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第51章
李霁仍处在错愕当中, 心跳得飞快,要从嗓子眼儿里蹦出来,一时难以消化霍昭所说的这一切, 虽然说的也并不全对,比如他也没想和霍昭保持距离……但前面那部分,却是丝毫不差的。
霍昭却突然弯了弯嘴角, 露出令人如沐春风般的笑来:“开玩笑的,这怎么可能呢。”
就仿佛刚刚那个发问的人不是他一样。
即使听到霍昭这么说,李霁过快的心率也没能降下来,反而有愈来愈快的趋势。
不对劲。霍哥这样的人, 一般不会接触到类似《星光美人》这类耽美万人迷小说, 难道其实只是李霁不知道,霍哥其实私下里很喜欢看这种类型的, 并且还会幻想自己也是小说里的人物?不,以他对霍昭性格的了解, 这种事发生的几率比出门左拐捡到中了五百万的彩票更小。
那霍昭又怎么会知道这件事。
周行简告诉他的, 这个念头刚一浮现在脑海里就被李霁否决了,脸被霍昭的手掌托住扭正, 他半被迫地和霍昭对视,霍昭还是眯着眼笑,明明现在已经发展到有点儿惊悚的程度,李霁对他也还是害怕不起来。
霍昭又不会伤害他,这个想法很自然地出现, 自然到有些不正常, 李霁下意识地把霍昭划到自己人的那一块儿, 从没想过对立的局面,对霍昭天生缺少防备心。
“……我从没想过要和你保持距离。”李霁没逃避, 主动抱住霍昭,仰起脸,只否认了他说的后面的几句话,“既然说了要在一起,我对你就是认真的。”
“霍哥,你信我,我会对你好一辈子的。”
李霁说这句话,又配上他那张非常真诚的、毫无欺骗意味的脸蛋和眨巴着的黑眼睛,就特像某些乡村爱情剧里,刚下地干完活儿回来的浑身热气的小土包子坐在屋里的土炕上。
明明自己一副小身板儿,还偏要搂着城里来的人说话,媳妇儿,恁跟俺好吧,俺会疼你一辈子的,殊不知媳妇儿掏出来比他还大,晚上把他糙哭了,白天还要捂着屁股,安慰爽到了还在装模作样的始作俑者自己没事的,不用担心。
但他本人不觉搞笑,反而非常严肃。
关于和霍昭的关系,李霁从来没有那么想过,难道沈清度喜欢霍昭,他就得撮合他俩在一起吗?这种自作主张未免太不公平,对他也是,对霍昭也是,就算对这关系有疑惑,也只是出于观点的不合。
他是个保守的人,认真地开始一段感情,就更要保证彼此的坦诚和足够了解,以免潦草地结束。
李霁的这种毫不掩饰的直白反倒让霍昭沉默了好一会儿。
他知道这些,一半是出于对李霁某些反常行为的推测,一半是李霁自己爱说些梦话,他半夜去给李霁盖被子,好几次都听见了这种相似的梦话,都是说主角炮灰什么的,每每都是眉头紧皱、脸色发白,梦到了很不好的东西似的。
但一到白天,李霁却还是一副无事发生的模样,一句都不提起,什么都不打算告诉他,他偶不经意地提到,少年就无精打采地顶着个黑眼圈搪塞过去,说自己很少做噩梦的,让霍昭别担心。
直到今天,霍昭终于问出口这句试探,他本就没期待得到回应——如果李霁要继续瞒下去,他就假装不知道,什么都没发生,只要李霁没提和他分手。
当然,如果提了,霍昭也不会同意,他是惯会用那张脸和泪水来哄骗老实人的,掉两滴眼泪就能砸到李霁的心坎儿上,叫他再也离不开他,他很少展现出软弱的一面,但如果只是这样就能留住李霁,又能算得了什么呢。
霍昭想不出比这更好的结局,但坏千百倍的却想出不少,他不断思考千万种能把李霁留在他身边的办法,论卑鄙的手段,他能想出的绝不会比霍声少,但他很确定自己不能那么去做。
李霁很抵触这样,如果那么做了,那他在李霁眼里说不定会变得和霍声没什么区别,从此以后,他所能得到的李霁的爱就不再那么单纯,像缺水的人一次性喝光了水壶里的水,从此以后面对的都是沙漠般的荒芜。
——只是所有的打算计较,都被融化在了李霁的这个轻轻的拥抱里,李霁不光和他坦白承认了所有,还抱住他承诺,会永远爱着他,对他好。
李霁把他目前为止知道的全部,还有一点儿自己的猜测,都一股脑儿地抖落出来,有一种憋了太久,倒豆子的快感,这些话他没处和别人说,压抑太久了,因此也不结结巴巴了,描述时表情生动、绘声绘色,把他高考语文拿了135分的作文水平都发挥出来。
霍昭神情自若,就当一个安静的聆听者,垂眼看他。
他的思绪全都缠在李霁认真说出的每一句话上,他在想很多,比如李霁刚知道这些的时候会有多害怕,李霁是以怎样的心情选择来参加这个节目的呢?比如发现那些人对他的恶意那么大时,心里是不是像嘴里说的那么轻松、毫不难过。又比如,在和他变得熟悉之前,李霁又有没有把这些话告诉其他人,比如那个自以为是的周行简。还有,如果李霁没有参加,或者没有那个拿错行李箱的错误,那他们又会不会遇见呢?
李霁笑了笑,好像事不关己似的,语调很轻松:“然后他们就说了一句‘李霁,你完了!’,然后让人把我重新抓起来,估计是像书里写的一样杀掉了,或者一件一件地取器官,不过幸亏没写这一段儿,否则我还挺害怕的。”
其实看自己在别人为主角的小说里当炮灰也是件挺可怕的事儿,但李霁不打算说,一切都过去了,没必要说出来让霍昭和他一起害怕。
刚开始的时候他几乎每晚都在做连成串的这样的噩梦,后来渐渐少了,只是偶尔做梦了,再到这段时间,他开始做了别的梦,比如……这个也还是别告诉霍哥了。
他自己这个处.男也还没搞明白怎么就做这样的梦了,最近还越来越频繁,还都是眼花缭乱的、不一样的情节。
唯一相同的就是都在那个漏雨的小破房子里头,主人公也一样,李霁认出来是自己的那小屋,东西陈设好像变了很多,床也不再只是一块他从街上捡来的小木板儿,还垫了柔软的床垫,多了个人的枕头。
这梦好像电视上放的连续剧一样,刚开始只是一些零碎的叫人面红耳赤的片段,白天也有,晚上也有,大多都发生在那张床上,霍昭好像住在他身体里面似的,明明是梦,李霁却好像感觉到了那股烧灼的热度。
后来房间里的家具一件件多起来,连漏雨透光的屋顶好像也被补好了,李霁朦胧地记得窗外大雨,雨点打在窗子上,在晃动和床板的嘎吱嘎吱声中,他瞳孔失焦,无厘头地感叹了一句,能住不漏雨的房子真好哎。
然后下巴就被身上的人捏着吻了上去,说不了话了。
李霁觉得自己也太黄色了,就算喜欢霍昭,做的也不能全是这种梦,内容还很丰富多彩,梦里霍哥的性格也很不一样,还总叫他李老师,是什么他们之间的亲密称呼吗,特定场景下,总感觉比叫宝宝还让人耳热。
但他怎么能梦见自己在下面呢?这不行,这不可,这绝对不能让霍哥知道。
“其实也没什么……就是有的时候会做梦,关于沈家人的、沈清度什么的。”李霁摸摸后脑勺,打算把做梦这件事一句话揭过。
霍昭听了却不依不饶,搂过李霁不让他走,将唇凑到李霁耳朵边儿:“那霁霁做梦,梦到我了吗?”
李霁很心虚,不自在地把目光移开:“没、没有,都是些噩梦,你不要瞎猜。”
确实是噩梦啊,他居然变成了被压的那一个,难以想象,不可置信,岂有此理!
第52章 第52章
竟然真的说出来了, 这个对李霁而言最大的秘密,这块始终压在他心上巨石、挥散不去的阴霾,就这么告诉了霍昭, 他自己都难以置信,像在做梦一样。
虽然知道这件事的不止一个,周行简也知道, 但李霁知道周行简也觉醒意识的第一反应却并不是找到同伴的释然,而是提防,但霍昭知道了,还是他亲口坦白的, 李霁此时的感受却全然不同了。
李霁当初知道自己是书里炮灰的时候, 拼命在脑子里灌输他一点儿也不在意的想法,但他并不是不在意, 而是没有办法,他就算躺在地上撒泼打滚儿, 说自己不要这样, 这不公平,也没有用, 只能接受。
既然逃脱不了,那就安慰自己其实这没有很坏,自己根本不在乎,就没人能伤害他,这样就能稍微好过一点。
他说完所有的经历之后自己反而怔怔呆住, 低头不去看霍昭, 眼中突然起了潮湿的大雾, 鼻子也是酸涩的,不知不觉满脸都是冰冰凉凉的泪水, 他知道自己现在的样子肯定是可怜巴巴的,糟糕透了,不想叫人看见,他并不是个爱哭的人,也不喜欢别人向他投来同情的目光。
小时候他被李家人打、动不动就被赶出房子,他们很爱用这种方法叫李霁妥协,说着“不愿意待就滚啊”,但很清楚他没地方去。
李霁就大冬天呆呆守在李家门外头不敢进去,也没去处离开,他冷得全身都在哆嗦,路过的大人们投来的目光里有同情,偶尔会给他一点吃的,他会偷偷记在自己的感谢名单小本子上。
但有一回,一个人牵着自己的小孩儿路过的时候,先是给了他一块村头买来的糖糕,在小小的李霁很高兴地吃着的时候,那人并没有走,而是就站在他旁边,对着自己的小孩说:“看到没有,你不听话,爸爸妈妈也要这么对你,听到了没有。”
那时候,李霁就明白了,得到别人的同情就等于要承受别人异样的眼光,他讨厌这样,他并没有不听话,也不想因为只是吃了一块糖糕,就成为别人嘴里的“那种小孩”。
李霁一直在很努力地成为一个和周围的人没区别的正常人,他努力学习、打工,看起来完全不在意李家人给他的那些影响,他希望别人提到“李霁”的时候,顶多只是一个成绩挺不错的、认真生活的普通人,而不是李家人对他有多差、他有多可怜。
不过这一切都被霍昭打破了。
明明是自己主动说的,但李霁越想越不对味儿,多年的委屈在短短几分钟内都涌上心头,他觉得自己真是太难了,真是一个顶天立地什么都自己扛的男子汉,百感交集,终于没绷住,鼻子一酸,遂放声大哭。
QAQ!
原来,像他这样钢铁一般的男人,在自己命中注定的伴侣面前也会落泪,李霁愿意自动把这解释为是英雄难过美人关。
霍昭去给李霁擦眼泪,指尖碰到李霁的一滴泪水,水在指尖的感受无比分明,他触碰到的是水,但却更像是触碰到了李霁剥离了保护壳的内心,非常柔软与脆弱。
那滴眼泪好像顺着幼年李霁左眼的眼眶、鼻骨流下来,以不定的速度慢悠悠地下落,在数年之后,现在终于落进了霍昭的右眼里,像一颗人工降雨的□□,而后织成的雨幕将他们笼罩在一起,从此,李霁的秘密为他们两个所共有。
李霁看到霍昭把指尖凑近嘴唇,舔掉了那一滴眼泪,像在品尝蜂蜜,霍昭原本垂着睫毛,做这件事的时候却偏偏要抬眸看他,且还不让李霁低头躲闪。
李霁被盯得发毛,打算说点儿霍昭感兴趣的来转移话题,但刚刚否认过梦到霍昭的事,他一时也想不到说什么,霍昭的眼神又有点儿危险,像李霁在山里头一瞥见过的大型野生动物,于是他索性耷拉着耳朵,装得和小狗一样不会说话了。
少年刚刚哭过,明显是一只哭泣小狗。
他是笨嘴拙舌惯了的,也很理所应当地认为霍昭完全懂得他的意思,不知道的是,在这样的氛围下,他对于霍昭的吸引力不亚于狗见了肉骨头,就算当场天雷勾地火滚了床单也不稀奇。
到时候老实人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就只能反思自己为什么对霍昭这么没有警惕心。
“为什么没梦到我?”霍昭的吻落在他的一只眼睛上,把李霁压进自己怀里。
李霁没想到霍昭还在想这个,支支吾吾说不出个所以然来,磕巴地想要搪塞过去:“这个,为什么呢,你听我狡辩,不对,听我解释……”
霍昭趁势追击:“难道是因为,我在霁霁眼里还没有这帮人重要吗,为什么霁霁的梦里连周行简和霍声都会梦到,就是没有我?”
李霁根本不会想到这样的问话只是出于霍昭明知故问的恶趣味,还在焦急地想破脑袋,但还没等李霁想出一个不伤害霍昭感情的话术,男人就垂下眼帘,故作姿态道:“算了,是我让你为难了吧。”
“早知道霁霁会为难,还是不问的好。”
“……对不起。”李霁好愧疚,小声道歉,态度诚恳地做出承诺,“下次一定会梦到你的,一定比其他人都更多,我保证。”
说着,李霁还举起三根手指,对天发誓状。
他不是一个朝三暮四的坏人,霍昭是他在这个世界上为数不多的联系,也是他最重要的人,这一点毋庸置疑,如果没有给到霍昭足够的安全感,那就是他的错,要好好反思。
但还是不能把做春.梦的事告诉霍昭。
他抬起头,圆溜溜的小狗眼睛不停眨巴眨巴,还带着泪痕,毫无表演痕迹,全是真情实感,谁看了都不会忍心过多苛责这个受气包,除了本就心思不纯,一颗黑心,满脑子废料的霍昭。
霍昭看了他一会儿,很轻地笑了:“宝宝,你知不知道自己哭起来是什么样子?”
“我没有哭,你看错了吧。”李霁抹了一把脸,摇头,表示他不知道。
“你撒谎。”霍昭面不改色道,“才刚谈恋爱,你就要对我撒谎了。”
李霁只能窝窝囊囊小声承认:“好吧,哭了,可是那又怎么样,哪个男人不会有想哭的时候,这不是很正常吗……”
霍昭面色仍旧如常,突然微微低下头亲了一下李霁的嘴巴:“可以哭,宝宝哭起来很漂亮,很可爱。”
老实人是那种被在意的人夸一句就会找不着北的,从没听过这么直白的夸奖的话,脸颊腾地一下涨红,被亲了的地方都在发烫,晕乎乎不知天地为何物。
他又低下头,乖乖接受夸奖,腼腆道:“真的吗,其实也就一般。”
其实李霁觉得霍昭说得很对,他一直知道自己长得好看,尤其是在上了节目有了粉丝以后,但是别人这么说,他不会太在意,但霍昭不一样,毕竟,没有哪个男人不喜欢被自己的恋人吹捧的感觉。
他真的很好哄,一点点小的快乐就能让他忘记很多大的难过,就算刚刚回忆过所有不愉快的往事记忆,也还是会立刻因为一句夸奖而感到开心,尽力不把自己糟糕的情绪带给别人。
“嗯。”霍昭想着刚刚李霁说的所有的话,像顺毛一样摸摸他柔软的头发,似乎摸到了一对不存在的毛茸茸耳朵,刚刚是耷拉着的,现在又支楞起来了。
不单是现在,霍昭总是在想,如果他能在李霁还小的时候更早地遇见他,是不是就能在这么多恶意找到他之前,摸摸那对耳朵,告诉他这些都没关系,然后再陪李霁在那座他长大的山上玩一个下午,给小李霁盖一所属于他的可以遮风挡雨的秘密小屋。
……又或者只是安静地和他一起坐一会儿。
李霁察觉到霍昭情绪的低落,以为他又在因为刚刚的事难过,于是拿脸颊蹭蹭霍昭的脸,又紧张地主动把嘴凑上去亲了一下,亲完自己又不好意思了。
亲完这啵的一下,霍昭看着还是面色平淡,没什么反应,李霁失落地想要挪远一点降低存在感,还没来得及动呢,后脑就被压了回去,霍昭声音低而磁:“霁霁,你偷亲我。”
李霁有点心虚,又想到霍昭已经是自己的对象了,瞬间底气十足:“对,亲你了,怎么了,我,我不光要亲你,还能和你那个呢。”
霍昭看他一副小流氓的样儿,不紧不慢地贴上他的唇:“你偷亲我,我必须要亲回来。”
……
时间就这么磋磨过去,和霍昭把话说开以后,李霁就更像条咸鱼一样瘫在了家里,偶尔预习大学课程,直播事业也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的,直播间水友一猜就知道主播已经被迷昏了头了,吐槽他每天就知道和亲嘴哥黏在一起。
李霁总不正面回应,但其实水友们猜得八九不离十,霍昭好像被亲亲怪附体,他大多数时间都和他待在一块儿,距离不超过一厘米。
霍昭的房子虽然地段很好,物业费也交得不少,但物业管理很不怎么样,霍昭房间的洗浴室的水龙头三天两头的坏,空调也不好用,李霁尝试修理未果,提议:“要不然你先换个房间睡?”
家里空房间很多。
霍昭语气平静:“其它房间都没有收拾过。”
他顿了顿,视线扫过还在犹豫的李霁,淡淡补充:“没关系的,我也可以睡一晚,明天再收拾出来就好了,不是什么大事。”
李霁最见不得霍昭这样的表情,听不得这种语气,思考了一会儿,小声试探道:“要不,也可以在我房间将就一晚——”
反正床那么大呢,盖两床被子,睡一起也没什么。
“好。”李霁嘴里的“晚”字还没吐完音,就听到男人应了声好,语气还是一如既往的平静,仿佛没有任何私心,只是没有地方住而已。
一开始李霁也不太习惯。
他洗完澡习惯盖上被子,在沐浴露的香气包围里安详地入睡,但是今天旁边多了个人,存在感不容忽视,霍昭没躺下,正靠着床头看书,床头灯昏暗,映出他的侧脸轮廓也是温暖柔和的。
虽然有凹造型的嫌疑,但李霁是一无所知的,他侧躺着对着霍昭呆呆地看了片刻,才有了原来他也有了一个家的实感。
拘谨感被一种温馨所替代,然后他就眼皮越来越重,睡得十分安稳了。
没完全睡熟的时候,李霁出于半梦半醒的状态,感觉抓到了一个暖乎乎的抱枕,遂像八爪鱼一样缠了上去,被子也被他踹开,他心里朦朦胧胧地寻思着怎么今天这个抱枕这么热乎,就是有的地方硬硬的,挺硌人,今天先这么睡,等明天起来再看看怎么回事。
抱着这个抱枕,他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但梦里的时间给人感觉过得飞快,大概是因为中间有一段特别美好,而美好总是稍纵即逝。
开始是在一个小山村里,结束也是在这个小山村里,开始是一个人,结束是两个人。
这个梦绝对称不上是一场完全的美梦,大部分场景都并不友好,但那些人的脸全是模糊的,恶毒、诅咒的话语也是,唯独梦到了中后期了,在那个小山村里头,和一个男人的相处情景格外清晰,就像记忆里总会有意无意遗忘什么、记住什么,这段回忆无疑就是人想记住的那一段。
这段以后,好像就没什么好的记忆了,什么有人大喊着掏心掏肺的,他只记得躺在一个小推车上动弹不得,被推进手术室里,接着一道刺眼的白光,他叫了一个人的名字,大脑是一阵熟悉的刺痛。
李霁身子蜷缩成虾米一样,额头渗出冷汗,下意识地就把那个抱枕抓得更紧,贴得更紧一点,直到把身体的每个部位都和他贴在一块儿才觉得安心点,疼痛稍微减少。
他从梦中惊醒的时候,还在半夜,睁眼看到的第一幕就是霍昭带着担忧的眼睛,四目相对下,霍昭问他怎么了,是不是做噩梦,怎么突然叫他的名字。
李霁意识到,原来他这是把霍昭当成人形抱枕抱了一晚上,还嫌弃他不够软和,可以说是趁着睡觉耍流氓还倒打一耙了。
但这占便宜的事和那个梦一比都是小巫见大巫了,因为在梦里他可是天天和霍昭纠缠在一起,还是物理意义上的。
李霁刚醒,没有从梦里醒来的释然感,分不清梦境与现实,也分不清现在他眼前的这个霍昭和梦里的那个霍昭是不是同一个,分不清这究竟是美梦还是噩梦。
他呆坐了好半天,没回话,也没躺下继续睡,只是坐在床上,想了好久,然后说了句,又躺回去,给自己盖好小被子,安详躺尸道:“没事。”
没搞清楚之前,暂时不告诉霍昭,以免造成不必要的恐慌。
难道他在前不久刚刚告诉霍昭自己其实是穿书的之后,还要告诉他其实梦到在那本书里他俩好像也有一些不为人知的纠葛,最后还是搞到了一起吗?
霍昭就很自然地把盖上小被子的李霁揽过去,让他连人带被一起卷成一只卷饼,又在他额头上亲了一下,说:“晚安。”
动作十分娴熟,和梦里的一模一样,李霁咯噔闭眼,回忆了刚刚梦到的,大多数梦境都会在人醒来后被飞快地遗忘,但自从李霁开始梦到这种梦,往往都会记得很清楚,这次也不例外。
他悄悄看了看霍昭,像是睡熟了,于是轻轻挪开他的手臂,坐起来,打开了床头灯,拿过放在床头柜上的本子和笔,打算记下这个梦。
梦里刚开始的情节就是那本《星光美人》写的那样,他上节目,然后被针对全网黑,被沈家人嫌弃,高考之后被改志愿,后来又是被囚禁抽血、又是错过第二次高考的……直到沈清空康复,“李霁”的血没用了,从医院离开,这个炮灰配角暂时下线。
在那个梦里,“李霁”并没像寻常小说里的炮灰似的一蹶不振,他第三次参加了高考,为了躲避一些人,这次只是报了一所师范院校,并且被录取了,从电视上看到沈清度的新闻,目光也只是掠过。
毕业之后,青年李霁回到日坝村,当一名支教老师,日子过得平淡,但看到学生有进步,能实现梦想,他就也很高兴。
次年,他遇到了一个自称来乡下散心的男人,就是霍昭,年龄比他大一些,但差不了多少,他们很快成了朋友,接着又发展成了恋人。
生活似乎不断向好发展,而他也脱离剧情的操纵找到了真爱——直到沈清度这帮人再次找上了他。
但这段记忆就很模糊了,只有几个片段闪过,还有一些对话的片段,大致可以和小说末尾的那个场景对上,之后李霁就醒了。
他在那本子上大概地记下了全部的梦,又潦草地画了几笔,那大概是梦里的李霁和霍昭初遇的场景,日坝村下了几天几夜的大雪,所有的一切都静默无声,村里的孩子们都停课了,唯独有一个人站在雪地里,敲响了另一个人小屋的门,问:“请问是家住日坝村惠民便利店附近小屋的李霁吗?”
再没什么好说的,就好像天底下最孤单的两个人相遇了。
第53章 第53章
梦里那是白茫茫一片的雪天, 外面风声簌簌,青年李霁待在小屋炕上生着火红的炉子烤火,突然被敲响了门, 来人说叫霍昭,城里来的,遇上大雪没去处了, 到他这儿避避。
如果是现在的李霁自然就信了,但梦里的李霁早就经历太多,并没信,但还是让这个男人进来了, 青年李霁只是觉得他一个人, 看起来很可怜。
对,是可怜, 就像到了你家门口无处可去的流浪猫一样。
霍昭进了屋,李霁让他脱了灰色的大衣, 在外面抖抖身上的雪, 衣服一脱,里面穿了衬衫, 袖子是挽起来的,手臂处,从大臂蜿蜒到手掌、手腕的伤疤就格外显眼。
那个梦里的霍昭就笑笑,轻轻地说一句:“不小心弄的,李老师。”
新的旧的, 明显就是自残出来的伤痕, 却说成是不小心, 很明显是在骗他。
但一个长得很好看、很可怜的没地方去的人,找到了他, 在那么多山里选了这一座,又在这么大的山里找到了李霁的小屋,然后敲响了门,于是青年李霁就像所有故事开头那样,把他留下了,那个冬天,他和霍昭共享了那只小煤炉暖融融的红光和噼啪剥落的火苗爆炸声,霍昭也把自己的伤痕展示给了李霁。
连说的话都和霍昭和他第一次见面的那一天非常相似,这就让醒了的李霁忍不住去联想回味。
他最后记了一句“发现梦里的霍哥手臂、手腕处都有伤,奇怪。”,就放下手里的笔,又慢悠悠地躺回床上,轻手轻脚的,瞄了眼旁边,看到霍昭还是闭着眼的,应该没醒。
这梦是不是意味着有一种可能,他们即使没因为那个行李箱的错误而遇到,最终也还是会以不同的方式走到一块儿呢。
究竟只是幻境还是真实……不管怎么说,先睡觉吧。
困意袭来,李霁终于又重新闭上了眼睛陷入睡眠,身边男人的眼睛却在此时睁开,分明是清醒的,看不出丝毫刚刚醒来的倦意。
霍昭其实一直没睡着。
李霁现下睡熟了,大概是累到了,偶尔发出小鱼吐泡泡一样细小的呼噜声,但不令霍昭厌烦,只觉可爱。
他看了李霁一会儿,确定他不会醒过来了,幽暗目光落到那本还没合上的小本子上。
……
李霁之后就没再做梦。
并且在此之后的几天,也都没再做过那个梦,如果不是记在笔记本上的内容和梦里过于真实的感受,估计早就将内容忘个一干二净了。
梦里的场景在他脑海里挥散不去,他有时候分不清那个梦里的霍昭和现在在他面前的霍昭是不同一个,又有点儿分不清自己和那个梦里的“李霁”,接着又骤然清醒。
又一次在窝在沙发上看电影,电视上放的是一部恐怖片。
霍昭总是爱在一些阴天,拉了家里的窗帘,把灯都关掉,选特色的恐怖片来放,说着很害怕,看起来完全是没有李霁陪他就不行的样子,李霁就会认真地握着他的手,向他科普:“霍哥,不用怕,这些都是假的,现实里其实没有鬼的。”
但这次,李霁脱口而出的却是“阿昭”,他又把现实的霍昭和梦里的那个搞混了,当成了一个人,梦里他都是叫他“阿昭”。
霍昭就问李霁:“之前不都是叫霍哥的,怎么突然不叫哥了?”
霍昭声音很平淡,脸色也是很平静的,像单纯因为一个称呼好奇,在那一刹那间,李霁的心重重地跳了一下,仿佛自己产生的是什么暧昧的遐想,现在被霍昭轻松道破了般难为情。
他观察了霍昭搂着他的手臂,上面并没有什么伤痕,这点他在之前也确认过,这也是李霁一直觉得这只是个梦的原因。
心理原因往往不是一时形成的,但也并不排除霍昭的自残现在只是还没开始的情况——总之,他纠结着,是应该把这说给霍昭听,还是自己暂时剥夺了霍昭的知情权。
李霁忽然注意到霍昭手腕处的那只表,见他时时刻刻戴着,无论何时也不曾拿下来,连睡觉的时候、洗完澡刚出浴室时也不摘,心里涌出一丝怪异,不禁问:“你很喜欢这块表吗?”
这下轮到霍昭略怔了下,目移道:“一般。”
稍过了几秒,他又笑起来,去吻李霁,吻落在李霁的唇上,就像是天上一片冰凉的雪花落下来了,然后又溶化掉,又美又冷寂。
“下次可以送你。”
李霁从没要过这些东西,霍昭给他什么也从来不会问的,但此时他沉默地注视了霍昭片刻,却点了点头嗯了声说:“想要,现在难道不能给我吗?”
霍昭没回答,只是又别过头去吻他。
他揽着李霁,又掐着他的腰轻松把他抱到腿上,霍昭没像平常那样吻李霁的眼睛、鼻尖或者除了他嘴唇的任何地方,而是只吻他的嘴唇,明明被抱着的是李霁,霍昭倒像是个很大的人形挂件,除了吻他什么都不会了。
他自己不想说,又想要李霁也不去问。
李霁躲闪了,又问一遍,自觉很强硬了:“难道现在不能给我吗?”
“……可以。”
霍昭不会拒绝李霁的请求,永远不会。
电视屏幕还放着电影,只是没人去看,这是一部虚有其表的西方惊悚片,表面很华丽虚浮,实则从头到尾充斥着人造血浆和阴森场景,镜头一旦从美好的表象上移开,就得落在那些空城堡的湿冷苔藓、那些低矮的棚屋、黑色的山的阴影上。
“对不起。”他说。
李霁的手碰到霍昭的手指,冰凉凉的,没什么温热的感觉。
他没动,只是坐着任由身上的李霁把他的手拿过来摆弄,李霁的手有点儿抖,但还是很坚决地要去摘那块表,拨开表扣,终于是把表摘下来了。
被表带掩盖着的疤痕甚至都还没愈合,新伤旧伤叠着,也不处理伤口,就只是戴着表,金属的表带摩擦伤口,愈加血肉模糊,人肯定会喊痛,但霍昭不讨厌这种疼痛的感觉,从小到现在。
但霍昭也没有不正常,李霁想,他只是生病了,人都会生病的。
看到霍昭手腕上的疤痕,他突然就没来由地松了一口气,有时候看到了反而比没看见悬在空中要好得多。
霍昭反而道歉了,他说:“对不起。”
他无力地垂下他的手,不揽着李霁了,似乎刚刚一动不动地让李霁摘了那块表已经耗尽了那些力气,也没什么好说的。
他很轻地说着对不起,没有看李霁的眼睛,也没有像之前的任何一次一样装着乞求着一点怜悯,只是说:“对不起,李霁,我骗了你,我是个骗子。”
“我并没有你想的那么好,我很坏,而且也不高尚,我还趁着你睡着了,偷看了你放在床头的本子上写的东西。”
沉默的半晌,就像是无声的宣判,如果沉默是有声的,恐怕此时已经震耳欲聋了。
“嗯,我知道。”霍昭听见李霁说。
“这些我全都知道。”
第54章 第54章
屋子里是黑暗, 电影播完了,就停在片尾的黑底白字的感谢上,凝滞成一片灰, 化成水了的太阳在一窗帘之隔外潺潺流动,河流般亮闪闪的,只要有只推开窗子的手, 那灼灼的金色就会跳跃进来了。
屋内的光线是不足以让他们把彼此看得明白的,他突然伸出手来握住霍昭的手,放到自己的脸上,像是一团不烫人的火焰, 不用一股风来吹就飘过去了, 冒着暖融融的热气,一下就烧到了霍昭身上, 再寒冷的雪都会溶化掉。
霍昭凉得像冰一样的手碰到李霁温热的脸颊,一动也不能动, 在伪装被打破的同时, 他也完全被打败了。
被困在屋子里的人在尝试推开窗的时候,那扇玻璃窗便“砰”地一声被一只笨拙的鸟儿从外头撞碎了, 事实上,世界上的任何一座牢笼都是如此。
“我知道的。”李霁像毛茸茸的小狗那样拿脸颊拱拱蹭蹭霍昭的手,小声说别的,似乎这只是不值一提的琐事,“你很冷吗?你的手现在很冷。”
“不冷。”霍昭道, 声音生涩, “你不觉得我恶心吗?我根本没你想得那么好, 现在要走还来得及。”
“李霁。”他艰难地试探,缓慢开口, “不用可怜我,也不用同情我,不要因为这个而装□□我,你就不害怕吗?”
说完这些,像泄尽了最后一丝力气。
霍昭当时看了李霁记在本子上的内容,李霁也许不确定这是个梦还是真实,霍昭却很清楚那些伤和他的心理疾病的确存在,只是还没那么严重。
所以,书里面也是他害得李霁又被扯回到剧情里,再次打破了他生活的宁静吗?如果他没敲响那门,是不是李霁就不会又被卷到剧情里,还被人带走了?
霍昭也试图回忆起一星半点,但却想不起来那之后的所有事,他怕失去李霁,但更怕李霁恨他,怕李霁真的因为他而有一丝一毫的危险。
沉寂良久,李霁喔了一声,又医生一样认真地把霍昭的那只手捧着端详,去看霍昭手腕上的伤,无视了那些话,严肃吩咐:“手腕上的伤待会儿必须要清理一下,不然会感染的。”
他回忆起当时被骗到俱乐部的狼狈景象,霍昭给他买了那么多的药品,还让他上好药了发给他看,但是霍昭对自己却没有这么好了,于是又盯着看了那叠着的深深浅浅的伤口不知多久。
鬼使神差般,李霁低下头,垂着眼,嘴唇在他受了伤的手腕上碰了一下,一触即离。
李霁不知该怎么回答,然而这就是他给的答案了,所有要说的话都通过这个轻轻的触碰,从他的唇里钻进霍昭的身体里,这一瞬间的接触就足够抵得上许多陈词滥调的解释和不走心的安慰,是永远忘不掉的。
这一道经年难愈的伤口,除了爱的手,别的手一碰就会流血,如果没流血,那就一定不是因为不是可怜,也不是同情,而是出于爱。
他在告诉他,这个吻不是因为别的,而是出于喜欢和爱,是先有了爱,才会有别的。
李霁本性如此,不愿意给不确定的怀疑妄下定论,更不愿意去揣测霍昭是否真的如同表面,但这并不意味着他什么都意识不到,什么都察觉不出,在霍昭第一次见他就那么友善的时候,在他被冤枉霍昭一次又一次地帮他的时候,在霍昭让他住进家里的时候……无数次,李霁早就无数次地想过这是为什么了。
同时,他也察觉到霍昭和他有些不一样的、称得上病态的地方,只是其实比起猜忌质问,他更想亲口听到霍昭和他说,他是个怎么样的人。
如果霍昭是那么温和完美的,那当然很好,可是如果霍昭生病了,是暴戾的、脆弱的和敏感的,那也没什么不好的。
李霁靠近,直勾勾盯着着霍昭的脸、眼睛。
然后他慢慢抱住了霍昭,把脸埋在他肩上,声音闷闷的,透过布料传进霍昭的耳朵里:“哥,做了那个梦,我很高兴。”
他思索着,不得章法地说:“我好开心那是真的,原来我们早就认识了,那就多了那么多在一起的时间……你不是早说了你是我的了么,那我现在就要你去把这些伤口处理了,哎,你得听我的,知道了吗?”
这话说到后来有点凶巴巴,但又底气不足的意思,但霍昭没有推开他,就这样抱在一起,过了很久很久。
“都听你的。”霍昭轻声说。
*
之后,霍昭联系了心理医生,约了定期的治疗,李霁大多数时间和他待在一起,并且强硬地没收了霍昭的那块表,要求霍昭这段时间都不能戴表,定期给他检查手腕处的伤愈合得好不好。
霍声在监狱里呆了很长一段时间,霍家人试图给他争取缓刑,霍声父母自己不敢上门求霍昭,求着霍老爷子过来,结果当然是被拒绝,连门也没进,就怒气冲冲地离开了。
由于情节恶劣,最后霍声被判了死刑立即执行,没几天好活了,霍家和李家的婚约当然也就作罢。
沈清度成了他们那个圈子里头的笑柄,要是换做平时,早就有一帮好哥哥帮他出气,周行简、霍声、沈清空都不会允许别人欺负他。
但他早就不是那个仗着宠爱为所欲为、自视甚高的沈家小少爷了,不过是现在还有个名头,他终日惶恐着,根本不敢在家里闹,生怕沈父不高兴了就要把他赶出去,把李霁接回来。
好几次惊醒,都是梦到自己被赶回到那个山沟沟里,那个充满了贫穷、暴力,住着无知的父母、呲哇乱叫的小孩的小破屋子,终日粗茶淡饭潦草一生。
他以说李霁的名义约周行简出来聊聊,这次周行简没再推脱了,沈清度心里冰凉,但还是叫着行简哥哥,求周行简和自己结婚,还提到了许许多多他们少年时期的“美好回忆”,絮絮叨叨的:“你还记不记得高中的时候的那个和你表白的男生,当时你和他说,让他别痴心妄想了,这辈子都只会喜欢我一个的,对了,还有那个让我给你情书的,你把情书当着他的面撕了……”
周行简也没了耐心,他本来就惦记着小说里的那些腌臜,想着自己居然被戴了绿帽子的事,现在沈清度不提还好,一提那些他之前为了追求沈清度做过的蠢事,他就更觉耻辱,彻底不装了,直言自己喜欢上了李霁,让他们趁早换了回来,否则一切免谈。
“你凭什么会觉得我会要一个给我戴了帽子、被霍声睡了那么久的男人?真当自己还是中学的时候吗?沈清度,别装傻了,你这才叫痴心妄想,我们都不是小孩儿了。”
尖锐的话语让沈清度难以置信——这些话,以前周行简从不会对他说,都是周行简对他的那些追求者说的,沈清度在那些时候,看着那些小男生的难堪的表情,往往觉得很愉快,直到今天,这些话落到了他的头上,如同扇了一记响亮的耳光。
他意识到,假如失去沈家的庇护,他恐怕和那些被他嘲笑的人没什么区别,那些少年时的所谓喜欢和追捧不知何时早就烟消云散,如同往日云烟,都是不算数的。
既然都撕破脸皮了,他也强撑着,对周行简冷笑:“行啊,周行简,你以为你就是什么清清白白的好东西吗,是,你是和我撇清了,但你以为李霁攀上了霍昭,他看得上你?!”
周行简气死了:“这又关你什么事?你记着,再过一周,你们沈家不把李霁换回来,我们两家的合作就不用继续了。”
反正沈家不过强弩之末,有人扶一把还能回到过去,如果没人,或者再被踩一脚,就彻底玩完了。
这不过伤敌一千自损八百,两人搞得不欢而散。
沈母还是心疼他的,安慰他说,他好歹也是个京大美术系的高材生,马上就要入学了,也算是沈家的骄傲,就不要想那么多,这段时间好好休息才是正理。
沈清度失神地问:“……妈,你不会同意把李霁接回沈家的,对不对?”
沈母被噎住,拍拍他的背安抚:“这个,就算小霁回来了,你也永远是妈妈最疼爱的那个孩子——”
话音未落,尤其是听见了那个“小霁”的称呼,沈清度就和受了天大的委屈一样崩溃了,大哭道:“连你都要抛弃我了,我就知道不是亲生的就是不一样的!”
沈母好话说尽,沈清度又哭累了,才勉强让他安静下来,心神俱疲。
这些日子沈家发生太多变故了,先是沈清空因为李霁进了监狱,沈家的资金链也接连出了问题,好不容易搭上了霍家,结果又出了这么一码子事……
她安慰着沈清度,倦怠的同时,心里却不由自主地感到了一丝陌生——这真的还是那个小时候会甜甜地叫她妈妈,要她读故事哄睡觉,把冰淇淋都和她分享的清度吗?
第55章 第55章
李霁的地址填的是霍昭家里, 录取通知书也是在一个白天直接上门到这儿送的,霍昭开的门,当时李霁还很懒洋洋地赖在床上不肯起来, 并且和个懒洋洋的树袋熊一样扒在霍昭身上,也不让他起床,仿佛这样就能忽略日上三竿的事实似的。
自从和霍昭在一起以后, 这样“堕落”的时刻就越来越多,特别是当李霁做了那个梦了,也是愈发心安理得了——梦里霍昭住他的、吃他的,他天天教完了书晚上回家, 霍昭在家做好了饭, 很有些贤夫的特质。
李霁不讨厌这样。
霍昭早就和他住一间房间了,从住了一晚上之后就没搬回去过, 他把闭着眼的李霁从被子里剥出来,拥进怀里, 低下头吻他的耳发。
李霁意识还朦朦胧胧的, 他天生体寒,之前一个人睡会踢被子, 常常睡一觉手脚都是冰凉的,半梦半醒地被迫离开被子之后,很快又找到了新的热源,就贴了上去。
房里的窗帘没完全拉上,有微弱的一束光从缝隙里透进来, 照在李霁睡衣稍微上撩了点的下摆, 露出的那一小截纤细窄腰上, 很是洁白清瘦,说起肌肉, 他也并不算完全没有,只是很薄、极具少年感的肌肉,他的身躯则完全被男人的手臂拢在怀里,像搂了只温热的、肚子软软的小猫,逃脱不得。
李霁的长相是属于介于少年和青年之间的那种漂亮俊秀,脸上有细小的绒毛,就像桃树上半生不熟的果子,青涩但吸引人。
小猫是不爱穿衣服的,但李霁还要穿睡衣,这点令霍昭颇为不满,但李霁就是李霁,显然并不是一只什么都不穿、会呼噜噜、只要给猫条就会躺下来让人摸软软的白肚皮的小猫咪。
“还早呢,现在是假期,不起,不起。”他没被弄醒,反而闭着眼迷糊地拿手扒拉扒拉埋在他脖颈边亲他耳侧的那张脸,就当是安抚了,相当敷衍。
李霁昨晚上还在直播答疑,霍昭说给他送温牛奶,手“意外”入镜,算是小学生式的隐晦官宣,于是一直不认真学习的直播间水友又来劲了,炸了一次,吵着嚷着刷弹幕,又是说让李霁讲讲他们的爱情故事,又是趁机让主播露脸的。
所以,他这次播的时间就比较长,睡得也晚一些,直到现在还是困倦不已的。
“那亲一下。”霍昭凑上去。
“嗯,就只能亲一下哦。”李霁虽然意识不清醒,还是嗯了声,任由霍昭很重地嘬他的嘴巴,过了好一会儿了,也没结束,他唇间溢出一丝细哼,“……亲,亲好了吗?”
亲好了他就可以继续睡觉了。
“再亲两下好吗?”霍昭问他,看似是在征询他的意见,甚至还把量词精准到了两下。
李霁本来脾气很好的一人,又很大度,以前就算每天只睡四个小时也不会埋怨的,当然他也没地儿去埋怨,更没有埋怨的对象,现在不一样了,他的嚣张气焰在霍昭的助长下愈发旺盛,还有了起床气,霍昭就是这个受气包。
“不要,我要睡觉,说好了就亲一下的……”他自以为冷酷地拒绝道,想背过身子对着霍昭,然而下巴被轻轻捏住,男人又吻了上去。
霍昭显然是不讲道理的,于是李霁的第一次抗争,以失败告终,好不容易等嘴唇被放过了,男人却喘了两声,这一点点的喘息,隐忍而低沉,清晰落到李霁耳朵里,特效药一样,他本来还困着,脸腾地一红到耳根。
这是故意的,是蓄意的勾引,这一定是诱惑朕的把戏!
这下是不困了,因为李霁察觉到腰线下方一点的存在感难以忽视,李霁想装作不知道昏睡过去了,来摆脱这尴尬的场面。
但霍昭没放过他,手臂用力,把他更紧地锢到怀里,亲他的耳垂,李霁的耳垂形状很饱满,像古时候的圆润珠玉,老人家总说这样的人是有福的,但李霁却吃了这许多苦。
霍昭低声说:“但刚刚已经亲了,宝宝要怎么办呢?”
老实人感受了些许不同,更绷直了身子一动也不敢动了,心想霍昭是真不知道害臊的,这还是早上呢,不是黄昏,也非深夜,放到他们村里,是要被村口大爷大妈要被指指点点的。
“不能怎么样。”李霁很像个小窝囊废,很好欺负,被占了便宜连抗议都做不到。
不要惹他,因为惹了他,也是无事发生。
他得承认,自己总是没法更强硬地拒绝霍昭的,但这并不是因为他是个烂好人,而是只对霍昭这个人心软,换了任何除了霍昭以外的人,譬如周行简之流,他是要立刻报警的。
谁让霍昭长得好看,而且还深得他心呢。
霍昭喉结轻滚,肆无忌惮地使用这一小小的特权,吻一直细细密密地落下,就像水珠,不经意地滚落到精细的丝绸睡衣衣领往下,浅尝辄止,但李霁禁不住地抖了一下。
他决定不再逃避某些东西了,反正梦里,他们不早就也什么都做了吗?
一横心,李霁郑重地说:“很难受吗,我来帮你吧……就像上次你帮我那样。”
一想起上次几分钟都没到的窘态,李霁很是有点儿不好意思,但又禁不住要去回味。
他的眼睛湿漉漉的,带点刚睡醒的惺忪潮气,霍昭默了半晌,视线停在那刚唇齿相交时,被他吮.吸得有点肿了的红软唇肉上,复又移开。
“我可以帮你的。”李霁下了决心,就是要去做,并且为了证明这不只是嘴上说说,手也开始不安分地四处乱摸作乱,所幸被霍昭及时抓住了,没移到危险的地方去。
他伸手,去摸少年纤细白皙的脖颈,揉暗那个精巧的喉结,少年也没躲,引颈就戮般。
“不可以,因为霁霁的喉咙会痛。”片刻,他淡淡说。
李霁就有点儿不服气了,少年的胜负欲上来,说:“可是,你帮我的时候也没有喊痛啊,如果只是一点点疼痛,我可以接受的,我没有那么娇气。”
他不自私,也想让霍昭和他一起舒服。
霍昭敛了眼帘,目光很深,极轻地笑了一声,纤长的手指触碰少年的喉结,说:“宝宝的喉咙太浅了。”
还是像在看不起他,李霁这就有点儿愤怒了,要知道他上山劈柴被划破了手、被李家人拎着大棍子追着打的时候可是都从不喊痛的。
虽然喊了痛也没用,没人会心疼他,反而会叫李家人觉得他想反抗,打得更重了。
他于是不等霍昭把接下来的说完,愤怒地决定当个不讲道理的流氓,杀杀霍昭的威风,然而他看见了以后,一时就怔在那儿,哑了声音,活了十八年的李霁头一次意识到,人与人之间,男人与男人之间,他和霍昭之间,恐怕真的不太公平。
想到了小李霁,他扭过身子,抱住了受伤的自己,自欺欺人地安慰道,一切都会好的,他还会长大的,一年长几厘米,长得比霍昭还……说不准虽然大小高矮上有差异,但时间上他更长久呢。
但男人的手指还在他的喉咙上,极缓慢地下移到一个位置顿住,似乎漫不经心地提了一句:“嗯,霁霁这么浅的喉咙,吞下去的话,应该可以到这里吧,你会哭的。”
“会哭吗?”霍昭问。
李霁全然没了刚刚的神气,就像只小鹌鹑一样不作声了,生怕霍昭要他兑现兑现刚才的诺言。
虽然也不是不行,为了心爱的人,大丈夫能屈能伸,这点小苦又能算得了什么QAQ!
霍昭偏要趁着李霁失神,净在他红透了的耳边哑声说些不堪入耳的话,放到绿江直播都得被禁言三天的那种。
霍昭敢说,李霁都不敢听,耳尖红得将要烧起来了,他已经被这一连串的连环攻击得一句话也吐不出来,更别说反抗,只能软趴趴地任人揉搓。
……
事实证明,李霁的打算已经落空,不看大小,从时间上而言,霍昭也比他强很多。
录取通知书是在中午来的,他早上被弄了,现在还蔫蔫地趴在床上,眼睛半睁半合地打瞌睡,不太能动得了,但录取通知书要求本人签收,外送小哥活儿多,不能叫他多等。
他支楞着站起来,霍昭自知过分,就给他收拾收拾衣领袖口之类,睡衣的领口都扣到最上面一颗,去把通知书拿进家门来。
李霁下楼的时候,脚步虚浮,有点颤巍巍的,恍恍惚惚的。
柔软材质的睡裤下的腿根处红肿着,所幸睡裤材质不磨人,不至于特别难受。
霍昭哄着他涂药膏,并承诺不动他了,李霁就乖乖不动,涂上的药膏冰凉凉的,他的喉咙倒是也没有痛,只是换成了别的地方痛了,在上药的时候,李霁双腿打着颤儿,一些不太美妙的回忆涌到脑海里,就有点抗拒。
霍昭还要一边说些很好听的话来夸他,李霁年龄不大,被哄得七荤八素的,随便男人怎么弄,什么都忘记了,霍昭后来还非要把他身上都弄得乱七八糟,像雄性野生动物圈地盘似的,霍昭很执着于这个,本就有起床气的李霁还被迫在清早去洗了个澡。
他有点委屈,但霍昭好像也没错,是他自己经受不住诱惑,就只能自己生闷气,拿了通知书的纸袋,要到一边自己拆,身子挡住了,不让霍昭看,像是一种暗戳戳的报复。
霍昭也知道自己做得过了,虽然还没到那最后一步,但细嫩的腿根处的皮肤是接受不了那么大的冲撞的。
但最后,李霁还是悄悄把屁股挪开了一点,让霍昭坐下来了,一起来看录取。
这是李霁梦里梦到好多次的场景,他一度以为这会是一场肥皂泡儿一样的幻梦,然而此时真真切切地发生在了他的身上,他的梦想实现了,没有被破坏,虽然没有父母的陪伴,但他旁边多出了一个世界上和他最要好的人,比任何人都更重要。
他眼睛热热的,又有些不真实的错觉,拿手背揉了揉眼眶,防止不小心弄脏了通知书,在霍昭的注视下,屏息凝神地慢慢拆了封口条,把里面的录取通知书拿出来,然后展开。
就和网上有的先拿到录取通知书的人展示的那样,做得十分精致,烫金的手写录取字体,平展开来的时候,会有一个小小的京大校门的立体模型出现,精雕细刻。
上面的字是:李霁同学,我校决定录取你入经济管理学院(系)专业学习,请你准时凭本通知书到校报道。
真的是他的名字。
除了录取通知书本身以外,里面还包含了一个小小的盒子,拆开了是一把缩小版的钥匙,看样子是3D打印出来,钛合金的材质,钥匙轮廓被文字、数字、螺丝、符号等特色图案包围。
正如同国家、学校对学子的殷切期望,那就是用这把大学的钥匙,去打开科技之门、探索之门、未来之门。
第56章 第56章
开学的时候得拿着录取通知书去报到, 李霁就自己放起来,霍昭把剩下的其他东西收好了,放在一个木盒子里, 摆在书房桌子上最显眼的地方,让人一眼就能看见。
他还叫人把那个钥匙模型裱框裱起来,挂在客厅的正中间, 和那副名家的价值连城的书法摆在一块儿了。
李霁以前去别人家里帮忙补课时,见过一面墙的奖状,大大小小的奖项,甚至是一张小学的三好学生证书, 都贴在墙上, 其实这些奖状的实用价值近似于无,在求职招聘的人事眼里是废纸一张, 但在意的人眼里,价值却很不同。
他清理了一下微博后台, 看见有人截图了沈清度新发的一条仅粉可见的微博, 晒了他的京大美院录取通知书。
自从那天婚礼被破坏之后,沈清度的微博就一直设置为粉见状态, 设置只有粉丝可以评论,因此下面的评论都是偏向于夸夸的。
李霁懒得仔细看。
京大美院并不好考,几乎可以说是国内美术生心中的圣地之一了,他对美术艺考不了解,但这含金量却并不需要质疑, 如果沈清度不像书里那样和他多做纠缠, 他也不会主动关注他, 更不会因为这些恩怨刻意去贬低什么。
沈桥一直没放弃要他回沈家,沈家的资金周转似乎出了问题, 他希望李霁能回来和周行简结婚——李霁每次都拒绝,并不觉得可怜,书里,沈桥为了打压竞争对手,早已坏事做尽,没什么良心,虽然不至于犯罪,但不知道让多少家庭家破人亡,如今沈家这样,却没人愿意伸手帮一把,便是报应。
更何况,事到如今,沈家人又有什么脸要求他来做什么。
周行简被他拉黑以后,也电话联系过他几次。
其中的一次,当时李霁刚刚起床,还倚着床头,双眼放空着清醒。
突兀的通讯铃声响起来,霍昭正好在旁边,李霁后知后觉地想直接挂断,但霍昭垂眸,看见来电备注,就先一步把他手机拿过去接通了,又递给他,唇角弧度扬着,眸底却有些微微的冷意,眼神晦涩。
李霁是想着他和周行简本来也不会聊什么,霍昭也没什么不能听的,索性就这样接吧,他懒得从床上爬下来,换个地方听。
于是他乖顺地就着霍昭的手听电话,也没想要把手机拿回来。
“小霁,过几天我过生日。”刚刚接通,年轻的男声从听筒里传过来,语气里的期待雀跃不加掩饰。
李霁刚起床的声音软软的,又有点沙哑的,像那种沙沙的西瓜果肉,甜甜的,但没什么情绪慢吞吞道:“嗯,知道了。”
周行简本应该对这敷衍的回答很不满意的,但他一听见李霁的声音,就顿时头脑一热,情窦初开的毛头小子一样愣了会儿,问:“小霁,你刚睡醒吗?”
“……有事吗?”李霁没什么耐心了,对周行简一而再再而三地叫得那么亲昵感到无语,正想纠正,“我说过了,请你不要这么叫——”
纠正的话刚说了一半,李霁却不得不止住话头,这不是别的原因,罪魁祸首还是霍昭,出格的举动让李霁羞愤欲死。
男人把电话外放了,放在枕头旁边,自己伏低了腰,手指轻松解了李霁系的那个幼稚的蝴蝶结,狭长的眼睛却盯着李霁的眼睛,带着笑意,嘴没闲着,不能说话,眼睛却一点儿不曾移开,间隙中,薄唇得空张张合合了一下,看口型是:霁霁,舒不舒服。
熟悉的感觉传遍全身,激起李霁还在休眠状态的每一个毛孔,他的脑子里像轰地一声炸开了烟花,继而升腾起一朵小小的粉红色的蘑菇云。
顾忌着还在打电话,他不敢开口继续说,生怕周行简察觉出来什么,周行简还在电话那头问,毫不知情:“小霁,怎么不说话了?”
他平稳了一下声音,不至于颤抖,终于回答道:“你不要……叫我小霁。”
“所以还有事吗?没有我先挂掉了。”
他说完又死死捂住嘴,另一只手去扒拉霍昭,轻轻抓了他的头发试图让他离开,然而手掌心传来湿意,被唇舌柔软舔舐了一下,霍昭眼里的笑意不变,李霁整个人却软得一塌糊涂了。
偏偏周行简没什么眼力见,还在邀请:“小霁,我生日宴会,你会不会来?”
李霁的那只手于是死死抓紧了床单,另一只手捂着嘴,不吭声了,霍昭听见那声“小霁”,速度加快了点儿,终于,抑制不住的喘气、夹杂着细小的哭腔从李霁的唇间倾泻而出。
……
完事以后,李霁是彻底不愿意再搭理霍昭了,电话其实早就挂断了,就在周行简说完那句以后,所以并没有什么社死的风险。
“宝宝放心,早挂断了。”霍昭在他脸上亲了下,又想去亲他的嘴,刚接触到唇瓣里面一点,李霁就扭头躲开了。
“苦,不许伸舌头。”他愤怒说。
霍昭手搂着他的腰,笑:“可我觉得味道挺好的,全咽下去了,怎么连自己的都嫌弃?”
李霁就又红着脸装死不说话了。
霍昭垂下眼帘,在他耳边吹气:“我不喜欢周行简,宝宝,他那么叫你,那么亲密,我很生气。”
“……我知道。”过了片刻,李霁小声说。
他回过身抱住了霍昭,抱得很紧,手在他的头发上抚摸:“我不会去的,以后也不让他那么叫了。”
对于如何当好一个好男朋友,李霁有了新的感悟。
*
叶清席回家以后,并没和爸妈解释这么长时间的离开,身上的伤痕好得七七八八,只要不脱衣服就看不出了,他是尽可以隐瞒的,但断掉的手指却长不回来。
他在那么做之前,早就做好了会被报复的准备,下了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的决心,事情的结果却比想象中光明公正得多了,他知道离不开那位霍先生的支持。
他把自己关在房间里,并不是因为受到的诸多屈辱——叶清席很清楚,那并不是他的错,而是要怪那个恶心的霍声,霍声过几天就要执行死刑了,他本不该再纠结,就此揭过。
但叶清席只是没脸面对生他养他,花了那么多钱供他学美术的父母,就在事情发生之前,添了白发的母亲还刚刚兴高采烈地告诉他,自己被公司提拔成了主管,以后他们的生活会更好的,也能给叶清席买更贵的颜料、请更好的老师了。
但现在,他却没考好,即使要继续,手指断了,他的路也会更艰难,要重头再来。
就这样颓废了几天,他们家里是父亲做饭的,端到门口就放下,并不强求叶清席出来吃。
他和前几天一样,行尸走肉般把房门推开一条缝,把餐盘拿进来,吃什么都一样,他只是维持着生命体征,不至于饿死,父母还得他养老,流不出眼泪,但也没法振作起来,就这么半死不活的。
餐盘里除了饭菜,还有一张小字条多出来。
上面写着字:爸爸妈妈不知道怎么和你说,也不懂你们年轻人,但你想做什么,我们都会支持你,我们的唯一,爱你。
这行字后面还跟了一个画得歪歪扭扭、很简洁的笑脸符号。
他们不会发现不了儿子的手指和颓废、沉默寡言的状态,也不会发现不了他突然更改了的志愿,只是没有去问,叶清席捏着那张字条,久久没有动作,直到上面的黑笔字都被水打湿了,晕成一团团的样子。
第二天,他终于出了房间,坐在沙发上。
母亲小心地试探:“清席,那些颜料,你还用不用了?不用我就收走了,正好腾腾地方,放别的。”
叶清席的泪水终于夺眶而出:“……妈,我还想画画。”
第57章 第57章
“为什么带这些东西去学校?”
霍昭垂眸, 视线落在李霁整理出来的那一个行李箱和背包上,语气略微有一丝不满委屈,一分不多, 一分不少,恰恰好被李霁捕捉到。
整理出来的行李箱和背包里放的都是一些日常衣服、洗漱用品,还有六件套之类的东西。
因为入学时间和以往学期都不一样, 军训时间被推迟到了明年夏天的时候,所以李霁他们这一届新生今年是没有军训的。
京大不强制住宿,在保证安全的前提下,学生可以自己申请到校外住宿, 所以霍昭才这么问。
李霁提起背包, 吞吞吐吐道:“……就是想着,才刚开学, 最好还是和同学住在一起。”
他越说越小声,不知为何有点心虚, 其实和同学相处不相处倒是其次的, 他只是觉得这几天和霍昭待一起,多少有纵.欲过度的成分, 容易导致他年纪轻轻便肾虚了,他知道这样不好,但偏偏还意志力薄弱,完全抵制不了霍昭的诱惑,被撩拨两下又不行了。
于是只能从物理上隔绝一下。
“每周末我都会回来的。”李霁把书包背上, 俨然是一副要去春游的小学生, 即将远离家长的样子。
他不去看霍昭的表情, 因为每次霍昭都要露出那种叫他舍不得再拒绝的表情,然后从包里摸出一包五颗的软糖, 然后放到霍昭的掌心。
李霁:“你每天吃一颗,快要吃完了我就回来了。”
霍昭:“……”
但这次霍昭听了他的解释,却罕见地没出声,过了片刻点了点头,说了声好。
他没有资格剥夺李霁和同龄人相处、体验大学生活的权利,尤其是在李霁已经过了那么苦的童年、少年时期之后,和同龄人的相处对于他而言是格外重要的。
特别是李霁还很期待,这是他没体验过的生活。
他把那包五颜六色的软糖收起来。
就这么敲定了,李霁一周住几天宿舍,但要保证两天以上的时间都会回家。
行李箱的拉链又拉开,霍昭又往里面塞了很多零食、药品之类的东西。
*
开学典礼定在开学的第二天,故而李霁先把东西搬到宿舍,还有时间顺便做了清洁打扫。
学校其实有专门的志愿者负责新生入学,帮忙搬行李等等,由于防控的原因,并不让同行的校外人士或私家车进校园,但霍昭本身也在京大读研,自然是畅通无阻。
两人都长相优越,一路上吸引了不少目光,好在京大这种学校,追星看电视的比例不高,故而只有少数人认出李霁上过那档不了了之的变形综艺,即使认出来了,也没什么可问的。
李霁也许有点名气,但在京大,到处都是有名气、有才气的人,真正在学问、专业领域做出了名堂的,才真正叫人钦佩。
他住在六楼最高层,是普通的四人寝,混寝,不同系班里学号在后面的男生混合住宿,李霁是个正常身高的男生,经常干活,力气不小,提个行李是绰绰有余的,但霍昭坚持要帮他抬上去。
一进门,其他三个舍友早就到了,都看着他和他身后的人,也不大敢说话,各自尴尬地自我介绍了下名字。
李霁拘谨地打了招呼以后,又放下东西,铺了床单被罩,把带来的零食分了一圈儿,总算让霍昭先走了。
然后他就乖乖地坐在自己的椅子上,垂着脑袋,按霍昭要求发信息给他。
【Z】:霁霁,想你了。
【Z】:流泪猫猫头.jpg
李霁对霍昭的这种直白已经适应良好,打字回复了一句“我也想你了”,又发了个猫咪蹭人的动态表情包,丝毫不觉得腻歪,乐在其中,但其实两人才刚刚分开也不到十分钟而已。
宿舍里一共四个人,两个京城本地的,还有一个和李霁一样外地考来的,但两个本地人也没什么高高在上的架子。
霍昭一走,宿舍的氛围也活络起来,男生之间总是熟得很快,几个男生聚在一起,很快就嘻嘻哈哈的打成一片,称兄道弟的。
李霁就在椅子上,身体缩成小小的一团,降低了存在感,他一直是习惯这样的,从小到大,从小学到高中,没什么人愿意和他玩,还觉得他木头一样,很添堵。
刚开始聊的什么王者、第五人格、lol,李没玩过这些流行的游戏,也听不懂,就沉默着。
“行了,我最大,以后你们都是我儿子了。”话题被打断,肩膀猛地搭上一条胳膊,李霁还没反应过来,就听人嚷嚷说,“出去吃饭不?门口烧烤店,一人凑20块钱买个小蛋糕,就是咱们宿舍的生日了——仪式感,拿捏。”
说话的叫谢礼,和他一样是经济学院的,京城本地人,性格很爽朗,长相也是那种学生时代很受迷弟迷妹欢迎的阳光大男孩,一笑就露出洁白的牙齿,他对这一片也很熟,自告奋勇当了他们宿舍的舍长。
似乎是发现了李霁不加入他们的话题,然后为了考虑到他的感受,谢礼提出去宿舍聚餐。
剩下的两个,一个戴黑框眼镜的高冷男生叫徐哲,数学系的,人长得很高,好像带点儿混血基因,眼睛是绿色的,还有一个长了张标准理科学霸脸的,叫江宁,意外是个文科生,在法学院。
“嗯,好。”李霁微愣,熄灭手机屏幕,拘谨地回了声好,心里对这种大方热情的善意还有点不适应。
谢礼看了看李霁的穿着,少年穿的都看不见明显的牌子标志,但从剪裁布料上看,应该是很昂贵的,加上方才霍昭来得突然,大包小包的送进来,少年的长相又好看,眼神清澈愚蠢,看着就是不谙世事的小少爷,被家里人养得很好。
特别是刚刚的那个男人,应该是他哥哥一类的人,对他很关心,看李霁呆头呆脑的,谢礼瞬间保护欲就起来了,只觉得自己应该要多照顾照顾李霁,当好这个宿舍所有人的爸爸,李霁就是他的第一个好大儿。
李霁全然不知自己在不知情的时候已经多了个同龄的爸爸。
一行年轻人勾肩搭背地到校门口,选了个苍蝇馆子,点了最便宜的团购烧烤套餐,还用了学生优惠,套餐的烤串不多,桌子油乎乎的,端上来瞧着很寒碜。
但他们也不在意,除了徐哲以外的人都没什么意见,徐哲表示了对不容乐观的卫生状况的嫌弃,但被谢礼塞了一块烤土豆片进嘴,就不再说话了。
宿舍聚餐吃得就是一个氛围,他们还一人出了十五买了一个六寸小蛋糕,只有巴掌大,粉红色的,还顶了个戴着小皇冠的王子塑料小人,由舍长谢礼宣布,今天是他们宿舍的生日,每年都必须进行庆祝。
店家说是动物奶油做的,但李霁也吃不出来,分到的那一小块也是甜滋滋的。
他拍了两张照片,桌上的烤串、蛋糕都入镜了,还有舍友的几只手,全都发给霍昭。
谢礼提议要喝酒,李霁心痒痒也想尝试,并没拒绝,于是四个年轻男生的桌子上又多了几瓶啤酒。
……
李霁觉得自己没醉,虽然他把徐哲伸过来的四根手指认成了两根。
谢礼和江宁也没好到哪里去,四个人当中,最能喝的居然是眼镜哥徐哲,酒量全靠同行衬托,对比之下非同一般,承担了把其他三个人抬到寝室的重任。
期间谢礼还张牙舞爪地要去扒徐哲的黑框眼镜,戴在自己脸上,他不近视,戴上的结果反而是把自己整得更晕了,说他还能喝五瓶,让徐哲速速退散不要影响发挥,然后呕他身上了。
相比胡作非为的谢礼和已经呼呼大睡到不省人事的江宁,李霁除了脸有点红,眼睛泛着迷离水光,眼神有些呆滞以外,竟然显得意外得乖巧,让他往东绝不往西。
以至于徐哲把李霁领回宿舍以后就完全忽略了他,专注于应付酒后变得非常缠人,且不讲理,并且一直呕吐污秽物的谢礼。
他呆呆坐在椅子上,下意识地掏出手机,打开微信,然后点进霍昭的聊天框,动作行云流水,丝毫不拖沓。
霍昭的聊天框的消息停留在一分钟前,但李霁晕晕乎乎的,那一行小字在他眼里有好几个的模糊重影,他眯着眼盯了好半天,压根儿看不清是什么。
于是他煞有介事地打开语音,通知霍昭这一不幸的事实:“霍哥……我好像变成文盲惹。”
还大舌头了。
霍昭很快回复了,似乎是知道他看不清发的文字信息,这次是语音,李霁点开语音条。
“宝宝现在戴上耳机,然后到床上去,记得拉好床帘。”
李霁这回听明白了,还不忘蹬掉鞋袜,规规矩矩摆到床边,摸到耳机,然后才到床上,听话地把床帘拉上了,这也是霍昭非要他装上的,说是要保护个人隐私。
微信提示跳出来。
【您的好友Z向您发起视频邀请】
第58章 第58章
徐哲好不容易把谢礼的脏衣服扒了抬进浴室, 进卫生间之前看了眼宿舍里,江宁睡得不省人事,本来看着乖乖的李霁也上床, 徐哲只能看见他脚也缩进被子里,把床帘也严严实实拉上了,放心下来, 专心去管还在耍酒疯的谢礼。
床帘里,李霁迷迷糊糊按下视频的接通键。
下一秒,手机屏幕上就出现了男人的上半身,李霁凑近屏幕, 眯着眼, 审视性地打量了几秒钟,似乎是在分辨这张脸是不是他熟悉的人, 确定是霍昭没错以后,满意地点了点头。
“泥嚎啊。”他蜷曲着身子, 还给自己盖上了从家里带来的小被子, 手机放在膝盖上,大着舌头和霍昭打招呼。
镜头里的少年脸贴得离摄像头很近, 发丝凌乱,眸子泛着玻璃球似的水光,两颊飘着薄红,他吃的烤串是辣的,嘴唇吃得红润润的, 显得更漂亮了。
喝醉了的李霁其实和以往有很大不同。
霍昭那边的光线不太好, 晕黄色, 衬得他本来有些锋利的五官也柔和起来,似乎只开了床头的一盏夜灯, 衣物摩擦的声音从耳机里面传来,窸窸窣窣的。
霍昭的声音也有点哑:“宝宝,想你了。”
这声音电流一样窜进李霁的耳朵里,加上李霁本来就对霍昭的脸毫无抵抗力,喝醉酒了更是浑身酥酥麻麻的。
“……我也想你了。”李霁声音软软的,抱着手机认真说,比平时清醒的时候更加坦诚,他外衣脱了,就穿了里面的一件白色短袖,领口开得很大,脖颈、锁骨都泛起粉意。
“怎么想的?”男人轻笑了下。
你这是在为难老实人!
李霁还不知道要怎么回答,也没意识到这句话里有戏谑的成分,绞尽脑汁地想要把这种感受描绘出来,还没来得及说出口,霍昭又说话了,这次更直白。
“想看你自己……”他嗓音低磁,剩下的几个字正正好能让李霁听得清楚,震得耳朵发麻。
这无疑是趁人之危,但李霁喝醉了,很乖地点点头,仿佛这并没什么大不了的,磕磕巴巴说:“……好吧,要怎么做。”
霍昭那边沉默了一会儿,然后笑了笑,往嘴里塞了颗糖,李霁给他的软糖,里面有水果夹心,甜甜的,霍昭并不爱吃甜,但此时竟也觉得很好吃。
但他还是问:“宿舍里有没有人在?”
其实谢礼和徐哲在厕所,江宁是睡着了,但并不是没人,可是李霁有私心在,小声说了声没有,又懊悔地闭嘴了。
喝酒了是一方面,但根据生理学的角度,真的醉倒了的小李霁是无法起立的,他也太色了。
男人没回话,过了会儿轻笑了下,镜头下移,定格在一处,感受到李霁的目光愣愣地落在那儿,他喘了一声:“宝宝是个醉鬼,上次不是说要给你看我的吗?”
“这次先给你看,想了也不许在宿舍自己弄,回家我再帮你。”
……
之后仿佛过了一个世纪。
李霁结束视频通话的时候,眼睛困得有点酸,闭上眼满脑子都是刚刚看到的黄.色废料,理智都被那些低低的喘.息、上下动作的骨节分明的手、经络分明、狰狞可怖的物件冲刷得一干二净。
他装出不想看的样子,说长得很丑,还是他的比较好看秀气,但其实视线很诚实,一秒也没离开,耳机也没舍得摘下来。
最后,霍昭说想看着他,喘着叫了一声“霁霁”。
然后……
——屏幕就变得模糊到不能看了。
李霁把手机放到胸前躺下,呼了口气,晕乎乎地想,这睡前福利,稍微有点刺激。
嗯,要是每天都能看这种就好了。
他好色啊。
*
开学最忙的第一天过去,第二天要举行开学典礼,全体新生都要参加,李霁是新生代表发言,捏着演讲稿,心里没什么底。
喝酒是误事,好在李霁提早几天就准备了,一开始导员联系他,他还有点懵懵的,觉得自己并没有什么特殊之处——要说成绩好,这里比他更有才气的人也不少,其中相当一部分根本没参加高考,是竞赛保送进来的。
导员很看好他,并不认同李霁说自己普通的观点,过于谦虚了。
京大对学生,特别是家庭有困难的学生有关怀,要求导员负好责任,她早就了解过每个学生的家庭,俗话说寒门出贵子,但其实在现在,京大学生的组成中,像李霁这样,家庭情况特别糟糕的,并不多见。
她多多留意了李霁的家庭情况,觉得这孩子能走出大山,属实不易,说话时不卑不亢,很有能力,立刻推荐了他当新生代表。
导员还注意到李霁没有申请助学贷款和贫困补助,以为他是自尊心太强,不好意思,主动去问,没想到李霁摆摆手,说自己在校外有兼职,不至于要国家补助,应该留给更需要的人。
李霁其实没说谎,直播也算是兼职的一种,他这段时间直播也赚了不少钱,足够供他到大学结束了,没必要再把贫困补助的名额占了。
总之,发言的事敲定下来。
他准备得充分,发言也很流畅,在台上穿一身白色衬衫,打了领带,身材挺拔修长,侃侃而谈,少年意气。
“大家好,很荣幸能站在新生见面会上作为新生代表发言,首先,由衷地感谢……”
京大入学典礼有实时转播,偶尔切镜头,台下的人大多数都是认真听的,还有人特意采访了李霁的舍友谢礼,谢礼把他夸得是天花乱坠,还在网上火了,不过那就是后话了。
现在一个人私下里咬碎了一口牙,捏紧了拳头。
李霁,又是李霁!
沈清度气得坐立难安,还没开学的时候,他就早早加了美院导员的微信,就是在等着导员自己联系他,说当新生代表的事,过了几天没消息,他终于坐不住了,发微信旁敲侧击,却得知学生代表已经选定了。
竟然还是李霁。
他恨死了李霁,只能安慰自己,过几天,自己的画也会作为艺考高分画作,在京大美院展览馆被展览出来,他可是在美术艺考联考里得了274分,到时候众人羡慕、爱慕的眼光,仍然会聚集在他身上。
那幅画,绝对能帮他打脸李霁,和那些看不起他的人,沈清度很有信心。
他已经迫不及待了。
第59章 第59章
近两年华国美术艺考改革, 今年是第一次试行,为了使艺考更加公正,首次把联考高分卷也进行了公开。
京大美院招生以校考为主, 联考为辅,每年都有展览新生优秀高分画作的传统,设立了一个专门的展览馆, 特殊时间段对外开放,还会邀请媒体进行拍摄,今年也并不会例外。
沈清度指望着这一次的机会,只要营销出来, 他就可以重新赢回之前在变形节目上丢的脸面, 赢回“美术天才”的美誉,也可以在沈桥面前展示价值, 这样也许沈桥就不会那么干脆地换走他。
不过,沈父最近很少回家, 沈母也愁容满面, 沈家上上下下都笼罩在一层阴云之下。
沈清度不去细思,更不愿意去安慰沈母, 像往日那样当小棉袄了——开玩笑,沈母压根儿就没把他当成自己的亲生孩子一样对待,他可怜沈母了,谁来可怜他?
沈清度是有自己的一套逻辑的,并且逻辑自洽, 在他这一套独属于他的逻辑体系里, 他才是最可怜的那个人, 先是被换了人生,又这么突然地说要换回来, 任何人都没资格指责他什么,更没资格要求他对李霁道歉。
更何况……他想到前几天凭空在他脑子里出现的一些记忆,联系别人议论他的一些话,冷笑了一声。
如果那本叫《星光美人》的书是真的,那他就更没理由和李霁道歉,不光是沈家,连霍昭都应该属于他,因为他沈清度才是这本小说的主角。
李霁只不过是一个在节目刚开始就丑态百出的炮灰而已。
……
【您尾号xxxx卡x月x日10:05建设银行收入汇款1xxxxx元。】
李霁刚刚上完本学期的第一节课,从阶梯教室挤出来,手机上就弹出来这么一条短信,扫过那六位数的数字,眼睛瞬间亮了亮。
这是《幸福两极》节目的工资汇款,终于到账了,节目经历了诸多波折,还因为议题敏感,有诱导观众、影响青少年形成扭曲有害三观的嫌疑,受到了观看群众的大量举报,引起了有关部门关注,导演焦头烂额,为了不被下架忙着删减。
其实,这并不是《幸福两极》第一次故意捡剪辑和拍摄角度的漏子来达成博取流量的目的。
甚至,在签了合同的情况下,以欺骗、恐吓的方式,强迫或半强迫农村主人公、城市主人公按照剧本撒泼甩赖,营造氛围、煽动感情的情况也不是没有发生过,只是没有爆出来。
和沈清度一样,被选中的城市主人公大多数家境比较优越,上节目多半是出于想体验生活、接触娱乐圈的目的,作为进入娱乐圈前的过渡,过后当演员的当演员,再不济也能吸点流量和粉丝当直播网红,这是稳赚不赔的买卖,他们在殷实家庭的帮助下茁壮成长,前途一片光明。
但大部分的农村主人公,并没能从这个节目获得太多好处,反而像是经历过一场盛大的、富人编织的梦境,虚幻如泡影,一戳即破,这场游戏,对于出身贫寒的孩子,在结束以后,一切都会恢复成原来的样子,难以改变生活的烙印。
没尝过冰糖的甜的人,是不会知道自己在吃苦的,而尝过冰糖的甜蜜以后,便要受着日思夜想的苦。
生活没有变好,反而更烂了,节目嘉宾里很多孩子只是小学、初中,心智还未成熟,让他经历了人间繁华以后,再丢回到那片荒芜的大山,是最残忍不过的。
正如同《幸福两极》节目组一开始播出时所宣传的那样,“使城市的少年通过到艰苦地区的生活体验产生珍惜自己已有幸福生活的思想,改过自新、重新做人”,节目的目的集中在这一点上,但却没关注农村主人公会受到什么样的影响。
同时,网上还有知情人爆料,以往节目组声称为农村主人公筹集的网友捐款,并没能到他们手上,而是经由黑心的节目组,流向了其他地方。
李霁盯着那串汇款的短信文字看了许久,说不清内心是什么感觉。
虽然处境不尽相同,但这个节目总叫他想到许多年前的那个冬天,他被李家人赶出去在外边,结果被别人当成教材教育小孩的那件事。
总之,现在被重点关注或者下架也算是咎由自取,他并不同情。
李霁一愣,整个人就放空了,显得有点儿像只小呆头鹅,谢礼上课不带包,就拿着本书和根笔,追上来,搭上他的肩膀,问:“傻站着干什么呢?”
“B栋有画展,去不去?我在学校官网抢到几张免费的,宁子不去。”谢礼显然是记恨上了徐哲,看画展都不叫他,哼哼了一声,“徐哲……徐哲就让他在寝室学习吧。”
虽然不知道徐哲和谢礼之间发生了什么,但李霁想了想,今天的确没课了,很清闲,去也可以凑个热闹,于是俩人就往B栋的方向走。
路上经过东门,他看到有个熟悉的人影一闪而过,背影很是清瘦修长,戴了顶鸭舌帽,遮住大半张脸,只露出苍白的下巴,他总觉得这人很眼熟,但想不起来在哪儿见过了。
看着并不像是京大的学生,应该是今天预约进来看画展的校外人士。
帽子小哥和他们同路,一直到了B栋,中间还和谢礼问了次路,神神秘秘的,轻声道了声谢谢,就避之唯恐不及地抬起脚步离开了。
谢礼一直坚持认为i人是他们e人的玩具,于是锲而不舍地想追上去搭话。
一直到了画展,李霁好不容易把他拦住了,他出于一种小动物一样的直觉,这个男生的心情可能并不是很美妙,还是不要打扰他为好。
到了展览馆,谢礼像朵灿烂的交际花一样窜来窜去,和新认识的八竿子打不着一块儿去的学长学姐、社团同学打着招呼,李霁和他走散了,然后不由得在一幅画前驻足。
这幅画也是欣赏的人最多的一幅,旁边还有摄像机在拍。
李霁看了会儿,发现刚刚的那个戴着鸭舌帽的男生也在旁边,背和脖子都挺得很直,睁着眼直勾勾地向前望着那幅画,像被看不见的钉子活生生钉在了原地,铁塔似的一动也不动,李霁看到他的异常苍白的侧脸,总算想起来了,这是叶清席。
他记得叶清席貌似也是学美术的,但出于某些原因,美术联考没有发挥好,不想走这条路了。
学校穿着红马甲的志愿者就在一边介绍:“这幅也是我们今年一位新生的画作,画作具有很高的色彩高度,节奏舒缓,状态放松,层次感很强,有大气磅礴的画面感,在120的色彩总分上取得了118的高分,这幅画来自京大美院的沈清度同学——”
这画居然是沈清度的么——李霁的肩膀被人很刻意地撞了一下,沈清度就站在他旁边,嘴唇得意地勾起来。
李霁皱了皱眉,还是不大相信这样的画会出自沈清度之手。
他转身想走,人群中传来一阵尖叫惊呼,接着是砰地一声巨响,李霁回头,发现是刚刚的那幅画被人暴力从墙上拆下来,继而狠狠摔在了地上,画框碎裂,玻璃碴子碎了一地,像晶莹的凝固泪滴。
事情发生得过于混乱,人群呈圈状散开,只有一个人没动,那就是摔了那幅画的人,电视台的记者将摄像头对准了叶清席。
叶清席手被拉了一个大口子,他毫无察觉似的,像在那一瞬间被剥夺了所有的生机,往下滴滴答答地滴着血,落在那幅画上面,画的偏清冷的色彩和暴烈的红色两相对比,格外凄美。
忽然,他流下泪来了,嘴唇打着颤儿,泪水不断从深邃的眼窝往外涌出,他像要竭力抑制住这种失态,但宣告失败,直直的腰板终于弯下来,如同一直绷紧的绳子突然断裂,他跪在地上,不管那些碎了的玻璃碴子,拿手去够那副脏了的画。
他不断去擦上面的署名,京大展览前,会将作品发给学生签名确认,此作品确实属于自己,也算是一种仪式感,毕竟,这么重要的考试,又有谁会弄错呢?
叶清席不断地去擦,拿断了一根手指的手去擦,想把那个飞扬的签名擦掉,上面沈清度的署名被血染红了,他之后几乎失声了,兀坐在地上,喉咙里一句话也说不出。
他没去看任何人,只是盯着那幅画,眼里流露出哀伤。
李霁不明白这是怎么了,却看见沈清度一副见了鬼、难以置信的模样,像是心虚到了极点,这根本不正常——根据李霁对沈清度的了解,如果自己的画被毁了,他早就巴不得叫嚷到全世界都知道。
而不是现在这样,只是站在那儿,貌似十分犹疑惊异。
个中原因如果不被揭露,怕是只有沈清度和叶清席两个人知道了。
沈清度的心虚来自那幅画,叶清席的愤怒、不甘和崩溃也是来自于那幅画。
这不是因为别的,也不是出于妒忌,而是因为,这幅考场高分画作的所有者,并不是在那上面堂而皇之、心安理得签下自己姓名的沈清度,而是断了一根手指,艺考发挥“失利”的叶清席。
一阵短暂的静默后,现场很快又响起议论和焦急的呼喊声。
“喂,这位同学,你没事吧!有谁会急救措施的么,你们愣着干什么,快打120,叫救护车,这里有人晕过去了!”
第60章 第60章
叶清席在救护车到之前先被安置在京大医务室, 校医看过之后说应该没什么大碍,只是营养不良加上情绪过于激动导致的昏迷,但毕竟是认识的人, 李霁还是第一时间站出来,坚持把他送到医院照顾。
沈清度见李霁这样,只觉多管闲事, 声音尖利:“你和他认识?”
李霁不想回答,直觉告诉他叶清席并不是那种无理取闹的人,突然精神崩溃到砸画肯定和沈清度脱不了干系。
于是语气冷冷道:“我们没熟到可以回答你这个问题。”
等到叶清席醒了,他会看他的状态视情况而定, 要不要问他。
对于叶清席, 李霁总是抱有莫名的亏欠感,他知道了剧情之后, 对所有被霍声和沈清度这些人影响过的人,总会抱有类似的亏欠感, 就是明明知道他们不是什么好人, 但却无能为力,没有能力去改变什么。
《星光美人》原著里对于这些阴暗的方面, 要么不写,要么也是一笔带过,沈清度的形象塑造完全是一朵清纯明媚的小白花儿。
只有在伤害已经造成以后,他才会知道原来和他一样的受害者存在着,但也仅仅是知道, 更不用提, 他们之前伤害过的许多人, 连姓名都不为大众所知晓。
沈清度望着李霁搀扶着叶清席的背影,想破脑袋也想不出这是为什么。
如果, 如果真的按照小说里写的那样,根本不会有叶清席这个人的出现!叶清席根本不会有机会舞到他的面前,更不可能发现美术统考换卷的事。
这也是他敢这么光明正大地把换来的画进行展览的原因。
他是小说的主角,唯一的主角,不管是李霁还是叶清席、宋清席、白清席的,任何人都是为了给他铺路的,不过是一张试卷,一次考试而已,换了就换了,叶清席有什么好崩溃的?
如果他没选中叶清席的画,说不定现在这幅画还在哪个不知名的阴暗角落放着呢,怎么会有机会放到京大展览馆里?这么说来,叶清席应该感激他才对,感激他慧眼识珠,让这幅画的价值也提高了。
不会有事的。
就算叶清席发现了画有问题,也没那个能力去查,没人会管他的。
沈清度按捺下心头那股子没来由的心慌的七上八下的感觉,这么麻痹自己。
他可是万人迷主角,怎么会有事呢。
*
坐救护车到医院的这段路上,叶清席也没转醒,眼睛紧紧闭着,嘴唇、面色都苍白如纸,身形清瘦如竹,仿佛是秋天里一片最寻常的、风随时可以吹走的落叶。
而明明就在几个月前,他还不是这样的。
他刚刚的行为被报道到网上,网友的评价都是“生活压力使人发疯”之类的话,没人往更深层次的原因去想,只认为是一场普通的事故,对画作被毁的沈清度还多了些同情。
许多认识叶清席的同学也看到了视频,但却完全没把视频里那个歇斯底里的男生和印象中那个意气风发的学生会长联系到一起,认出来恐怕也只会感叹一句,几月不见,竟判若两人。
叶清席住了院,躺在病床上,穿着病号服,而这可能是他几个月来睡得最安稳的一觉。
医生叮嘱李霁,病人是情绪过于激动,脑供血不足导致的昏迷,再加上长期的失眠焦虑,需要好好休息,只要休息好了就没什么大碍。
李霁低头在宿舍群里发消息,今天可能要晚点回去,不用给他留灯。
叶清席不知什么时候醒过来,眼睛没什么情绪,也没看李霁,不问他为什么在这儿,而是很空洞地望向天花板,抗拒和人交流。
李霁嘴张张合合,不知道说什么好,最后一言不发地闭上了,垂着眼睛,乖乖坐在病床边的小板凳上,大气也不敢出,安静如鸡。
“……”
一时病房里沉默得可怕。
叶清席反而笑了,带着不易察觉的哀伤的神气,清俊的面容因嘴角上扬的笑意而焕发出一丁点儿温润的光泽:“我不说话,你像是要把自己憋死了。”
他这么一笑,就仿若回到了高中时期的那个很受喜欢、常常收到情书的学长,学业顺利,未来可期,前程似锦。
李霁眨巴了一下眼睛,还没回过神来。
叶清席接着说:“我知道你是李霁,之前……你帮我转发过微博,谢谢。”
停顿片刻,他又笑道:“我看过你之前的那幅油画,色彩很鲜活明亮,画得很好。”
李霁小声说了句没事,又谦虚了几句,他踌躇着,不知道应不应该开口询问叶清席这是怎么了,如果要问,以什么样的方式问可以不刺激叶清席的感情,造成二次伤害,毕竟他们还不太熟,准确而言,是刚刚才认识。
他是因为知道有原剧情的影响,叶清席的人生轨迹也发生了变化,所以才想帮帮叶清席的,但叶清席如果不告诉他这个陌生人,也是无可厚非,可以理解的。
“我还以为你会问我,为什么要当众像个疯子似的,砸画发疯,最后简直小丑一样地晕倒了。”叶清席说这些话的时候,语气轻飘飘的,好像这事不发生在他身上,而只是一个事不关己的看客,笑意不达眼底,“……砸的还是沈清度的画儿。”
听到那声自嘲式的轻笑,李霁皱了皱眉。
如果之前他只是出于本能的直觉,认为叶清席不是那种会突然莫名情绪激动的人的话,那现在根据寥寥几句话和短短时间的相处,李霁就更认定了这一点,叶清席已经算是情绪稳定了,会做出这样的事绝对另有隐情。
正常人有情绪非常正常,人人的情绪都会有爆发的时候,沈清度的那幅画,一定是触到了叶清席很在意的点,他才会突然情绪激动,以至于昏厥。
他又想到现场叶清席不惜被玻璃碴子划破手掌也要去擦那幅画的署名,想到沈清度一反常态,作为“受害者”,非但没有厉声呵斥,而是明显表现出慌张失措的神情,想到沈清度之前倒打一耙的举动,种种联系在一块儿,心里的答案也愈发明晰,呼之欲出。
叶清席的声音没什么太大的波澜:“如果是想问这个,那么不用担心我,就当是我嫉妒他的才气,嫉妒到发疯吧。”
换卷,这么荒谬的事也会发生在他身上。
美术统考的黑幕一直存在,每年都有考生作弊、找关系或者使坏的。
叶清席听画室的老师讲过,大多数是在自己试卷的背面涂很鲜艳的颜色,提前交卷以后,盖在别人的考卷下面,毁了别人的高分,又或者是带手机进去联系老师的……但换卷,他是第一次听,而且就发生在他身上,让他不得不信。
在一场有考场监控、前后两个监考老师的考试中,在考前贴了条形码的前提下,被换卷,这听起来本身就是个笑话,李霁,又或是任何人当笑话看,或者说“你也编个像点的理由”,他都不会觉得奇怪。
李霁没吭声,过了一会儿,叶清席都以为是他默认了,他才说话否认。
“——叶清席,其实,那幅画真正的画家,并不是沈清度,而是你,对吗?”
李霁这声音轻轻的,是在询问,语气却很笃定,像块儿小石子,看着不起眼,但直直砸进了叶清席心中的那口深潭,继而掀起千重泛滥的涟漪。
本来已经心如死灰的叶清席难以置信地看向李霁,问:“你怎么会知道?”
不,不应该问他怎么知道,而是要问他怎么会相信。
李霁没回答,然后摸摸后脑勺,不好意思地笑了,模样很憨憨:“……其实我本来也不确定,所以就问了一句,但你这不是就承认了吗?”
叶清席哑然失语。
李霁笃定道:“我觉得你不会撒谎。”
“——你也别问我为什么这么觉得。”李霁慢慢吞吞说,黑眼珠里闪过一点亮光,“除非呢,你先告诉告诉我,这件事所有的来龙去脉,我就考虑考虑告诉你。”
叶清席:“……”
叶清席闭了闭眼,然后笑了,比刚才的都更真心。
……
“你是说,考试期间,其中一个监考老师一直不间断地来看你的考卷,并且中间出去了几次,对吗?”
李霁托腮认真分析:“那应该是在‘选卷’吧,选一幅最好的、可以得高分的考卷,然后再和沈清度的那张进行交换。”
印象中,贴了条形码的试卷就像刺了青一样,是很难变更的,但其实只要做过卷子、并且是电脑阅卷的高中生、初中生都会知道,条形码其实很好撕下来,只要小心一点,就可以在不破坏考卷的前提下,完成条形码的变更,他高中班里,很多人条形码没了,还会撕下来以前的贴上。
所以,只要买通了监管老师,并且把握好收卷以后的时间,做到无声无息的换卷是完全可能的。
并且,美术艺考今年才进行了改革,估计就是为了防止类似现象的发生,要求把高分考卷公开,这也是为什么叶清席才有机会发现真相,而不仅仅是认为自己高考失误,吃下了这个闷亏。
虽然有时候,得知真相往往比不知道更加痛苦。
叶清席点点头:“我能肯定,那幅画就是我画的,我站在那里看了很久很久,绝对不会有错。”
除了画面内容本身,画上的一些小细节、用色的习惯,都是他独有的,就算他有个双胞胎弟弟,也不可能和他心有灵犀到一模一样的地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