也许有些矮胖, 言行粗鲁、带着奇怪的地方口音，性格可能是怯懦自卑的、也可能是粗俗不堪的。
沈清度只是觉得奇怪，为什么李霁是这样的？他凭什么是这样的？他不就应该像小说里写的、像偶像剧里拍摄的乡下人那样，是愚蠢的、无知的，被太阳晒得黝黑的脸上是勉强能被成为淳朴的高原红——总之, 绝对不可能是他所表现出的一样。
如果是前者, 那么他并不是不可能对李霁仁慈一些, 给予恩惠，就像对家里的佣人保姆、对那些贫困山区的小孩一样, 可偏偏不是。
这种不安和危机感不断深化，从沈清空给他发的那条霍昭李霁可能认识的信息里，从李霁对他漠不关心的态度里、从那些墙头草似的风一吹动一下的观众网友的议论里，直到现在，终于达到了一个极点。
不光有油画大师站出来给李霁说话，甚至李霁可以摇身一变，从一个一穷二白的山里人跨越到和他平起平坐……
那是不是就意味着，李霁还有资格和霍昭在一起？
李霁是沈家的私生子，爸妈要收养他做沈家的三少爷？别开玩笑了。
不管是为了自己，还是为了沈家，为了霍昭哥哥好，他都绝对不会允许这种事情的发生。
而就在沈清度不安的时候，外界的相关舆论又已经翻了一番了。
先是方老先生为李霁说话，对其画作赞赏有加，前两天被带节奏的大家也都陆续意识到，李霁的澄清似乎确实有理可言，一个大山里土生土长的孩子比养尊处优的小少爷更有可能画出这幅非常有特色的画——不过这话，也只敢在心里想想，毕竟沈清度的确早于李霁发表了这幅画，时间摆在那儿。
就在此时，有闲着没事儿干的网友在词条下面扒出了何欣然的那条微博。
事情发展到现在，这条微博的价值就十分值得细品了。
沈家小少爷之前的美术老师站出来说，李霁的创意是早于他的，这话听起来有些怪。
【为什么沈清度的老师会认识李霁？】
【华生，你发现了盲点。】
【我先蹲蹲这条，观望一下，另外这位何老师你能不能说清楚一点，还挺好奇的。】
何欣然就在这时又发表了一篇长博文。
大致讲述了她担任沈清度的家庭教师，到有山村支教的机会，前往李霁他们村支教，认识了李霁，发现了他的才华，并且鼓励他创作了那幅画的全过程。
同时何欣然也晒出了她在沈家担任家庭教师时签订的相关合同自证，并且附上了她在日坝村的支教证明证书。
其中时间都标得清清楚楚，证明她从京城离开的那段时间确实是在日坝村支教无疑，而并不是部分人口中的平白捏造，想蹭沈清度的热度。
【这瓜吃了好久了，到现在看到这个微博，感觉也差不多吃得明白了，其实就是沈清度抄了李霁没有公开发表过的油画稿，拿去参赛还得了大奖，结果现在反过来倒打一耙反咬一口，说是李霁抄袭了他的画稿，是这样吗？】
【nsdd】
【你字多听你的。】
【不过话又说回来了，如果是真的实锤，这还真是倒反天罡啊，我记得这个沈小少爷之前还买热搜了吧？】
李霁粉丝超话大粉【啵唧一口霁霁】转发了这条微博，并且进行了加码抽奖，金额很高，转发即可参与。
这个超话大粉一直出手很阔绰，说好听点是阔绰，不好听就是人傻钱多，上次节目组转发抽奖出来的果粒橙签名，说是每张五位数收的，要知道，一些明星大腕儿的签名也卖不到这个价格。
有了金钱加码抽奖，何欣然这条微博的转发数和点赞数很快激增，引爆了流量，不光是想抽奖的网友，各路营销号和媒体都嗅到了一丝不寻常的味道，纷纷下场转发。
加上之前沈清度买了很多营销号的水军，又说李霁抄袭，又说李霁偷东西的，此时都迎来了第一次反扑，这些营销号发的短视频和瓜料当时看噱头十足，放在现在就是一种讽刺。
还有人扒出来，昨个儿李霁的黑热搜词条空降前三，而在发现舆论走向越来越不对之后，又从前三瞬间跌落到了第二十几名，很快消失了。
仔细想想，李霁充其量是个稍微有点名气的素人，因为这么点儿对比明星出轨、爱豆约.炮睡粉根本不足一提的事上了热搜前三，不是自己买来反向自炒的，就是别人买来拉踩的。
要知道，李霁抄袭黑词条上热搜的那一天，前面的第一第二分别是某糊团爱豆人糊瓜不糊，被发现与清纯素人进出酒店和某某集团霸总潜规则爆料，都是吃瓜群众一字一句助力实打实上的热度，李霁这个似锤未捶的瓜也太难吃了。
而这么一看，后者买来拉踩的可能性显然更大，因为明眼人都看出来李霁这小孩不光很穷，还有点儿抠，而一个连一包榨菜都得分两顿吃的小孩是不会舍得买热搜的。
别问，问就是现明星都爱艹人间白富美人设，这么另类、接地气的很少有了。
【有点恐怖了，像是把人往死里逼一样。】
【有没有人统计一下沈清度这段时间涨了多少粉啊？】
【大概五十多万吧。】
【你说他图什么？沈家不是很有钱吗，买热搜的钱买点僵尸粉得了呗hhhh】
其实网友也就随便一说，攻击程度丝毫没有沈清度的粉丝水军大，却精准吐槽，直接戳中了沈清度的心窝子肺管子。
他太着急了，直接用小号用本人的口吻下场怼人。
【谁说我买热搜了？我还需要买僵尸粉？】
沈清度发完这一条就没再去管，不料被这么一怼，那网友逆反心理上来了，见他语气不对，但又不确定是不是本人，还是有人假扮的，去翻了他的这个微博小号的过往内容和点赞。
事实表明，网友没错，一个人爱炫富，爱炫日常，那么他绝对不可能只在一个号上炫。
这个微博小号里十分隐晦地暴露出一些特质信息，譬如照片里出现的地标建筑、两个号上都有的一只家养猫、一些沈清度大号微博常出现的语癖……互联网上的一切都有迹可循，层层抽丝剥茧之后，这个小号所有的信息都能和沈清度大号的对应得上。
沈清度收到那条评论的回复。
他心里很烦躁，想着骂完再点进主页里把那人拉黑，看到回复，手指却顿住了。
【你就是沈清度本人小号吧？】
沈清度本以为这又是个和之前一样随便猜测的，没去搭理，不曾想后台此时疯狂响起消息的声音，这个小号的粉丝数也在上涨，评论和艾特都在激增。
他这才注意到那个和他互怼的网友特意发了他主页的截图和点赞，爆料他的小号，注意到是自己刚才口不择言暴露了信息，连忙去把那条评论找出来删除。
可惜发现得太晚，该截图的、该录屏的，该发微博嘲讽的都已经完成了。
爆料的截图内容里，有很多沈清度点赞快转营销号黑李霁视频的记录，甚至更令人咂舌的是，沈清度本人还会用小号在黑热搜词条带节奏，不光是这一次抄袭风波，前面几次也是一样。
不难看出，沈清度是真的不像他所表现出的那么单纯善良。
【看完了沈清度的小号，我只能说，你别太恨李霁了。】
【点赞内容不是他自己买过来的营销号就是黑李霁的微博哎，本来看他大号还觉得挺岁月静好的，敢情是一朵巨大的白莲花啊。】
【一天前还刚刚用小号点赞了人身攻击骂得很脏的微博……沈清度，我只能说，这很难评，祝你成功吧。】
《是假的吗》节目组卡在这个兴奋的节骨眼儿上，又十分热心地往外放了一个最近一系列关于李霁的瓜料大汇总采访。
视频很长，总结了这几天以来，李霁从被污蔑是白眼狼，到话锋转变快进到抄袭画作的一系列完整版过程，还贴心地标注了所有的时间线，末尾还有彩蛋放送，总之十分丰富多彩。
亮点是不光清晰易懂，而且配乐十分喜感，吃瓜人士福音。
这视频是解云亲自下场剪辑的，对整个组的工作人员声称这十几分钟的超燃剪辑已经动用了他二十多年来积攒的超凡智慧，博得了一阵捧场的掌声。
有人问他干嘛这么费心费神，他就哼哼两声，十分自豪的样子：“我已经在粉丝超话成为一名高等级‘荠菜’了，下一部就是超话主持人，这都是我应该做的，ok？”
这话正巧被旁边的霍昭听见，意味不明地冷笑了一声，然后解云回到家里登陆微博，就发现天塌了，家被偷了，他莫名被超话拉黑了，申诉还不成功。
……
解云剪辑的技术的确不错，《是假的吗》剪辑视频一出，讨论度更加上升。
舆论风向转变得太快，李霁都有些措手不及，只能匆匆赶在发车前退了票，要交百分之二十的退票费，令人有些肉痛，但也好过在何老师已经出面发声的情况下，回去白跑一趟。
这两天实在是有些幸运得过了头，让他难以置信，第一反应就是问是不是霍昭又偷偷帮了他。
他们这几天每天都有在打语音电话，刚开始是霍昭拨过来，后来就是你来我往的，每次都得打一两个小时。
霍昭没否认，但只说自己帮忙撤了之前的那些黑热搜，又联系了《是假的吗》剧组的渠道，采访是不能弄虚作假的，而李霁之所以有这些人的帮助，还是因为他自己，要感谢的也只有他自己。
而方老先生和那些网友，则只是针对事实说出自己的见解。
“嗯。”霍昭声音很低，尾音略沉，依旧是冷冷淡淡的，声调里却带着不止一点温柔，“只是请认识的人帮了点小忙，他本来拍摄就缺一些素材，了解了之后才决定要帮你的。”
“……如果小霁要谢的话，就感谢自己是一个善良、真诚的好孩子，所以才有这么多人愿意帮你，对不对？”
少年听得一阵耳热，又有点感动，眼底泛着潮，脸又是红的，一时觉得他霍哥说话实在是太好听，让人怪不好意思的，一时又不禁有些飘飘然，偷偷想其实霍哥说得也没错。
因为霍哥不会说谎，所以他可能是有那么一点点好吧。
霍昭继续说：“今天要不要打视频？我好像很久没看见你了。”
然后自然而然地补充：“还有你腿上的伤口，要看看有没有好，是不是感染了。”
李霁想说不是前几天刚刚见过面吗？而且伤口也已经好了，但还是没说出口，短暂地沉默了一会儿，很轻很轻地应了一声，说：“要的，要打视频的。”
视频接通。
现在是傍晚时分，窗外下着暴雨，天将黑未黑的，房间里窗帘半拉着，灯也没开，有几分昏暗。
霍昭这次也是刚洗完澡的模样，不过穿着和上次的清纯男大风不同，他的头发、锁骨上还沾着水珠，睫毛上也沾水，只看得见上半身，没像上次一样穿灰色运动服，只套了一身黑色睡衣，松松垮垮系着带子，衣领半敞，俯身凑近镜头的时候，还依稀窥见紧实的线条。
虽然现在还没到晚上，但是好像每次和霍哥视频，都恰好赶在霍哥洗完澡之后哎……李霁默默地想，又稍微有点郁闷。
悄悄看了看霍昭流畅的线条，然后又看了看自己的，李霁安慰了一下受伤的心灵，会有的，都会有的，肌肉会有的，马甲线也是会有的。
霍昭不知怎的笑了一下，刚好有一颗水珠从湿发上，顺着他狭长锋利的眉眼往下滑落，李霁失了神似的，目光也跟着水珠走，一直走到霍昭的睡衣里头。
“怎么不说话？”霍昭的眼睛一寸寸扫过盯着他耍流氓不自知的少年，温和地注视着，慢慢拉长语调，“在看什么？”
李霁先是呆呆地啊了一声，继而有些心虚地目移，同时有点不甘心。
霍哥是男的，他也是男的，不是说了要做好兄弟的吗？好兄弟之间看一下腹肌，那又咋了——男人之间的事，怎么能说是偷看呢？
少年的一切反应都被霍昭看在眼里，觉得他就像是毛茸茸的小动物，连身上的刺都是柔软的，剥开来里头也是迷糊的晶莹的一团，温温热热的，任人揉扁搓圆，自己却浑然不觉，还想着占他的便宜。
李霁不知道霍昭心里是这么想的，还以为霍哥是被他看得害臊了。
他于是沉浸在两种情绪的反复横跳中，一方面对于自己也可以对霍哥耍流氓并且还让霍哥害羞了而产生隐隐的兴奋，另一方面又觉得自己也太坏了，仗着霍哥脾气好就这么对待他。
想是这么想，语言却大胆起来。
“没有啊……什么都没有看呀。”李霁慢吞吞地说，愈发理直气壮，“应该，应该是你太敏感了吧，这样不太好哦。”
说罢，又暗戳戳看了霍昭的腹肌好几眼，觉得自己占了他好大的便宜。
虽然他暂时还没有腹肌，可是那也不能说明什么，霍哥就算有，还不是被他这样随便欺负了？少年膨胀的虚荣心瞬间得到了极大的满足。
霍昭：“是吗？”
李霁又点点头，笃定。
身后无形的毛茸茸的金色尾巴又开始了螺旋桨似的摇动。
十八岁的少年，其实还正处于个性飞扬的时期，这还是霍昭第一次看见李霁的另一面，仿佛关系熟稔了以后，整个人又变得更加鲜活、生动、清晰。
昏暗的房间里，倾泻进来一丝光亮，少年是趴在床上看手机的，光亮照在他白皙的皮肤，轮廓清秀漂亮的眉眼，亮晶晶的眼眸和纤细的身腰上，没有一处不干净、不漂亮，衣服下摆有点被蹭了上去，半截纤瘦的腰露出来，他几乎一只手就可以盖住。
霍昭被可爱到，顺着少年的心思，专捡一些他爱听的话来说，譬如“上了大学还会长高”、“多吃点，作息规律才能有更好的锻炼效果”，李霁一边听一边点头，瞧着十分严肃认真，就差拿出个小本子记上几笔了。
他现在趴在床上，整个人都陷在云朵似的被子里，听着窗外落个不止的潺潺雨声，心情变得很好。
像这样的暴雨天气是很适合睡觉的。
霍昭的声音就在耳边，好像是在问他的伤口愈合得怎么样，李霁偶尔嗯嗯一声，也记不太清自己说了什么胡话，大概就是“运气好好”、“还以为没机会了”、“霍哥你也太好了吧”巴拉巴拉的一堆。
不知何时意识越来越模糊，大概是这段时间太累的原因，竟是打着视频电话就睡着了。
再醒来是在次日凌晨五点多钟，这一觉睡得很长，也很安稳，李霁很少有睡眠质量这么高的时候。
视频通话已经挂断了，聊天界面显示通话时间，李霁一看通话时间六个小时，就知道霍昭肯定是等自己睡着了以后才挂的电话。
【Z】：晚安哦●ｖ●
除此之外，还有十几个陌生号码的未接来电，时间都是在后半夜，几乎是一刻不停地拨过来，将近四五点钟才消停。
没来得及看是谁拨过来的，手机又跳转到通讯界面。
那人又打过来了。
这回接通，电话那头是他拉进黑名单很久的沈清度的声音，最近又换了个新号码。
……还真是不嫌麻烦。
“李霁，你必须和我见一面。”沈清度这回的声音听起来比之前几次都冷静，“我有事情要告诉你。”
“……不要。”李霁拒绝的声音更冷静。
又纠缠几分钟无果，李霁失去耐心，就要挂电话，那边突然说了一句：“我听说爸爸妈妈要收养你，你应该也很好奇自己和我爸妈的关系吧？”
*
咖啡厅，包间。
李霁最终还是决定来见沈清度一面，这倒不是因为沈清度所想的那样，他可一点儿也不好奇沈家人和他的关系，一早就知道的事是没什么好好奇的。
他来，一方面是想和沈清度把有的话说清楚，另一方面，他确实挺好奇，沈清度又是怎么知道的他和沈家人的关系。
原小说剧情里，一直到了剧情中后期，沈清度对于自己是假少爷的事还一无所知，只当是沈家父母大发善心收养了个便宜哥哥。
而事情的转折发生在沈清空和几个朋友飙车出了车祸后，沈清空被送进医院病房里，奄奄一息地急需输血，沈清空血型有些特殊，当时医院没有对应的血源，只能直系亲属的血经由处理后使用。
沈而家父母年事已高，自然是不能的，而沈清度在检测过程中，被发现是O型血——沈父是A型血，沈母是AB型，他们又怎么可能生出一个O型血的孩子来？
输血迫在眉睫，无奈之下，沈父沈母只得说出了当年交换的真相，声泪俱下地和李霁说是因为不想让沈清度有负罪感，也是为了不影响他们两个之间的感情，才瞒了下来，没有告诉他。
彼时距离李霁被收养已经过去了两年，他因为变形综艺的原因遭遇了全网网暴，最后即使高考成绩还不错，在最后关头却被人篡改了高考志愿，由可以上京大的分数跌落到了一所普通民办三本院校。
念民办学校是需要更多钱的，李霁根本就出不起，又不好意思问身为“养父母”的沈父沈母要钱，只得辍学打工，用一年的时间攒了高考复读的学费，正处于经历了一年复读，准备二战高考的关键时期，高考离车祸发生只隔了几天时间。
这也是李霁每每在脑袋里回忆起就一阵作呕的情节。
书里是这么写的。
【可是面对亲生哥哥沈清空的车祸和亲生父母的恳求，李霁却显得格外冷漠，拒绝了输血的请求，声称自己要高考没有精力。
对于这种不近人情的白眼狼，沈家人只能采取非常规手段，动用关系将人关在医院，强制进行输血，直到一个月后沈清空病情完全转好，才放了李霁出来。
一个月后，高考早就过去，他就这么错过了人生的第二场高考。
沈清度不理解李霁歇斯底里的质问，只觉得他太冷血，为了一场普通的高考和自己与他一些微不足道的私人恩怨，竟然就能让自己的亲哥哥身处险境之中，实在是活该。】
李霁：“……”
除了作呕以外，他每次看到这段剧情，都觉得自己的人生价值观和十几年来所接受的教育受到了巨大的冲击。
短短几行字，是怎么能输出这么多令人三观震碎的观点的，从非法拘禁到妨碍高考考生，沈家人是真的每个都很“刑”。
可是今天，本应该一直到后半段还是一无所知的懵懂小少爷的沈清度却给他打了电话，暴露出他可能疑似知道什么的信息。
他所提到的“收养”本来也是发生在变形综艺之后的剧情，现在看来也提前了。
这让李霁意识到剧情早就发生了巨大的偏移，所以他没什么犹豫就去了约定的咖啡店，想看看到底偏移到了哪一步。
沈清度早早等在那儿，桌上还摆了两杯已经端上来的咖啡。
椅子被拉开，他一看到李霁的那张脸，看到他那这些天一直穿着的衣服就顿觉胃部不适，一想到李霁是因为什么才过来的，心里更觉讽刺可笑。
惯会装出一副淳朴天真、多么清高的模样，还不是发现可能有钱拿就立刻毫无尊严地凑过来？
昨天他看到微博上的那些嘲讽的话，几乎是气得整个人都在发抖，即使开了一键防护，还是让他夜不能寐，再加上佣人的那些话，就更让他觉得羞耻不已。
甚至今天他在来咖啡厅之前，还收到了之前全国青少年油画大赛主办方的邮件，邮件里说会将他在美术馆画展上的那幅获奖作品撤展，并要求收回获奖证书和奖牌，要他承担相关责任。
主办方发了通知微博，下面居然还有不少人要求把这个奖项改颁给李霁，说他才是真正的天才少年，是被埋没了的珍珠，其中那届比赛的第二名也表示最佳创意奖确实属于李霁的那幅画，他不接受顺延后一位颁奖。
那块奖牌是沈清度作为“少年天才画家”最引以为傲的东西，含金量比他之前参加的许多国外比赛都更大，现在还挂在沈家的客厅里，金闪闪的，十分显眼。
他根本不知道要怎么面对沈父沈母和那些世家的朋友们，最近都没有发朋友圈，偶尔刷到相关绘画画展一类的内容，都会觉得是在暗自阴阳嘲讽他抄袭得奖。
沈清度翻来覆去地想，最终还是决定先确认最重要的，李霁究竟是不是私生子，如果是，那他的那个不知羞耻的妈又在哪里。
如果李霁是个见不得光的私生子的话，那么他就可以理所应当地解释那些小号的言论，都是因为提前知道了这一点，从而彻底把李霁的名声搞臭。
——没有人会同情私生子这种抢了别人东西的人的，大家只会重新站到他身边。
他压抑住内心的呼之欲出的强烈恶心感，想着以后打脸的快感，尽量心平气和地抬眼看李霁，对视之后，良久，笑了一下：“先喝咖啡吧，这家的牙买加蓝山很不错，虽然不算最高档，最贵的，但很适合普通人喝。”
见李霁动了咖啡杯，嘴唇挨到杯口上边，他才终于放了心，嘴上也开始没遮没拦。
沈清度继续问：“如果我现在给你这个数，你能不能保证立刻离开京城，远离我和我亲人的身边，永远不再出现在我面前和电视媒体上？”
他的手指比出一个七的手势，意思是七位数，几百万。
李霁默不作声了一会儿，然后摇了摇头，这就是拒绝的意思。
“我就知道。”沈清度深深呼吸了数次，压制住情绪，“如果能被沈家收养，你怎么可能还愿意过普通人的生活，本来不打算告诉你，可是不告诉你，你估计也不会来——”
李霁很平静地打断他：“你叫我来这里就是想说这些，来喝杯咖啡的吗？”
他刚刚刚进店时在墙上瞥到咖啡店的价目表，沈清度口中所说的牙买加蓝山是三百多元每磅，可能是对普通的定义不同吧，这种品类的咖啡并不属于他这种普通人可以接受的范畴，不算合适。
而所谓的普通的几百万，也不属于他，他不会拿这些钱，其实即使沈清度今天不说，李霁也不会接受沈家人的收养，他想要的是真正地像个普通人那样的生活——高考考研，找到工作，平淡安稳地度过一生。
“虽然不知道你从哪里听到的这个无厘头的消息，但我不会接受沈家的抚养，也不需要你给我钱。”李霁握着温热的咖啡杯暖手，不带情绪起伏般的说道。
沈清度嗤笑一声，嗓音里的厌恶再也藏不住，向后靠拉开彼此间的距离：“你要怎么保证，你真的不会接受我爸妈的抚养？还是只是嘴上说说而已？”
李霁眼眸漆黑，思考了片刻，还是那种不慌不忙的语气说：“我没有义务向你证明这件事，如果你不相信，那么我也没办法，这和我无关。”
这在沈清度眼里就是狡辩，不过李霁本来也没打算能和他说通。
毕竟夏虫不可语冰，他这个正常接受了十几年根正苗红教育的人本质上是不可能和这种法外狂徒的三观想法同频的。
“另外，你在电话里说的，我和沈家的关系是指什么？”
沈清度说：“……就是收养与被收养的关系，还能是什么？”
“……”
说了好像没说，这还真是令人无语。
李霁学着霍昭有时候无意间表现出的冷脸，决定有时候面对非常规情况，采取非常规手段，也要尝试做一个冷酷的人，就比如现在。
“没事的话我就先走了。”他说着把桌上的高价咖啡一饮而尽，喝了个干净，一滴都没浪费，还在桌上留下了几百块钱现金，这是上次去参加沈清度的生日宴得到的酬劳。
以这种方式花出去，感觉比用在火车票上帅多了。
他没给沈清度说话的机会，毫不拖泥带水地出了门，门上的风铃碰撞发出叮叮当当的清脆响声。
走了一段路以后，他才给霍昭的微信发消息分享。
【AAAA野菜土特产供应小李】：今天做了件很酷的事情，感觉自己很帅。
【AAAA野菜土特产供应小李】：猫猫探头.jpg
这个表情包还是他从霍昭那里偷来的。
其实去咖啡厅的一路上，他想了很多沈清度非要他来不可的原因。
什么是非要他出现在这里才能办到的呢？显然，刚刚的说要转钱让他离开的行为不是，说的一些挑衅的、毫无营养的话也不是，这些都可以通过网络传播，唯独有一点，非要李霁出现在咖啡厅，才能办到的，就是最开始的，那杯咖啡。
以这段时间对沈清度其人的观察了解，他并不是一个会对身份地位远低于自己的人表现出热情的人，除非特殊需要，可能是出于外界评价的需求，又或者其他原因，比如他最想确定的一件事——李霁本人和沈父沈母的关系。
而沈清度在他喝下咖啡后，所表现出的和之前截然不同的态度恰巧佐证了他的这一点猜测——那杯咖啡，更精确点来讲，那个沾有他的唾液的咖啡杯，才是沈清度的目的。
而唾液，无非就是拿去做DNA鉴定。
小说里，沈清度在知道他并非沈家亲生后，将自己关在房间里不吃不喝了好长一段时间，急坏了沈家人，最后还是正攻之一周行简去了沈家，摸进他的房间，一阵翻云覆雨之后，沈清度得到了爱情的滋润，心情才转好。
出于一种私心，李霁其实很想知道，如果现在沈清度知道他确实和沈父沈母属于亲子关系，又会作何反应。
第27章 第27章（捉虫）
一天的好心情在看到酒店房间的那一刻戛然而止。
——继上次霍声来砸了他的房间以后, 同样的情况再次上演。
这次是沈清空打来的电话，来警告他。
“清度前几天回家以后一直把自己关在房间里哭，我不知道你们发生了什么, 但是李霁，你给我记住了，下次再有这种事儿, 我砸的就不只是一个房间了。”
沈清空心里窝着火气，乖巧懂事的宝贝疙瘩弟弟把他也关在门外，说话都带上哭腔，好说歹说半天才让他进去, 他把沈清度搂进怀里柔声细语地哄, 见那双眸子染上泪光，沈清空的那颗心也跟着一抽一抽地疼, 恨不得把李霁抽了筋剥了皮给他出出气。
有的时候，李霁真的很想报警。
自顾自地打过来, 又自顾自地挂断了电话, 先是霍声，又来个沈清空, 用个不恰当的比喻，简直像葫芦娃救爷爷一样一个一个往上凑。
李霁真的很怀疑，这些主角攻炮灰攻是不是有什么系统npc的提示，检测到沈清度自动向路人，尤其是他, 无差别输出攻击。
先别提他是不是真的和沈清度有纠纷, 光是这打砸无恶不作的行径, 就不知道要给酒店打扫卫生的大姨带来多大麻烦，心想沈清空还真会挑时间, 偏偏是在他和沈清度见面的时候砸的，不然他还真要担心一下自己的人身安全。
酒店的工作人员面对询问非常不客气，大概是知道付钱的不是李霁，说是没想到那位会这样，说是这么说，两次都是却违反规定放人进来的，怎么会是“不小心”。
等下一定要记得和市场监督管理局投诉这家无良酒店……只是李霁现在没心思去想那些，床上收拾干净一点儿就丧失了行动能力，一头倒了下去。
大抵是方才出门的时候太急，加上没什么厚衣服，凉风吹过又吹了暖气，一冷一热的着了凉，连打了两个喷嚏以后，就有点头晕目眩的，脑袋也刺痛，困意像潮水一样袭来，像是发热的征兆。
突如其来的头疼脑热往往最令人难受。
他吸了吸鼻子，迷迷糊糊地哆嗦着把外衣外裤都脱了，只穿最里面的那件背心，又把换了的衣服叠成方块放到一边的床头柜上，才钻进被子里，慢慢挪动到没被泼到水的那一半床上蜷成一团，身体发软。
感冒发热什么的，睡一觉起来应该就挺过去了。
扔在一边的手机响了几下，李霁昏昏沉沉地去看，但眼皮实在太沉重，头也在疼，鼻息灼热，只看见是霍昭发过来的消息，有文字信息，还有几条语音。
想到之前自己给霍昭发了消息，这应该是回复，他想去点开语音听，思绪却混乱，手也不听使唤，不知道按了什么，也没听清霍昭说的话，就沉沉昏睡了过去。
……
晚上，李霁醒来，发现床单、被子都被换过了，一动，头上的冷敷毛巾掉下来。
他身上还是只穿了那件背心，然而整个人被严严实实地包裹在松软的被子里面，变成了一只内馅丰富的春卷，比他睡着之前还严丝合缝，几乎动弹不得。
如果不是身上没有什么异样，还暖洋洋的很舒服，李霁还要怀疑沈清空是不是已经丧心病狂到了要趁他在酒店的时候，杀到这里来把他绑了沉塘。
霍昭坐在床侧，见他醒了，端着装了蒸鸡蛋的碗过来，还有一碗晶莹剔透的虾仁小馄饨。
李霁人还是迷迷蒙蒙的，意识也不清醒。
霍昭用手探了探他的额头，确认不烫了，就用汤匙把蒸的蛋羹舀了放到他嘴边，他张嘴接了咽下去，又舀了一只小馄饨，李霁也就着他的手吃到肚子里。
……好吃的。
一只小馄饨下肚，有了些饱腹的实感，他懵了会儿，看到霍昭就想起来问了：“霍哥，你是怎么……知道我生病了？”
不光知道他生病了，而且还到了他的房间，像个田螺姑娘一样，把一片狼藉的房间收拾了，又给他吃好吃的东西。
霍昭没说话，又舀小馄饨喂到李霁嘴里。
李霁很配合地吃了，才感觉有些难堪，小孩子都要自食其力，而他都多大的人了吃东西还要喂，看到霍昭并无嘲笑他的意思，又继续自暴自弃地瘫着接受投喂。
“发烧了，还烧到了三十八度。”霍昭把碗放下来。
“其实三十八度挺挺就过去了，也没什么……”李霁声音越来越小，带着柔软的鼻音，最后听不见了。
他以往的生病经历的确都是如此，只听说村里有人高烧烧到四十度烧坏了脑子的，他没体验过，一般都是睡一觉，第二天再煮点小米粥喝，每次都是这样。
但是李霁同时也知道，霍昭这么说是在关心他，为了他好，所以最好还是不提为妙。
他又看了看放在桌上的剩下的半碗馄饨，又眼巴巴瞅着霍昭转移话题。
“……霍哥，这个小馄饨真好吃，鸡蛋羹也好吃。”
“嗯，还吃吗？”
“要吃的。”
“好。”
见少年认错服软的态度良好，霍昭眼底又酝酿出温柔的笑意，唇角微微牵起来。
几小时前，他见李霁过了很久没回微信，本来便察觉到有点不对劲，接连发了两条语音都没回以后，李霁又发过来了一串乱码，应该就是生病了意识不清乱按，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发了什么。
赶到房间的时候，只能看到房间里人为造成的凌乱，床单上被人泼了水，李霁蜷缩在床上很小的一角，脑袋都憋在被子里，脸都憋红了，一摸额头烫得吓人。
内心罕见地被慌乱填满，而这种慌乱像绷紧的琴弦，直到找来的家庭医生告诉他烧退了，只是普通发热，开了药之后才稍微放松。
如果他没有赶过来，李霁是不是就要这样一个人熬过去？
——而在他过往十八年的人生之中，又有多少次生病是这样一个人熬过来的？
霍昭几乎可以想象到，李霁是如何在他资料里所看到的简陋环境里，在那张连床垫都没有的木板上，像今天这样缩成小小一团，明明冷得身体都在发抖了，也还在硬撑的。
他查过之后，发现这样的打砸甚至近一个月来就发生了两次，还是不同的人所为。
即使是这样，少年还是要和他说没事，继续在这个地方住下去。
“还喝汤吗？我让阿姨在家里炖上了，玉米排骨汤，很新鲜。”霍昭敛了眸子看他，用手指将李霁头上翘起的一根不安分的呆毛压了下去。
“待会儿我们就回家，好不好？”
李霁：“嗯……嗯？”
我们回家？
李霁不明所以。
霍昭就说：“有什么生活必需品要带回去，我帮你放起来，或者到家里了，也有备用的。”语气自然而然，仿佛这是一件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他们就是要住在一起的。
然后他就看见少年的眼眸里流露出困惑的情绪，但还是用那种很乖的眼神看着他，因为长期的营养不良，他生得纤瘦，现下生了病，脸色便更加苍白。
“在这里住不太安全。”霍昭说，“我那里地方很大，一个人住着有些……你可以搬过来，就当和我做个伴一起——当然，不愿意也没关系。”
霍昭说前半段话时眼神明朗，到了后半段，便垂低视线看向别处，眼光由光亮转向黯淡，似乎是不想给他太多心理压力。
就像是，他才是那个需要被照顾的人。
原来是这样……李霁了然，回忆起之前霍昭和他说的一些害怕恐怖片的话题，又不想看霍哥露出那样的表情，没怎么顾虑就匆匆地点了头。
“那我们就一起回家，我陪你一起。”少年毫无警惕心地仰头看他，目光澄澈湿润，半点儿也没有怀疑男人说这句话的真实性如何，是否意图不轨。
这让霍昭想起方才刚到房间时，抱起他的时候，少年骨架小，又瘦又轻，只穿了上衣一件背心，下边一片空荡荡的，只有一条内.裤，他把人抱起来，又狼狈地用被子包起来放下去，才有了李霁醒来时被包得严严实实的那一幕。
手臂环过柔韧纤细腰身的触感还残留着，他的目光落在少年的嘴唇、锁骨，又逐渐往下，到更深的地方，一直都存在的那种恶劣的心思几乎要掩藏不住，破土而出。
霍昭并不像少年所以为的、他表面伪装出来的那么温和、善心，而是恰恰相反，他自知自己生来秉性恶劣，想要去摧毁和掠夺美好的事物。
李霁的嘴唇润泽，是淡淡的粉色，微微张开着，大概是吞不下的，只能呜咽着向他求饶，和他说不要了，他会说：“宝宝，没关系，你可以的，帮帮我好不好？真的很难受。”那么善良的李霁也只好继续任由他欺负。
李霁的手型也是漂亮的，骨骼的每一寸弧度都无一不精致，这并不是一双养尊处优的手，虎口处、手掌上都有薄薄的茧。
宽大背心下面的那双腿，笔直又匀称，他们体型相差大，也许到时候可以试着抱起来，让少年主动环着他的腰，就那样站着。
他不紧不慢地想。
但霍昭绝不会让李霁知道这些恶劣十足的想象，更不愿意在他们确定关系之前，以任何隐晦而不为人知的形式占少年的便宜。
于是那时，在李霁睡着的时候，他只是将他用被子盖好了，只露出脸来，继而俯下身来，轻轻地、缓慢地在他的额头上落下一个极为珍重的吻。
第28章 第28章
李霁的行李并不多, 来的时候就只有简简单单的一个行李箱，现下里头没有了占了大部分空间的野菜和土特产，只有几件缝缝补补, 洗得发白的衣服裤子，连行李箱都塞不满。
男人就在旁边看着他一件一件仔仔细细叠衣服又平整地放进箱子里，最后自然而然地蹲下身, 朝着箱子最内处伸出手。
那里的小格子放的是李霁的一些贴身衣物。
霍昭端的是十分和善好心的正人君子的做派，说出的话却令人耳热：“我也来帮你叠。”
“……”
迟钝如李霁也意识到这好像不太好。
但说出来的话，霍哥又会不会觉得自己是在故意疏远他，感到伤心呢？如果不说的话, 让别人帮自己叠内.裤似乎也是没有分寸感的表现。
而且, 他的内.裤都是穿了很久的，没钱买新的, 他担心霍昭会嫌弃。
犹豫了一小会儿，李霁还是尽量以一种轻轻的、不伤害到别人脆弱内心的口吻说：“不、不用了吧, 总共也没几件。”
说着加快了手上收拾的动作。
霍昭这会儿就没再坚持, 通情达理地收回了蠢蠢欲动的手，他再清楚不过, 过度的、过快的拉近关系会吓得刚试探着向同伴伸出毛茸茸小爪子，发出友好信号的小动物缩回巢穴。
——嗯，以后的机会还多的是。
离开酒店的时候，电梯里恰好遇到林诗，她又是一副火急火燎、雷厉风行的模样, 神色也很焦躁, 没和他说两句话, 门一开，又蹬着高跟鞋走了, 一边还和人打着电话，声音尖利：“你说他要退出节目？开什么玩笑……电视台又不是他沈家开的，说来就来说走就走……”
声音飘远了，李霁才收回目送的目光。
他刚刚好像是听见了沈家两个字？
说起来，昨天沈清度拿到他的唾液样本应该就能去做DNA检测了，他上网查询过资料，普通医院没有权限进行私下的亲子鉴定，就算鉴定，基因检测的结果正常出来也大概需要五到七个工作日。
只不过以沈家都能联合医院把他囚禁了抽血的原剧情操作而言，应该不光可以检测，还可以更快。
现在就只等沈清度联系他。
霍昭一早拿过了他的行李箱，李霁就抱着旧书包，跟在后边上了车。
司机对他有一种超乎寻常的热情，这种善意让李霁有点儿不适应。
王坤很有眼色地说：“霍总第一次带人回家。”
李霁：“。”
怎么感觉怪怪的。
为什么自家老板近一个月来突然性情大变，为什么一向不热衷于上网的老板最近刷起了绿音小视频还不慎被他发现，为什么前两天老板还带着一个男孩上了车，司机王坤困惑这么多天的答案终于在此刻，再次见到了李霁的时候得到了解释。
他觉着自己不仅发现了真相，还在里面充当了相当必不可少的一个角色，就像那种偶像剧里面，某某总裁身边的管家，总裁十几年禁欲主义者，一带人回来就和机器人似的，说一声：“少爷已经很久没这么笑过了。”
这不就是是偶像剧的关键环节吗？
老板早嘱咐了他要好好照顾这位小李少爷，王坤顿时生出一种义不容辞的责任感，又是拉车门，递水，又是一口一个“少爷”的，就差在车上给李霁摆一桌，十分尽职尽责。
李霁就连连说“谢谢”，等到车稳稳地行至目的地，他下了车，垂着脑袋往前走了两步离远了点，才松了一口气。
……这位司机先生，有点热情得过分了。
看他的眼睛里好像还闪着莫名期待的亮光。
霍昭并不住在霍家老宅，而在京城上东区和上西区之间的黄金地段，楼盘位置好，离京大极近，开车仅有几分钟的路程。
见李霁踏进门里，霍昭的声音也微微低沉下来：“这里平常除了住家阿姨，只有我一个人住，现在加上你，有两个人了。”
话末尾调微微上扬，彰显说话人的好心情。
房子里的确十分冷清，黑白灰的配色本来看着便自带几分冷感，哑光的大理石地板、现代工业风格的装饰品，整体都避开了显色的木质和暖光，桌上也不见有杂物，一丝灰尘都没有，洁净得反光，简练而冷淡，瞧着根本不像是在住人的样子。
康姨早听说了李霁会来，却也没想到来得这么早，还风尘仆仆的，倒像是被从什么地方掠过来的，又那么瘦，叫谁看了心下都有几分柔软心疼的。
李霁一进门，就有点拘谨，头低着，在霍昭身边一动也不动，只在最开始和康姨打了招呼，就沉默着再也不说话。
他心里还是紧张的，抱着书包的手愈发用力，攥紧的手指都微微发白。
他并不是不信任霍昭，只是出于他从没到同龄人家里做过客，头一次到别人家里住下的忐忑不安，之前去沈家，也只是摆拍做了几道菜就离开，况且，李霁也不认为那叫做客。
怔神的时候，清冷温和的声音在少年头顶响起。
“带你去你的卧室，好不好？”
霍昭看出他的拘谨，康姨不知什么时候离开了，这处地方又变成了只有李霁和霍昭两个人。
李霁于是乖乖嗯了一声：“好。”
牵过少年的一只手腕，细得能单手握住，霍昭垂眸看他，见柔软的发丝快要能碰到自己的肩膀，几不可察地勾了勾唇角，对这么近的距离感到很满意。
李霁没有多想什么，霍哥能有什么坏心思呢，只不过是想方便一点带他去看卧室而已。
决定下得仓促，但男人的目的却是蓄谋已久的，早些达成晚些达成都摆在那儿不会变，故而这间卧房早经过霍昭精心的准备，只等待使用者的到来。
卧房里和外界的冷色调截然不同，早早开了暖气，整个都是温暖的，窗户直面江水，晚间时分可以窥见最繁华城区的夜色，此时灯开着，暖光就笼罩着整间卧室，而在白天，太阳明亮的时候，拉开窗帘倾泻而下的阳光可以洒遍屋里的每个角落。
床上铺着浅色的云朵似的蓬松被子，还摆了好多各式各样的玩偶，里面还有一只巨大无比的缅因猫玩偶，就放在枕头旁边，非常逼真。
另一侧是很高的书架，让李霁的眼睛瞬间亮了起来，他粗略地扫过去书名，都是一些数学相关的书籍。
“你之前提到过喜欢数学，刚好家里有，就摆过来了。”霍昭说，“书房里也有很多。”
他见李霁又看那些床上的玩偶，顿了顿说：“这些东西不喜欢吗？”
不，喜欢的，很喜欢。
李霁急得摇头。
他缓慢地眨了眨眼，就立在门口，眉眼间对这种好意和照顾充满了不安无措，从没有人这么照顾过他的感受，除了小卖部旁边的杂货间，他也从来没有过自己的房间，而霍昭现在和他说，这些书、玩偶……这个房间都是为他准备的。
他并不是没有想过拥有自己的房间，更准确地说，每当缩在那块窄小的、硌人的木板上，一天只吃了半个窝窝头，半夜饿得胃都在抽搐的时候，李霁都会畅想未来，等考上大学赚了钱，他会有一个五十平米的小屋，可以是租的，但不再是一个过客一样寄住在别人的房子里。
所以当李霁知道剧情走向，那些努力都变成泡影，他会两次失去上大学的机会的时候，第一次感到崩溃，那种无法改变命运的无力感任何语言都难以形容。
他会来参加这个节目，除了为了钱，为了看看沈家人是否真的如小说里那样，还有一个原因是想看看，剧情是否可以改变。
——而霍昭出现在他面前，是剧情里没有提到的、发生的第一个转折，这一瞬间就好像小时候那个羡慕别的小孩的灰扑扑的李霁也在被关心着，一块块被拼好。
霍昭总是在说需要他，但是也总在给予。
“那就早点休息。”霍昭微微俯下身和他对视，确定了那双漂亮的眼睛里面没有雾气，才又揉了揉少年的脑袋，语气好像很平静。
“霁霁，你愿意过来陪我，我很高兴。”
这样就够了。
*
实际上，把样本送去检测之后，沈清度很快就拿到了两份报告。
一份是李霁和沈母，另一份则是和沈父，沈清度偏向于即使是私生子，应该也是沈父在外拈花惹草留的种，毕竟时常会有女人闹上门来，但这些女人当中没有一个能怀上沈父的孩子。
这些在他们这样的有钱人家实在太常见，夫妻俩是家族联姻，互相感情不深，又没生孩子，分不了家产，沈母不管，拿些钱打发了，他和沈清空这些小辈当然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并不好说什么。
不过不管怎么说，检测了总是稳妥的。
他忐忑不安地拆开密封袋，把里面薄薄的纸拿出来，眼睛眯成了一条缝去看。
看到第一张纸上的鉴定意见为“依据现有资料和DNA分析结果，支持鉴定人是被鉴定人的生物学父亲”，沈清度的心已经沉了下去。
他安慰自己，李霁和沈父真的是亲子关系又如何，不还是比不上自己这个光明正大的沈家少爷，永远是个见不得光的私生子。
其实第二张可以不用看了，沈清度心乱如麻，想把纸都收起来焚毁掉，反而手一滑，让剩下的那张薄薄的纸落在地上。
弯腰去捡的时候，随意瞟的一眼就让他瞪大了眼睛，心脏剧烈跳动——
那上面和第一张纸是一样的格式，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地写着：
【依据现有资料和DNA分析结果，支持鉴定人是被鉴定人的生物学母亲。】
第29章 第29章
沈清度的瞳孔骤缩, 微微张着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只觉得脑袋里嗡的一声, 眼睛又不停把两张报告翻来覆去看了许多遍。
比起诧异，更像是看到了什么笑话一般。
检测报告的结果显示，被检测人和沈父沈母都有血缘关系, 也就是说，李霁并不是什么私生子，而是婚生子，如果他想, 他可以立刻拿着这份检测报告去法庭上证明自己与沈家的关系, 从而名正言顺地成为沈家的继承人之一——即使是在有家族信托和遗嘱的情况下。
李霁既然不是私生子，又为什么会在那么一个偏僻的山沟里生活了那么久？
饶是再蠢笨的人, 此时也能发现其中的不对劲。
如果李霁是亲生的，怎么可能失散了多年都没人发现, 直到现在才找回来？
唯一的可能就是, 李霁是不在了，但有人顶上了。
到了这种紧要关头, 沈清度反而冷静下来，把报告放回去，文件密封袋封好，谨慎放在书柜最里面的夹层里。
……
“小霁，我们见一面。”电话那头的人这样说, 语气是在下达一个通知, 而不是询问。
傲慢的人自己本身往往是察觉不到这一点的, 而沈桥这样的人更是如此。
沈桥今年四十多岁，坐拥沈家的巨额财富, 还有两个孩子，大儿子沈清空外国名校金融专业毕业，小儿子沈清度即将入学国内最高等的美院，太太是名门闺秀出身，谁见了都要称一句事业有成、家庭美满，也没人会想到他相当长的一段时间里也是穷困潦倒的。
和对养大的孩子心软温情的妻子不同的是，自从上次见到李霁饭桌上的所为，和后续观察中的一切，敏锐的直觉就让沈桥认准了李霁的确就是他的孩子。
李霁和他这个父亲太像了，比从小养在身边的沈清空都更像——并不是外貌上的相似，而是他认准了自己这个十几年未见的小儿子，和年轻时的他完完全全是一种人。
沈桥自己也出身一般，是白手起家的富一代，父辈是农民，他就是这么一步一步从一个穷小子干到了今天这样——人人巴结讨好，称一句“沈总”。
他很确信，李霁心里埋藏着的贪婪的种子，那种隐藏在温和外表底下的不甘的、怨怼的、嫉妒的情绪需要激发，激发之后，甚至能超过自己，到达令人十分惊喜的地步。
而李霁并没有拒绝。
这一个晚上休息得很好，比他以往的任何一个晚上都更好，也让他能头脑更清醒地应对一些麻烦。
走出房门，桌子上摆了早餐，有两个煎好的流心荷包蛋和香肠，旁边放了一碟拇指生煎包，猪肉馅儿的，加了葱花和芝麻。
牛奶杯上贴了一张便利贴，图案似乎是高中班里女孩子们最喜欢的酷洛米。
【早饭是我自己做的，不吃完不可以出门，我不允许::>_<::】
霍哥真的很特别，还会做饭，做得还这么好吃。
李霁老老实实坐在餐桌前动筷子，每样的味道都很好，吃完了才去想那通来自“父亲”的电话。
事情有点太超乎预料了。
他早料到沈桥这几天就会来找他，但没想到会来得这么快，猝不及防。
沈桥选的地方和上次沈清度选的地方一样，连坐的位置包间、点的咖啡都一模一样，这绝不会是巧合。
“咖啡这东西味道不好，还这么贵，也就这些年轻人喜欢，我这老东西还是觉着山里头的井水更好喝，只可惜很久没喝到了。”
李霁垂眸看杯子里棕褐色的液体，安静地听着没说话，等着对面的人又耐不住开口。
沈桥也不再试图套近乎：“小霁，你是聪明人，那我就开门见山了，清度应该都告诉你了吧？”
他沉默了片刻，摇摇头，目光澄澈：“告诉我什么？”
李霁并不确定沈父是在试探他的口风，抑或是真的监视了沈清度的一言一行，知道他去做DNA检测的事，总之不可能是沈清度主动说的，以李霁的推测，他应该巴不得沈家人永远不知道交换的真相。
没想到话语一出，沈桥反而大笑起来：“我说你是个聪明人，果然没有说错。”
“你妈也真是糊涂了，她总和我说，清度培养了这么多年，总归是要更机灵懂事的，拿出去见了也体面，我看说得一点儿不对，你可比他那个蠢材好多了，不愧是我的亲生儿子。”
全然不见几天前晾着他在饭桌上的那幅嘴脸。
亲生儿子。
这看似不经意说出口的四个字重重凿在李霁心上，他攥着杯子强装镇定，用力过猛，手一抖，拿着的杯里的咖啡洒出来一点，在桌布上洇开大片的湿痕。
李霁做好了沈桥是来和他说这个的准备，却断然没想到他会说得如此直白，相当于直接摊牌，把小说剧情里后五十章的内容提前预支了。
这剧情未免也偏离得太严重。
遇事不决先装傻。
李霁还是垂眸：“我听不懂您这是什么意思。”
沈桥自顾自地说：“这样吧，本来呢，我和你妈妈想的是，借着这个节目，你就回到我们家里来，我们好好补偿你这十几年——”
“你也不用在我面前掩饰了，清度太蠢，都几乎把答案告诉你了，你那么聪明，不会不知道里头的端倪吧？”
沈桥见他不说话，更确信了这一点，继续道，像是给了什么天大的恩赐：“但是现在爸爸觉得，清度远远不及你重要嘛，如果你想的话，他已经成年了，应该就回到自己的家里去，我们沈家的二少爷从此以后只会有你一个……”
妻子的确心软没错，但沈桥并非如此，从一开始知道沈清度是个假的以后，就想着换回来了，之前是看沈清度还有个天才画家的名声，现在看来，李霁也完全可以，甚至他在大山里的经历还能帮沈氏塑造更亲民的形象。
要怪也只能怪沈清度做得实在太明显，他想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都过不去，以那种智商，很快不用他来提出，沈清度自己都会慌不择路地露馅，让外人察觉到。
他越这么说，李霁的心就越冷几分。
不知道？怎么会不知道？
没人比他更清楚原书剧情的荒谬之处了，而来到这里这么久也更让他认清了，这的确就是他的“亲生父母”。
在李家的时候，李父李母虽然对他动辄打骂并不算好，但对自己的孩子却宝贝儿似的捧在心尖上，别提有多心疼，心疼到不惜为了自己的孩子玩一出狸猫换太子的把戏。
而沈父这么说着，倒像是连沈清度这个看着长大的孩子也不在乎，只在乎有没有个能让沈家增光添彩的玩意儿，是谁都无所谓。
如果说他一开始还抱着对亲生父母的期待和对剧情的不相信，那么从到京城所发生的一系列让人匪夷所思的情节就让他的这一点点的期待彻底被碾碎，清清楚楚地告诉他——你的父亲就是这样的，没有价值就会被抛弃，连所谓的“万人迷”沈清度都不例外。
其实李霁幻想过无数次沈家人其实一直在寻找自己，而最残酷的现实莫过于他们不光不在乎自己，甚至还是彻头彻尾的烂人。
“沈阿姨会同意吗？”李霁突然问。
沈桥正想说怎么还叫阿姨不改口叫妈妈，就对上李霁那双平静寡淡的眼睛，话却猛地哽在了嗓子眼儿里，吐也吐不出来。
李霁说：“您不是一开始打算收养我当作养子吗，我想知道为什么现在改主意了？”
“是因为那幅画吗？是因为你只是需要一个拿出来充场面的漂亮花瓶，无论是谁都可以，还是因为你发现沈清度的形象不足以维持成原来的那个豪门小少爷，发现我能给你带来更多声誉？”
他一字一句地质问，说到最后，李霁自己都有点惊异于这份情绪的激动，他很少会情绪失控，紧紧攥成拳的手都在微微颤抖，好不容易才将要拔高的声音压下来。
只觉太阳穴莫名抽痛异常，李霁是还在感冒，但这种疼痛绝对不是感冒发烧带来的，这种胀痛像是来自大脑深处，密密麻麻、无孔不入地渗透向四肢。
这样的情况自从他来到京城就屡屡发生，遇到沈家人或者剧情相关的重要任务时发生的频率就更高，而就在刚刚几乎达到了峰值，做出的事也根本不像他。
沈桥说话的脸、嘴型似乎和深处的某些记忆重合，而李霁确信，自己是第一次和沈桥单独见面对话，以前也并没有经历过这样的事情。
真相隐藏在迷雾里，愈发扑朔迷离。
而李霁自知失态，轻轻地往外呼出一口气，说了句“对不起”。
沈桥的脸色从李霁反驳他起就变得非常难看，话说到这个份儿上，其实李霁抗拒的意思很明显，也就没有继续谈下去的必要了。
“李霁，你确定你要这么和我说话？”
自称也从“爸爸”变回了“我”，听着舒服多了。
李霁疑惑地“嗯”了一声，并不觉得自己除了语气激烈一点以外有任何问题：“我说的不对吗？”
“哪里说错了，你可以指出来。”
沈桥脸色黑沉，他在家里一向大男子主义惯了，根本接受不了这样的反问，只觉得李霁是一门心思地和他对着干，彻底记恨上了他这个生身父亲。
然而其实根本无人在意。
不过对于这帮人的自我意识过剩，其实李霁已经习惯了，他今天来还有一件关键的事要做。
他从随身背着的书包里掏出来一块一张彩印的相片一沓，摆到咖啡桌上，又推近一点，正对着沈桥。
如果他没记错，《星光美人》小说剧情中，有这样一段描写，沈父特别看重“体面”两个字，意思是胡作非为可以，不要闹到明面上，闹到他跟前，当时沈清空向家里公开出柜，对象还是明面上的弟弟，气得沈桥当场就打折了他的两条腿，坐了几个月的轮椅。
无论是在默许下进入酒店打砸，抑或是电话威胁，其实法律层面都构不成什么实质上的伤害，即使报了警，酒店也配合提供录像，也不过轻则几百块钱赔偿，重则七天行政拘留。
更何况酒店都放人进去了，自然是要护着沈清空的，配合的可能性基本为零。
具体问题具体分析，恶人还得恶人磨。
彩印的照片上是那天酒店房间里的一片狼藉。
“——这些都是沈先生在我的酒店房间留下的，说是要给弟弟出气。”李霁说，“您看看具体应该怎么赔偿呢？”
第30章 第30章（捉虫）
沈桥黑着脸离开了。
临走之前, 李霁淡淡地提醒了一句：“我没有要请客的打算，请走前把您自己那份咖啡钱付了，下次觉得咖啡难喝就不要喝了。”
这句话杀伤力不大, 但侮辱性极强。
沈桥走了，不仅走了，还把两个人咖啡的钱都结了, 看走时的脸色和迫不及待的步伐，今晚的沈清空想必不会太好过。
沈桥和李父两个中年男人，虽然明面上的身份不同，但本质上沈桥和李父的差别并不大, 这样的人在外面受了气, 一样会把气撒在女人孩子身上，更别说沈清空本来就没干好事。
李霁像皮球陡然泄了气一样, 在位置上坐了好一会儿，只是坐着, 桌上的咖啡都冷了也没去动。
女侍应生本以为客人都走了, 来收拾餐具，却见少年还坐在沙发上, 一动也不动的，面色也苍白到不正常，就有点担心，友善地问：“这位客人，请问您需要帮助吗？”
李霁这才如梦初醒般地摇摇头, 表示自己没关系, 支楞着站直了往外走, 双腿都有些木然。
发展到今天这样，该说的也都说了, 也没什么值得不舍留恋的，也许必须得承认的一点是，他的父母就是没有那么爱他、在乎他，哪怕一点点也没有。
有的人可能就是天生少了那么一些幸运。
咖啡厅外天色稍暗，下了雨，一开门，伴随风铃碰撞的脆响，阴沉厚重的冷雨铺天盖地般地压面而来，水幕顺着屋檐砸落，空气里的潮湿气息压得人要喘不过气来。
只能淋雨回去了。
李霁看了看雨势和手机里的天气预报，一时半会儿雨不会转小或转停。
他打算把外套脱下来罩在头上，一鼓作气冲到车站，回去以后先把自己洗干净，然后把这件外套洗了晾干再穿。
正准备往外冲，面前突然冒出一双大长腿。
举着伞的霍昭站在他眼前，撑一把黑色的大伞，穿着黑衣服，整个人也被笼罩在暗色里，雨幕中看得不清晰。
为什么刚好霍哥也在这。
这出现得未免太巧，还不止一次，李霁脑袋上缓缓升起一个问号。
霍昭好像在盯着他，但有伞檐半遮半掩的，李霁又不确定，心里有点毛毛的。
但出于一种对唯一朋友的信任，霍昭一招呼，李霁还是抱着衣服跳过两个水坑，稳稳降落在那柄黑伞里，两人距离拉近，青年今天身上的味道是一阵薄荷柑橘的味道，飘进李霁的鼻子里，他后知后觉地扬起脑袋，疑惑地看举着伞的人。
霍昭这时说：“碰巧路过，看你站在这，一起回家吗？”
他摸摸李霁淋了点雨有点湿漉漉的头发，又很自然地擦掉他鼻尖和额头上的一点水珠说道，“吃饭了没有，在外面吃还是回家？”
李霁还没反应过来，又见霍昭把他手里的那件外套接过去，把自己身上的羊毛大衣脱下来披到他身上，整个人蚕蛹一般裹个一点缝隙不留，又不知从哪儿翻出条围巾，把他唯一露出的一点脖子也遮得一点严严实实。
霍昭自己穿这件风衣时不系扣子，到了李霁身上双面排扣倒是全派上了用场，一个一个扣的仔细，李霁鼻尖都是那股子薄荷柑橘的清新气味，冷冷淡淡的，又很好闻。
他只能懵懵地摇了摇头表示还没吃饭，又小声回答：“回家吃。”
他还是没弄明白霍哥是怎么碰巧路过这儿的，但又不想去纠结。
碰巧路过，还碰巧看了车外下了车，还碰巧带了伞。
有点怪怪的。
霍昭又把他往伞里拉了拉，语气平静：“嗯，我回来之前去买了排骨和鸡翅，那就回家做饭，我们两个人吃。”
虽然还是很怪，但霍昭身上的味道让他觉得安心，李霁脑中混乱一片，要想的事情太杂，也下意识地圈地一样把霍昭划到自己人的那一块儿来，不愿意去纠结那么多。
“好。”李霁点头，垂着脑袋任由霍昭牵着他的手领着他上车，想的是霍昭昨天晚上还给他做了番茄滑蛋牛肉和板栗炖鸡，味道都很不错，他没忍住吃了两碗饭，有点丢人，下次要克制。
汽车上路，暴雨裹挟着车窗外的景色飞速后退。
盯着车窗看了半天，想起来问一嘴无关的，“霍哥，你怎么什么都会做啊？”
这下轮到霍昭沉默好久，眸色漆黑，然后停住慢条斯理道：“之前在国外留学过一段时间，很多白人食物吃不惯，就自己做了。”
李霁温吞缓慢地喔了一声。
好像霍哥是和他说过，之前是在德国读书的，他私下里去了解过，德国留学毕业好像很难，除非是为了锻炼自己，一般有钱人更偏爱英美，都不去那儿。
霍哥真的很厉害，不光要努力学习毕业，还要给自己做饭吃。
继而又问：“那读的是什么专业呢……”
他问完这句，又察觉有些多余，之前看到霍哥在写经济学方面的论文了，想必本科应该也是经济学相关专业。
正想说话，霍昭却淡淡地回答：“本科读的是心理学，当时感兴趣，后来毕业了没继续就回国了。”
这话说得是轻描淡写的，但李霁敏感地察觉到霍昭对这件事并不愿意多说，也不想多问，就乖乖地点了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
霍哥这种成熟的人也有自己的秘密吧，他深沉地揣测。
*
《幸福两极》暂停录制的消息是在稍后更晚些时候收到的，彼时李霁正穿着有长长的垂耳兔耳朵装饰的米白色毛绒睡衣看电视。
这是霍昭当时就放在他房间的，说是买来放了很久了，刚好他来了可以穿，李霁虽然觉得兔子睡衣不利于他这个钢铁直男的形象，但考虑到这是在家里没人看见，而且睡衣看起来很保暖很舒服的情况下，还是装作勉强地穿上了。
软软的，绒毛也不扎人，很亲肤，穿上以后全身都是暖乎乎的。
他刚吃完饭，胃里填满了霍昭特制的蜜汁鸡翅和糖醋排骨，微微眯起眼，咸鱼瘫在沙发上，仿佛彻底和睡衣连着变成了一团吃饱喝足的柔软的毛茸茸小动物。
霍昭就坐在旁边，手里拿着包五颜六色的果冻和他说话，一边撕上面的塑料薄膜，那双用来写字签文件的修长双手和这种小朋友零食着实是很不搭。
“还要吃果冻吗？”
“不吃了吧。”
“好，那要吃草莓味的吗？”
“……嗯。”
饱暖思淫.欲。
当经历了从故作矜持的推拒到心安理得地张嘴接受了霍昭的薯片零食投喂的转变之后，李霁嚼着嘴里的果冻，嚼嚼嚼，突然这么一句老话就从心里冒出来。
他不仅没有好好学习，预习大学的课程，没有搞直播挣大钱，而且还看起了电视偶像剧场，好像变成了一个昏君，还是那种会让妃子在一边给他喂剥了皮的葡萄的昏君，而霍哥就是让他不理朝政的……
打住。
李霁严肃地制止自己的颅内幻想，并且在心里对霍昭致歉。
虽然很想说一句“爱妃，你辛苦了。”，但考虑到霍哥应该是个直男，便不开这种玩笑了。
林诗这时候微信给他发来一条信息，放在沙发上的手机震动了一下，李霁还没拿手去够，手机就被霍昭拿过来交到他手上，十分体贴。
李霁没避讳霍昭，去看消息，林诗只转发了聊天记录还有一则公告微博。
@《幸福两极》：由于城市主人公出现了比较严重的心理抑郁问题，需要暂停接下来的录制，之后的节目由小霁和几位观众席老师和大家一起度过，更多精彩为您放松，敬请期待哦～
内容大抵是沈清度因为这段时间的舆论，身体和心理的双重原因暂时不能继续参加后续节目的录制，需要在家调整休息，接受医生治疗，具体节目恢复参与时间未定。
评论区都是嘲讽的。
【虽然早知道你们这节目是剧本，但是把锅甩给网友可还行，不是声称城市主人公在农村期间全部上交手机等电子设备吗？沈清度怎么知道的什么舆论？】
【虽然可以多多看到我们家小霁很好，但是一破防丢脸就声称玉米症是不是不太好，要是真的的话当我没说，祝你身体健康吧。】
【好好好，李霁被攻击这么长时间都没说话，这个沈小少爷先玉玉症上了，这么blx当初怎么还带头网暴呢，啥事都玉米症警告是吧。】
【楼上你的评论我喜欢，你的私信记得关，小心沈清度的脑残粉立刻过来攻击你。】
之前沈清度做榨菜的直播录屏也被翻出来嘲讽，有懂行的人一眼就看出他做的步骤不对，水分都没腌出来，这样的榨菜就算时间到了做出来，最终的命运也是发霉扔进垃圾桶里。
还小范围地引起了一番关于综艺节目浪费粮食问题的讨论。
除了这条转发的微博公告以外，还有两条消息。
【林副导】：微笑.jpg
【林副导】：这段时间你的拍摄任务可能会增多，要麻烦你多受累了。握手.jpg鲜花.jpg
而这几条信息的上面的聊天记录就是林诗要求他承担节目风评变差影响，甚至支付违约金解约的责任的聊天记录。
这两段不同时间的消息放在一起对比，显得前后态度极端割裂，转变得猝不及防，就越发滑稽。
李霁想了想，敲了几个字过去。
【AAAA野菜土特产供应小李】：好的，知道了，只要酬劳可以和付出相对应就好了。
他还特意没有发表情包，也没有说“没关系”，以这种冷酷的语气来暗戳戳表达自己的愤怒，希望林诗可以自觉地认识到，并且自己反省这样的行为，感到尴尬羞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