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不许难过了,邵明曜。”
叶韵绮偷尝禁果时才十七岁, 那年邵泽远从美国藤校硕士毕业,已经和李家千金李刺槿恋爱数年,他先于李刺槿回国创业,和叶韵绮因缘偶遇, 一发难收。
而邵明曜, 就是那几次放纵的结果。
邵明曜的出生没能改变任何人的轨迹——邵泽远极具商业头脑, 和李家在一条产业链的上下游相互扶持, 三十岁公司上市, 资产反超李家,迎娶李刺槿。而叶韵绮早在意外怀孕生产后, 就被邵泽远安排去法国读珠宝,亦没有因意外生子而有丝毫流连。
邵明曜打小蹭着爷奶的裤腿长大, 有认知时就知道自己是私生子,知道远在北京的爸爸另外有家,知道生母自由不羁、害怕拖累, 他明白自己的出生不光彩, 所以对那些轻忽反而没怎么感到委屈。
爷奶宠着, 小城的日子舒坦, 那些无忧虑的幼年时光里,他一直很努力地向上生长, 邵泽远一句“不错”, 叶韵绮寄来一只玩偶,足以让他开心地哼歌。
五年前, 邵泽远突然把他接回北京。
留学规划,精英教育, 二十四小时专人陪管……秦之烨还开玩笑说他是太子回宫, 总算过回了应有的人生。
邵明曜坐在大杏树下, 轻轻拨弄着掌心里的小蝴蝶。
这只蝴蝶前天晚上从林晃家飞到邵家,落在树上,被北灰发现了,邵明曜便将它随手收起来。
“但五年来,邵泽远没有把我介绍给任何朋友,外界所有人都以为我是寄养在他家的,是他朋友的孩子,被蒙在鼓里的只有我。”
邵明曜轻轻触碰小蝴蝶的翅膀,“我在北京五年,一直被控制在大宅里学习,唯一一次出门就是刚到北京时,被他带去参加和李家的家宴——后来我才知道,当时邵泽远和李家闹僵了,他把我弄回去就是为了牵制李家,让李家知道,邵明宸不是唯一的继承人。那就是我的五年对他全部的意义。”
林晃听得发怔,“你在短信里……”
“矫情过好多次,说觉得孤独,是吧。”邵明曜笑着划拉地上的沙,又摇头,“不是,我嘴硬,我当年说的应该是,没机会交到新朋友,但无所谓,反正也没时间。”
林晃垂下头,“也说过想念旧友的。”
或许是他无聊,多翻过几次,那些想念秦之烨、想念俞白、想念狗的文字像是漂浮在他眼前,每个字都清晰。
“邵明宸是我弟,李刺槿生的,比我小了七岁,没什么心眼的家伙。就连那个小屁孩都看出来邵泽远的意图了,暗示过我好多次,但我陷在做贵公子的美梦里不肯出来,直到今年六月,邵家和李家决定一起开拓新产业,一切隔阂必须消失,我就——”
“邵明曜——”
林晃心尖颤,想堵住邵明曜的嘴,不叫他说出后面的话。
“就被当垃圾处理了。”
“也不是,我本来就是垃圾,只是被放回了眼不见为净的地方而已。”
邵明曜随手从地上捞起一颗石子,向围墙另一端一抛,石子落地,拴在院子里的北灰“呜呜”了两声。
“本来他顺了李家的意,纯粹要我到底层自生自灭去,听说连厂都给我选好了,是爷和他大吵一架,非把我捡回来。”
五年锐气,顷刻梦醒,付诸东流。
“爷老了,当年就管不动儿子,现在更无可奈何。所幸兜来兜去,我始终是他最疼爱的那个,邵明宸比不了。”邵明曜垂眸淡笑,“回来挺好的,其实蹭在爷身边,我才更踏实。邵明曜,这三个字的意义是我自己,不是邵家户口上的一个代号。”
林晃轻声问:“所以,还想出国么?”
“当然,我自己规划好的人生,绝不会因为邵泽远的龌龊发生一丝一毫的偏移。”邵明曜望着院墙的另一头,嘲讽地笑了一声,“他早晚会明白,从始至终,能掌控一切的只有我自己。他,算个屁。”
“我压根用不上他,自己能联系省重收学籍,开不了绿灯就慢慢等手续。没有大佬推荐信,那就考完本科A-Level再多考一个研究生GRE,大不了多拖一年,难道还真敲不开剑桥的门吗?”
“邵明曜……”
邵明曜忽然拾起林晃搭在膝上的手,摩挲着他手指上的戒指,轻声道:“晃晃。”
林晃垂眸,他的手指被邵明曜的手托着,皮肤间的触碰让他有些痒。
“邵明曜。”他屈起食指在邵明曜的掌心轻轻挠了两下,“你需要的话,就拿回去吧。”
“嗯。”
邵明曜把那枚戒指小心翼翼地转下来,戴回自己手上。
他垂头深深吸气,又徐徐吐出。
像一头凶残的兽,在强迫自己收起獠牙。
“晃晃,别安慰我,我不想你安慰。
“不该记住的事,阻碍我往前走的人,我都有能力忘记。”
入秋的第一场雨落下得悄无声息。
笔直的雨线坠落,发出一片混沌的白噪声,小院里并排坐板凳的两个人都没动,直到浑身湿透。
一墙之隔,北灰在树下狼狈地绕了两圈,挣不开绳子,委屈地呜咽。过了一会儿,邵松柏开门出来,“砰”地撑开一把大黑伞,走到树下焦急道:“北灰快回家,别淋坏了……”
邵泽远跟出来,站在屋檐下招呼他:“爸,吃着饭呢,你管它干什么?狗崽子又不怕淋。”
邵松柏像是没听见,紧忙着解了绳子把北灰牵在伞下,狗子挨着他的裤脚往回走,路过那堵墙,他又重复地喃喃道:“北灰快回家,快回家,下雨了……”
邵明曜在雨中俯身抱住膝盖,林晃起来里屋外屋走了一圈,发现老院竟然没有雨伞,最后从仓库里扯了一块塑料布出来,“哗”地抖开,把自己和邵明曜一起罩在底下。
他们肩抵着肩,雨打塑料布,稀里哗啦,雨水沿着邵明曜的头发成股往下流,邵明曜朦胧中抬眸去看林晃,却见林晃从兜里摸出一只口罩,在他左右耳朵上摸了半天,像他给北灰抓痒,摸得他头皮发麻,才终于把那两根不听话的挂绳一左一右挂在了他耳朵上。
“干什么?”邵明曜的声音也被闷在口罩里了。
林晃说:“借你躲一会儿。”
“一个口罩能躲什么?”
“什么都能躲啊。”林晃解释:“你要是哭了,可以在口罩下龇牙咧嘴,我看不见。”
邵明曜无语道:“就算真有人想哭,听了你这话也得气得憋回去。再说,你以为谁都跟你似的?”
林晃摇头:“你对我的误会真的太深了。”
“我误会你什么了?你——”
“快别吵。”林晃一把捂住他的口罩,“打雷专劈嗓门大的。”
邵明曜:“……”
雨声平息时,邵明曜有些发困,趴在膝上侧头看着林晃,“还敢说没收到那些短信?”
林晃垂眸看着两人碰在一起的腿,“零星收到一些,但大多数都忘了。”
“大多数?”
“嗯。”
“所以还是记住了一小部分。”
“是啊,有几条你惨兮兮的,蛮好笑。”
“无所谓,反正你每条都看了。你不是不感兴趣吗?”
“贱命一条,没见过贵公子的生活,好奇而已。”
“那现在知道贵公子变回落水狗,爽吗。”
“还行,不够爽。”
“为什么?”
“发现你依旧支棱着,站在阳光底下,没进阴沟,也不受憋屈。你是非典型落水狗。”
邵明曜愣了一下,注视着林晃一本正经的眼睛,忽然笑起来。
“那不好意思了。”他低声说,“没让你幸灾乐祸个痛快。”
“没关系。”林晃平静道:“阴沟里的坏东西见得太多了,身边多一个能晃瞎眼的也不错。”
雨停了,林晃起身把塑料布揭开,“我去把蛋糕给爷爷挂在门上。”
“那我吃什么?”邵明曜在后头问,“你不是让我来吃蛋糕的吗?”
“你又不过生日。”
邵明曜看着那道身影灵巧地越过门槛,长叹一声。
对林晃,他真是一点办法也没有。
屋檐上还在滴滴答答地落着细碎的积雨,蛋糕被送走了,但小院里仍旧笼着一股清甜的香气,被雨水冲刷后,更甜得沁入人心。
邵明曜起身进屋,路过厨房时停下了脚步。
布满狼藉的操作台上,中央腾出块干净地,摆着一枚乌漆平瓷盘。
一只洁白的酥挞安静地盛放在瓷盘上,几颗晶莹圆滚的泡芙球接连镶嵌。一片薄脆饼干做成半圆弧,沿着泡芙间的动线环绕在酥挞之上,像半轮圆月。
林晃安静地走到他身后,“我回老家,其实是为了找一张妈妈的手稿,虽然机会渺茫,但还是来碰碰运气。”
邵明曜蓦然回头,林晃的视线正越过他看向那道甜点,那双眼眸沉寂如常,却又仿佛多了一丝专注。
“法甜主理人大赛,我妈妈当年设计好了每一轮的作品,但来不及参赛就死在了火里。今年换我参加,我会逐一实现妈妈当年的构思,如果能走到决赛是最好,虽然决赛的手稿还没找到。”
林晃收回视线,“第二轮的作品以梨为元素,第一版还原妈妈的设计,核心概念是‘思念’,选择清爽的果泥和啫喱酱,搭配淡奶油慕斯。第二版是我自己的想法,之后会在店里上架,就是你面前这个。”
邵明曜走到甜点前,指尖一抹,捻起旁边的小卡。
酥梨圣多诺黑挞· 「联系」
邵明曜出神了一瞬,低声念道:“联系……”
“这是一款重糖油的酥挞,酥梨是爷爷从陕西带回来的,梨和柠檬混打果酱做泡芙馅,梨肉卡仕达做酥挞馅,挞身是酥性饼干,撒缀的是玄米脆片,玄米也做了梨汁调味过的焦糖封层……”
邵明曜回头打断道:“你跟我一个外行说这些……”
林晃抬眸,湿透的口罩和刘海还贴在脸上,更衬出那双眸的寂静。
他轻声道:“我就是想问问,这么甜,够不够哄你?”
邵明曜怔了下,用手指捏起一颗泡芙,捻进嘴里。
酥脆的焦糖泡芙壳在口中碎裂,馥郁的梨子甜蔓延开,又被柠檬的刺激感遮住,甜蜜又酸涩。
他以为林晃只是简简单单地“管店”而已。
“够不够甜?”林晃又问,很执着。
邵明曜点头。
他又掰碎圆弧饼干放进嘴里,一点点抿黄油的酥香。
林晃忽然别开脸,“算了,给你吃纯属浪费。”
“嗯?”
“法甜忌讳分层品尝,你破坏了设计的用心。”林晃语露嫌弃,“看吧,做不做贵公子也就那样了,老土。”
邵明曜一愣,继而被气得撑着灶台笑了半天,手捏起整只酥挞,大口大口地送进嘴里。
酥松的饼干,脆甜的焦糖壳,粘稠的卡仕达,清爽的果酱馅,在嘴里交织融化。
吃到最后,有什么东西硌在舌头上。
苦了吧唧。
邵明曜把那枚丑陋的杏核从嘴里拿出来,皱眉。
“不是,林晃——”他深吸气,“你知道这些放了五年的果核很脏——”
“我洗了。”林晃语气生硬。
“谁知道你洗没洗干净,你要是有什么要求直接提,可以不用——”
“闭嘴,邵明曜。”
林晃走上前来,从邵明曜手中拿过那枚杏核,放在掌心,顿了顿,忽地抬手覆上他的眼。
掌心虚拢着,杏核轻轻硌在眼皮上,触感有些粗砺。
但搭着眼尾的手指却很细嫩,像落在鼻尖的一只小蝴蝶,轻得他痒,又细得他不忍躲避。
“第三枚杏核,第三个要求——”林晃轻声说,“不要再想让你难堪的人和事了,邵明曜,忘了那些空欢喜吧。”
邵明曜眼皮打颤,睫毛在林晃掌心轻轻搔动。
他喉结微动,低声道:“你连回答我的问题都要撒谎,哪来的脸还和我提要求?”
“那我重新回答,不撒谎了。”林晃说,“短信,每一条都看了;你管我,我不讨厌,但前提是,你也要听话。”
“听话?”
“嗯,听我的话。”
“不许难过了,邵明曜。”
作者有话说:
【小剧场-22】
呆蛋一下一下地摁明蛋的头。
不难过、不难过,蛋生总是会有波折。
明蛋最大的波折就是此刻。
它快被呆蛋摁碎了。
它好疼。
但它不舍得说。
第23章 |“几拳了?”林晃问。
浴室里的水声哗啦哗啦不间断地响, 林晃坐在床上,小狗玩偶被他刚才一拳怼进了床和床头柜之间的缝隙里,和他一起侧耳朵数着水声。
“邵明曜。”林晃终于忍不住了。
隔过几秒, 里头的水声停了。
邵明曜喊:“你叫我吗?”
林晃问:“你还要洗多久?”
“快了吧, 你要用洗手间?”
林晃有些不耐烦, “你洗个澡怎么这么磨蹭?”
水声已经响了十五分钟了,小姑洗澡都不用这么久。
“刘海长了。”邵明曜说, “我顺便修一修,怎么了?”
“……”林晃忍无可忍,“你修头发都不先关上水吗?水费已经涨到两块四了!”
里头沉默了。
而后水声哗啦啦地又响起来, 听声音, 比之前开得更嚣张。
邵明曜在里头怒道:“林晃你有病吧!”
林晃站起来又坐下, 目光落到隐藏在缝隙里的小狗玩偶身上, 咣地又给它一拳。
邵明曜洗完澡出来,对着镜子里自己身上的大毛衣皱眉。
这是林晃感冒那天穿的毛衣,又长又大, 邵明曜天生衣架子,把它撑得很好看,但这一身雪白的马海毛忒软乎, 他眉目间的锐气也像被打了一层柔化滤镜,气场短了一截。
“还有别的衣服吗?”邵明曜问, “衬衫有没有?”
林晃在衣柜里一通翻腾,扔了一件宽宽大大的抓绒卫衣在床上。
还是奶白色, 胸口一只小狗。
邵明曜提溜着帽子把衣服拎在眼前看了两秒, 丢开。
“衬衫没有, 那风衣有没有?”
林晃简直烦得要死, “就这两件, 爱穿不穿。”
“校服总有吧,你校服我应该也能穿。”邵明曜扯了一把身上的毛衣,“这玩意我穿着扎得慌,难受。”
林晃烦得不乐意瞅他,“大少爷,你就该进厂好好去去毛病。”
校服就搭在凳子上,邵明曜直接拿了,对着镜子换好。
除了稍微修身一点,没别的毛病。
林晃在旁边看他胸前绣着的难看的校徽,忽然问道:“你最后定下来去英中了吗?”
邵明曜“嗯”了一声,“已经谈妥了,只要考试达标,他们就让我进A班,和正常高考生一样。”
“什么时候去?”
“下学期开学吧,怎么了?”
林晃摇摇头,“没怎么。”
他看邵明曜穿着九中的校服觉得烦,心里像扎了根刺一样。
邵明曜走出来,“我还想问你呢,你也没转学籍,交费当借读生而已,哪个学校都能收,怎么偏偏选了九中这么个……”
“嘘!”
林晃忽然从床上弹起来,头向门口的方向偏去。
邵明曜停顿,配合地小声问:“怎么了?”
“车引擎声。”林晃谨慎地听,“迈巴赫好像要走了。”
小院的门被悄悄拉开一条缝。
黑灯瞎火,邵泽远一家三口站在车旁,邵明宸和李刺槿先后向老爷子道别,娘俩上车后,邵泽远抱怨道:“您这么着急赶我们干什么,现在走和明早走能有什么区别?这个时间,市里订不到什么好酒店,刺槿一坐经济舱就腰痛。”
为你们好。林晃心想,不然半夜正是烈犬出动的好时候。
邵松柏招招手,“行了行了,心意我老头子领到了,饭也吃了,你俩带的礼物、生活费我也收了,赶紧走吧。”
邵泽远压抑地吸气,“爸,明宸可也是您孙子。”
邵松柏冷笑,“那明曜是不是你儿子?是不是你生出来的?”
“您总提那些个陈芝麻烂谷子干什么,要是没有他……”邵泽远顿了下,察觉老爷子脸色不好看,把后半句话咽了,转而又劝道:“您总说离不开老家老院,但我妈走了这么多年了,您现在身子骨也不如以前,这边医疗不行,您再斟酌斟酌,最好能来北京,我们也好照顾您……”
“去北京?行啊。”邵松柏语气痛快,“订张机票的事,老院放着就行。”
邵泽远一愣,惊喜道:“真的?”
“真的。明曜去,我就跟着去,我得给明曜做饭,臭小子打小就离不开爷做的面条和大包。”
“……”
邵泽远上车时脸发绿,隔着黑蒙蒙的夜,林晃看得特别真切。
车开走了,北灰突然在屋里狂叫,邵松柏没目送儿子远行,反而紧忙着回去哄狗。邵明曜也转身回屋,林晃跟在他后头问:“你不回去啊?”
“不回。”邵明曜语气冷淡。
林晃撇嘴,“大孝孙。”
俩人进屋,邵明曜对刚才看到的一切不予置评,摆弄了一会儿手机,林晃偷偷瞄着他,发现他又点开了背单词APP。
林晃快要被学霸震碎了,忍不住问:“还没背完吗?”
“早就背完了。”邵明曜语气淡然,“重复而已。”
林晃说:“我以为学习好的人,背过的东西就不会轻易忘。”
“确实不容易忘,但——”
邵明曜还没说完,门口又传来动静,院门似乎被人推了推。他俩起身出去,发现门外地上多了两只宽而浅的碗,各盛着一大块生日蛋糕。
“好消息,你爷知道你在我这儿。”林晃瞅着地上的蛋糕说,“坏消息,他好像没打算哄你回去。”
邵明曜在他身后垂眼瞥着他,“好消息,蛋糕看起来是给咱俩的。”
林晃回头问:“坏消息呢?”
“坏消息——”邵明曜一指那两只碗,“家里的碗碟都被邵泽远摔了,这俩是北灰小时候的碗。”
“……哦。”
林晃淡定地弯腰端起蛋糕,“那你是回家吃,还是在这儿吃?”
邵明曜接过其中之一,“我不回家。”
邵松柏给切了沉甸甸的两大块,林晃刚要坐下品尝,陈亦司的电话就打了进来。
他瞟邵明曜一眼,邵明曜正对着蛋糕发呆,压根没分心留意他,于是果断起身去卧室接电话。
“选址差不多定了,现在看好三个铺面,我把这边的事安顿一下就出发。”陈亦司在电话里兴奋地说道:“崽,把你想坏了吧?除了牛肉面还想吃什么,你拉个单子,我先把材料准备好,到你家一样一样给你做。”
“恭喜。”林晃斟酌道:“不必了。”
“嗯?”
“人到就好。”林晃再三强调,“就你自己、你本人,就够了。”
陈亦司感动得快哭了,开始细细盘点林晃从小到大拢共说过几句人话,纯爷们感性起来让人想吐,林晃强忍着不适,往外看了一眼。
外面好像又有动静。
“挂吧。”他说,“困了。”
陈亦司被迫打住,“好吧,那你选一个,牛肉面还是腰花面?”
林晃“嗯”了声,“好的。”
陈亦司:“?”
林晃挂掉电话,出去一看——人走了,桌上的蛋糕连同狗碗也少了一份。
不是说不回去吗。
小狗吧。
他无所谓地坐下,把自己那份蛋糕吃了。
吃完才发现盘子下压着一张字条。
林晃摩挲了两下,把字条展开,上面是两行俊逸的钢笔字——
“但当你获得它的时刻,也就是失去它的开始。
所以我会珍惜。”
林晃注视着那两行字,手指从字迹上摩挲过,擦出轻微的墨痕。
好一会儿,他回过神,撇了下嘴。
背个单词而已,说得花里胡哨的。
*
隔天林晃一觉睡到自然醒,摸手机一看,九点半。
微信里飘着一串“smy”。
【晨跑吗?】
【陪我遛狗去。】
【开门啊。】
【北灰特别渴望见你。】
【白天在学校睡,晚上在家睡,你觉怎么这么大啊。】
【算了,我俩先走了。】
【我爷包了猪肉笋丁烧麦,挂你门上了。】
【不是,我都跑完十公里了,你还没醒吗?】
【是没醒,还是又有回复障碍了?】
【卫星,检查你的信号。】
“……”
是不是多动症。
一分钟不打字就手痒吗。
林晃昏沉沉地把手机一扔,扶着脑门醒神。
昨晚忘记把小狗玩偶从床缝里掏出来了,难怪这一宿睡得不踏实。
他对着被床缝挤变形的狗脸沉思片刻,一通凶狠的蹂躏。
恢复如初。
邵松柏已经摸清了小邻居的饭量,拳头大的烧麦装了八个,塑料袋都快系不拢了。
林晃出门查收,心满意足,拎着一兜子烧麦准备去铁馆冲个大重量。
正上午,坡街一片静谧,在阳光下晒得懒洋洋的。
林晃往坡下晃悠,走着走着,渐渐地收了脚。
两侧久无人住的院子里伸出茂盛而凌乱的枝杈,他抬头看了一会儿,把烧麦换个手拎,摸出块巧克力含进嘴里,继续下坡。
又走几步,他再次停住,又含一块巧克力。
装着烧麦的塑料兜绕着指尖转啊转,他边走边玩,慢吞吞地一直晃悠到长坡中间,突然回身,如同一只迅捷的豹,凶猛地往回跑。
前后不过几秒,跟着的人被林晃堵进了两户旧院之间的凹口。
“四中的。”林晃辨识着,“叫……王金浩?”
上次打架的人之一。
林晃对他印象很深,因为邵明曜唯一后背挨的那一下就是他抽的。从警察局出来后,秦之烨说有两个牵头的人要拘留五天,其中一个就是王金浩,算算日子,这才刚放出来没两天。
王金浩穿一件蓝天白云海滩的花衬衫,牛仔裤裹着两条筷子腿,浑浊的眼仁里浮着油盐不进的无赖样。
这种人身上好似结着一层垢,是九中那些傻白甜混子根本比不了的。
林晃很喜欢这种“危险分子”,因为比九中那些家伙好处理多了,一般都不会捅到老师和家长面前去。
他往左右环顾一圈,坡街空空荡荡,面前这条凹口又窄又深,深处一点光都进不去,干什么,别人都发现不了。
他斟酌着环境,王金浩打量着他。
“小兄弟,你跑得够快的,不像上次看着那么窝囊废。还是说——真像你们学校那群傻叉传的那样,你才是九中老大?”
都传成这样了么。
林晃掀了下眼皮,反问道:“你来这里,是为了跟踪他?”
“他?”王金浩露出两颗泛黄的虎牙,思索了一会儿。
“你是说迈巴赫的私生子吗?”
林晃倏然抬眸,眼中迸发一抹厉色。
“你说什么?”
“不是我说什么,是我听到了什么。”王金浩笑得洋洋得意,从裤兜里摸出半截烟屁股,眯着眼点上,猛吸一口,“本来就是蹲个点,摸摸那家伙出出进进的习惯,没想到还有戏听,可惜今天迈巴赫怎么不见了,害我白跑一趟。”
他话音落,见林晃弯腰,将那袋烧麦轻轻地扔在外面的地上,朝他走进来。
咬在牙齿间上下晃的烟停顿住,王金浩睁开眯着的眼,本能地绷直了脊背。
一步步朝他逼近的人看起来依旧瘦弱无害,但却像是卸去了伪装的猎食者,举手投足都让人不寒而栗。
*
“怎么个叫法啊?”邵明曜从羊肠巷拐到坡街上,“它天天叫,闲着没事叫,吃饱了撑的叫,闻着饭味叫,看着蝴蝶也叫,您管它干什么?”
电话里,邵松柏说:“平时你不在家,街上又没动静,它从来不叫。就刚才,进屋绕着我一圈接一圈地兜,还咬着我裤腿把我往外拉,肯定是有事。”
邵明曜问:“那你出去看了吗?”
“看了,外头没人,我还让它到处找了一圈,它东闻闻西闻闻的,也没闻出个好歹。”
“我看它就是惦记林晃家门上挂着的烧麦,行了,我到坡底下了,等我回去看看吧。”邵明曜无语道:“是不是小时候绝育没绝干净啊,哪天还得带它再去医院……”
他的脚步忽然顿住,目光落在前方两户人家之间的凹口处。
贴着墙根的地上,扔着一袋烧麦。
邵明曜对着电话低声道:“爷,我们老师电话进来了,等会儿到家再说。”
他挂了电话,太阳穴突突突地跳着。
爷电话里说,北灰二十来分钟前开始躁动,但烧麦是他七点半晨跑回来就挂在林晃门上的,不好推测林晃究竟是什么时候被人堵了。
邵明曜不再瞎猜,径直往凹口处走,刚离近点,就听到了拳头着肉声。
闷,重,利落。一下一下裹着风,十成十的练家子。
他本以为是四中的人来报复,但一听这拳风就知道比那帮人道行深得多,八成是被喊来的道上的人。
挨揍的人一点声都不出,估计是被人堵了嘴,或者,已经被揍得昏死过去了。
邵明曜脑子里嗡嗡响,什么也顾不上了,抬脚就往那边跑。
凹口里黑咕隆咚,只能隐约看到模糊的轮廓,一个摁着另一个。
正要进去,忽然听到林晃的声音。
“几拳了。”
特无情。
邵明曜脚下蓦然一顿。
痛苦的喘息声逐渐从凹口深处溢出来,过了好一会儿,那个声音哆嗦着道:“没……没数。”
林晃笑了一声,“没数从头来。”
话音落,那人一声求饶还没从唇缝里漏出来,又被捂住嘴,一拳砸在肋侧。
林晃松开他的嘴,他立刻叫道:“数了!数了!七下了!”
“七下?”
林晃在心里咂摸着——迈巴赫的私生子,八个字。
于是他又伸手捂住那人的嘴,挥手一拳,瞄着腹外斜肌最厚的地方,伤不到内脏,但足够让人一礼拜没法扭腰。
巷口,邵明曜下意识捂了一下侧腹,幻痛。
他眉头紧锁,太阳穴突突突跳得更厉害了。
太阳偏了个角度,终于向凹口里透入一丝光。
光照在林晃的背上,他的袖子挽到肩,手臂紧绷,暴露出紧致流畅的肌肉线条。
挨揍的人哼哼着,捂着肚子左右夸张地晃,几下过后,他突然从地上弹起,一拳朝林晃打回来。
邵明曜抬脚就往里冲,然而一只脚刚踏进去,就见林晃头向左一偏,任那只拳擦脸而过,他浅蹲深跃,动作流畅得像邵明曜小时候玩街机操控的格斗小人,那一把纤细的腰在空中扭转,带着腿直劈而下,砸在对方肩上,蛮横地硬将人压倒在地。
“嗵”声震得心肝颤,足足捱过十几秒,那家伙嗓子眼里才终于漏出颤抖的痛叫。
邵明曜活到这么大,第一次见到比俞白腿法还利落的人。起跳更矫捷,仿佛不需要蓄力和加速度,轻盈一跃,砸下来的力道却凶得让人胆寒。
——说个好笑的,正是那个大白天挨了揍不说谁打的,因为“太害怕,闭眼了”的家伙。
“我不敢了,不敢了!”王金浩捂着肩膀在地上哼哼,声音颤得像踩了电门,“饶我一次,以后我见着这条街绕道走。”
“嗯。”林晃起身,“记得要说话算话。”
王金浩已经没力气多回应一句,他躺在地上不断地抽气吐气,像条快死的鱼。
“别演了,没往你要害上踢。”林晃不耐烦道。
王金浩:“……”
林晃又盯了他一小会儿,感觉他好像真的爬不起来,有点意外。
“之前打的都是群架?”他问。
王金浩攒了好半天劲才回道:“怎么了……”
“看你像是没怎么挨过打。”林晃说,“先走了。”
他转身往外走了两步,突然又觉得不对劲。
反复思考几次,回过头说:“其实好像是七个字。”
王金浩:“?”
多打一拳。
“算了。”林晃又说。
王金浩不解,但隐隐感到绝望:“什么就算了?”
“喂!”
林晃走出凹口,在口罩下轻轻吐了一口气。
打完人渣,心情放松。他把袖子放下来,抹了一把额上沁出的汗。
打算愉快地吃个早餐。
然而下一秒,他的身子却僵住了。
墙根空空荡荡。
他扔在那里的烧麦不翼而飞。
作者有话说:
【小剧场-23】
深夜,明蛋在蛋舍档案室,举着手电棒狂翻档案。
[呆蛋,蛋型偏小,质脆,柔弱。]
放屁。它拿笔一划。
[性格消极,易受欺压。]
撒谎。再一划。
[需要妥善看管。]
骗子。再——
明蛋笔尖一顿。
它犹豫片刻,改在附近补上几个字。
[呆蛋,冷漠暴力危险狡诈。]
[需要明蛋妥善看管。]
第24章 |“林晃,你是不是真觉得我舍不得揍你?”
王金浩都走了, 林晃还站在大太阳底下发懵。
坡街空无一人,老院的鬼八成不爱吃烧麦,墙根下也没发现狗的口水。
他有个猜想, 但他挺不愿意接受。
铁馆计划取消, 饿着肚子在坡上蹲到大中午, 总算把收垃圾的大爷蹲来了。
“叔。”林晃瞅着大爷绑在裤腰带上的半瓶水,“您看到我的烧麦了吗?”
大爷用胳膊肘蹭了把汗, “撒烧麦?”
林晃说:“猪肉笋丁,八大个。”
“没看见,俺只捡瓶子。”
“不是问垃圾堆里……”林晃犹豫了一下, “您午饭吃什么了?”
不会是烧麦吧。
林晃跑得快, 没挨上垃圾车撞。
一共也没几个嫌疑人, 都排查得差不多了。
就还剩那一个。
林晃在自家院来回走, 眼看着微信步数破了万,忽然听到墙另一头传来BBC英语新闻。
邵松柏提着喷壶站在门外浇路边的小花,林晃出来打招呼:“爷爷好。”
邵松柏笑眯眯, “晃晃没午睡啊。”
“没呢。”林晃摇头,往院里瞟了一眼。
好消息,人在, 狗不在。
坏消息,人没瞅他。
邵松柏问:“烧麦吃了吗?”
林晃顿了顿, 提声回答:“吃了。笋丁脆。”
院里,邵明曜按下暂停, 划掉两个词, 又继续播放。
“邵明曜。”林晃干脆转向他, “你吃爷的烧麦了吗?”
邵明曜低头速记, 钢笔尖都快要擦出火星子了, “吃了。笋丁不脆,水了吧唧的。”
林晃心跳一滞。
“个别现象吧。”他试探着问:“我吃了八个,你吃几个?”
“早上四个,上午八个,都不脆。”邵明曜抬起头,钢笔“笃”地往石桌上一磕,盯着他说:“白白浪费人感情。”
林晃:“……”
邵松柏纳了闷,“我一共蒸十五个,给小邻居送八个,我老头吃俩,北灰吃一个,你早上吃四个,另外八个哪来的?”
“不知道。”邵明曜又低下头,“反正挺撑,撑得人胸闷。”
林晃也闷,闷得胃里咕噜咕噜叫。
他耷眼回院,连邵松柏邀请他吃冰棒都没听见。
邵松柏啧了一声,“明曜,小邻居没精打采的,是不是病了?”
邵明曜淡声道:“累的吧。”
“这孩子一天天不学习不锻炼,光是睡觉,累着啥了?”
“也许梦游。”邵明曜扭头朝屋里喊道:“北灰!出来吃冰棒!”
北灰一溜烟冲出来,叼着冰棒嘁哩喀喳地嚼,哈喇子淌一地,碎冰声和口水声搅在一起,酣畅淋漓。
一墙之隔,林晃浑身发麻,好像听到了那只狗把他嚼骨饮血的动静。
礼拜一走廊上碰见,秦之烨朝林晃挥手,俞白抬了抬下巴,邵明曜一言不发。
午饭,林晃掐准时机排在邵明曜后头打饭,食堂阿姨问:“同学,吃什么?”
他用胳膊肘轻撞邵明曜一下,“什么好吃?”
邵明曜低头在筷笼里找能配上对的筷子,隔了几秒才回头,“你扒拉我了吗?”
林晃点头。
“这么轻。”邵明曜说:“打架打不过,扒拉人也使不上劲啊?”
“……”
邵明曜扫一眼菜池,“烧猪蹄不错,甜口的。”
“吃猪蹄。”林晃立刻把餐盘递给阿姨,又说:“原来你喜欢猪蹄。”
“我不喜欢。”邵明曜奇怪地看了他一眼,“不是你吃吗?吃哪补哪吧。”
他丢下这句话,端起餐盘走了。
林晃:“……”
晚自习,洗手间又碰上,两人一起站在水龙头前。
林晃正酝酿着破个冰,俞白突然过来了,搭着邵明曜的肩喊他一起打把王者。
邵明曜在水龙头下冲眼镜,“不爱玩。”
“那吃鸡。”俞白说。
“不玩。”
“斗地主来不来?”
“不。”
俞白烦了,“那你他妈爱玩啥?”
邵明曜透过镜子看了林晃一眼,“拳皇98。”
“……”
林晃算是看明白了,邵明曜是故意在折磨他。
他想让他破防。
“邵明曜。 ”
邵明曜扭过头,“嗯?”
“有事找你。”林晃垂眼看着洗手池的瓷砖,“等你放学,不,等你自习完。”
邵明曜神色平静,“可以啊,你做好准备就行。”
他擦干净眼镜,走到门口又回头,淡声说:“不过,既然要找我,就想好怎么说。”
*
出了洗手间,俞白问道:“你真没看岔吗?我怎么看他都不像个能打的。”
“哎呀。”秦之烨勾住他的肩,“我早就说过,小高二也静脉曲张,和你一样。”
俞白皱眉把他甩脱,“起开,说了一万遍那不是静脉曲张。”
“无所谓喽,反正我劝你尽早接受有人比你强这个事实。”秦之烨拆了根棒棒糖扔进嘴里,“明曜,你怎么打算的?”
邵明曜语气很淡,“听他狡辩。”
秦之烨一点头,“然后呢?”
“拆穿他。”
“再然后?”
“揍他一顿。”
“唔……那他要是不狡辩,直接承认错误呢?”
邵明曜说:“那就跳过拆穿环节,直接揍他一顿。”
秦之烨咂嘴,“那他边认错边掉眼泪,可怜巴巴地瞅着你,你咋办?”
邵明曜顿了顿。
“揍轻点。”
“哭两嗓子就能揍轻点啊。”秦之烨撇嘴,“我怎么觉得你区别对待,想我小时候……诶,你干嘛?”
俞白扯了他一下,示意他闭嘴。
秦之烨扭头打眼一看邵明曜,这才发现邵明曜面色很沉,竟是真的恼了。
嘶。
秦之烨改口自言自语般地嘟囔:“也是,就那小身板估计也不咋抗揍。”
*
晚八黄金时段,铁馆里全是人。
之前的大叔倚着卧推架看林晃练高翻,加片再加片,杠铃越来越雄伟,显得握杠的小孩有些可怕。
八十公斤,林晃一个挺身,没翻起来。
杠铃在空中粘滞数秒,他松了手,让杠铃砸在地上。
大叔咂嘴,“超负荷了,注意安全。”
林晃今天格外沉默,只蹦了俩字:“翻过。”
他抓一把镁粉,再来。
这次比刚才挺高几公分,再次粘滞,脱杠。
再来。
第六次失败,林晃脱杠时力竭,手腕没绷住,核心一松,不受控地往后撤了一步。
大叔上前保护慢了,杠铃歪斜,在他右肩上硌了一下才滚下去。
锁骨连着肩膀处的皮肤立刻化开一片红。
“嘶——”大叔龇牙咧嘴,“赶紧的,那边药箱有冰袋,先敷一下,喷点白药。”
林晃瞟了眼镜子,“没事。”
这种程度的磕碰是家常便饭,从小到大,比这狠的多了去。
他胡乱揉了两把,认了状态不好,图个发泄也不成,索性卸掉一对片,连翻五组,力竭走人。
回学校时十点出头,校园已经没人了,教学楼一片黑,只有一楼角落里还有一扇窗孤独地亮着。
邵明曜就在那唯一的光亮后安静学习。
林晃在窗外驻足,忽然想起曾路过的英华——昏昏夜幕下,那满校灯火的壮观,现在还留在他手机里。他再没翻看过,但也一直没删。
那是鹤群。沐光而生,同栖同舞的鹤群。
邵明曜一抬手,把窗子推开。
“你打算隔着窗说?”他朝林晃瞟来一眼,“是怕了,还是反悔了?”
林晃回过神,轻叹一声。
“没反悔。”他问:“你学完了吗?”
邵明曜把钢笔一合,起身道:“我出去,在教室不方便。”
邵明曜的架势明明白白,林晃估摸着自己得挨顿揍,但也不怕,反而有些如释重负。
毕竟挨揍是强项,解释是弱项,哄人是残项。
九中路灯不多,越往操场去,周遭越昏暗。林晃跟在邵明曜的后面,看着前面那道修长利落的身影。
邵明曜的影子掩映在一地树影中,有种归山林的融洽感。
林晃想起转学第一天,那天晴热微风,他透过窗看着这些沐光摇曳的大树,觉得和这所学校格格不入。
就像现在他看邵明曜一样。
邵明曜是鹤,迟早也是要回到鹤群去的。
他记得以前陪陈亦司看脑残仙侠片,说神仙在飞升前要去人间历劫,遇到一堆乌七八糟的人,扯上一摊子离谱倒糟的事,等身心煎熬得蜕了一层皮,神魂俱灭,才能重返仙界。
当时觉得扯,现在想来也算艺术源于生活——邵明曜被丢回老家,暂读九中,和一群弱智无赖周旋在一起,每天处理烂芝麻事,这不就是在历他的劫吗。
等以后出了国,在九中这一切,应该被归纳为“苦难”。
“林晃。”邵明曜不知什么时候停下了脚步,转过身注视着他,眸光沉得像一片深不可测的潭。
“我在等你开口,你发什么呆。”
林晃一忽间生出丝烦躁,挺没来由的。
陈亦司总说他情况越来越好,但他却觉得自己多了不少新症状。
他别开头,避过邵明曜的视线,“开什么口,烧麦你都拿了,那些不也都看到了。”
“是看到了,但也要听你说。”
邵明曜没有因为他的回避而放过他,几步之外,那双黑眸牢牢地凝视着他,即使他不与之对视也能感觉到。
林晃用牙齿轻轻叩了一下唇。
有什么好说。真麻烦。
他沉默了一会儿才开口:“我不辩解,我学过拳,能打,就是这样。”
“学过拳。”邵明曜问,“那之前也打过架?”
“偶尔。”
“上一次打架是什么时候?”
“在D市。”林晃动了下脚,“好久之前了。”
“自己打架,还是有其他朋友?”
“是有个朋友,但没一起打过。”林晃顿了下,“以前打不过了,他才会出马,但后来就没有打不过的时候了。”
邵明曜沉默片刻,“你能打几个?”
“……没数过。”
“如果是上次四中的——”
“都能打。”林晃看着地面,“再多几个也行。”
邵明曜长吸一口气,“一直能打赢?有没有受过伤?”
“看情况。”林晃略作迟疑,“真还手的话,一般不会输。小磕小碰肯定有,大伤没受过。”
“真还手的话……”邵明曜捉着他的字眼不放,“那不还手呢?”
“……”
不还手肯定挨揍啊,问什么问。
邵明曜看他不言语,眉心更沉一分,“明明身手不错,为什么还由着人欺负?”
“……”
“昨天又为什么爆发了?”
“……”
邵明曜皱眉,“说话。”
“你很麻烦。”林晃忽然失去了耐心,“让你管,不代表事事都要对你解释。”他脖子有点酸了,扭回头,垂眸看向地面,“我骗你了,就这样,你要揍就揍,我又不还手。”
话音刚落,邵明曜抬脚向他走来,欺身到面前。
有那么一瞬,林晃想要向后退,但他忍住了,只皱起眉,咂摸刚才那种本能般的退意。
不是怕,而是什么别的,说不清。
邵明曜攥着他毛衣领子,往上一提,“看来是知道自己要挨揍,是吧。”
“嗯。”
林晃垂眸看着那只拳头——突起的骨节抵着他的下颌,不疼,但有点硌得慌,那种接触感很难被忽视。
这是他第一次在这个角度看这只手攥拳。
“躲什么?”邵明曜凶他,“这就是你找人聊的态度?”
“……”
“看着我的眼睛。”
林晃只看他一眼,又移开了视线。
邵明曜正要发作,视线却忽然瞥进了领口。
被揪起的毛衣领子下露出少年挺而薄的锁骨,大片紫红横陈其上,即使在沉沉夜色中,仍能觉出鲜艳。
是新伤,而且看着挺疼。
他下意识松开了拳头,手指向衣领伸去,快要触碰到时又收了回来。
林晃被邵明曜半扯半欺着身子,一直本能地想往后躲,但又不想邵明曜误会他怂,只能忍受着那股不自在劲。
感受到邵明曜要打不打,忽然又松开手,他终于不耐烦道:“邵明曜,你婆婆妈妈的很烦,到底揍不揍,不揍别揪……”
“怎么弄的。”
邵明曜声音比刚才更沉了。
林晃心跳漏了一拍,一时没反应过来,顺着他的视线低头看到自己的伤,才明白过来。
“砸的。”
邵明曜盯着他,“昨天?”
“不是。”林晃不太愿意让他知道自己要靠砸铁来克服一些负面情绪,只笼统道:“刚才健身去了。”
邵明曜差点被气乐,“林晃,你是不是真觉得我舍不得揍你?”
“就是健身,你——”林晃顿了下,实在无奈,又偏过头去,“你爱信不信吧。”
又是这副样子。
邵明曜又想揍人了,重新握了拳,但却迟迟没挥起来。
他确实亲眼看见了这具身体爆发出的狠劲,那股子令人担心的戾气。
但秦之烨也没说错,这具身体很脆,皮肤又软又透,爆两根毛细血管就能蔓开一片紫。
身体的主人别过头,只露出一截纤细的颈子。口罩遮着表情,眼神里惯常无所谓的样子,但或许是离得太近的缘故,他分明能感受到那双眸子细微的波动。
和小时候一个德性,明明心虚了,还可恶地犯倔。
邵明曜不想再看林晃锁骨上的伤,看着就恼火。
但视线却不受控制般地,一个劲地往他领子里钻,甚至想要顺着领口往更深处看,或者直接把领子扽开,看看他到底还撒了多少谎,身上别的地方还有多少伤。
甚至……
够了。
邵明曜深吸一口气,后退半步。
林晃掀了下眼皮,“反正我说过对不起了,你想揍就揍,给个痛快话。”
他有点等不住了,近距离的身体对峙像在心尖上燃了一颗火星子,烧不旺,但却一寸一寸地焦灼着,难受。
邵明曜没应声,只是盯着他,像是瞪,又像在出神。
林晃又等了一会儿,“不揍我走了。”
他说罢转身,走远几步,又回头。
“我真走了?”
邵明曜还站在原地。
中邪了吧。
林晃犹豫了下,“你是几个意思?”
“翻篇了?就这么简单吗?”
这句话落下,邵明曜才终于动了,朝他走来。
“邵明曜。”
邵明曜冷着脸,看也没看他,径直从他身边走过。
“?”
作者有话说:
【小剧场-24】
呆蛋心烦地直奔窝里,往床上一趴,嘀嘀咕咕。
让揍也不揍。
训也听不懂。
不信解释,还不受哄。
它跳起来,一拳把床捶出个大坑。
麻烦!
第25章 |“别总带着一身伤在我面前晃,我看不得这个。”
天光蒙蒙亮, 体育场上下就四个人。
秦之烨望着跑道上的人,打了个悠长的哈欠,“咱仨像不像那个望曜石。”
林晃和俞白坐在他一左一右, 都耷着眼皮犯困。
秦之烨“嘶”了一声, 扭向林晃:“不合常理啊, 他还不咸不淡的?”
林晃一只手拄着脑袋,不想说话。
“难道不该是先训后揍, 揍完翻篇么。怎么到你这就卡bug了。”秦之烨嘀咕着,忽然一眯眼,“还是说——他没跟你动手?”
林晃终于掀了下眼皮, “嗯。”
“……靠。”秦之烨脸色发绿, “那他训你了没?”
林晃回忆着昨晚——凶是有点凶, 但相比“训”, 更像是“审”。
和小时候一样,刨根问底。
秦之烨细品他表情,“腾”地一下站了起来, “老子要去大闹一场!”
“你坐吧。”俞白在旁边烦道:“有那虚张声势的牛劲,不如去买早饭。”
“……哦。”秦之烨拍兜找饭卡,“吃啥?”
俞白说:“包子豆浆茶蛋。学弟吃什么?”
林晃又闭上了眼, “都行。”
秦之烨说:“那也老三样吧。我俩吃肉包,明曜吃菜包, 听说你喜欢红肉,那就猪肉青椒和牛肉大葱各一个?”
林晃胡乱点了下头, 又迷瞪了一会儿才忽然想起, 秦之烨听谁说的他喜欢吃红肉?
想问, 但看秦之烨已经走远了。
从背影看, 秦之烨身材和邵明曜接近, 但他没有邵明曜那股子疏离,也不像俞白显凶,一天到晚都是笑眯眯的,给人一种很软和的错觉。
但那天和四中打起来时,他敛了笑意,像头恶狼。
“是不是觉得他这人挺怪的。”俞白忽然开口,望着那道背影哼笑一声,“他小时候是软蛋一枚,长得好看还有大把零用钱,走哪让人欺负到哪。”
林晃有些惊讶,“看不出。”
“和家庭有点关系,联姻夫妻各玩各的,对孩子只宠不管。他等于是跟着明曜长大的,长到某年某月,突然通透了,不自闭了,就变成现在这样。”俞白顿了下,“抽象吧?”
林晃摇头。
他不也是这样吗,各路专家都束手无策的病,跟在陈亦司屁股后头踏踏实实过几年日子,自己就好了。
“可能安全感也需要日积月累吧。”俞白勾了勾唇,“明曜就是他大哥,指东他不敢往西,遇到事就要明曜拿主意,犯了错只要明曜罚过,他就觉得什么事都能翻篇。”
说话的功夫,邵明曜跑过食堂门口,秦之烨拎着早饭出来,冲他上蹿下跳地吆喝。隔得远,林晃只隐约听到了“凭什么”“揍不揍”之类的话。
俞白看着远处,“小时候明曜管他管得凶,要求他被欺负必须还手,不还手回来就挨揍。有几次之烨在外头被打的鼻青脸肿,就因为认了熊,回来还要再挨两脚。”
林晃忍不住说:“那还跟他混?”
俞白笑,“因为明曜会偷偷找那些坏小孩,没人敢欺负之烨第二次。之烨虽然吐槽他,但又最爱往他身边黏。”
林晃“唔”了一声,俞白扭过头来,“明曜真没和你发火?”
林晃想了想,“好像憋回去了。”
“那是有点怪。”俞白打了个哈欠,慢悠悠道:“他不是憋屈的性格,也不是记仇的人啊。”
回班一路上邵明曜没怎么出声,只在几人要分开时提着早餐淡声问:“吃什么馅?”
林晃不知道是问他还是秦之烨,但秦之烨正在烦俞白,便说道:“牛肉和猪肉。”
邵明曜“嗯”了一声,挑出一袋递给他。
林晃生平头一回主动早起,一回座位就趴下睡了。
课间被陈亦司的微信震醒,问他跟邵明曜露馅的事解决了没。他懒得回,迷迷糊糊地抓了个包子,刚掰开,还没往口罩底下塞,就觉得味不对。
一看,西葫芦鸡蛋,两个都是。
他下意识回头,隔窗邵明曜刚好也掰开了包子,困惑地盯了几秒包子馅,咬一口,丢在一边,神色嫌弃。
“……”
林晃把惨绿惨黄的包子馅拍照发给陈亦司。
【没意思:啥玩意?】
【没话说:我们扯平了。】
【没意思:?】
说是这么说,单方面扯平而已。
犹豫了一个课间,还是没去要求把包子调换过来。
林晃早起一回,又混在小团体里去了几趟食堂,和邵明曜没说上话,反而要努力应付秦之烨,两天下来人憔悴了一圈。
邵明曜对他倒是不躲不恼,问话会回,还会顺手帮他递个打包盒。
但距离好像一下子拉远了,没以前毒舌,也没那么生动了。
礼拜三下午打铃,林晃跑进教室,正要趴下睡,忽然咂摸出不对劲,回头看向邻窗。
——窗台上那枚杏核没了,只摞着几本砖头厚的书,邵明曜伏案时能遮住半张脸。
午后日头狠毒,林晃就那么对着玻璃愣了几秒,然后伸手拉上了帘,把刺眼的日光挡在外头。
可能有人碰够了软钉子,就真的不想管了。
也或许期中将近,快转走了,理所当然开始把九中的一切都放下。
林晃猜了几种可能,觉得无论哪种都合情合理。
他又恢复了独来独往,秦之烨和俞白也喊不动。
九中的日子是挺无聊。
没人找茬,也没事干,每天睡得脑仁疼,睡得多了,偶尔还会没来由地心焦。
索性翘课去铁馆,赶上下午阳光最好的时候,练到晚饭前再回来。
电话里,林守萍敷着面膜问:“小晃逃课都干什么去啊?”
看来吴丽霞知道,只是懒得管。
林晃答:“教室闹,回家睡。”
林守萍“哦”了一声,“秋乏,正常。你睡觉记得关空调。”
林晃从小到大就没主动开过空调,嫌费电。他应了一声,惯例叮嘱道:“小姑睡前记得断电。”
班主任不管,林晃就更肆无忌惮。猛练一礼拜,高翻总算冲回八十公斤,而且还能连着翻四个,算做了个小组。
可惜最后脱杠时没稳住,腰闪了一下。
倒是闪得不重,走路有点若有若无的疼,但健身人最怕腰伤,林晃小心为上,还是跑校医室拿了膏药,再小心翼翼地挪回教室。
路过厕所,突然听到里头郑浩鬼鬼祟祟的声音。
“老大,我咋感觉邵明曜过了对林晃的热乎劲了,咱是不是能有仇报仇,有冤……”
话没说完,里头一声清脆的巴掌抽脑壳声。
方威说:“你智障啊。”
郑浩怪委屈,“你没发现他俩不对劲吗?”
方威说:“他俩不对劲,你看着就行,少自以为是。”
顿了顿,他又咂出不对味来,警惕道:“还有,你别胡说,是你和林晃有冤有仇,我可没有,我俩关系可好了。”
郑浩:“……”
方威终于活明白了。
林晃站在外头,本该松一口气,但却莫名地有些怅然若失。
他慢吞吞地挪到班级门口,忽然听后头一个男生问:“明曜,怎么不走了?”
林晃一回头,走廊拐角处,邵明曜正跟一个男生抱着卷子站在一块。
他微微皱着眉,目光落在林晃的腰侧,见林晃回头,便收回了视线。
“你先回吧。”林晃听见邵明曜答道:“我去趟洗手间。”
礼拜五午休起床,林晃收到大赛组短信,把二轮比赛的稿子交了。
这回他有经验,不给自己焦虑的机会,直接翻墙出校去了铁馆,练了两小时体能,把浑身的储糖消耗空,之前约他打拳的男大学生来了,干脆又一起打了四五个回合。
两人出了一台子的汗,男大学生走了,留林晃躺在拳台上一动不动地放空。
直到落地窗外的光线转暗,林晃才慢吞吞地爬起来,前胸已经贴了后背,浑身湿透,手脚软得打颤。
体力被掏空,但心情很松弛。
他冲了个澡,紧跑慢跑回学校,还是被酸软的腿脚拖累,在食堂外头眼看着锁了门。
没法子,只好又拖着最后一点劲往校外走。
校门锁了,一堵矮墙翻了半天,落地还差点把脚崴了。
林晃甩了甩发软的小腿,身后忽然响起一声冷淡的质问。
“又要翘课去哪?”
他后背一僵,回头难以置信地看着邵明曜,“你怎么没上自习?”
邵明曜看着他,眼神无语。
“还好意思问别人?”
“……”
也是。
好几天没怎么说话,终于对上了,一来一回却都挺没营养的。
林晃索性绕开他要走,却见邵明曜忽然皱了眉,伸手便朝他肩靠近锁骨的地方握过来,搭在斜方肌上的几根手指稍一用劲,林晃“嘶”了一声。
以前陈亦司也总帮他按摩这里,他上肢练得多,肩颈肌肉总是紧绷的,一搭手全是细小的劳损点。
林晃忍着酸爽劲,问道:“干什么?”
邵明曜拇指在他脖子旁边一搓,搓开衣领,又沿着肩向下一捋,捋到手腕,把他袖子撸了起来。
“又哪来的一身伤?”
他声线压着,像在克制恼火。
肩颈、手臂上布满青紫,一打眼怪吓人的。
但林晃原本都没发现,健身久了,不是这里磕就是那里碰,眼睛已经习惯性屏蔽身上大大小小的瘀痕。
也不知道邵明曜隔着衣服是怎么发现的。
邵明曜又一撩他T恤,窄腰上贴满了膏药,推着他转个身,再往上撩,侧腰和背也全是青紫。
“林晃。”邵明曜在他身后深吸一口气,声音里有些咬牙切齿:“你嫌我手伸得长了,好,我尊重。你在外面干什么,不想让我知道我可以装看不见,但你能不能别总带着一身伤在我眼前晃?”
林晃后背有痒痒肉,受不了有人离他这么近对着皮肤吹气说话。
他挣脱邵明曜,转回身来,放下了衣服。
“我晃怎么了?”
邵明曜略一抿唇,盯着他许久。
“我看不得。”他说。
林晃心跳忽然像是漏了一拍。
看不得么。
不是懒得再看了么。
邵明曜两句话,把他这几天脑子里绕的前因后果都刨干净了,灌进来些陌生的东西,让他有些茫然。
他消化了好一会儿,索性问道:“为什么看不得?”
邵明曜伸手卡着他的腰不让他动,“你自己数数,从你转回来,我哪次袖手旁观让你在外头受了委屈?你凭什么三番两次挨欺负来诓着我揪心,又何必非要糟践自己?”
邵明曜质问得凶,但林晃听着听着却忽然溜了个号。
他虎口好像有茧,他没头没尾地想道。
卡着侧腰,有点磨得慌。
邵明曜见他放空,更恼了,“你听没听我说话?”
林晃回过神来,还没开口,肚子里忽然“咕噜”一叫。
像有股劲,他无意识地绷了好几天的一股劲,随着这一声肚子叫,忽然被卸了下去。
“我没在外头打架,邵明曜。”林晃开口道:“不是说了吗,我打架很少吃亏。如果我被打成这样,那人可能已经在抢救了。”
邵明曜一愣,脸色更沉了,“你还挺骄傲。”
“我在陈述事实。”林晃叹气,“我也没撒谎,就是去健身啊,两条街外那家铁馆,R什么什么开头的单词,不会拼,我在那里练。”
邵明曜沉默片刻,“Rouse?骑车路过的那家?”
“Rouse……”林晃把他提到的词念了两遍,“这名啥意思?”
“唤醒。”
“哦。”
邵明曜“啧”了一声,“别转移话题,为什么去那里?”
“便宜。”林晃说,“月卡只要二九九。”
“我是问你为什么不上课,天天跑去健身。”
林晃纳闷了,“我都没问你为什么天天学习,你问我这个?”
邵明曜的眼神像是被他霸凌了,“因为我是学生,你也是学生。”
“……也是。”
林晃从来没思考过为什么要健身,想了半天才说:“算是个习惯吧,焦虑时也靠砸铁发泄。”
“焦虑……”邵明曜品着他的话音。
林晃低眉坦白道:“前一阵赛前紧张,这一阵你闹脾气,都挺烦的。”
邵明曜:“你不要给我瞎胡赖。”
“没赖。”林晃叹了口气,“松开我,邵明曜。你再这么弄,要把我弄低血糖了。”
这话像踩着了邵明曜的尾巴,他一下子松手后退半步,差点给林晃摔一趔趄。
“瞎说什么?”
“我说什么了。”林晃一脑袋雾水,“我饿,低血糖了。”
“……”
邵明曜欲言又止,止又欲言,最终狠瞪他一眼,丢下一句“恶人事多”,掏手机进了旁边的奶茶店。
第一节 自习都快下课了,高三年级第一还坐在校外的马路牙子上。
林晃坐邵明曜旁边,两条腿伸开轻轻晃着,奶茶管子从口罩下面伸进去,吸溜吸溜地吮那些珍珠。
一兜子面包放在两人中间,林晃边喝奶茶边瞟,后来干脆把袋子拎起来放在自己这边。
邵明曜冷眼道:“给你买的,还怕我拿走?”
“我烧麦就是这么没的。”林晃答。
“……”
奶茶买了两杯,一杯有珍珠,一杯没有。
林晃喝完有珍珠的,斜着瞟他一眼,“你怎么知道我身上有伤?”
邵明曜说:“你路过有药味,好几天了。”
林晃吸了吸鼻子,“哦。”
他又瞟邵明曜,“真没生气啊?”
邵明曜没答,把另一杯也插上吸管递给他,隔了好一会儿才叹气说:“没,不算生气。”
“那天聊得没头没尾,而且之后你话也少了。”林晃犹豫了下,补充论据:“秦之烨和俞白也说你反常。”
邵明曜轻轻摆弄着手指,垂头想了一会儿,“我只是想不通你为什么由着自己挨欺负。”
那反常呢?这两天的疏远呢?
林晃等了一会儿,没等来多的解释,邵明曜好像跟他学坏了,问题随便挑想答的答,其他全装没听见。
林晃搅合着吸管,“那窗台上的杏核哪去了?”
邵明曜还不吭声。
林晃扭头看他,“扔了?”
“没扔。”邵明曜忽然看向他,“你真想知道么?”
“嗯。”
“那周末来我家。”
“干什么?”林晃略迟疑,“你把它给种了?”
邵明曜无语,“烂了五年的种子,你想种出什么,丧尸?”
要是真能种出丧尸,那去看看也无妨。
林晃拧回头来,继续无所谓地咬着吸管。
邵明曜在一旁淡声道:“你不是说我让你焦虑了吗,那我得帮你治好,不然显得我亏欠你。“
嗯?
林晃忽然生出一种隐秘的危险感。
他谨慎地看着邵明曜,不语。
果然,邵明曜图穷匕见,“我想带你见见北灰,小狗是人类的好朋友,帮你好好解解压。”
林晃:“……?”
想他死明明可以直接拔刀。
偏还要扯什么人类的好朋友。
作者有话说:
【小剧场-25】
呆蛋坐在大太阳下睡觉。
梦到明蛋骗它去了一家全是蛇的动物园。
一条条冲它张开血盆大口。
呆蛋浑身发抖,为了活命,不知倦地拳打很久。
醒来时才发现是一场虚惊。
原来它靠在明蛋身上睡着了。
明蛋浑身蛋壳裂得均匀,像穿了件网纹衣。
呆蛋纳闷:谁打你了?
明蛋木着一张蛋脸:你在梦里打谁了?
第26章 |“北灰,给他烈一个。”
林晃其实怕狗。
当年, 庄心眠要料理林守定的后事,把林晃暂托给奶奶。老太太心里把儿子的惨死赖给孙子的精神病,庄心眠一走, 就把他锁进狗屋, 说要请跳大神的来, 用生人身唤死人魂。
据说林晃被小姑抢出来时已经昏迷了,大腿根被咬得鲜血淋漓。
后来大脑主动遗忘了狗屋里的记忆, 但那黑暗中发绿的兽眼、垂涎在耳边的喘息,却永远刻进了恐惧。
快凌晨一点了,陈亦司才到家, 边收拾行李边在电话里劝林晃。
“崽, 咱不怪他不知道你怕狗, 但绝对不能真去看啊。”
林晃看着窗外的老树, 没应声。
“他养的是什么狗来着?”
林晃回神,“狼狗吧。”
那个喘气声他永远都忘不掉。
陈亦司闻言更严肃了,“那你平时也得躲着点, 吓犯病的话得不偿失。”
“嗯。知道。”
挂了电话,林晃戳开邵明曜一小时前发的微信。
【smy:北灰说准备好了。】
林晃提着手机拿拿放放,犹豫再三, 最终还是按下拨号键。
邵明曜接电话很快,“怎么了。”
深夜通路里格外安静, 温和的嗓音伴着沙沙的写字声响起,像贴在耳边一样。
写字声停顿, 邵明曜又问:“晃晃?”
林晃回过神, 低声道:“我……不想去看狗了, 下次吧。”
邵明曜的呼吸似乎停滞了一拍, “为什么?”
林晃说:“后天二轮比赛, 我想赛前好好休息。”
“这样……”邵明曜的语气低了下去。
林晃等了一会儿,忽然听到他一声低叹,小声对旁边说:“你完了,你白洗澡了。”
“呜——”
林晃一愣,“是北灰叫了一声吗?”
电话里传来窸窣的摩擦声,邵明曜好像在揉着狗头,淡声道:“不然呢,难道是我叫的?”
他顿了顿,“虽然我也怪失落的,洗狗挺累呢。”
林晃闻言不经意地勾了下唇,又抿住,偏头看着窗外浓郁的夜色。
邵明曜翻过两页书,“好吧,那你比赛加油,明早晨练也不叫你了啊。”
林晃舒了口气,“嗯。”
“早点睡。”邵明曜又随口叮嘱道。
电话里重新响起写字的沙沙声,北灰似乎在主人身边走来走去,发出哒哒哒哒的声响,林晃又听了好半天才把电话挂掉,洗漱上床。
本以为拒绝邀请后能踏踏实实睡一觉,但转天睁眼时,外面的天色还灰蒙蒙的。
林晃看眼手机,不信邪,起身把家里所有表都看了一遍,震惊。
清晨五点自然醒,这是什么鬼故事。
他忽然想起什么,扭头看向旁边的小狗玩偶。
是不是它最近不给力了。
林晃把它抓过来,捋了两把毛毛。
小狗玩偶陪他睡了很多年,洗洗缝缝补补,当年崭新时就略显凌乱,现在已经彻底变成一团乱七八糟的绒线,要使劲扒才能露出鼻子眼睛,不说谁还知道是狗。
林晃略嫌弃地撇了下嘴,让它枕回枕头上,搭好被子。
打算去撸个早铁,回来再去问邵爷爷好,蹭两口早饭吃。
十月气温急降,林晃在训练背心外面套上大毛衣,踩着条宽宽松松的抓绒运动裤,又扣了顶棒球帽,出门。
一身的白,衬得那乌发黑眸格外清洌。
他锁了院门,忽然听到隔壁的说话声。
邵松柏还在睡,邵明曜压着嗓子哄狗。
“我知道你急,但你先别急,等我把鞋找着。”
林晃在口罩后抿了抿唇,转身往下走。
才走两步,他又站住脚,回头往坡顶瞄。
邵家院门半敞着,门里漏出来哈哧哈哧的喘气声,狗子真的很急,哒哒哒、哒哒哒,像在绕着主人不停地转圈。
“别转了,这两米狗绳全让你捆我身上了。”邵明曜嘀咕,“我那只鞋到底让你弄哪儿去了……”
这么狼狈么。
被狗捆了,还找不到另一只鞋。
不看两眼好像说不过去。
林晃犹豫了下,戳开手机相册。
昨晚半夜迷迷糊糊地在网上找了几张狼狗图片,都是军犬和警犬,骁勇凶猛是真,但也没多吓人。
林晃内心斗争还没做完,人已经走到邵家外头了。
他索性把心一横,目不斜视直接进门。
“早。”他故作淡定地招呼道。
邵明曜正坐着换鞋,看他进来愣了一下,又抬腕看眼表,惊讶得说不出话来。
林晃也有点不知如何开口,正酝酿着,忽然听到一声兴奋的狗叫,余光里,一坨白花花的玩意直奔他而来,他还没来得及反应,那东西已经气势汹汹地冲到脚下,屁股往下一蹲,后脚猛蹬地,把自己发射进了他怀里。
“汪!!汪汪汪!汪汪!”
林晃差点被扑个跟头,下意识一把兜住,手掌托着那肉墩墩的屁股。
“邵明曜——”
“这就是你的狗?!”
“不然呢。”邵明曜起身掸了掸衣服,一派云淡风轻,“难道是你的?”
林晃怀疑自己还没完全醒。其实他此刻并非在邵家院里,而是在梦里。怀里抱的也不是邵明曜的狗,而是他的陪睡玩偶——是的,那玩意终于成精了。
他犹豫了一下,还是伸手扒开那坨乱七八糟的卷毛,露出乌漆漆圆滚滚的一双眼睛。
人眼瞪狗眼,人震惊,狗兴奋。
“不是说……”林晃舌头打结,“是烈犬吗?”
邵明曜一挑眉,“怎么,觉得不够烈?”他随即发号施令道:“北灰,给他烈一个。”
北灰丝滑地缩回舌头,收起笑脸,脖子一仰,朝着清晨六点钟的太阳,激情甩出一声“嗷呜——”的嚎叫。
林晃:“……”
“嗷呜————”
“……”
“嗷呜————”
“有没有点眼力劲。”邵明曜冷下脸,“夸他烈,快点。”
林晃迟疑了一会儿,伸手覆上狗头,“……好狗,真烈。”
掌心里的屁股卖力地蹭了蹭,北灰又吐出舌头,咧着嘴哈哧哈哧喘了起来。林晃还没适应这种变化,胳膊上一沉,北灰从他怀里跳了下去,开始在院里发癫一样地上蹿下跳。
他追随着癫狗蹦迪的步伐,在空中看到一只蝴蝶。
有点眼熟。
“嘶——”邵明曜抬脚把狗拦开,摘下那只刚停在树上的蝴蝶,训斥道:“都跟你说了,入秋了别打扰人家冬眠,烦不烦?”
北灰不忿:“汪!”
林晃迷茫:“……”
邵明曜在屋里蹑手蹑脚地翻了半天,翻出只烧瓶,用指尖托着蝴蝶小心翼翼地放进去,盖上了盖子。
他把烧瓶摆在房檐下,像是忽然想起什么,回头朝林晃看过来。
晨光熹微,他们站在小院的两头,隔着无数条空气中灰尘的通道,也像隔着一些蒙尘的时光。
邵明曜目光笃定,黑眸深处蓄着一层柔和。
林晃忽然察觉到自己的心跳慢了下来,他垂下眸,一下一下地数着它的跳动。
许久,邵明曜先打破了沉寂。
“发什么呆。”他懒洋洋地抻了个懒腰,“走,陪我遛狗去。”
*
遛狗远不如想象中静好。
下坡时甚至称得上失控——北灰抖着电臀冲在前面发癫,邵明曜抓着绳子在后头死命地扽。
林晃落在最后,心情复杂地查着百科。
【西高地白梗,纯白色小型?犬,身高30厘米……眼间距宽,呈杏仁形……腰短,宽且粗壮……外层毛硬直,内层毛浓密柔软……尾短,像胡萝卜……春秋季各发情一次……活泼好动,爱学习……有极强的狩猎冲动和追击天性……】
林晃挪开手机,看一眼牵着邵明曜的那家伙。
又挪回手机,点开相册,看一眼自家床上那玩意。
“邵明曜——”他迷茫地问:“你对烈犬是不是有什么误解?”
邵明曜在前面哼笑一声,“烈在里不在表,就像你,瞅着弱了吧唧的,不也能一拳十个吗?”
“……”
“不许以貌取狗。”邵明曜说着,抬脚在北灰屁股上踹了一下。
北灰才刚深蹲下,又不情不愿地站起来,扭头瞅着主人。
邵明曜冷道:“给我憋住了,到坡底下再拉。”
“呜——”
林晃跟着他俩加快了脚步,“可它不是你从狼狗和藏獒的狗舍里领回来的吗?”
邵明曜悠闲道:“那家狗舍确实是繁育大型犬的,北灰是其他狗舍的寄卖,本来被人订了,不过买主刚好失联,就归我了。”
林晃:“……我以为你会喜欢大狗。”
别说大狗了,短信里一副恨不得养狼的架势。
邵明曜“啧”了声,“当年北灰站在百十来号傻大个中间,一点不怵,俗话说从小看到大,我一眼就知道它天性骁勇。”
话音刚落,一只乌鸦扑腾着翅膀从电线杆子飞到旁边的大树上,北灰吓得掉头鼠窜,差点给邵明曜拽一趔趄。
邵明曜淡定地把它扯回来,“看,爆发力多强,你不也是么。”
林晃:“……”
陪北灰解决完两急,邵明曜翻出手机地图,直奔巷子里走。
狗绳莫名其妙地转移到了林晃手里,北灰拉尿完后性子沉稳了不少,蹭在脚边哒哒哒哒有节奏地溜达着。
林晃由衷地觉得自己该害怕,该把绳子还给邵明曜。
但他垂眼瞥着脚边那团疑似他床上的玩意,内心实在掀不起一点波澜。
他把绳子在手腕上绕了两圈,问:“邵明曜,你找什么?”
“一个新设的快递柜。”邵明曜在弄口停步,跟着地图往右拐,“找到了。”
他调出取件码来,嘀咕道:“真离谱啊,国际快递也不送上门。”
林晃牵着狗,看他蹲在地上小心翼翼地拆快递。
快递箱贴着好几张英文标,里头是一只巴掌大的天鹅绒盒子。
邵明曜轻提一口气,“是钢笔。”
纯黑色烤漆的笔身,金色笔尖,线条宽阔锐利。
林晃问:“不是你自己买的么?”
“我妈送的。”邵明曜勾着唇,“她在巴塞罗那逛街看中,千里迢迢给我寄回来了。”
林晃点头由衷道:“挺好看的。”
邵明曜笑,“我妈眼光高,少有能入她眼的东西,平时过节过生日都直接打钱,正儿八经的礼物也就送过我两回。”
邵明曜把笔收好,从兜里摸出另一个小盒子,“给你最后看一眼,我要寄走了。”
林晃接过来翻开,“什么啊?”
盒子里躺着一枚金黄色的果核,顶端打洞栓了丝线,算是个小挂件。
林晃应该没见过这玩意,但多瞅两眼又觉得有点熟悉,拿出来摸了摸,还是不明所以。
“什么啊?”他又问一遍。
邵明曜扬眉道:“是你还我的第一枚杏核。”
林晃一愣,“怎么可能……”
“我把它一层一层地磨,烂的都磨掉了。”邵明曜说,“还好,里面还有薄薄一层没腐烂的组织。”
林晃纳闷道:“磨它干什么?”
邵明曜说:“求证这玩意到底是不是五年前那枚。烂的够深,勉强信了。”
“……”
“除此之外,还想把它送给我妈,算个回礼。”邵明曜把杏核收回去,语气柔和道:“她前阵子心情不好,我想送个小玩意替我陪在她身边,她心烦时捏咕两下,也算个慰藉吧。”
林晃想不通这玩意作礼物的价值是什么,和那只华贵的钢笔比,显得很滑稽。
他看着邵明曜封箱,问道:“不会继续烂吗?”
邵明曜说:“用药泡过再晒干,以后就永远留在这个状态了。”
“哦……”
邵明曜抬头看他,“怎么了?”
“没。”
林晃其实有点想知道是什么药,但还是算了。
他有一抽屉的烂杏核,真要弄,得一枚一枚地打磨,费时费力。
没有大少爷的浪漫劲,就这么糙着吧。
邵明曜回去一路心情都很好,连狗都忘了要回去,林晃只好一直替他牵着。
北灰撒够了欢,太阳一出来就不愿意走了,林晃一寸一寸地把它硬拖回家,到坡顶,狗肚皮疼,人胳膊酸。
总算是知道了邵明曜从不健身是怎么长出来的肱三头。
邵明曜看着林晃甩胳膊,忍着笑开口问道:“你有想要的礼物吗?”
林晃正往树荫底下走,闻言愣了一下,“你要送我礼物?”
邵明曜站在日光下说:“因为证实了确实是当年的杏核。”
“不是已经提过要求了么。”
“不一样。”邵明曜摇头说:“这个算奖励,奖励你好好收着我送你的东西。”
林晃琢磨了一会儿,皱起眉。
因为他好好收着邵明曜送的东西,邵明曜决定再送他一个。
——这么一个接一个的,岂不是能收一辈子礼物?
邵明曜看他认真琢磨,说道:“什么都行,比如洗衣机、拳击手套,万一你想改邪归正,也可以要书,各科笔记,钢笔……”
“钢笔?”林晃下意识看了眼他握在手里的盒子。
“瞎看什么呢,这回可不给你了。”邵明曜“啧”一声,把他妈送的钢笔揣进口袋,“你要钢笔的话,我给你重新挑一支。”
邵松柏在屋里头喊人,邵明曜回院了,留林晃一个人在墙根下琢磨。
他其实没收过礼物,每年过生日,小姑会直接给钱,陈亦司会亲手做碗长寿面,吃了会短寿的那种。
礼物想不到,眼前浮现的反而都是刚才邵明曜说要送礼物时眸中明晃晃的笑意。
邵明曜是情感充沛的人,林晃挺难理解,但觉得还好,不招烦。
他一边琢磨一边开门,总觉得为这点小事送礼物怪怪的,连同邵明曜刚才说的话也有股子说不出的奇怪。
推开院门,过堂风一下子吹开卧室的窗,“砰”地一声砸在窗框上。
砸得他的心跳也像忽然空了一拍似的。
在那一拍心跳的空档里,脑海中蓦然间串起了邵明曜刚才说的两句话。
“我妈眼光高,正儿八经的礼物也就送过两回。”
……
“这回可不给你了。”
……
某人在兴头上,好像不小心说漏了什么。
林晃怔然抬头。
卧室的窗正对他的小床。
一只小狗玩偶安静地躺在枕头中央。
一起睡了五年,他也是今天才知道,这只小狗的品种是西高地白梗。
作者有话说:
【小剧场-26】
明蛋站在呆蛋前大声科普。
西高地白梗是变色狗。
洗澡第一天是西高地白梗。
第二天是西高地黄梗。
第三天是西高地灰梗。
第四天是西高地心梗。
呆蛋波澜不惊地听完,举一反三。
你白天是明蛋。
下午是暗蛋。
晚上是黑蛋。
明蛋皱眉:半夜呢?
呆蛋想了想:半夜是胡乱串门蛋。
第27章 |“你好,我叫陈亦司。”
林守萍一直说林晃省心, 走出情感冷漠的过程虽然漫长,但他性子平和,没惹过麻烦。
只有林晃自己清楚, 他曾经历过一个隐秘的暴戾期。
端倪始于打烂邵家的树。随后, 邵松柏抡的那一通皮带曾短暂地压住了他的戾气, 直到邵明曜将那只小狗玩偶举在他面前。
“送你这个。”邵明曜那天说:“这只小狗会像妈妈一样爱你,陪你走后面的路。”
林晃看着那团毛乎乎的玩意, 打心眼里涌上来厌恶,缩在袖子里的手指都在哆嗦。
它让他的记忆止不住地向前倒带——狗窝里的兽眼、奶奶指着他破口大骂、林守定薅着妈妈的头发一下一下地扇巴掌。
大巴车减速,排队过收费站。
陈亦司的身子因为惯性向前闪了两下, 他醒过来, 偏头往旁一看, 林晃还维持着两小时前的姿势, 对着腿上的小狗玩偶出神。
他打了个哈欠,“崽,你真没犯病吗?出来比赛带它干啥。”
林晃捏着小狗的脸蛋不吭声。
“已经看不出来是狗了。”陈亦司伸手过来囫囵了一把, “不过当年第一次见就已经烂成屎一样了,这几年倒是没更烂。”
林晃看他一眼,捂住了小狗的耳朵。
过了收费站, 大巴车重新跑起来,林晃在细微的颠簸中偏头看着窗外。
小狗身上的破烂不是自然损耗。
当年, 在那些被戾气淹没的夜晚,他一直在拿它发泄。白天缝好, 晚上扯烂, 一天复一天。
某天早上醒来, 它不知怎的竟出现在他怀里。
脖子开了一半, 一只耳朵掉在地上, 满床都是棉花团。
它安静地枕着他的胳膊,身体空空荡荡,但毛毛依旧柔软。
人心好复杂,林晃至今记得那一刻如噩梦方醒,他突然觉得心里难受,很心疼,下意识把小狗紧紧地搂在怀里。
发泄玩偶变成了陪睡玩偶,他把棉花一团一团地捡回,吹蓬松,填回小狗身体再仔细缝好。
小姑接他回D市,他带走了那年夏天吃剩的所有杏核,也一并带走了它。
只把无处安放的戾气留在了老院。
陈亦司在旁边刷短视频,刷来劲了,突然拍一下他说:“崽,别看娃娃了,看点男人该看的玩意。”
林晃瞅一眼屏幕上热舞的美女,“不爱看。”
“那给你找个探店视频,等着啊。”陈亦司手指往上划,划一下,美女,再划一下,还是美女,他手指划出了残影,像在洗扑克。
车一颠,林晃捂了下口罩,“我想吐。”
陈亦司面色凝重下来,“你早说啊。”
他收起手机,坐到了后面一排。
这个世界终于清静了。
林晃把小狗搂在怀里,闭眼休息。
那年他完全不知小狗是邵明曜唯一一次收到母亲的礼物,是真心想要摧毁它。
还好小狗争气,忍辱负重,死皮赖脸,靠自己和他处好了关系。
不然他现在会对邵明曜很愧疚。
*
傍晚日落,天色一寸一寸地沉下去,邵明曜坐在门槛上,长腿屈着打电话。
“有什么可愧疚的,谁还没个忙晕的时候。”
“是没怎么睡,但也不是光等着电话,我学习呢。”
邵明曜轻轻抠着门槛上一块掀起来的油漆,“我不是快考G了吗,昨天睡一白天,晚上刚好通宵刷题。”
叶韵绮说:“那就行,妈要化妆了,先不说啊。”
邵明曜紧着问道:“您心情好了吗?”
“难说,看下午的情况。”
邵明曜“嗯”了一声,“今晚还有套题要刷,您需要就打给我。”
“行,挂了啊。”
“妈妈。”邵明曜叫住她,“礼物寄出去了,地址没变吧?”
“哪个地址?”叶韵绮想了一下,“哦,没变。”
邵明曜松了口气,“那就好。钢笔收到了,谢谢妈。”
叶韵绮“嗯嗯”了两声,“等我电话啊。”
话筒里传来忙音,邵明曜把手垂下,疲乏地捏了捏鼻梁。
邵松柏从屋里出来,瞥一眼扔在地上的手机,“明曜,来陪爷喝点茶。”
邵明曜起身,“来了。”
爷孙俩坐在院子的小石桌旁,邵松柏给孙子挑了枚天青色的宋代汝瓷杯,斟入紫得发乌、质地浓稠的液体。
邵明曜皱眉,“这什么东西?”
邵松柏说:“黑豆黑米浆。”
“……”
邵明曜皱眉一饮而尽,“拿汝窑喝粥是吧。”
邵松柏笑,“给你补补身子,今晚还熬通宵?”
“嗯。”邵明曜叹气,“我妈这次失恋痛苦期有点长,早上想开了,下午又不行,晚上就酗酒崩溃。”
邵松柏看他一眼,“所以就拖着亲儿子,白天旷课,晚上不睡,二十四小时待命做垃圾桶。”
“有时差,没办法。”邵明曜又倒一杯,“她也就我这么一个亲人了。”
邵松柏重新坐上一壶大红袍,往后头一指,“晚上吃炖猪脊骨,且得时间呢,你先回屋眯会儿。”
邵明曜一算时间,“炖了多少啊?”
“半扇猪脊全炖上了。”邵松柏瞅他一眼,“你想给小邻居就给,多得是。”
邵明曜点头,“有多的就给他装几块。”
邵明曜起身回卧室,屁股后头跟着一个哒哒哒哒的声音,一直到门口,他回头瞟着努力表现的北灰,冷酷道:“没你份。也不照照镜子,都快胖成猪了。”
门一关,把委屈的呜咽关在外头。
邵明曜躺了一会儿又坐起来,熬夜后脑仁疼,累得难受却又睡不着。
三人小群里突然弹了一连串短视频。
【秦枝叶:哥们最近刷蛋糕店视频停不下来,是不是被小高二影响了啊。】
【鱼肚白:少赖人家,你出生时脑子里就长满甜虫。】
【秦枝叶:D市甜品店好卷啊,等寒假咱去逛逛呗?】
【鱼肚白:我和明曜都学习,你自己去。】
【秦枝叶:别啊,爷最怕寂寞。】
邵明曜逐个视频点开,拖着进度条粗略看了看。
【smy:就探这几家,两天够不够?】
【秦枝叶:卧槽?!】
【鱼肚白:?】
【smy:学麻了,陪之烨走走也行。】
【鱼肚白:你也有学麻的一天,舒服了。】
【秦枝叶:我也有受宠的一天,舒服了。】
邵明曜没搭理他俩,在点评软件上搜“眠蝶”。
搜出来的店铺页面很冷清,寥寥几条评价,都是多年前了。菜单页做得倒很用心,他虽然不懂法甜,但觉得展示图好看。
林晃的小姑帮他重新开了店,但大抵是酒香也怕巷子深,店开得凑凑合合,林晃的日子也紧紧巴巴。
邵明曜把眠蝶分享给三人小群,加入待去清单,又从上面那串视频里挑出赞数最高的转发给林晃。
电话里浮动着大巴车行驶时的白噪,林晃的嗓音听着有点稠乎乎的。
“怎么了。”
邵明曜顿了下,“吵醒你了?”
“没。刚醒没几分钟,快下车了。”
“比赛怎么样?”
“唔……出了点小插曲。”
邵明曜听他语气还算平静,问道:“什么插曲?”
林晃打了个哈欠,“参赛用的是妈妈的「思念」,我签字时写成了「联系」。产品开发版本太多,脑子乱了,还好不影响结果。”
邵明曜松了口气,“过了就行。发你的视频看了没?”
“还没来得及点开。”林晃那边传来窸窣声,像是调整了一下坐姿,“不过我知道这家,怎么了?”
“秦之烨说很火。”
林晃又打了个哈欠:“今年刚火起来的,他去过吗?”
“才刚种上草,打算要去。”邵明曜说:“顺便问问你吃过没。”
林晃想了一会儿,“这家巧克力元素的常驻品就两款,手艺都可以,想吃经典就选歌剧院,创意一点的可以选乌云樱桃。”
邵明曜开了免提放在一边,拔开钢笔做笔记,“乌云樱桃是什么?”
“巧克力和樱桃作为主元素的一款高阶法甜,它的前身叫云朵樱桃……”
林晃低声介绍着甜点的来源和做法,说说停停,中间打了无数个哈欠。邵明曜听着听着,注意力就全转移到他的哈欠上去了,眼前好像已经出现了某人耷拉脑袋,垂着眼皮的样子。
本来都不困了,又被林晃给勾起来了。
他索性放下笔,正要去拿手机,猝不及防从黑屏中看到自己嘴角衔着笑。
“邵明曜?”林晃叫他,“问你话呢。”
邵明曜回过神,“什么?”
林晃问:“你最初是不是想养萨摩耶?”
邵明曜不明所以,“为什么这么问?”
“我刚发现你名字缩写就是萨摩耶。”
邵明曜看着自己的“smy”沉默了两秒,“纯属巧合。”
林晃又打了个长哈欠,“那为什么选西高地啊,这个品种那年很小众吧。”
邵明曜选西高地的原因挺复杂的。
叶韵绮送他的第一个礼物是西高地玩偶,他本来天天搂着睡觉,但后来听说林晃失去了妈妈,纠结好几宿,最终还是忍痛把玩偶送了出去,打那之后就一直想给自己找个替代品。
第一次见北灰时,他惊呆了,真狗竟然比玩偶长得还凌乱,神似某个一脸绷带满头黑线的家伙,再加上老板鼓吹的什么订金过期、只等有缘人,他脑子一抽,激情结账。
“主要还是品质吧。”邵明曜淡然解释道:“我就喜欢又乖又倔的。”
林晃沉默片刻,“在上百只傻大个里,一眼就看出它有这些品质?”
“嗯。”
“怎么看出来的?”
邵明曜正要描述北灰当年的表情,电话里忽然响起另一个声音。
“谁啊,能唠这么久?”
磁性、稍显成熟的声音。
自然而然散发出亲近的语气。
林晃又打了个哈欠,对那人说:“邵明曜。”
“哦,他啊。找你干嘛?”
“闲扯淡。”
邵明曜:“?”
林晃和那人又低声嘟囔了几句,乌乌噜噜的听不太清。邵明曜耐心等他回到近话筒旁,正要问,林晃却说:“手机要没电了,不扯了。”
邵明曜:“喂,你——”
挂了。
邵明曜一挑眉,切到微信。
【smy:谁啊,还认识我?】
没有回复。
不知道是习惯性不回复,还是手机真关机了,还是什么别的。
邵明曜等了一会儿,等到无语,索性在点评上搜出那家网红店,把林晃推荐的两款甜品评论都刷了个遍。
刷到彻底天黑,屋里屋外肉香四溢,北灰被香得嚎出了苦情歌的调子。
邵松柏在院里喊:“明曜,小邻居好像回家了,你去给送点肉。”
邵明曜起身,“来了。”
清炖猪脊骨,放了温补的桂圆红枣枸杞,喷香滚烫,适合秋天。
家里的保温桶是两人份,邵松柏怕林晃不够吃,干脆洗了个大铝盆,捞上满满一大盆,盖上保鲜膜,让邵明曜送过去。
邵明曜端着沉甸甸的一盆肉走到隔壁,正要踢门,却发现院门本就敞着条缝。
他用脚尖推开门,“晃晃,来吃肉——”
话音戛然而止。
院子里摆着两只拉杆箱,上面贴满不粘胶,左边海贼王,右边一拳超人。
看那脏黢黢残破不全的样子,至少贴了十年八年。
屋门开了,穿堂风带出一股湿漉漉的薄荷味,是林晃用的打折洗发水。
屋里出来的男人目测二十多岁,浓眉锐目,上半身赤裸着,挂着几颗水珠,一身肌肉饱满光洁,精壮逼人。
一只凶悍的狼头纹满左胸,随着走路和呼吸轻轻伏动,示威般地注视着来者。
男人擦着头发,视线从上到下把邵明曜扫了个遍。
“找林晃?”
邵明曜把肉放在旁边的小桌上,“敦”地一声。
“你是?”
男人把毛巾随手搭在肩上,垂下的一头遮住了狼眼,走上前来。
“你好,我叫陈亦司。林晃的朋友。”
邵明曜面无表情,把本来准备好的后半句咽了回去。
“邵明曜。”
作者有话说:
【小剧场-27】
呆蛋旁边出现了一颗陌生蛋。
大个,浑圆,蛋色略深。
陌生蛋说:听说你叫明蛋?
明蛋立即点头:我是呆蛋的朋友。
它说完,傲慢地看着陌生蛋。
不料陌生蛋随意道:我也是。
明蛋脸色立即冷了。
为什么要说别人已经抢注的身份。它送出一记锐评:没有自尊。
第28章 |“因为我会等。”
林晃到了家还是困。
垂下的碎发遮着眼, 脸掩在大口罩下,人裹在洗得看不出颜色的睡衣里,坐在院子里一个接一个地打哈欠。
面前盛着煮得软烂的猪脊骨, 骨头汤炖出了白油花, 口罩也拦不住肉味往鼻子里钻。
他吸着鼻子, “告诉爷爷,香。”
话刚落, 肉香混着冷空气一起钻进鼻子,他打了个喷嚏。
邵明曜挨着他坐下,“你没厚睡衣么?”
林晃隔着口罩揉了揉发酸的鼻子, “在他家, 没给我带。”
陈亦司拿着漏勺分肉, “你行李乱得要死, 谁能找得到。”
林晃瞥他一眼,“你没找。”
邵明曜从陈亦司手里接过筷子,“他东西在你家?”
“他家在D市房子卖了, 行李都堆在我那边。”陈亦司说,“乱糟糟几大箱破烂,就我那点地方, 都不够他祸害的。”
林晃看向邵明曜,回忆了一会儿, “我和你说过么,我小姑全家都搬去上海了。”
邵明曜“哦”了声, 随意地问陈亦司道:“你是租房?”
“没。家里人留下的门市, 我一楼开了个拳馆, 人住阁楼上。”
邵明曜视线在他纹着狼头的左胸上掠过, “拳馆……”
“业余爱好者, 开个馆赚点会员费。”陈亦司抬脚在林晃凳子上一踹,“这崽子的功夫就是我教的,凑凑合合地教,别说,还真教出来了。”
林晃心烦地挪凳子,“别踹我。”
“脾气越来越大。”陈亦司骂他,“你要给人家挤死了。”
邵明曜闻言视线一垂,看着两人搭在一起的凳子边,没动弹。
林晃懒得挪回去,也没动弹,他看邵明曜拿着筷子不动,问道:“怎么不吃?”
邵明曜看他一眼没吭声,陈亦司在桌子底下踢了一脚,“你俩一起吃过饭没?”
林晃这才反应过来还戴着口罩,便端着碗起身,“我去屋里。”
“不用。”邵明曜先站起来,手在他肩上往下一压,“我得陪爷吃呢。”
邵明曜往外走,陈亦司半个生意人,习惯性地跟着送两步。林晃瞅着他俩出去了,摘下口罩,捞了根大骨棒边啃边刷视频。
陈亦司送人送了十来分钟,回来往桌边一坐,不言不动。
林晃把一碗骨头肉嗦得见了底,才听他很做作地“嘶——”了一声。
“咋了。”他敷衍地抬了下眼皮。
“老子杵着半天,你都不问问我为啥不吃?”
林晃纳闷,“吃饭还用人问啊?”
陈亦司说,“那邻居不吃你问啥?”
“我问了吗?”林晃皱眉回忆了一会儿,没想起来,把陈亦司那碗拽过来,“你要是不饿我都吃了。”
“给老子放下。”陈亦司皱眉,“欠揍,你吃他不要那碗,别动老子的。”
事儿事儿的。
林晃无所谓地往椅背上一靠,“饱了。”
陈亦司懒得搭理他,把筷子一扔,直接上手掰肉。
林晃突然想起来问:“你俩说什么了?半天才回来。”
陈亦司捧着骨头稀里呼噜地啃,吃得满手淌油花,含糊道:“跟他解释一下你的口罩。对了,你知道他怎么回的么?”
林晃掀起眼皮看着他。
——邵家门开了条缝,邵明曜没进去,也没让陈亦司进去,就站在门口听他说。
“林晃脸上有东西,你知道吧?”
“嗯。”
“知道就行。他是为了遮脸,不是有什么传染病,我寻思着跟你说一声,省着你嫌他。”
“不会。”
陈亦司把啃干净的大骨棒往桌上一扔,“然后我问他,林晃跟没跟你说最开始为什么戴上口罩。”
林晃问:“他怎么说?”
“瞅了我一眼,说——戴就戴了,哪有那么多为什么。”陈亦司学着邵明曜的声调,末了哼笑一声,“你这邻居比想象中高冷,惜字如金,快赶上你了。”
邵明曜高冷么。
林晃琢磨了一会儿,那人的温和确实是有筛选性的,平时只见他跟两个发小有说有笑,旁人提起他,都觉得难接近。
尤其当他戴上那副眼镜,镜片把疏离感拉得格外明显。
陈亦司又拎起一块骨棒,“对了,你没跟他说你怕狗吗?”
林晃动作一顿,“你说了?”
陈亦司点头,“他进屋前说,让你待会把碗给他送回去。我就说你怕狗,我待会儿给他送。”
林晃下意识直了直腰,“然后呢?”
——邵明曜审视着陈亦司的眼神,淡淡问:“怕狗?”
“啊,他没跟你说么?”
“没。”
“也是陈芝麻烂谷子事了,他小时候……”
“哦。”邵明曜打断他,手推在门上,“那我明天自己找他拿吧。还有事么。”
陈亦司描述了一遍刚才的场景,气乐了,“之前听你电话里讲那些,我以为他总热脸贴你,崽啊,你这情商还是不行,脑补过度了,人家对咱那些狗屁倒灶的事不感兴趣。”
林晃闻言半天没出声,末了耷下眼睛“哦”一声,“可能吧。”
陈亦司笑笑,“不过你这邻居家教是很好的。天性不亲人,跟咱也不是一个圈的,但还是挺照顾你。他让我把你的行李寄过来,放他家。我寻思这孩子是不是读书读傻了,我要是寄过来,放你自己家不就行了么,你这么大院子,还塞不下那么几个破箱子?”
林晃依旧不吭声,起身收拾了桌上的骨头棒,又端了邵明曜剩下那碗回屋。
陈亦司在后头喊他,“你不是饱了吗?把肉留下。”
“一把岁数,少吃点蛋白质。”林晃说,“你的肾代谢不了。”
“我操。”陈亦司恼火,吼道:“你再给老子说一遍?老子二十多岁风华正茂,你是大夫啊,知道老子肾好不好?”
一墙之隔,邵松柏手一哆嗦,勺子掉回碗里,溅出一地汤。
北灰立刻颠过来,伸舌头把地舔了。
邵松柏摇头笑,“隔壁这嗓门真够大的,是个壮的吧?”
邵明曜给他又添上半碗汤,“爷,吵不吵?”
“不吵。”邵松柏摆手,“老院死气沉沉好几年,就我一个老东西。今年你回来了,小邻居也回来了,还带了亲戚,一下子就活泛了。”
邵明曜拿纸巾擦着桌面,淡道:“不是亲戚。”
“那是什么人啊?”
邵明曜顿了顿,“朋友。”
“小邻居还交朋友了?真不错。”邵松柏笑眯眯,“也就五年光景吧,变化真大啊。”
邵明曜低头吃肉不吭声,邵松柏舀着汤看了他一会儿,笑笑又说:“这少年时候吧,甭说五年了,一天就一个样。早上背着书包上学,晚上回来脸上就多了不少故事,一个没看住,孩儿就长高了,心性稳当了,做事的路子也变了。”
邵明曜抬眼道:“您说谁?”
“说你。”邵松柏说,“回来也四个多月了,到现在爷都没重新把你认识全乎,且得时间呢。”
邵明曜把一块贴着骨头边的肉用筷子细细剃下来,放进邵松柏的碗里,“都小老头了,多吃饭,少操心。”
“说谁小老头。”邵松柏乐,桌子底下踢了他一脚,“没良心的。”
邵明曜吃了两块肉就住了嘴,秋夜太凉,他进屋给邵松柏拿件厚外套披着,“爷,我睡衣您收起来了?”
邵松柏“啊”了一声,“我看你买了套新的。”
“给我翻出来吧。”邵明曜说,“新的不太喜欢,还想穿以前的。”
*
陈亦司一来,老院就静不了了。
林晃收拾完碗筷,听着院里叮咣响,出门一看,不知道这哥从哪个旮旯里翻出来几个大铁块子,在那“咣咣咣”地练触地抓举。
“你能不能小点声。”林晃以前也没觉得他那么烦人,“邵爷爷有心脏病,怕吵。”
“你不是说他糖尿病吗?咋又多了一个。”陈亦司撇嘴,放了铁块,又进屋鼓捣电视,叮里咣啷搞了半天,总算弄出来个画面,又扯着嗓子喊:“你家没有机顶盒吗?”
林晃站在厨房翻碗柜,“没有。”
“那你都看啥?”
“不看。”
“……”
过一会儿,电视里传来嘈杂的无信号声,陈亦司一通不要命地敲,总算是敲出了有线电视,调了个体育频道凑合着看。
林晃跑到院里竖着耳朵听了听,听不到声,暂时放过他了。
他把邵明曜剩下那碗肉倒进上次吃蛋糕的狗碗里,没跟陈亦司打招呼,自个儿端着碗出了门。
邵明曜开门看见他时似乎有些意外,视线一垂,看见盛着肉的狗碗,“我让你把铝盆送回来,你送个狗碗干嘛?”
铝盆忘了。
林晃问:“北灰吃肉没?”
话音刚落,邵明曜还没来得及答话,院里就传来一声接一声的狗嚎,特愤懑,特悲情。
林晃眼角耷拉下来,“我就知道,虐狗啊你。”
“……”
院门开得大,林晃直接端着碗从邵明曜身边挤了进去,朝屋里头小声招呼:“北灰,来吃饭。”
一坨黄里泛白的玩意狂奔而来,先绕着林晃裤腿把他脚腕舔湿了个透,才把头埋进盆里。
不知道是肉香,还是小时候的碗勾起了点情怀,狗眼里差点飙出泪花来。
邵明曜靠在门框上看他俩,“帖骨肉脂肪含量高,它都胖成猪了。”
林晃抬手捂住北灰的耳朵,“小狗全是毛毛,沾水就细了。”
“你说的那是别人的狗。我给它洗过澡,它是实心的。”邵明曜顿了顿,撇嘴道:“别捂了,它没脸没皮,听懂也不在意。”
林晃不理他,继续捂着北灰的耳朵,捂了一会儿,北灰不乐意了,拱着饭碗往旁边挪了一块,挣脱他继续埋头干饭。
林晃身后忽然传来一声轻笑,回头看,却见邵明曜正笑着别开头去,语气轻淡地嘲讽道:“自作多情。”
风凉话听着刺耳,但那股子莫名其妙的冷淡好像没了。
林晃蹲在地上,等邵明曜问他怕狗的事。
结果一直等到北灰把一整碗骨头都啃干净,汤都舔了,也没等来多一个字。
回头一瞥,发现邵明曜正低头发消息,他盯了他一会儿,邵明曜收起手机,抬头扫一眼地上,“吃完了?”
林晃重又垂下眼,“嗯”了一声,“我回去了。”
走到门外,回头看,邵明曜还在发消息,还微微蹙着眉。
陈亦司可能没说错,口罩,怕狗,都是些狗屁倒灶的小破事。
人家确实没那么在意。
不用解释,也挺省心。
林晃站在自家院门口默了一会儿,无所谓地打了个哈欠。
困了,回去睡。
陈亦司还在看电视,林晃和他生活习惯其实差得挺多,但好在彼此都糙,互不影响。他进浴室洗了个澡,出来坐在沙发上发呆,等着头发干了就去睡。
陈亦司瞟他一眼,“天冷,拿吹风机吹吹吧,我在这儿呢,没事。”
“不用。”
林晃讨厌电热器,尤其是电吹风,吹得久了还会有股糊味,闻得人心慌。
陈亦司知道他心思,没坚持,又瞟一眼他的睡衣,“都洗成一张纸了,先买套厚的吧,我还得待几天才能回去呢。”
林晃打了个喷嚏,“春捂秋冻,没事。”
陈亦司“嗯”一声,没再理他。体育频道打烊了,他拿遥控器一通摁,换了个法制频道。
院里有动静,好像有人进来。
林晃刚起身,却见邵明曜已经自己进到屋里来了,手里拿着一叠浅灰色的睡衣。
“没锁门啊你。”邵明曜把睡衣往桌上一扔,“新的,洗干净了。”
林晃微愣,“给我?”
“不然呢。”邵明曜眼皮一掀,扫过陈亦司宽阔的膀子,“你朋友出门都不穿,睡觉应该也不穿吧。”
陈亦司眼睛长在电视上,哼笑一声,“他也用不着,爷们都是扛出来的。”
“蝴蝶都是冻死的。”邵明曜语气平淡,看林晃一眼,朝睡衣一抬下巴,“穿吧。”
林晃把睡衣拿起来捏了捏,厚实,软乎,一捏一个手指坑。
电视机里,主持人说道:“有些时候,危险不仅来自社会,家也未必是避风的港湾,下面,我们再看一个家暴案例——”
陈亦司捞过遥控器换台。
下一个是少儿频道,海绵宝宝刚咧开嘴,声还没出一个,他又换。
CCTV8在重播某个裸婚电视剧,婆婆嫌儿媳不会做饭,站在厨房里撒泼,陈亦司顿了下,继续换。
再下一个,海外频道,放了个泰剧,男主操着一口难听的泰语,一抬手把女人推下楼梯。
“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陈亦司索性关了电视,“睡觉。”
他起身往卧室走,走了两步又回来,重新打开电视,把频道往前调,调回少儿频道,才又关机回屋。
邵明曜从电视上收回视线,“睡吧,我也回去了。”
林晃拿着睡衣问,“真给我?”
“嗯。”
邵明曜的睡衣有点大,但贴在身上软乎乎的,挺舒服。
林晃越睡越暖和,后半夜索性把被子掀了一半,只搭着脚,怀里的小狗玩偶和他一起陷在睡衣里,一个贴着外侧的棉,一个贴着里侧的绒,一起睡得安稳。
隔天起床,院里桌上摆着两盆包子,热乎乎的牛肉香把瞌睡都赶跑了。
陈亦司说一大早去还铝盆,邵爷爷硬要给的。
林晃大致点了点,平时邵爷爷给他装四到六个,今天估计是看到了陈亦司,这两盆直奔二十往上去了。
陈亦司边啃包子边问:“昨天邵明曜剩的那碗肉呢?你吃了?”
“狗吃了。”
“狗?”陈亦司略一琢磨,“你还是去他家看狗了?”
林晃埋头咬包子,“嗯。”
陈亦司“啧”一声,似乎想骂他,但寻思寻思又憋回去了,“行,你自己有点数。”
上午大课间,林晃微信上弹了一条好友申请。
——“鱼肚白”申请添加好友,附言:学弟,我俞白,不用通过,能来一趟跑道么,有事求。
林晃纳闷地跑到操场,三人组都在看台上,俞白和秦之烨坐一块,邵明曜仰靠在台阶上,像在睡觉。
俞白手机上放着一张陈亦司的比赛照。
灯光昏暗,肌肉上泛着油光,充血状态格外膨胀。
俞白罕见地激动,“学弟,原来他是你朋友?”
林晃点头,“嗯。”
“我操。”秦之烨在一旁跺脚,“省赛冠军啊。我就知道你深藏不露,赶紧的,帮你鱼哥要个签名,他喜欢死了。”
林晃纳闷,“陈亦司有什么可喜欢的?”
俞白说:“素人拳者里,他是我觉得肌肉最好看的。”
林晃还没来得及反驳,旁边一直睡着的邵明曜忽然开了口,“本科线水平以下的学生里,你是我觉得最努力的。”
俞白皱眉,“让你要签名你不乐意,那就把嘴闭上。”
邵明曜闭眼冷嘲道:“倒不是不乐意,而是没想到。我昨晚看你发的消息,还以为你让人盗号了呢。”
“滚。”
林晃想起昨晚邵明曜靠在门上发消息,原来是和俞白。
但如果他不主动提,俞白上哪知道陈亦司来了?
要签名是小事,林晃不理解但尊重,答应了。
他正要问签在哪,秦之烨忽然从地上弹起来,揪着俞白说:“对了,年初搬进我家隔壁那个暴发户,今天早上被警察带走了。”
俞白还在看陈亦司的比赛照,随口应了一声,“为啥?”
“说是资金链断了,精神崩溃。”秦之烨说,“前两天要跳楼要自杀的,也没见死成,结果昨晚酗酒把老婆打了,打挺重,据说早上警察去的时候……”
林晃立即转身要走,刚迈了下脚,却见邵明曜忽然从地上坐起来,冷道:“你是长舌妇吗?这狗屁八卦有什么可聊的。”
秦之烨一噎,“啊?我和俞白说呢,你不爱听就别听呗。”
邵明曜拧眉斥道:“一天天心思不往正地方用,要实在不乐意学习,就多关心关心自己爹妈,少管别人家事。”
秦之烨被训得一愣一愣,“我爸妈商业联姻,友好互助,又不家暴……”
邵明曜目色更厉,“闭嘴。”
他缓了一下,起身冷道:“头疼,回吧。”
“哦……”秦之烨委屈地摸摸鼻子,“那……行吧,走吧。”
擦肩而过时,林晃见邵明曜轻抿了下唇,停住脚看他一眼,低声问:“回么?”
林晃点头,“嗯。”
回去一路邵明曜都没再出声,秦之烨只安静了半分钟就又开了话匣子,说邵明曜接他妈电话连熬两宿,一只脚已经在阎王殿门口了。
林晃不作声地瞥着邵明曜,见他半垂着眼,不解释,也没反驳,像是真的很累。
他看了一会儿,想问一句,但最终还是把话咽了。
邵明曜给他发了五年短信,却从没提过他妈一字,也就上次收到礼物时在兴头上说了一嘴,大概是不想让更多人知道家事。
晚自习放学前,吴丽霞进教室,用通知大扫除的语气提了一句,下周期中考后要分班。
“按成绩重新分,跟咱们没太大关系啊。”吴丽霞打了个哈欠,手指捋着成绩单点了点,“哦不过,钱佳估计得出去了,你们谁想做学委,这周来跟我说一声。”
底下人一通哄笑,魏康鸿说:“完了,咱班以后连学委都凑不出来了。”
“别吵。”吴丽霞敲着讲台桌,“钱佳也就在咱班呆最后两周,你们有什么学习问题抓紧问,没加好友的也赶紧加上。都珍惜点啊,有些人,等以后到了社会上,你再想接触,那就摸不着了。”
魏康鸿拍着桌子,“佳佳,苟富贵勿相忘啊。”
钱佳嗔道:“苟富贵必相忘,姐以后连你名都想不起来。”
“哟哟哟。”全班跟着起哄,要把房盖都掀了。
钱佳又回头看着林晃,“林晃,我万一考得特别好,真分出去了,咋办?”
林晃好半天才从桌子上支起来,垂眸道:“能考好点就考好点吧。”
钱佳笑,“那你有没有啥想和我说的?抓紧点啊,万一我直接进了尖子班,像吴老太说的,咱们这辈子可就再没什么交集了。”
“林晃?”
“诶,问你话呢。”
林晃回过神,瞥她一眼,拎书包起身道:“那就别有交集。”
走之前林晃瞟了一眼邻窗,空着。
邵明曜今天下午不在,秦之烨说他连熬两宿,他妈竟然还要约他今晚继续,他实在扛不住,请假回去养精蓄锐了。
林晃一个人晃荡回家,对着黑咕隆咚的院子纳闷了一会儿,才想起来陈亦司要跟合伙人去应酬,得挺晚才能回来。
他站在院门口犹豫——有点无聊,想逗逗北灰。
隔壁院门敞着缝,估计邵爷爷还没睡,应该不怕吵。
林晃思来想去,决定先偷扒着门缝瞅一眼,狗在就在,不在就算了。
刚走到门外,却听到里头的广播声。
邵明曜道:“爷,在院听广播小点声。”
邵松柏暂停收音机,“这声还不够小啊?小邻居怕吵吗?”
“不是他。”邵明曜顿了顿,“听也行,少听点法治讲案,什么入室抢劫偷窃家暴的,我快考试了,听这些心烦。”
“你妈那些破事都听得,我放个广播就不行了?”邵松柏笑骂,“得得得,知道了,臭小子。”
林晃愣怔间,邵明曜已经推门出来了,俩人猛一照面,一时无言。
好一会儿,邵明曜才先开了口,“什么时候来的?”
林晃张了张嘴,“刚才。”
“来干嘛?”
“……走过头了。”
邵明曜似乎有些无语,提了下手里的黑袋子,“我倒垃圾。”
林晃突然觉得心里有点乱,也忘了要看狗了。
他想到上午在看台上邵明曜吼秦之烨,又想到刚才他对爷说的那些话。
邵明曜从他身边过去,他跟着往自家走,走到门口却没进去,犹豫了一下,抬脚继续跟着。
邵明曜回头瞅他一眼,“干什么?”
林晃没回,邵明曜也没再问,扭回头去接着走他的。
坡下一半,林晃才终于开了口。
“邵明曜。”他看着地上的坑坑洼洼,“为什么不让秦之烨聊八卦?”
“烦他。”邵明曜答得干脆。
“那为什么不让爷听法治讲案?”
邵明曜脚步不停,“我学习,不爱听。”
“你学习不怕吵。”林晃抬头看着他的后脑勺,轻问道:“邵明曜,是不是陈亦司告诉了你什么?”
邵明曜终于停步,转回身来。
他看着林晃,“他没说什么,我也不想听他说。”
林晃一顿,“哦……”
也是,陈亦司都说了他没兴趣。
风吹得脚腕有点凉,林晃捋了捋胳膊,打了个哈欠。
“那我回去睡了。”
他转过身,刚往回迈了下腿,却忽然听身后那个声音淡道:“放心吧,我不会听他说任何你的事。”
林晃脚步一顿。
“因为我需要你自己告诉我。”
邵明曜声音很轻,像一阵似有似无的风从林晃背后吹来,扫在他的耳边。
“当初为什么戴上口罩,脸到底多吓人,为什么怕狗,是不是避讳……家暴,怎么和他认识的,病怎么好起来的,当初一个有孤独症的小孩为什么会和陌生人学打拳,还混熟到这种程度……
“这些东西,我越是死命地想知道,就越不会听别人说一个字。
“林晃,你的事,你必须得自己告诉我。”
长坡安安静静,空空荡荡。
林晃好一会儿才想起来倒一口气,邵明曜的话音都散了,他似乎滞住好一会儿。
他拧回身看着邵明曜。
邵明曜神色平和地看着他,“发什么呆。”
他比林晃站得低一小截,略略抬着视线看他,“你不想说也无所谓。”
林晃眼皮微动,“无所谓么。”
不是说死命想知道么。
“因为我会等。”
草丛里传来虫子窸窸窣窣的动静,邵明曜又定定地看了林晃好一会儿,“不过早上他来送碗时看到了北灰,说——”
林晃抬眸,“说什么?”
“他说——林晃有只长得差不多的娃娃,天天搂着睡觉,难怪他不怕你的狗。”
又一阵冷风卷过来,扑在脸上,凉得人一激灵。
林晃莫名地脑子空白了一下,他别开头看着旁边无人住的院子,不语。
邵明曜忽然轻笑一声。
“你脖子冻红了。”他语气仍淡,“很冷么,睡衣穿了么?”
隔了得有半分钟,林晃才“嗯”一声,“没穿。”
“没穿就行。”邵明曜说。
“嗯……嗯?”
“穿了也行,随你便。”邵明曜淡淡道:“已读乱回呗,谁不会。”
他把垃圾袋往上提了提,哗啦啦的声响终于让这条坡不那么静得吓人。他转身继续往下走,等他走开两步,林晃才回过头看着他的背影。
结果邵明曜忽然又回过头,像是料定能捉到他一样,定定地抬头与他对视。
“但我确实有点不爽,林晃。”
林晃抿了下唇,“什么不爽?”
“你能不能告诉我——”
邵明曜的声音被风送回他耳畔,像在逗他,又分明地带着几分抱怨。
“明明是我先认识你,是我当年每天跑到你家逗你开口,也是我后来天天给你发短信。”
“但为什么,却是他了解你的全部?”
作者有话说:
【小剧场-28】
明蛋:那个蛋,你怎么和它认识的?
呆蛋:鸡蛋好像比鹅蛋营养价值高吧。
明蛋:你和它什么关系?
呆蛋:吃糖火烧吧。
明蛋:你俩平时一起出去玩吗?
呆蛋:它大,目测比你高4毫米。
明蛋深吸一口气,受不了了。
你瞎吧?它怒道:它是横径大,我是纵径高。
呆蛋看了它一会儿:你刚才问我什么来着?
明蛋忽然一愣。
忘了?呆蛋打了个哈欠:那走了,拜。
第29章 |“邵明曜,别忘了给烧水壶断电。”
为什么是陈亦司了解他的全部。
林晃垂眸看着地面, “邵明曜,你问题好多。”
他好喜欢问为什么。
离开时没有说再见,他要知道为什么。
拿走一颗杏也要刨根问底。
不回消息要给个解释, 认识了新朋友也要说清原因。
当年无非是害他被爷抽了一顿, 像把整个人都欠给他了似的, 事事都要给交代。
“你想什么呢?”邵明曜问。
林晃瞟他一眼,没吭声。
想很不公平。
想爷还是抽得太轻了。
邵明曜微扬着下巴, 用眼角瞥着他,哼了声。
“陪我扔完垃圾再走。”
“干什么?”
“都跟我下到一半了,还干什么?”邵明曜用垃圾袋碰碰他的腿, “自己扔没意思, 走。”
大少爷矫情, 傲慢, 还事多。
林晃跟他走了。
扔完垃圾走回家门口,邵明曜停步,望着面前自家大门, “你怕狗,但不怕北灰吧?”
“不怕。”
“北灰挺亲切的吧?”
“嗯。”
“毕竟搂着同款从小睡到大。”
“……”
林晃别开头去,抱了一下胳膊。
秋天是冷风的主场, 嚣张起来了,不光把人脖子冻红, 耳朵根也吹得烧得慌。
烦,林晃晃了两下脑袋, 让头发垂下来盖着耳朵。
“小狗玩偶是我妈送我的第一件礼物。”邵明曜忽然说, “本来是该陪我睡到大的。”
林晃心跳一顿, 回头看着他。
他没料到邵明曜会主动告诉他这件事。
邵明曜仍然望着自家院子, 北灰好像察觉到主人回来了, 正在门里扒来拱去。
“你那时候不太招人喜欢,我犹犹豫豫不太想给。但后来想到,我妈只是在外面闯而已,我总还有机会得到下一只小狗,但你却没机会了……才下了决心。”
林晃怔然看着他,胸口涌着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酸楚。
他低声问:“那你得到下一只小狗了么?”
邵明曜没回答。
隔了一会儿,他回头看着林晃,“还算谢谢你,竟然真的好好对它了。”
“……”
酸楚被心虚暂时镇压。
林晃想起小狗身上歪歪扭扭的缝线,避开了视线,生硬道:“不用谢。”
邵明曜勾起唇角,“过两天去你家看看它。”
“……”它不是很想见你。
*
林晃回去,微信弹了条好友申请,备注是钱佳。
他扫一眼就清掉了通知。
还在一个世界时都没能合得来,以后要分道扬镳了,还加什么加。
洗完澡出来,钱佳又弹了一条申请,他无所谓地又清掉了。
等到十二点,见陈亦司还没回,便关灯睡觉。
结果半夜给冷醒了。
窗户没关严,秋夜里的过堂风吹得他脚趾头都木了。
他起来里屋外屋走了一圈,总感觉丢了啥,琢磨了十来分钟才想起,是陈亦司没回。
“嘟”声响好半天才被接起,听陈亦司的声是喝懵了,别人喝醉会嬉笑发癫,陈亦司每次喝醉则是蒙头大睡,谁也找不到。
“咋了崽?”陈亦司嘀咕,“怎么大半夜给我打电话啊?”
林晃问:“你在哪?”
“睡觉啊。”
“睡在哪了?”
“你家啊。”
闹鬼了不是。
“屋里没你。”
陈亦司在电话里嘟囔了两句,“老子在院里。”
林晃顿了顿,“你等等。”
林晃搂着小狗玩偶跑出屋,站在空荡荡的院子里,纳闷地跺了跺脚。
“你不会在地底下吧。”
“啊,是。”
“……下面冷吗。”
“还行。”陈亦司打了个哈欠,“挂了啊,老子困着呢。”
林晃沉默片刻,“晚安。”
挂电话前,他又忍不住叮嘱:“别在底下睡太久了。”
万一回不来了咋办。
电话里头听起来挺安静,没有风也没有车声,起码不是在大街上。
那就行,别冻死在街上,落得和林守定一个下场。
林晃打了个哈欠,正要回去睡,耳朵里却突然飘进一个女声,语气尖锐,但声音发闷,像离他近,但又像隔着好几层。
“滚,你他妈是哪来的野种,少管老娘。”
林晃脚步停顿,仔细听听——周遭静悄悄,整条街都是男性居民,连狗绝育前都是公的,估计是幻听。
他又走几步,那个声音却又响起。
“哦,你又知道了,你那个爹就是个祖上缺德冒青烟的货色,你拿他类比别人,能看出别人什么好?”
尖锐的嗓音里似乎漏着一丝电流声,中间卡顿了一下。
林晃忽然意识到什么,扭头看向围墙。
声音是从邵家传来的,不仅隔了墙,还隔了电话,是话筒漏音。
林晃走到墙根底下,果不其然,听到了邵明曜低沉的嗓音。
“妈,你小点声,等会爷和北灰都醒了。”
“嫌吵就别给老娘打!装什么关心啊,你们男的哪有一个好东西。”女的打了个酒嗝,声音一忽又染上哭腔,“全世界就这么一个好人,可他为什么不爱我了。”
“他不是好人,被他放过是好事。”邵明曜低声哄着,“你去睡一会儿好不好,吃一片醒酒药就上床,等醒来叫几个阿姨出去吃晚饭,聊聊天,一切都好了。”
邵明曜平静温和,像在安慰一个歇斯底里的小孩,比哄北灰还有耐心。
女人的哭声填满了话筒,林晃听不太清她在说什么,只听到几个关键词,写信、画画什么的。
邵明曜耐心听她倾诉完,低声说:“妈妈,那我给你回信好不好?下次你给我写信,我一定回,对了,就用你送我的钢笔,那个笔尖写起来……”
“谁乐意天天写来写去。”女人打着酒嗝,“别自作多情了,那是我同事给孩子寄礼物,我们一起逛的街,她非要给你也寄一支。”
邵明曜沉默了。
墙这头,林晃怔住,手掌下意识地轻轻覆上墙,冰冷。
“你说咱们娘俩是不是命运共同体?都喜欢对着别人犯贱。”
“原来糟蹋别人的心确实会有一瞬间的快感,你说他践踏我的心意时,是不是也很享受那一瞬间?”
好一会儿,邵明曜才开口,沉道:“你是我妈,我是你儿子,他只是你生命中的一个过客。”
“妈和儿子DNA有一半相同而已,除了这一层,我和他还天天搂着睡,咱俩见过几面?”女人笑了两声,笑音还没散,她又哭了起来,一遍遍重复着,“我要的只有他,不要信,也不要钱”。
不知道电话是什么时候挂的。
林晃回过神来时,隔壁已经没声了。搭在墙上的手掌冰得发僵,他屈了屈手指,收回手,搭在小狗上捂着。
他想起邵明曜没回答他的那个问题——他发乎直觉地一问,不知道答案会这么刺痛。
可是邵明曜,既然再没有得到过下一只小狗,为什么还要一夜一夜地等着电话。
林晃搂紧怀里的玩偶,正转身要走,忽然听到隔墙传来呼吸声。
邵明曜没走,他深吸一口气,徐徐吐出,过几秒后,重复。
林晃站在墙根下仔细数着邵明曜的深呼吸,数过了十来次才停,过一会儿,隔壁院门开了,邵明曜似乎独自往坡下去了。
林晃没开门看,他隐约知道邵明曜要干嘛去。
他想了想,把院里的灯泡点亮,找了个小板凳,把库房里那几大箱陈旧的书本账册都搬出来,睡衣外头套上件毛衣,坐在灯下一本一本翻。
当时抱着一丝侥幸,觉得妈妈有可能提前画好决赛作品设计稿,放在了老院。结果回来后忙着一轮一轮的比赛,一直没来得及好好整理。
正好,今晚找吧。
书本堆放多年后都烂掉了,一股灰尘混着霉味,有的本子外皮看不清,一捏还扑簌簌地掉渣。
林晃刚翻了几本,搁在一旁的老手机忽然震动起来。
邵明曜的电话。
他顿了顿,右手接着翻腾那些书本,左手把手机捞起来,摁下免提放在腿上。
电话里安安静静,谁也没吭声。
邵明曜推门进院,把钥匙放在鞋柜上,又窸窣地在院里小桌旁坐下,给自己倒了杯水。
林晃这边慢悠悠地翻着书,一页一页抿开仔细找,翻到中途揉了揉眼,听到电话另一头也传来翻书声。
学霸开始了。
林晃瞟了眼时间——04:06。可真行啊。
但他挺习惯邵明曜后半夜学习的行径,或者说是太熟悉了,在过去的五年里。
“邵明曜。”林晃忽然开口叫了他一声。
电话里头的写字声停顿住。
“怎么了。”
“你睡一会儿吧。”
“不困。”邵明曜翻过一页书,“这几天漏了不少卷子,从头补起吧。”
林晃想了想,“计划了,就一定要执行吗?”
“嗯。”
“不能重新做个计划吗?”
“没必要。”
“真完不成了怎么办?”
“不会的。”邵明曜说,“要做的事,一直在心里记着就好了。”
难怪那么记仇。
林晃抬头看着头顶小灯泡,光圈晕开好几层,晃在眼前晕乎乎的。
“你要是困了就去睡。”邵明曜顿了顿,声音忽然远了,像在回忆,半嘲地说道:“又不是第一次了,总不会是不好意思睡吧。”
林晃下意识地勾起唇角。
口罩没遮住,漏出一声笑音。
一墙之隔,邵明曜听着那一声笑,也抬头看着隔墙的灯泡,走了个神。
他给林晃发了五年消息,从没得到过回复,换个人早以为对方换号石沉大海了。但他却没放弃,他知道他一直在。
因为他有时候会接到这个号码的电话。
每年那场火灾的日子一定会打来,其他时候也有过几次,没什么规律,可能就是莫名其妙的一天,但总在深夜。
林晃打来也不说话,头几次他还会试着“喂”几声,干巴巴地问候两句,但得不到回应,后来就也不吭声了。
他不说,他也不说,就那样开着免提摆在一旁,他会点亮台灯开始看书学习,做自己的事。
他夜间学习的能力就是跟林晃硬熬出来的,熬鹰似的。
偶尔林晃会睡着,那时他才能听到电话另一头传来点弱弱的呼吸声,像个活人动静。
邵明曜回过神,垂眸也抿了声笑,对手机里道:“你打电话不出声,我从前甚至想过,会不会真正的林晃已经死掉了。”
林晃一惊,“什么?”
“这么推测很合理啊。”一墙之隔,邵明曜开始翻旧账般地列举着,“毕竟当年你坐在院子里,一副随时可能要自杀的样子,怪吓人的。我拿蝴蝶哄哄你,你看着它的眼神像有多恨一样。送你小狗玩偶,你简直要当场撕了它。”
林晃:“……”
原来那么明显吗。
邵明曜接着说,“要是假设你已经死了的话,一切就变得很合理。比如从不回消息、只偶尔打电话来又不出声,这不就是鬼爱干的事吗?”
“……”林晃终于憋不住了,“鬼的电话你还敢接啊。”
邵明曜乐了两声,“接了几次之后确实有点不敢了,但后来你不是说过一次话么,忘了?”
林晃一愣,“说过么?”
“嗯。”
邵明曜抬头看着两家之间那堵低矮的墙——有只小狗玩偶正坐在墙上。
他刚才去坡底扔完钢笔回来,就见隔壁院的灯泡亮了,一坨烂得屎一样的白色玩偶坐在墙上,像冤魂来索命。
他看了半天才认出来是当年的小狗。
吓死个人,怎么能烂到这种地步,变态杀人狂看到都会以为碰到了卷王同行。
邵明曜起身到院墙底下,踮脚一捞,指尖够到小狗的脚,把它抓了下来。
另一头,林晃看着他拿走小狗,无声地松了口气。
“我说了什么?忘了。”
邵明曜回忆着,“第三年吧,有一通电话是半夜十二点多打来的,一直到凌晨五点,天都亮了,我以为你已经睡着了,也打算去睡。”
“学一宿,肚子饿,就先烧壶开水给自己泡了个面……”
林晃想起来了。
邵明曜接着说,“我都忘了电话免提还开着,要上床前忽然听到你说——”
——“邵明曜。”
那年电话里忽然传来一个低低的声音。
三年没听过,记忆中那个尖锐恶狠狠的小孩音变成了低低的少年嗓,很陌生,但又有丝微妙的熟悉感。
那时邵明曜定在床前,那轻飘飘的一声像条丝线,把他捆住了,捆得他脑子直发懵。
“晃晃?”他抓起手机,不确定道:“林晃?”
“邵明曜。”电话里的人又低低地叫了他一声,顿了很久,才小声说:“别忘了给烧水壶断电。”
那时邵明曜才能确定,电话另一头的人一直在听着电话里的动静。
他的翻书声,写字声,做对题捏的响指,做错时的叹气,起来活动走路,烧水,沸腾,吃面,洗手……
那人从不回应,但确实一直在听。
整整五年,林晃只对他说过这么一句话。
但也够了。
林晃扭过头,透过窗子,看着灶台上的烧水壶。
现在的水壶电路都有熔断机制,一直插着电也很安全,陈亦司平时也不拔。但上回他的手被自行车链划伤,邵明曜送他回家,烧完水后还是自然而然地拔了电源。
那个小小的动作让他很有安全感。
林晃捏紧了老手机,“邵明曜。”
他垂眸看了一会儿地面,视线又飘到围墙去,低声说:“我被噩梦惊醒过好多回。”
“但我没给陈亦司打过电话。”
学霸推断错误,陈亦司不了解他的事可有很多呢。
比如蝴蝶和烧瓶,比如小狗玩偶的由来,比如那些上蹿下跳乱七八糟的安慰,都发生在那个短暂却漫长的、他毕生恐惧和酸涩在沉默中爆发的夏天。
小姑和陈亦司都觉得他是平和的孩子。
陈亦司说他连打架都透着一股子仁义和温吞。
从头到尾,也只有邵明曜一口咬定他暴戾尖锐、浑身上下长满心眼子。
林晃叹了一口气。
“陈亦司见到的,是已经好了的我。”
作者有话说:
【小剧场-29】
呆蛋扔掉手机,大字型瘫倒在床。
尽力了。
它手脚在床上划了划。
很努力回答明蛋十万个为什么了。
要是听不懂就把它砸烂。
第30章 |“不上大学,上哪?”
林晃睡醒时, 阳光撒满被子,小狗凌乱地栽在脚边。
他脑子里灌了一通浆糊,对着屏幕上硕大的“13:20”发懵。
陈亦司倚在门口哈欠连天, “有饭没?”
林晃回头, 缓缓用眼神扔出一个问号。
“我刚回来。”陈亦司捣了捣一头乱发, 转身往他的屋子去,“给我整点吃的啊。”
说什么梦话。
林晃捞过小狗捏了两下, 昨晚的记忆终于回笼。
——邵明曜最后把狗给他扔回来了,特冷酷地说了句,“都祸害成这样了还好意思还我, 自己留着吧。”
挺好, 他其实也不是很想还。
装一下而已。
林晃拾掇好自己, 刚走出门, 陈亦司又喊了一声,“吃啥?你不做饭啊?”
林晃拳头紧了,“我要上学。”
“上学, 上啥学。”陈亦司纳闷地嘟囔两声,然后才想起来似的,“都睡到这个点了, 你还去啊。”
林晃懒得理他。
推开院门,秋风往身上一扑, 他也有点饿。
隔壁,邵松柏的声音混着饭香一起从门缝里漏出来。
林晃没控制住脚, 往旁边挪了两步。
邵家院里的桌上摆了午饭, 有肉香, 北灰在桌子底下, 但尾巴尖却指着地, 小狗严肃地盯着邵松柏。
“韵绮,和我老头子讲话就坦诚点吧。你那些究竟是醉话,还是借酒吐真言?”
邵松柏在讲电话,老头眉心紧蹙,眸光凝厉,是林晃没见过的凶煞气。
“不需要回忆说了什么,再说,你是真的不记得吗?”
“没必要,是道歉还是拿捏他,你自己清楚。”
电话里不知说了什么,邵松柏忽然拍了桌子。
“我不算是你公公,但我作为邵明曜的家长要求你,离我孙子远点,不然我对你不客气!”
北灰喉咙里溢出呜噜呜噜的怒音,邵松柏伸手在它头上一指,它又压下嗓门。
邵松柏嘲道:“他是被教养得很好,但不归你,也不归泽远。明曜靠自个儿能长成今天这样,是我邵家祖上积德。”
“叶韵绮你记着,他是不是个男人,有多少担当都和你无关。我不管你把他当什么,他在我这,先是个孩子。”
邵松柏挂了电话,扬手把手机怒拍在桌。
北灰气都不敢喘了,试探着挨了挨他的裤腿,见他不恼火,才慢动作歪倒靠在他脚背上。
林晃正打算无声离开,邵松柏一回身,隔着门缝和他撞了个对视。
林晃:“……爷……早。”
邵松柏神情惊讶,而后手伸下去,狠狠摁了一把狗头。
“又把门拱开了是吧。”
林晃突然发现爷爷和邵明曜的说话方式很像。
他们都喜欢在讨伐对方的句末加个语气词——“是吧”。
别人加“是吧”会让人觉得语气软和,但这爷孙俩一般用来增强威胁感。
邵明曜那些威胁一下子灌回脑子。
跑是吧。
耍心眼是吧。
电话能接,短信不能回是吧。
知道自己要挨揍,是吧。
“又溜号,是吧。”邵松柏拉开了院门,“你这孩子,早什么早?这都下午了,你怎么又不上学?”
怎么还带兴师问罪的啊。
林晃懵了一下,从小到大,可从没人质问过他为什么不上学。
他拎了拎书包示意,“正要去上。”
书包太空了,没收住劲,差点抡爷脸上。
林晃动了下脚尖,“对不起爷。”
邵松柏摆手,退开两步,又叹一声,“晃晃昨晚陪着明曜了?”
“没啊。”林晃耳朵尖微动,“他咋了?”
“没陪就算了。”邵松柏意味深长地看着他,“也没听见爷爷刚才打电话吧?”
听没听见呢。
林晃耷下眼睛看着脚边瘪瘪的书包。
“没听见,是吧。”邵松柏又问。
熟悉的句式。
林晃抬头,往院里桌上瞄了一眼。
“我得想想。”林晃说,“爷,您中午吃啥?”
*
胡萝卜炖羊肉一大盆,配两只洒满芝麻的脆皮馕。
林晃吃饱把嘴一抹,戴好口罩,从换水房出来。
邵明曜刚从办公室领了卷子,扫一眼他手上拎的东西,把人叫住。
“拿我家饭盒干什么?”
林晃瞥他一眼,“这我家的。”
邵明曜皱眉看着,不锈钢圆盒,一个拎手两个耳朵,就是他家的。
林晃纳闷,“货架上的不都长这样吗?”
他说着从兜里摸了张海贼王不干胶出来,往饭盒上一摁,“这是陈亦司刚从超市买的。”
邵明曜立即收回视线,神情转淡,“哦,他做的什么?”
“胡萝卜炖羊肉。”
“这么荤的菜都闻不着香味。”邵明曜嘴角一撇,“我爷也会炖,下次让爷炖给你吃。”
林晃点头,郑重道:“行。”
刚回教室趴下没一会儿,邵明曜又从后门进来,扔在桌上两页纸。
“给你的。”
林晃挣扎着坐起身,人已经走了。
他皱眉翻了翻,纸上一堆看不懂的公式。
这不会是昨晚陪邵明曜熬夜的“报酬”吧……
学霸回礼都回得一股学牲味。
林晃把两页纸往脸底下一垫,接着睡了。
晚自习,吴丽霞又来讲了一遍期中考分班的事,这次是全校同步,林晃回头看,邵明曜他们班主任也在讲着,高三一班的人都挺紧张,只有邵明曜还低头刷题。
钱佳扭过身子,“林晃,为什么不加我好友?你就那么不想和我做朋友?”
林晃瞟她一眼,“你不是要去尖子班么。”
钱佳反问:“我要是不去尖子班,你就能和我做朋友了吗?”
也够呛。林晃想。
但至少不是绝对不可能吧。
“没必要。”他最终还是这句话。
晚上放学,林晃和陈亦司终于一起坐在院里,陈亦司把三个场地的资料铺平列出来,优势利弊分析清楚,让林晃挑。
林晃挑中的地方在老城区,一个独立的集装箱式场馆,面积很大,但租金贵,交通也不便。
陈亦司犹豫了,这个原本是他最先排除的。
“打拳和吃蛋糕不一样,和健身也不一样。顾客都愿意挑在周末,带上装备,开车跑远点,泡上一天,发泄爽。”林晃拨拉着碗里的面条,低头说着:“所以远是优势,有仪式感。场地大,就能把淋浴区搞好点。边上还有好几家地道菜馆,鱼头泡饼,羊排,牛肉锅,都是练后餐的好选择。反正如果是我,我愿意去。”
陈亦司思忖了一会儿,“但这个租金实在太操蛋了,这地儿还空,首次放租,什么都要新布置。”
林晃用筷子插进坨了的面条里,搅搅搅,“差多少啊?”
陈亦司合计了半天,说了个数。
林晃“哦”了声,“我帮你凑。”
“嘿。”陈亦司伸手过来在他头上摁一把,“小崽子,翅膀硬了。”
林晃皱眉躲开,不让他弄。
陈亦司瞟一眼他碗里,“吃啊,怎么不吃?”
林晃道:“想吐。”
陈亦司皱眉回忆,“你最近怎么总想吐?是不是病了?”
林晃耷拉着脑袋摇了摇,“没,可能是之前好的吃多了。”
“什么好的?”
院门突然被推开了。
邵明曜放学回来,抓着个麦当劳纸袋子,连带两张纸往桌上一丢,“新的。”
林晃探头一看,还是密密麻麻的公式,他伸手绕过那两张纸,把麦当劳抓了过来。
汉堡搭在鼻子上,隔着两层油纸和口罩,牛肉和芝士味还是很香。
邵明曜朝他伸手,“那两张呢?”
林晃一头雾水,“什么两张?”
“下午给你的两张。”
林晃说:“没带回来啊。”
“哦。”邵明曜顿了顿,“那明天找你拿。”
闹了半天,学霸送人笔记还是个借阅制。
林晃想说以后别给了,但邵明曜已经走了。
隔着墙,他听见邵明曜朝屋里头喊——“爷,咱家以前那个不锈钢饭盒还在吗?”
林晃拆汉堡的手一顿。
邵松柏语气从容,“早扔了,都洗不出来了。”
邵明曜“哦”了一声,“中午炖的什么肉啊?不是说要给我留夜宵吗?”
“没留住。”邵松柏说,“狗都吃了。”
邵明曜给北灰训了一顿,骂它是猪。
陈亦司听着热闹,乐呵地说:“大户人家是不一样啊,狗都比咱俩吃的好。”
林晃掀眼瞅瞅他,“比你吃的好。”
“什么意思?”
“没意思。”林晃把碗一推,“不饿,不吃了。”
陈亦司皱眉,“那你把麦当劳也放下。”
林晃背对着陈亦司往屋里走,边走边拆开汉堡,“明天带回学校还给邵明曜。”
“哦……”陈亦司在后头抻着脖子问,“三轮比赛的命题下了吗?”
林晃啃一口汉堡,囫囵扔下一个字,“酒。”
院里,陈亦司慢悠悠地“啧”了一声,“酒啊,那不是你们店特长吗。”
特长算不上,只是店里有三款常驻甜品都用到了酒,均沿袭自从前的眠蝶。
每个甜品师都有自己擅长的元素,有人是巧克力,有人是芝士,或某种水果,唯独少有人在酒上下功夫。
酒很难用,非常容易出错。
但却是庄心眠的天赋。
第二天下午课间,林晃睡得正香,又被邵明曜薅起来了。
摆在他面前的又是全新的两页纸。
“到底还有多少?”林晃困得睁不开眼,“别给我了,我不看。”
邵明曜朝他伸手,“昨晚的呢?”
林晃抓起书包倒过来晃了晃,“没带来。”
邵明曜抿了下唇,似在压抑不悦。
“那昨天下午的。”
“昨天下午的有。”林晃手伸进书桌堂里摸,“等着啊。”
邵明曜这才松了眉。
但等林晃把昨天下午的掏出来,他眉毛又皱在一起了。
他把两页纸放回林晃面前,手指点了点,“没写,还是都不会?”
原本小声嗡嗡的左邻右舍突然都消音了。
某人不高兴时的气场很难被忽略。
林晃纳闷,“写什么啊?”
邵明曜手往纸上一点,“题。”
“……?”
林晃这才仔细看了眼那些密密麻麻的天书。
行列之间竟然还有括号和横线。
原来不是两页单纯的笔记,还有他发挥的空间。
林晃终于反应过来了,“你不会是给我出了三套卷子吧?”
邵明曜深吸一口气,“白天一套晚上一套。先按这个节奏来,不难为你。”
林晃消化了半天这句话。
他一个脑袋十个懵,把新的旧的四页纸并在一起看了半天。
“期中考会分班,林晃。”邵明曜说,“不进尖子班,也总能往前挪挪吧。”
挪不挪的,有什么必要么。
林晃琢磨着,邵明曜应该是不知道他压根没想上大学,混个高中毕业就回去全心全意开店了。
正要开口拒绝,一抬头,却见到邵明曜紧抿的唇。
邵明曜不高兴时,下颌线和唇线都会绷得很紧。
林晃把到嘴边的话咽下去了,放空了半天,又拈起一张纸扫了两眼。
他无力道:“可我不会你们高三数学啊。”
他的委婉并没有让邵明曜表情更松动。
“这是高二物理。”邵明曜说。
林晃:“……”
邵明曜低叹了口气,把四张卷子收回来,“我晚上去你家。”
“哦。”林晃顿了顿,“啊?”
人走了。
钱佳立刻靠回来,“我突然不想分班了。失去这些有滋有味的小八卦,我可怎么活啊。”
林晃掀眼瞟了她一眼,把桌子往后拽了下。
是啊,可怎么活啊。
晚上,林晃趴在自己那张桌子上,生无可恋地看着面前的卷子。
钢笔字力透纸背,连数字都写得潇洒飘逸。
邵明曜透过镜片注视着他,笔尖点一点括号,“选什么?”
林晃有气无力,“C。”
嘶。
被钢笔敲头了。
他捂着脑袋愤懑地瞪着邵明曜。
邵明曜语气很冷,“刚才说了三遍,要注意不等号方向。”
林晃又躺倒,“A。”
邵明曜放下笔起身。
“B,B,B。”林晃坐直,拔开他的钢笔龙飞凤舞地写下一个B,“行了吧。”
邵明曜居高临下斜睨着他,“怎么来的?”
林晃扯过一张草稿纸,把题干那一长串不等式抄下来,来来回回一通胡乱折腾,一推,“就这样。”
邵明曜拿起纸扫了一眼,放下。
林晃捂住了头。
“这一步错了。”邵明曜说。
林晃:“嗯?”
邵明曜又坐下,拿过被他甩开的钢笔,把他挪错的项从不等号右边挪回来,“这里要构造问题中的数量关系,两边同时做平方后减原式,这个思路很好,但这里不等号方向错了……”
邵明曜讲了一遍,朝林晃一瞟,“发什么愣?”
林晃回过神,“啊?”
“再讲一遍。”邵明曜用钢笔在他手背上敲了敲,“听着点。”
“……哦……”
陈亦司在院里啃梨,乐个不停,叨咕着:“学得跟真的似的。”
前两天的没看,但晚上这套题似乎简单不少,林晃还真能听懂一部分。
邵明曜今天没上自己加量的晚自习,还逃了一节高三统一的,和他花两小时磨完了一张数学卷。
邵明曜起身收拾书包,“明天物理。”
林晃有气无力,“还来啊?”
邵明曜质问道:“你学一天,和不学有什么区别?”
林晃真诚作答:“我学十天,和不学也没区别。”
“当然。”邵明曜点头,“所以要一直学,学到高考。”
“?”
不是,疯了吧。
林晃呆了半天,“不是到期中分班考吗?”
“当然不是。”邵明曜神情严肃,“高中过去一半了,你现在不追,就真没大学上了。”
院里,陈亦司呱滋呱滋地啃着梨,插嘴道:“他本来也不上大学。”
邵明曜手指在桌上一顿,看着林晃,“不上大学,上哪?”
林晃缓缓坐直腰,视线落回到桌面上。
半晌,有些烦躁地别开头。
“你管呢。”
嘶。
又被敲头了。
这次不是钢笔,邵明曜屈起食指,用指关节敲了他。
比钢笔敲得重。
“好好说话。”邵明曜警告般地道。
烦啊。
林晃说,“开店啊。”
陈亦司在院里点头附和:“没错,把它做得更强更大,赚多多的银子,招来无数的网红……”
“真这么想?”邵明曜坐回林晃身边,确认地看着他的眼睛。
林晃依旧盯着桌面,手指拨拉着那些卷边的习题纸。
半晌,“嗯”了一声。
“开店和上大学不冲突。”邵明曜说,“你能一边异地上高中一边开店,为什么不能上四年大学?”
“没必要。”林晃终归还是不耐烦了,“我姑没要求我考大学,能好好活着,没病没灾,饿不死就行了。”
邵明曜听着,“那你自己呢?”
“什么自己。”
“你自己也这么想?”邵明曜起身说,“你现在的成绩太差了,明明可以做得更好,也用不着付出多大努力,稍微使把劲就能提一大截。”
林晃别开头看着窗外,“对开店没用。”
“开店是开店,继承母业很好,但不妨碍你去看到更多东西。”邵明曜说,“开店又不是造航母,中途花几年探索点别的,不会让你一败涂地。”
林晃愣了下。
邵明曜大手在他头上一按,“回了。”
邵明曜拎着书包路过陈亦司,陈亦司冲他比大拇指,“天之骄子觉悟就是高。但咱家崽真不图那个,也没人指望他出人头地,蛋糕店开好了不少赚,他自己也轻松自在。”
邵明曜顿步,垂眸斜他一眼。
“你是林晃?”
“嘿。”陈亦司看着他的背影乐,“这狼崽子确实凶哈,劲儿劲儿的,老子还挺中意——崽?嘿?”他冲林晃挥手,“发什么呆啊?”
林晃回神,无言地看着他。
陈亦司怜爱了,“学迷糊了吧,我给你煮个脑花面补补?”
“……不吃。”
林晃面无表情地拾掇起桌上的卷子,“想吐。”
莫名其妙多花了一个来小时整理那些笔记。
洗漱完上床,林晃困得迷迷瞪瞪,连短视频都不想刷了,手机一扔就想睡。
邵明曜的微信却在这时进来了。
上一条微信已经是很久前的。
邵明曜似乎看清林晃依旧不习惯回消息,平时大多打电话,或者推门而入。
这一次,他发了张照片。
是当年那只玻璃烧瓶。
在台灯下拍的,举着手机的手影投在烧瓶上,轮廓模模糊糊,像一团蝴蝶。
林晃困意散了,在黑暗中捧着手机看了半天。
【没话说:什么意思?】
邵明曜未回。
作者有话说:
【小剧场-30】
呆蛋冷脸看着明蛋。
放下我的糖罐。
明蛋动作一顿,吃块糖而已。
放下。呆蛋说。
明蛋纳闷:怎么突然不高兴?
呆蛋盯着它:你为什么不回我消息?
明蛋回忆了一会儿:我是给你留下思考的空间。
放什么蛋屁。
呆蛋冷脸转身就走:再也不给你发了。
****
只许呆蛋放火,不许明蛋点灯。
指指点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