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策
苏陌虚虚撑着书案。
烛光在他眼底跳跃, 月色被燃成一缕青烟。
他的腰却被裴寻芳圈着,如瀑墨发垂在身后,在裴寻芳的抚弄下流淌着光泽。
指尖的痒意萦上心头,有一种莫明的舒爽。
“掌印。”苏陌半眼开眼看他, 眼尾带着一抹嗔怒与艳色, “手指已?经干净了。”
裴寻芳似有不满,含得?更深了, 在苏陌的指根处咬了一口。
苏陌吃疼蹙眉。
他没想到, 人前呼风唤雨的司礼监掌印,此刻会这副模样在自己?面前。
这才见第几次面呐?
苏陌从不恶意?践踏他人的真心, 就?如傅荣那般, 苏陌表面疏离着,内心还?是珍惜他对季清川的一片真心,故而有意?引导他脱离原书设定的束缚。
可如裴寻芳这般的老狐狸, 苏陌却把不住他有几分真,几分假。
驯一只?小奶狗容易,可是驯一只?千年老狐狸,岂是那么容易?
苏陌不敢掉以?轻心。
而于他自己?而言,是绝对不会将亲一次当做什么了不起的大事的。@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如此想罢, 苏陌轻飘飘道:“甜头都尝过了, 掌印给我什么回报?”
言下之意?, 根本就?不必把刚才的亲吻当作一回事。
交易而已?。
一次交易,一口甜头, 不是么?
停在腰间的炙热灌入凉夜的风,裴寻芳松开了苏陌。
他抬起凤眸, 于夜色中幽幽看过来,沉声道:“公子醉了。
“我没醉。”苏陌趁机挣脱, 如鱼儿般滑下书案,仰起脸,说悄悄话?一般说道,“我邀请了李长薄。”
裴寻芳嘴唇抽动了一下,哑声道:“我知?道。”
身体的不适让苏陌浑身长满了刺,他一字一字说道:“我、要、他、死。”
像最纯真的儿童,说着最狠厉的话?。
“这不容易。”裴寻芳的目光流连于苏陌樱红的唇瓣间。
他知?道,少年此刻的模样,才是他真实的样子。
他喜欢他亮出利爪的嚣张模样,而不是像过去那样假模假式地装弱。
让裴寻芳不爽的是,他心里的野兽仍在咆哮,他的身体被唤起了一种难以?言状的渴望,可眼前这个人又是怎么做到如此云淡风轻的?
他当真,一点也不介意?吗?
这场游戏才刚刚开始,裴寻芳还?不能?让自己?原形毕露。
裴寻芳不得?不后退一些,以?掩盖衣袍底下快要遮挡不住的的涌动,他问道:“公子不是说时候未到吗?”
“我改变主意?了。”苏陌嘴角笑着,眼中却没什么情绪,“我不光要他死,还?要他失去一切,受万人唾弃。”
“公子想怎么做?”裴寻芳猜苏陌一定在计划一个危险游戏,他身上有一种不管不顾的狠劲,他未将敌人放在眼里,也从未将他自己?放在眼里,裴寻芳担心他会将自己?当作祭品一般贡出去。
“掌印如此问,是想继续同?我合作么?”苏陌抚上裴寻芳的衣襟。
玉葱般的手指在那月白色的蟒袍上揪出了些褶皱,映在裴寻芳眼里,像月下弄影的软剑,看似绕指柔,实则力有千钧。
“只?是不知?,我还?能?不能?信任掌印?”苏陌道。
裴寻芳强压下将这人重新摁回书案的冲动,他吸了口气,道:“我说过,公子可以?信我,这话?永远作数。”
“哦?”苏陌不屑般嗤笑了一声,反而松开手,转过身,不再理他了。
裴寻芳有些急了。
他瞅着苏陌细白的后颈,还?有他耳垂上那个细小的耳洞,暖黄的烛光照在他耳廓上,透着诱人的血色……他娘的,真想看看他戴耳坠子的模样。
“没有我,这件事,公子办不到。”裴寻芳咬着牙说道。
“那可不一定。”苏陌侧过脸瞥他一眼,“掌印不是说过,我最大的筹码是我自己?吗?”
裴寻芳后悔死了,他千不该万不该说那些话?,他说道:“公子也说过,以?身诱敌是下下策。”
“谁说我要以?身诱敌了?”苏陌歪着头定定看了裴寻芳几秒,尔后另挑了一支羊毫笔,舔着笔尖,道,“李长薄有多变态,想必掌印也看出来了。”
裴寻芳眉头一皱,变态?
“他想将我弄去天宁寺的计划泡汤了,现在又打?弁钗礼的主意?,既然他那么有诚意?,那我便帮他一把。”苏陌用那支笔沾了桌上残墨,牵起裴寻芳的手,在他掌心一笔一划写了四个字。
笔触之下,痒若蚁噬。
而那四字灵动劲瘦,锋如兰竹,纤弱中藏着常人难及的力量,就?如苏陌其人一般。
“请君入瓮?”
“没错,请君入瓮。”苏陌抬眸,“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那便是上策。”
虽然同?裴寻芳预料的有所不同?,但季清川明显是在以?自己?作赌注。
他太?冒险了。
裴寻芳骨子里偏好有疯劲的人,可是这个人如果是季清川,那滋味就?不对了。
换作平时,他该饶有兴致地同?季清川商议如何请君入瓮,可见鬼的是,他冒出的第一个念头竟然是阻止他。
裴寻芳被自己?这念头惊到了。说到底,他与季清川之间,不过是一场交易,就?这件事而言,季清川会不会同?他合作尚且不好说,谈何阻止?
他捏紧指上的墨玉螭纹韘,他现下急需一个理由,一个超出于现有关系之外的、可以?干预季清川的理由。
“或许还?有别?的办法。”裴寻芳说道。
“我差点被他不声不响弄进天宁寺,”苏陌眼中忽而冒出杀意?,将笔一扔,“掌印,被脱掉裤子摁在床上的不是你!”
笔落在书案上,上好的玛瑙材质发出叮的一声脆响。
裴寻芳心中如有巨石沉潭。
那种不真实感又冒出来了,裴寻芳看着那张妍丽而倔强的脸。
他向来鲜少做梦,可昨晚他梦见了季清川。
梦里的季清川穿着一身他没见过的舞衣,哭得?很绝望,他哭花了红妆,哭乱了发髻,凌乱的发丝沾在他潮湿的眼尾,他仓惶地奔向他,哭着求救,他说掌印你可不可以?帮帮我?
裴寻芳认出了他,想要拉他一把,可是一晃眼,季清川如一只?破碎的风筝,坠了下去。
朱红宫墙下,季清川躺在血色中,梨花沾了红落了他满身,就?连耳侧的白玉耳坠子,也染了刺目的红。
裴寻芳被惊醒。
他认识的季清川绝不会傻到从宫墙上跳下,他认识的这个季清川昨儿还?凶巴巴地赶他下马车,还?狠辣辣地骂他、让他的人滚。
可是,那个梦太?过真实,季清川哭着求他的模样,就?像曾经发生过一样。
裴寻芳不想看到季清川变成那个可怜模样,那么伤心那么无助。
永远都不想。
“若掌印觉得?不合适,就?请回吧。”苏陌冷脸赶人,“道不同?不相为谋。”
裴寻芳拉住他的手腕子:“可以?。但我有一个条件。”
苏陌回眸睨他。
裴寻芳说道:“公子必须按时将秦老开的药喝了。其它一概皆应公子所求。”
苏陌看着他脸上少有的较真,还?有那些沾得?乱七.八糟的墨渍,嗔道:“那药很苦的,可否劳烦掌印再去向秦老求一个新配方,调一下口味?”
“秦老已?经离开帝城了,我托他南下去寻找那位怪医白衣安吉了。”裴寻芳似乎憋着一股劲,“公子怕苦,我给公子带糖吃。”
苏陌静静看了他几秒,噗嗤笑了。
裴寻芳被他笑得?心尖发痒,正要问他笑什么,却见苏陌从袖中摸出块帕子,扶着他的腰带,要来为他擦脸。
“掌印脸脏了。”
陡然的靠近让裴寻芳汗毛立起,他身上的劲还?没过,立马后退半步,与此同?时,他意?识到自己?的脸这会该是怎么个狼狈样。
他当即夺过苏陌手中的帕子,匆匆忙忙丢下句“借用一下”,便冲进了湢室。
由于太?着急,还?绊倒了地上的一个钧釉紫胎画缸。
苏陌心疼那被撞得?满地转的画缸,皱了皱眉,随即笑得?更开心了。
姓裴的素来喜洁,身上容不得?一点污渍,他这会看到自己?的模样,一定想死的心都有了吧。
苏陌忽而觉出点不一样的趣味。@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果然,饶他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掌印,丢起人来,都一样一样的。
苏陌从书架的封罐中取出今年新制的清明茶,用茶匙拨出少许,倒入茶壶中。
湢室里传来淅淅沥沥的水声,茶壶咕噜咕噜叫唤着,苏陌心下疑惑,这人不会是在冲凉吧,用冷水?不冷吗?
热汽呼在苏陌脸上,苏陌这才迟来地感觉到脸上的一点烧意?。
半壶清茶入肚,书也翻了半本,苏陌已?昏昏欲睡,忽觉手里的茶被人夺了去。
“公子体弱,深夜不宜饮茶。”裴寻芳低哑的声音从头顶传来。
苏陌正要问他怎么这么久,却见裴寻芳黑着脸不说话?,水珠挂了满脸,望着苏陌的凤眸还?飘了点异样的红。
苏陌问道:“怎么不擦擦脸,我的帕子呢?”
裴寻芳眼神闪躲着,转移话?题道:“方才公子还?未讲完,怎么个请君入瓮法?”
苏陌揉揉眉心,合了书,往对面一指,道:“掌印请坐。”
裴寻芳负气般坐下,苏陌有些莫明其妙。他也未多想,以?食指沾了杯中茶水,在那案几上画出一个大大的圆柱状物体。
“这是什么?”裴寻芳望着这位灵魂画手,发出灵魂一问。
苏陌叹了口气,道:“请将就?一下,权且将它当作一个大瓮。”
他说着,又沾了茶水,在那大瓮一侧画下四级阶梯。
裴寻芳挨着他的肩,只?听苏陌说道:“现在我们来看看,如何将李长薄这个人渣请进这座大瓮中。”
这是裴寻芳第二次听苏陌说李长薄是个人渣。
“目前来看,李长薄在朝中地位稳定,嘉延帝对他也算偏爱,民间对他这个太?子也是赞誉有加,他的人生看似顺风顺水,而我,要让他尝尝失去这一切的滋味。”
苏陌显然有些精力不济了,他一边摁着太?阳穴,一边说道:“揭帖事件后,太?子反对党积怨颇深,一个个虎视眈眈等着抓李长薄的小辫子;嘉延帝在朝臣面前看重李长薄,而私下却对四皇子更为亲厚,李长薄应该早已?有了危机感;而那群严厉的东宫辅臣,一个个都是牙尖嘴利的谏臣,李长薄稍有行差踏错,便会遭到他们口诛笔伐,李长薄苦他们久矣……”
裴寻芳眸光落在苏陌纤如嫩荑的手指上,他忽而起身,拿开苏陌的手。
苏陌抬眸看他,裴寻芳道:“我来为公子按跷。”
苏陌倒也没有拒绝。
裴寻芳一边心猿意?马按着,一边疑惑,季清川怎会对李长薄的境况如此了解,就?连嘉延帝的偏爱、辅臣的严苛这种私事,他也一清二楚?
只?听苏陌继续说道:“李长薄看似风光,实则危机四伏,那大庸皇宫里,唯一疼他的,大概只?有太?后一人,但太?后最看重人品出身,若她知?晓李长薄的真实出身及本性?,想让她厌弃李长薄也不难。”
“之前的三步,都只?是小试牛刀,这一次,我们要动真格的了。”
裴寻芳心下虽疑惑,但思路却已?不自觉跟着苏陌走。
“这听起来好像很难,但究其根本,就?是一点,欲望是人类罪恶的根源。”
“若李长薄心中无妄念,那么这些方法或许根本动不了他,但若他心存恶欲,那他必定一步一步踏入我为他划定的深渊。”
苏陌说到这里时,忽觉心口一记闷痛。
属于季清川的这颗心脏倏地抽疼起来,是这个角色本能?的意?识在作祟!
苏陌瞬间脸色煞白,指尖在案几上抠出一道痕迹。
“公子怎么了?”裴寻芳很快察觉到。
“无事。”苏陌深吸了口气,心中暗道季清川你能?不能?有点出息。苏陌复又在那座大瓮脚下的第一级阶梯上画下一把大叉,说道:“第一步,我要让李长薄顺利赢得?弁钗礼,掌印得?帮我。”
虽然早有预感,可听到他亲口说出来,裴寻芳还?是耳中一炸。
方才亲吻他的触感还?在,可现在,这人却在计划向另一个人投怀送抱,裴寻芳还?得?帮他?
凭什么?
过去裴寻芳很乐意?背地里玩些阴招,可是现在,他更愿意?派人直接去将李长薄给砍了。
“赢得?之后呢,这弁钗礼公子准备如何应付?”裴寻芳轻按着苏陌的太?阳穴,语气不虞道,“据我所知?,伶人弁钗礼择良主,类同?寻找终身伴侣,赢得?弁钗礼的人,便是伶人一生名正言顺的金主。”
“公子不会真的准备同?他……”@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想什么呢?当然不会!我自有办法。”苏陌瞥了眼裴寻芳,嗔怒道,“而且,我又岂会一辈子呆在这不夜宫做一个伶人?”
“只?要李长薄敢来弁钗礼,我就?敢让他为此付出代价!”
裴寻芳从苏陌眼中看出狠绝与信心,他相信季清川早有谋划,可是光想到季清川会在弁钗礼那一天穿上盛装、迎接李长薄的到来,裴寻芳就?没来由的窝火。
“嘉延帝与太?后那边,就?有劳掌印了,务必让整个朝堂乃至后宫都知?道,当朝太?子李长薄做了什么荒唐事。”
那就?无异于向全?天下昭告季清川与李长薄的关系。
裴寻芳心中的不满终于遮掩不住,他按住苏陌的肩,贴在苏陌耳后阴阳怪气说道:“公子何必如此大费周章,咱家替公子杀了他,如何?”
苏陌扬起眼尾,斜斜觑了他一会,而后笑出了声。
裴寻芳不懂他为什么要笑。
还?笑得?像只?招人的小狸奴。
但见苏陌掀起鸦羽般的睫毛,人畜无害问道:“掌印,吃醋了?”
计较
裴寻芳的词典里, 从来没有捻酸吃醋这种幼稚的小儿行径。
他只是觉得这法子太绕了而已。
可苏陌笑得更坏了,他幸灾乐祸道:“我提醒过的,掌印不该轻易吻我。”
他说得那样轻巧,又那样?没心没肺。
裴寻芳看着苏陌唇角的弧度, 满脑子全是与他唇舌交缠时的迷醉, 就连带这墨香、茶香还?有屋里的梨花香,都成了迷醉里的一部分?。
它们反复刺激着裴寻芳, 诱惑着他靠近那位罪魁祸首。
裴寻芳语气恨恨的:“公子如此游刃有余, 看来是深谙此道。”
苏陌对接吻这件事没什么经验,也不甚感兴趣, 但他对接吻能刺激到裴寻芳这件事情挺感兴趣。
就算是清心寡欲、原书全无感情线的的掌印, 也抵不住写书人的亲密接触么?
苏陌仿若发现了新大陆。
所以,越是亲密,写书人身上的精神力就越有效用, 甚至不用刻意实施控制术就能影响到对方,是吗?
看来,以后可以换着花样?试试。
苏陌重新取了只素白玛瑙盏,倒入新茶,递于裴寻芳, 道:“壁立千仞, 无欲则刚, 掌印这样?的人,就应该做无懈可击的利刃。”
茶盏中荡漾着月色, 却不及苏陌眼中水色十?分?之一。
“在公子眼里,咱家?就只是杀人的刀么?”裴寻芳道, “李长薄、安阳王、沈子承、傅荣,他们在公子眼里又是什么角色?公子这双手, 究竟还?握着多少棋子?”
苏陌听他提到“角色”二字,眉微微一蹙:“掌印不都一清二楚吗?”
“咱家?原以为,公子身陷囹圄,无路可走时向我求助,如今看来,是我低估公子了。公子下得一手好棋,棋风诡异,排兵布局,游刃有余……只是不知,公子又是拿什么与他们交易的?”
苏陌闻言一嗤,也不给裴寻芳茶喝了,仰起脖子自己?一口饮了个?尽,隐隐含着怒,道:“掌印猜。”
裴寻芳指下劲儿加重:“公子长于不夜宫,从何处习得如此绝艺?”
“不过是乐坊伶人游走于客人间的营生伎俩罢了,上不得台面。”苏陌垂着眸子,语调渐冷,黑黑密密的睫毛遮着双眼,也掩了他眼底情绪。
“伶人虽表面风光,但在大庸户籍制度中是个?什么东西?,掌印比我清楚,不过随意买卖、供人玩乐的物品罢了。若不主动出?击,请问我是该乖乖让李长薄睡了我,还?是该乖乖做沈子承的情人?掌印教教我。”
眼前的少年尚未及冠,分?明长了个?不谙世事的谪仙模样?,却又有着常人难及的心思与算计,西?施貌,比干心,更可恶的是,他总是清清冷冷站在高处,嘲笑着世人的庸俗与笨拙。
裴寻芳鼻翼翕张着:“公子如今不是一个?人,有些事,可以交由?我来处理。”
苏陌眨着双无辜的大眼睛,说道:“掌印日?理万机,有空管这些小事?”
“公子的事,无小事。”
苏陌睫毛颤了颤,抿着唇不说话,直将裴寻芳看得心口的热浪一阵又一阵。
俄顷,苏陌说道:“我今日?被三个?稳婆折腾了半日?,身上很?不舒服,心情也不好,这些事掌印也能管?”
裴寻芳知道男子验身是怎么个?验法,宫里时常闹出?些蝇营狗苟之事,少不得就会?用这法子判一判。
过去裴寻芳并?不觉得有何不妥,可如今这事发生在季清川身上,就显得格外?扎眼了。
“公子若想让我管,便自然能管。”裴寻芳道。
“沈子承已同官府打通了赎我的路子,府外?的私宅都购置好了,公孙琢为赢得弁钗礼邀了四人串通竞买,未央坊憋着股劲儿要在弁钗礼那天砸场子,春三娘就盼着拿我卖个?好价钱,帝城里关于第?一名伶的传闻一个?比一个?不堪,画本、段子、艳词,让我根本无法在帝城公开露面……”
“这就是我所处的世界,”月光笼着窗下人,苏陌平静得出?奇,“诸如此类,掌印都能管?”
裴寻芳幽幽望着苏陌,没有答话。
苏陌敛了眉眼:“掌印不仅管不了,还?不信任我,三番五次试探我,这样?的掌印,我又怎敢坦诚以待、交付后背?”
“掌印怪我手握多枚棋子,那么请问,我若要掌印做我一人的刀,掌印又会?愿意吗?”
裴寻芳道:“公子不是一直都在将咱家?当刀使么?”
呵,原来他知道啊。
苏陌倒是笑了。
“咱家?一生刀口舔血,死于我刀下的人不知凡几。咱家?倒不介意做公子的刀。”裴寻芳移开苏陌身前的案几,而后自己?占据了那个?位置。
他凝眸望着苏陌,倾身靠近他,又拂开他的衣袖,将他的手从层层叠叠的衣袖中牵出?来。他勾着他的五指,插.入他指间,直至十?指交握。
他的手指温凉而有力,苏陌闻到了淡淡的檀香味。
“不过,咱家?可不屑做任人摆弄的棋子,”他目光灼灼道,“咱家?要做就做公子唯一的刀,与公子戮力同心,以谋天下,如何?”
他眼中的渴求带着热度,落在身上如有实质,苏陌感觉到了压迫感,皱眉道:“掌印高看我了,我长于脂粉间,胸无大志,腹无点墨,无意天下,更没有这个?能力。”
“可我怎么觉得,公子心中有丘壑,腹内有乾坤?”裴寻芳探寻的目光落入苏陌眼中。
他停了一瞬,又说道:“如公子所说,这乱治之下,不主动出?击便难以自全其身。以公子的出?身与才?学,又如何甘心被强压于泥沼中?”
“公子若答应了,那些觊觎公子的人,我自会?为公子料理;公子手中的棋子,我也可帮公子物尽其用;公子想做的事、想要的东西?,咱们都可以徐徐图之,一一拿下,这样?不好吗?”
“我唯一的要求便是,公子这双手,须得干干净净的,只属于我一人。”裴寻芳握紧了那纤纤玉指,仿若品玩着珍贵的私人物品,道,“那些狠毒肮脏的事,都必须交由?我来做,布阵点兵之事,也须得经由?我之手……公子这双手,只需握着我这一把刀。”
“这便是我的条件。”
烛火在两人之间跳动着。
一如裴寻芳眼中跳动的火焰。
这一瞬,苏陌面对的不是可以由?他肆意书写的笔下人。
而是,活生生的裴寻芳。
“公子若答应了,从此我便是公子一人的刀,为公子披荆斩棘,死而后已。”
苏陌感觉写书人的地位受到了威胁。
裴寻芳的这番话,完全超出?了苏陌的预料。
唯一的?那便是专属的、排他的、绝对信任的。
好比刀与鞘的关系,是一对一的。
苏陌并?没有同裴寻芳长期绑定的打算,更没有与笔下人发展成一对一关系的想法。
苏陌需要的不过是一个?标记着使用期限的战友,任务一完成,期限一到,大家?好聚好散。
苏陌不想答应。
答应了以后还?怎么跑路?依裴寻芳的狗脾性与手段,还?跑得掉吗?
苏陌有点骑虎难下了。
苏陌的迟疑让裴寻芳眼中的光渐渐由?亮转黑,由?黑转暗,随着沉默时间愈长,裴寻芳抓着苏陌的手也愈发用力。
他指上的墨玉螭纹韘,亦深深印入两人皮.肉间,硌得手疼。
“公子不愿意?”裴寻芳阴森森问道。
苏陌闪烁其词:“若我答应了,如果有一天……我是说如果,我与掌印在某件事情上意见相左,或者,我违背了承诺,会?怎样??”
“我劝公子最好别这么做,我这人眼里容不得沙子,一粒也不行。”
“可我与掌印在弁钗礼这件事情上就已经无法达成共识,他日?所谋皆是关系生死的大事,恐怕……恐怕很?难善果……”
裴寻芳眼色愈加冷:“说到底,还?是因为李长薄。”
“并?不是!我的意思是……”苏陌努力找着借口,“若要做到像掌印说的那样?,至少要彼此绝对信任、绝对认同,并?且目标一致、行动一致,事事以目标至上……而不该……不该像账房先生一般事事算账、斤斤计较……”
苏陌声音越说越小,因为裴寻芳的脸色肉眼可见的……黑下去了。
苏陌暗叫不好,这话摆明打了裴寻芳的脸。
果然,他脖颈上的青筋渐渐绷起,苏陌甚至听到了他捏紧拳头咯嘣咯嘣的声响。
这是真?被气到了呀。
要说撩拨裴寻芳,苏陌是不怕的,可若是真?的激怒了他,苏陌可是打不过的,那大拳头一拳过来,苏陌怕是得玩完。
苏陌心里犯了怵,起身道:“夜深了,我累了,有事明日?再议。”
裴寻芳却站在原处,一动未动。
苏陌也不管他,拂拂衣袖便要开溜,脚还?未落地,便被抓住了手腕。
苏陌无奈道:“掌……”
“印”字尚未出?声,忽觉天旋地转,五脏六腑俱颠倒过来,裴寻芳竟然将他直接扛到肩上,大步朝内室的床走去。
“你干什么!你放我下来!”苏陌踢打着他。苏陌从未被人如此扛在肩上过,这种扛法简直太羞耻了。
裴寻芳却箍紧了他乱蹬的双腿。
双腿不能再动,苏陌便拿拳头锤他,可才?锤了几下,便将自己?锤晕乎了,血液逆流,一晃一晃的,苏陌头晕目眩到想吐。
绮罗床帐被掀起又落下,烛火晃动间,帐上绣纹如流云划过,也将月色遮去了一半。
苏陌倒在衾被间。
裴寻芳长腿一跨,也跟着上了榻。
他支着双臂,将苏陌困在控制范围内,威胁道:“公子不是说咱家?像账房先生一样?斤斤计较吗?那今儿,咱就好好计较一番。”
他沉着脸,一把扯下苏陌的腰带,散开的腰带拂过苏陌的脸,苏陌还?未反应过来,双手已被裴寻芳用腰带捆住。
“你、你放开我!”苏陌脸色煞白,他没料到裴寻芳会?这么凶,他蹬着被子想踢裴寻芳,可又被他抓住了脚踝。
苏陌舌头打起了卷:“掌、掌印……有、有话好好说……”
裴寻芳一脸很?不好说话的模样?。
他抓着那只脚踝,慢悠悠扯掉那白绫夹袜,往后一扔。
“公子想怎么好好说?”骨节分?明的手指,在纤柔如玉削的足底,游离着。
忽而,他眼中闪过一道狠意,曲指在苏陌足底重重一击!
突如一道电流涌过整条腿,苏陌毫无防备,痛得双膝一曲,没忍住沉喛了一声。
裴寻芳睫毛也未眨一下,也不看苏陌,只是冷声道:“咱家?可以为公子招来安阳王,自然也能将安阳王给弄回临安去,公子信不信?”
手指在苏陌足底轻柔按揉着,找准穴位,又是狠狠一按。
苏陌还?没缓过劲,又一阵又疼又麻的刺疼感从足底直冲腰腹,苏陌当即缩着身子蜷成一团。
苏陌何曾受过这种惩罚,几乎就要破口大骂。
这人是魔鬼吗!他在做什么!
裴寻芳仍旧不看苏陌,继续道:“至于傅二,咱家?既然可以将他调去水师,自然也有办法让他不声不响命丧东海,公子要不要试一试?”
苏陌背上发起了汗,小腿止不住的抖,无奈双手被绑着动弹不得,他疼得眼中起了水汽,回眸恨恨看他,心里将裴寻芳骂了个?体无完肤,嘴上却只能服软:“请掌印……手下留情。”
“公子是为傅二求情,还?是为自己?求情?”裴寻芳乜眼看向苏陌,嘴角挂着似笑非笑的冷意。
苏陌闭了眼,恨自己?忘了姓裴的就是个?无耻妖魔。
而那个?无耻妖魔又端起了苏陌的另一只脚,慢条斯理地褪去罗袜,道:“纤纤玉笋裹轻云,公子生了一双美足。李长薄是不是碰过公子的脚,碰的哪一只?”
苏陌咬着唇不回应他,心中暗骂狗东西?。
“是这只吗?”裴寻芳的指尖从苏陌脚踝滑向足心,似把玩一件艺术品,他的力道时轻时重,如同偎红倚翠的风流客,深谙挑拨弄弦之道。
苏陌全身渗着汗,心里想着要如何要逃过此一劫时,足心处又突然被重重一叩。
这一下,苏陌没忍住出?了声,但觉一股腥甜伴随着沉吟声从喉间涌出?,苏陌哇的吐出?一口暗黑色的血痰来。
脑中嗡鸣作响,腹部亦猛得收缩着,苏陌惶惶不知何故,却觉心内郁结已久的闷痛松去了不少。
裴寻芳微不可察地吁了口气。
他没再逼问,而是迅速解开了束缚着苏陌手腕的腰带,端过苏陌的手,细细把起了脉息。
苏陌泪眼汪汪望向他,只想将他一脚踹下去,可是这会?,他却是动一动脚趾的力气也没有了。
“古有俞跗摸脚定天下,这案扤之术果有奇效,秦老?诚不欺我。”裴寻芳沉声道,他换过苏陌另一手又细细把了一会?,这才?眉头舒展,当他抬眸看向苏陌时,方才?的戾气与无情已全然散去,甚至还?带了些喜悦。
案扤?秦老??啥?
苏陌怔了数秒,方知自己?被裴寻芳借故戏耍了。
裴寻芳取出?块干净帕子,给苏陌擦嘴角的血,苏陌怒目切齿,裴寻芳却噙着抹浅笑,道:“公子受苦了。”
苏陌撇开脸:“滚!别碰我。”
裴寻芳却意外?的好脾气,挨过来道:“暗血吐出?来了,公子身上的余毒,可清。”
苏陌这会?子明白了方才?是姓裴的故意为之,可心中的恼意更加浓重了。
妈的,竟敢玩我。
心中记下这笔账,恨恨道:“掌印下手够狠啊。”
裴寻芳也不辩解,倒来一杯清茶,递到苏陌嘴边让他漱口,道:“好的,下回我会?注意的。”
妈的。
还?有下回?!
这回换成裴寻芳兴灾乐祸了,他问道:“弁钗礼还?要不要选李长薄?”
苏陌快被折磨得去掉半条小命,此刻哪肯松口,眼角的泪还?未干,看着楚楚可怜,可他却仍咬着唇道:“必须选。”
“为什么?杀李长薄的方式有千千万,公子为何非要将自己?搭进去?”裴寻芳说道,“公子给我个?理由?。”
为什么?
因为季清川是李长薄的死穴。
因为唯有季清川才?能让李长薄得到他该得的惩罚。
可苏陌不能说。
他不能说他要替季清川虐渣男,更不能说因为李长薄是重生的,所以他更加要让李长薄尝尝上一世季清川曾经历过的一切。
“其一,要杀我的不是李长薄,而是操纵狸猫换太子的幕后人……此人与不夜宫的关系非比寻常,我需借弁钗礼与李长薄绑定才?能逼他现形。”
苏陌几乎一字一喘,可喉间的血腥让他更加坚定:“其二,我要以弁钗礼为引子,让李长薄一步步失去民心、臣心、君心,甚至太后的宠爱……”
“所以,弁钗礼非李长薄不可。这样?解释,掌印满意吗?”
裴寻芳未作回应,只拿一双漆黑的凤眸凝着苏陌。
“我知道掌印的目标不是李长薄,也从未将李长薄放在眼里,可你有你的道,我亦有我的道,有我必须要去做的事、必须要救赎的人,掌印能理解吗?”
裴寻芳沉默许久,而后问道:“要杀公子的是谁,公子要救赎的又是谁?”
好家?伙,真?会?抓重点。
前一个?问题是苏陌要引导裴寻芳慢慢去寻找答案的,而后一个?问题,是万万不能让裴寻芳知道的。
可苏陌此刻哪还?有心思分?析什么角色和剧情,他只知道自己?全身酸疼、疲倦得快要死了,多说一句话都觉累:“掌印放过我,行吗?”
“不行!公子不说清楚,今晚就别想睡。”
苏陌暗呼要命。
纸片人是不是永远不会?累,一天24小时精力充沛不需要休息。
可是苏陌不行的啊。
无奈之下,苏陌只得硬撑着说道:“关于要杀我的人,我曾怀疑是掌印。”
前朝余孽,趁机掉包大庸嫡皇子,动机非常合理。
若换作裴寻芳,他也得这么怀疑。
可苏陌很?快否定:“但见到掌印后,我便相信,此事与掌印无关。”
“不是太后,她虽不喜我母亲,却她是真?正疼嫡皇子的,看她对李长薄的态度便知道。”
“也不可能是柳氏,她多半也是个?牺牲品。”
“放眼整个?大庸,王公重臣,后宫之人,这些年谁手握大权、谁与太子亲厚,再看看哪些利益团体因先皇后被刺杀、嫡皇子被掉包而获益最多……”
苏陌谨慎说着,怕透露太多信息,又怕误导了裴寻芳:“这个?人必定手眼通天,并?且与不夜宫关系甚秘。”
裴寻芳若有所思。
苏陌问道:“掌印可记得,乐户划入贱籍,是哪一年?”@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嘉延元年。”
“谁拟的条文?”
“内阁拟出?,皇帝授意。”
“这样?啊。”苏陌扫了一眼裴寻芳的反应。
裴寻芳似乎想到了什么,神情变得格外?严肃。
沉默许久,他问道:“公子为何从来不提认亲一事?公子就没想过让我带你入宫,去面圣,去认亲,通过这种方式去拿回你的身份?”
苏陌道:“因为我不想认。大庸皇宫并?非我心之所向。”
裴寻芳道:“那公子心系何方?”
“说了也无用,我未必能活到那一天。”苏陌的精力已经到了极限,他将头埋进衾被间,说道,“掌印可以放过我了么,我全身都疼。”
“哪里疼?我为公子按按。”
“不必了!”苏陌哀嚎一声,将头埋得更深了,“我要死了,我真?的快要死了。”
“不准把死字挂在嘴边。”裴寻芳皱眉道,“还?不能睡,筋络刚按开,还?得用药。”
还?要用药啊?救命啊。
苏陌躲在被子里发出?一声悲怆的嘶鸣。
裴寻芳瞧着他的模样?,叹了口气:“公子睡吧,我伺候公子用药。”
埋着头的苏陌低低哼唧了下,眼皮渐重,没再出?声。
裴寻芳打了个?响指,道:“进来吧。”
三个?人如鬼魅般闪进来,是等候已久的影卫,手里端着些东西?,惴惴不安站在门口,不敢靠前。
裴寻芳扯过被子盖住苏陌裸露的脚,冷声道:“放下就赶紧滚!”
影卫得了特赦令般,放下东西?,逃命般逃离了现场。
影卫唐飞按着心口低声道:“吓死我了,掌印对季公子做了什么呀?方才?听到叫得挺惨的。”
“闭嘴!掌印在的时候,你也敢窥伺?不要命了吗?”
唐飞一哆嗦:“我也不想听的啊,可我千里耳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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室内。
裴寻芳将苏陌的双脚浸入那棕黑色的药汤中。@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此法是秦越人祖传古法,能祛公子身上余毒,多则一年,少则十?个?月,大抵就能除个?干净了。”裴寻芳说道,“以后,我每晚过来为公子用药,一天也不能落下。”
“唔……”捂在被窝里的人迷迷瞪瞪应了声。
这药浴至少得泡两刻钟,裴寻芳担心他这样?扭着歪在床上会?腰酸,便索性沐了手,上了榻,让他枕着自己?。
月色入户。
庭外?如积水空明。
暮春的虫儿,从草丛里爬出?来,躲在暗处细细碎碎叫唤着,直叫得人心里发痒。
“该喝药了。”裴寻芳端起那碗药,舀了一勺,送到苏陌唇边。
辛辛苦苦求来的药,这人怕是一口还?未喝过吧。
真?是让人生气啊。
可怀中人已完全睡过去,哪里还?会?喝药。
裴寻芳定定看了他一会?,庭院中,池里的鱼儿浮出?水面,啵唧吐出?一个?泡泡,裴寻芳含了一口汤药,覆上了苏陌的唇。
苏陌做了一个?梦。
那是一个?大雪封城的冬天。
低低的乌云黑沉沉压下来,似要将城楼压垮。极目望去,断壁残垣,肃杀可怖,天地之间无一活物,一半焦黑,一半惨白。
倒塌的城门上,隐约可见被烧得焦黑的三个?大字:洛阳城。
苏陌认出?来了,这是自己?曾写过的,大庸与大齐的最后一战。
那一年,庸军将大齐打到只剩洛阳一座孤城,围城一月余,久攻不下。小年夜,庸军细作摸进城内,一把火烧了洛阳粮仓。顾家?军饿着肚子血战了数日?,在大雪封城的除夕,全军战死,无一人投降。
洛阳的大雪,遮天蔽日?下了七日?,埋下数万忠骨,月余未化。
苏陌手心发凉。
那是他亲手为裴寻芳写下的噩梦。
年仅九岁的裴寻芳就躲在轰塌的城墙底下,在融着血水的死人堆里躺了七天。
护着他活下来的,是一名年轻士兵。
那士兵被压断了双腿,已无活路,他在黑暗中牵着裴寻芳的手,咬破自己?的手指放进裴寻芳嘴里,让他饮自己?的血,还?唱家?乡的小曲哄他。
“小侯爷啊,一定要活下去。雪停了,天就亮了。”
苏陌在梦中蠕动了一下,往裴寻芳怀中靠了靠,糯糯说道:“雪停了……天就亮了。”
刚为苏陌喂完最后一口汤药、已将自己?喂得一身燥热无处发泄的裴寻芳——
全身一僵。
夜鬼
裴寻芳惊异看着怀中少年, 连呼吸几乎都?要忘记。
刚刚那一瞬,仿若隔着遥远的时?空,他听到了?来自尘封记忆里的声音。
那是一种曾在梦魇中?出现过的、牵引着他爬出腐朽、不惜一切活下去的力量。
强烈的不真实再次萦绕心头。
裴寻芳手心冒着冷汗。
自洛阳那场战争后,裴寻芳便不愿在做梦。
二十年来家国, 三千里地山河。一朝国灭, 归为臣虏,昔日凤阁龙楼、玉树琼枝, 都?化作了?陈年旧梦里的离人泪。
裴寻芳封锁了?年少?时?所有的希冀和梦想, 不愿再回首。
更不愿,那些逝去的旧国故人看到他如今这副妖邪一般的模样。
可眼前这个少?年, 又是如何一次又一次唤醒他心底那些尘封的记忆?
裴寻芳深深凝视着怀中?人, 面上、耳后、脖颈处皮肤吹弹可破,没有易容的痕迹。
其实裴寻芳早已见过他沐浴的模样,也为他上过妆, 试探过那么多次,若是他易了?容、作了?假,不早该露陷了?吗?
他是季清川无疑,是长乐郡主?的孩子无疑。
他就是裴寻芳一直在寻找的那个人。
大齐洛阳顾家,三代忠君魂, 如今独留他一人苟延残喘。
就如他的母亲临死前说?的一样:“孩儿啊, 人这一辈子, 有信仰的活着才叫活着。顾家的信仰,便是护佑大齐君主?。儿一定要好好活着, 活着找到长乐郡主?,护住她的孩子, 那便是你一生的信仰。”
裴寻芳不知道母亲为何要他去护住一个嫁贼人作夫的亡国郡主?的孩子,可他小?时?候见过长乐郡主?, 知道她是何等?风华绝代,也见过她与大齐太子走在一起的模样。
那真?真?是一对玉人啊。
那时?裴寻芳还小?,大人之?间的事情他不懂,可是现?在回想起来,裴寻芳心中?暗暗有了?些猜测。
他想从季清川脸上再找到点别的痕迹,可当他挨得更近时?,苏陌倏地睁开了?眼。
裴寻芳差点被那双眼中?瞬间的光华震慑住。
“掌印看什么?”许是刚刚从梦中?醒来,苏陌声音有些哑。
堂堂司礼监掌印背脊略僵,仿若干了?什么偷鸡摸狗的事情被当场抓包了?一般。他倏地起身,不自然说?道:“公子方才说?梦话了?。”
苏陌舔舔唇,察觉到口中?残留的药味,正想问裴寻芳是不是喂他喝药了?,便被他往嘴里塞了?一颗糖豆。
口中?的苦味随之?化开。
苏陌心情变好,瞧着裴寻芳脸上那点未来得及遮去的窘态,便跟着起身,将脸凑得更近,一时?笑了?:“那么喜欢看,给你看啊?”
裴寻芳却退后了?些,敛了?那点心思。
方才嘴对嘴喂药,只是迫于无奈,可是将自己?喂得全身如着火了?般,又是几个意思?
眼前的少?年又打起了?哈欠,显然是被从睡梦中?吵醒,还未睡足。
裴寻芳将他按回衾被中?躺好,道:“公子累了?,继续睡吧。”
苏陌没有回答,只在烛光中?眨眨眼。
他依稀还记得方才梦中?的情景,满身血污的裴寻芳如一只受伤的小?狼崽,蜷缩于废墟阴暗中?,一双漆黑的眸子死死盯着他。
似穿过梦境,凝视他的狩猎者。
苏陌心中?生出一种怪异的、被狩猎的危机感。
他抿抿唇,试探着问道:“掌印,如果有一天,你发现?你过去那些糟糕的经历,是被人暗中?操控着的,你会怎么样?”
裴寻芳眯起眼,狐疑地看着苏陌:“那我必然揪出他,一样一样还给他。”
苏陌眼皮一跳。
差点忘了?,将曾经那个满腔赤诚的热血少?年,变成一个杀人不眨眼的邪魔的人,正是苏陌呀。
书中?人的爱别离皆由他所写,贪嗔痴皆因他而起。
苏陌善,他们便为善,苏陌恶,他们便为恶。
苏陌就是一切善与恶的源头。
苏陌忽而咳嗽起来。
他又硬着头皮问道:“若是上巳那日,我未带着这枚墨玉螭纹韘去见掌印,掌印会不会一刀将我砍了??”
如果没有这枚韘,苏陌估摸连裴寻芳的面都?见不到。
“咱家倒也不是不分?青红皂白的人,”裴寻芳答道,“大抵会将公子请进暗狱,好好询问一番。”
苏陌知道这个询问是怎么个询问方式,毕竟那些令人头皮发麻的酷刑,是他笔下的裴寻芳最喜欢干的事情。
“那我可真?是幸运哦。”
苏陌笑容逐渐僵化,心里暗暗想到,若是哪一天裴寻芳知道了?苏陌的真?实身份,知道了?他根本就不是真?正的季清川,会不会也将他扔进暗狱里去磋磨一番?
想到此,苏陌起了?身鸡皮疙瘩。
苏陌之?所以这么有把握驱使裴寻芳,还不是仗着这枚螭纹韘,仗着顾夫人与长乐郡主?的临终托孤。
这一切的前提,都?是裴寻芳相信他是季清川。
若裴寻芳一旦知道他不是,那么……
“我要睡了?。”苏陌立马终止了?这个话题。
“公子睡吧。”裴寻芳替他掖好被子,放下床帐,掐灭烛火。
苏陌在黑暗中?躺了?会,想了?想,觉得不行,不能坐以待毙,遂又喊道:“掌印留步。”
裴寻芳脚步一顿,于月色中?转过身。
苏陌说?道:“我想找一个地方。”
裴寻芳:“公子请说?。”
苏陌:“不知掌印是否还记得天机门??”
裴寻芳:“当然。天机门?已于多年前销声匿迹,无人知他们踪迹。”
苏陌:“我也许知道它的老巢在哪,掌印可否帮我?”
裴寻芳凝眉看向他:“公子如何得知?”
关于天机门?这件事,苏陌考虑了?很?久,他现?在急需确认一件事,就是在这本书里、在这个世界里是不是真?的存在一个“天机门?”。
如果存在的话,那或许会是苏陌最大的筹码。
可是因着季清川的身份,他根本没有条件自己?外出。
少?不得要借助他人。
而裴寻芳是最佳人选。
苏陌也管不了?裴寻芳疑心不疑心,便说?道:“我也不确定,要去寻找,掌印愿意帮我去找么?”
裴寻芳问道:“在哪?”@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苏陌道:“我只知道那个地方叫罘罳峰,峰下有三道天门?。”
当初为了?保持天机门?的神秘性?,苏陌鲜少?用文字去描述它,书还未写完他就穿进来了?,以致于他现?在自己?都?说?不清楚天机门?到底在哪里。
真?是自己?坑自己?啊。
“公子等?我消息。”裴寻芳毫不犹豫道。
他站在黑暗处,双眸发着莹莹的光,忽而,他掀开床帐,捧起苏陌的脸,低声道,“这是预支的。”
预支什么?
苏陌正在想,裴寻芳已经在他唇上亲了?一下。
一触即离。
“公子好梦。”他说?道。
苏陌还没来得及骂他,床帐复又落下,裴寻芳已经没了?踪影。
我靠-
裴寻芳如夜鬼般穿过深夜的帝城大街。
他脚步轻快,带着隐隐的兴奋。
他手中?捏着一枝从季清川房中?顺来的白梨花,正是季清川亲手插在瓷瓶中?的那枝。
裴寻芳轻嗅着那花中?幽香。
月光照在他银白色的蟒袍上,他是独享这月色的夜行人。
裴寻芳脸上漾着笑意,张开嘴,将那盛放的梨花,一朵,一朵,吃掉。
花汁溢于唇齿间。
像极了?季清川口中?津液的味道。
这个人,果然是带香味的。
裴寻芳闪进了?街角一间普通民宅,掀开地窖,进入甬道,入内十余米,浓烈的血腥味扑面而来。
正是他的暗狱。
“问得怎么样了??”裴寻芳冰着脸跨进来。
影卫摇头。
“废物!”裴寻芳斥道。
他脸上没什么表情,与面对苏陌时?是完全不同的面孔,方才还噙着笑意的眼,此刻如阎罗鬼刹一般。
他麻利地取下挂在墙上的一根铁棍,裴寻芳从来不吝于采用各种残忍的逼问刑具,可是若要他亲自动?手,那就只需要一根最普通的铁棍。
他拎着那根铁棍子,棍子在地面刮擦着,发出刺耳的声音。
角落的那个血肉模糊的人瞬间惊醒,眼中?露出惊恐,还未反应,已被一棍下去砸成个凹形。
但听咔嚓骨头碎裂的声音,还有哑在喉中?的嘶吼声。
“谁派你到不夜宫的?”裴寻芳冷声问道。
受了?这些日子的刑还能忍住,这是个训练有素的暗部,普通的严刑逼供对他怕是没有用。
“呸,阉贼!”那人声音颤抖着,咬牙切齿道,“你有玩意弄那个贱货么?难不成用你手里这根铁棍?哈哈哈哈……”
那小?子的脸已被折磨得不成人形,犹恶鬼一般嘲笑着。
一声闷响,伴随着骨肉碾碎的声音,那人撑在地上的手,瞬间被砸成了?一滩肉泥。
裴寻芳掀袍蹲下,用聊天一般的语气说?道:“裴某怎么玩,不劳您费心。尊驾以后即便想用手玩,怕是也没得玩了?。”
话音未落,一棍杵下去,那人另一只手也砸成了?肉泥。
逼仄潮湿的空间里,血腥味裹着哀嚎声,仿若人间炼狱。
裴寻芳嫌弃地扔掉手中?的铁棍。
“关了?你这么久,不夜宫那边早已换了?新人,找你的动?静倒是没有,跟你接触过的人却一个一个死了?,你主?子可真?是看重你啊。”
那人痛得撕心裂肺,骂得更狠了?:“季清川就是被万人肏的贱命,姓裴的你为这么个贱人与我主?子作对,你会后悔的。”
“哦?看来你不仅认识我,还知道季清川的真?实身份,你尚且知道这么多,你家主?子不简单呐。”
裴寻芳慢条斯理说?道:“让我来猜一猜。季清川的命贱不贱,你主?子应该很?清楚。他将季清川扔进不夜宫,当作伶人养,就是想让他命贱如泥,是么?”
那人吐出一口血水,口齿不清道:“阉狗,少?自作聪明。”
裴寻芳眼中?露出幽幽暗光,细说?道:“裴某找了?他十八年,就差将大庸翻转过来,却音讯毫无。”
“有本事将季清川藏在天子脚下十八年,又恰巧让不该见的人见不到他,这是多么挑战又多么刺激的一件事情呀。制度、权力、金钱、人手,少?一样都?是办不到的。”
“那么,以季清川的身份,谁会那么丧心病狂对他做这种事情呢?请你告诉我好不好?”裴寻芳阴恻恻地朝他笑,笑得那人头皮发麻。
那人骂道:“姓裴的,你找那个季清川做什么?你跟他究、究竟是什么关系?”
裴寻芳亲切不已:“你猜。”
那人咽下一口血沫子,看来这姓裴的远远不是他想像得那么简单。
他满脸的伤,嘴角都?裂开了?,像个切开口的瓜,他仍在骂道:“姓裴的你这个阉贼,当年还不是仗着在湄水上救了?刚出生的嫡皇子,才小?人得志,平步青云。怎么?坏事做尽,踩着他人的尸骨爬上去了?,忘记自己?是条狗了?么?”
裴寻芳微笑着看他:“对我挺了?解。”
那人急了?:“你找那贱货做什么?如果被人知道当年你救的嫡皇子有假,你还能坐稳掌印这个位置么?你的身份、地位、荣华富贵,还保得住么?你这是自掘坟墓!”
“哦?还挺关心我。”裴寻芳笑道。@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一条狗命,谁管你死活。那贱货玩了?就玩了?,玩腻了?杀了?也没人管你!你整出这些事,就是自寻死路,一条阉狗而已,还妄想翻了?这天?”
“翻天?”裴寻芳眯起眼看向他,眼中?是狡黠的笑意:“这位兄台,您可得慎言呀。”
那人惊恐道:“我……我什么都?没说?!姓裴的你这个阉贼,你有那本事么,一条仰人鼻息的狗而已……”
“裴某人这辈子,就没什么不敢做的!”裴寻芳起身拍拍手,乜眼看他,“再问你一句,那高贵的太子李长薄,跟这些肮脏事有关吗?”
那人脸色剧变,喘着气,胸腔剧烈鼓动?着。
裴寻芳用鞋尖挑起他的下巴:“说?!我保你攸县二十三口亲人平安。”
扑通一声,那人如烂泥般瘫在地上-
裴寻芳没有回自己?的宫外私宅。
那里冷冰冰的,不像一个家。
他满身血腥地折回了?不夜宫。
担心自己?身上的血腥味冲到熟睡中?的人,裴寻芳没有靠近。
月色下,他隐隐看着床帐内安睡的人,听着季清川平缓绵细的呼吸声,裴寻芳内心少?有的平静下来。
母亲的临终托孤,长乐郡主?被掳后的忍辱偷生,都?是为了?这个叫做季清川的人。
从见他的第一眼,裴寻芳便认出了?他。
可是裴寻芳始终看不透季清川,他就像一个谜,裴寻芳剥开一层又一层,却还是看不到他面具后的模样。
裴寻芳一开始还抱着玩玩的心态,可是现?在,他成了?那个不得不在意的人。
仿若有一道无形的枷锁,套在了?他脖子上。
季清川他那么嚣张,动?不动?就咬人。
他究竟知不知道,那个墨玉螭纹韘代表着什么!
裴寻芳摊开手心,那是一条两寸长的银色蛊虫,正是刚刚从那人被砸烂的手骨里挑出来的。
十八年前,裴寻芳在湄水边抱着刚出生的季清川逃命时?,就曾被这样的蛊虫袭击过。
这蛊虫专挑人的手背经脉咬,沾上了?皮.肉便直往经脉里钻,它的毒液有能让人短暂失智的毒,若不及时?取出,便会寄生于人体,长此以往怕是会左右人的心智。
曾有人想借这蛊虫控制裴寻芳。
好在,早在十八年前,裴寻芳便忍住剧痛扒开皮.肉将虫子硬生生取了?出来。
裴寻芳眸中?发出幽幽暗光,如深夜猎食的孤狼。
他牙间咬着三个字:“不、夜、宫。”
寅时?一刻,裴寻芳回了?宫。
嘉延帝昨夜宿在了?南熏殿。
自从嘉延帝沉迷于寻仙问道,就少?有宿在乾清宫的时?候,南薰殿几乎成了?他的第二个寝殿。
瞧见掌印风尘仆仆归来,值夜的张德全躬身迎过来,轻声禀报着:“昨夜圣上宣了?真?人吴元子论?道,子时?进了?夜羹与秋石,丑时?方歇下,今日早朝怕是……”
裴寻芳嗤笑:“论?道?”
张德全低眉顺眼垂着手,也不接话。
裴寻芳假模假式道:“做奴才的,也该规劝着圣上保重龙体才好。”
张德全应着:“唉”。
裴寻芳乜眼瞧着紧闭的殿门?,不用进去都?知道里头是怎样一副光景。@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他嫌恶地皱了?皱眉,说?道:“去岁从蜀地寻来的这位吴真?人,看来甚合圣上心意。只是,帝王偏宠方士怕是会闹得后宫鸡犬不宁,今年也该选秀了?,秋分?之?前,筹备着给后宫添新人吧。”
“唉。”张德全亦步亦趋跟着,继续说?道,“太后又提了?遴选太子妃的事宜……”
“哦?倒是忘了?咱们的太子殿下。”裴寻芳转着指上的螭纹韘,脸色逐渐阴沉,他忽而想起季清川说?的那句“被脱掉裤子摁在床上的又不是你”。
裴寻芳只觉周身血液忽的烧了?起来,他目光阴沉地望着东边那缕从宫墙边际亮起的晨光,握紧了?五指。
螭纹韘的纹路深深嵌入掌心。
“太后六十大寿快要到了?吧,也该给太子殿下选妃了?。”
乱局
苏陌这一觉睡得很沉, 少有?的一觉到天明。
随着弁钗礼的临近,不夜宫变得异常忙碌起来。
春三娘问起花簪的事,苏陌只说给太子?了。@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春三娘说,给得好, 给得好, 给了能?保住不夜宫,来不来是太子?的事, 给不给就是不夜宫的态度了。
但是, 如果收到花簪的太子?最后没有?来,怕是会导致季清川当?天身价大跌。
苏陌垂着眸子?修剪着一瓶插花, 他将剪下?的花枝交给一旁跪着的小蔻, 淡淡答道:“他会来的。”
乐坊人都知道,伶人于弁钗礼择良主,其实就是挑选一位金主, 这一选或许就是一生呐。
伶人不能?婚配,一但年纪大了,就会过得很凄凉,故而能?在弁钗礼上?抓住一个良主,也算是找了半生的依靠。
李长薄不会忍受季清川的弁钗礼被他人买走, 别说弁钗礼这一夜, 哪一夜怕是都不行。
春三娘手帕一甩, 笑了:“我就喜欢咱们清川这劲劲儿的小模样。”
她说着,又靠近了些, 喜气洋洋说道:“到今日为止,已经有?这个数的主跟我透露要?来竞买你的弁钗礼了。”
她说着, 比出了一个五。
“五个?”苏陌随口问道。
“我的老?天爷,是五十个呢, 清川小祖宗!而且个顶个的都是大庸有?钱有?势的金主,咱们清川呐,肯定能?卖出个大庸史上?最高价。”
苏陌听?着那个“卖”字,有?些刺耳。
“不过,有?件事倒是挺瘆人……”春三娘欲言又止。
“何事?”苏陌问道。
“我听?闻,之前给清川验过身的那三名婆子?,昨夜都莫明其妙死了,而死相很诡异……”
苏陌皱眉,正要?细问,忽听?前头吵闹得很。
“春三娘,前堂打起来了,有?人砸了台子?,说要?叫季公子?出去。”一个小厮来报。
“哪个不要?命的,敢砸不夜宫的台子?!”春三娘这爆脾气岂能?忍,揪着手帕子?就冲出去了。
苏陌问那小厮:“是什么人?”
小厮道:“是个很秀气的小哥儿,还没我高,带了一群人,进来就砸,说要?见公子?。”
苏陌一嗤:“我去看看。”
还未走至前堂,远远便听?见一个嚣张跋扈的声音在叫唤着:“小爷今儿就是来教训你们这不夜宫的头牌的,怎么着,一个下?九流的贱人,也敢攀高枝,给我砸,砸坏了小爷三倍赔偿,谁砸得越多奖得越多,给我砸!”@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苏陌绕过长廊,倚在二?楼的花廊间,看着台中央那个红衣小身影。
削肩细腰,胸前微微隆起,一看就是个还没长开小姑娘。
小丫头长得挺俊,脾气不小。
不夜宫的人原本?还在拦,但听?到那小公子?说砸坏了三倍赔偿,也就不拦了,一干人就淡定地看着台上?人耍把戏般地砸东西。
那女?扮男装的小丫头还在叫嚣着:“叫你们那头牌季清川出来,今儿小爷就要?看看,这小贱货长了怎么个狐媚样儿,也敢勾引……”
嗡的一下?,她后脑勺被什么东西轻轻磕了一下?。
小丫头恼怒回头,便见一个用宣纸折的纸飞机打了个旋儿,落在了她脚边。
小丫头俯身拾起那奇怪玩意,左看右看,不知是何物。
她又循着这纸飞机来的方向望去,便看见那朱红漆柱间、挂着芙蓉灯的花廊下?,站着位通身素白?的年轻公子?。
那公子?全身无一丝装饰,却如天降谪仙一般,当?真雌雄难辨,美得让人移不开眼。
小丫头怔了几秒,嘴里的话也忘记刹住:“也敢……勾引我太子?哥……哥……”
她慌忙将话吞了回去,而后觉得架势不能?输,便又扯着嗓子?问道:“你、你是谁?”
“小贱货,季清川。”苏陌彬彬有?礼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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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小丫头吞了一口口水。
那帮蠢材不是说,那不夜宫的头牌将男作女?、粉头粉面、不堪入目吗?
怎么、怎么长了这么个模样!
“请问阁下?找我有?何事?”苏陌微笑着隔空望她。
小丫头咂咂舌。
完蛋,我刚才?说的话还能?吞回去么?
稍倾,醉生阁。
小蔻已泡好一壶好茶,端上?来。
苏陌示意她退下?,拿起那茶壶,亲自为对面的小丫头斟上?。
“所?以,九公主大闹不夜宫,是想替太后来教训在下?,是么?”
“太后都快气晕了!”九公主越过案几坐到苏陌身边,不知为何,她很喜欢和这个伶人亲近,光看着他就心生欢喜。
九公主道:“听?说,今日朝上?又提了给太子?选妃,太子?借故托辞,太后又拿了厚厚一叠画像给太子?选,太子?哥哥看也不看,只说等几年再说。”
“太后觉得太子?哥哥近日行径可?疑,就传了太子?身边的人去盘问,这一问才?知道,太子?哥哥前日一宿未归竟是……竟是宿在你这了……”九公主砸吧着嘴吧,有?点难言的样子?,“季公子?,你说你们同为男子?,怎么、怎么可?以在一起呢?而且你……你还是贱籍,太子?哥哥以后要?继承大统,声誉和子?嗣都很重?要?的呀。”
苏陌眸光落在这小姑娘的眼睫上?,说道:“九公主的意思,贱籍就不配为人,是么?”
“没有?!不是!”九公主看着苏陌这张脸,实在很难再将贱籍这个词说一遍,“我的意思是,以公子?的品貌,找一个富贵良人应该很容易,你可?不可?以……”
“可?不可?以不要?再纠缠你的太子?哥哥,对么?”苏陌微笑道。
“对。”九公主声音有?点小,完全不像刚才?在前堂那嚣张跋扈的模样,“我就是这个意思。”
苏陌敛眉笑了。
这送上?门的工具人,不用白?不用。
“我无意纠缠太子?殿下?。”他拿起案几上?的一块云片糕,掰成?两半,将其中一半用帕子?包了,递给九公主,说道,“那就烦请九公主将这半块糕交给太子?,就说,季清川祝太子?觅得佳缘,子?孙满堂。”
九公主怔怔接了。
她手里揣着这半块云片糕,在东宫门口徘徊了半日,也不知道该不该进。
正要?打退堂鼓,便撞见一身绯衣朝服的李长薄从拐角处走来。
他今日束着鎏金冠,一身绯衣如天边红霞,熠熠生辉,光彩照人,身侧跟着几位臣子?,风尘仆仆的,在讨论着什么。
九公主隐约听?见“内阁首辅曹大人的嫡长女?是最佳人选”“娶魏国公贺大将军的千金无异于如虎添翼”等言辞,李长薄偶尔点点头,与他们讨论几句。
原来太子?哥哥有?在认真考虑选妃的事情,或许他只是对太后给他的那个名单不满意罢了。
九公主揣着手里的那半块糕,突然觉得自己多此一举了。
“小九,站在这作甚?”李长薄看见了她,径直走过来。
“我……我来给太子?哥哥送样东西。”九公主想着,既然太子?已经决定选妃,那让他与那个伶人断得干净一点也好。
她将用手帕包着的糕点递于李长薄。
“这是什么?”李长薄笑着接了,在众多皇弟皇妹中,他最疼小九,因为她心思单纯,且处处维护他这个太子?哥哥。
可?待他打开那帕子?看到那半块云片糕时,李长薄脸色骤然变了。
半块云片糕。
这云片糕是东宫定制的,每一块上?都印着“东宫”两个字,如今这半块,只剩下?一个“宫”字。
“哪来的?”李长薄冷声问道,眉眼间戾气骤涨。
九公主吓了一跳,太子?哥哥从来没有?这样同她说过话。
“我……我去了不夜宫,是、是那个伶人让我带给太子?哥哥的,他还说……祝太子?哥哥觅得佳缘……哥!哥!!!”
九公主还未说完,李长薄已经转身狂奔而去。
绯色身影如一团火云消失于宫墙尽头。
留下?九公主与几名大臣,面面相觑-
不夜宫,醉生阁。
苏陌独自在窗下?解一盘残局。
他原本?是不爱下?棋的,可?是这古代根本?没有?其它?可?娱乐的方式,穿过来这段日子?,也就这闲敲棋子?落灯花的乐子?能?打发点时间。
他正捏着枚白?子?想着怎么破局,忽而身边拂过一阵风,一枚笺子?落在棋盘上?,空气中带着点甜丝丝的蜜枣味儿。
是影卫来给他送今日朝堂上?的简讯了。
苏陌细细看后,像往常一样收于秘匣中。
太子?选妃的事他已经知道了,可?裴寻芳特意圈了李长薄与魏国公这两个名字是什么意思?
苏陌拿起一枚棋子?,仔细回想了一下?自己在《伶人太子?》这本?书中的故事背景。
大庸建国次年,一举攻破大齐陪都洛阳城,俘获皇族成?员十余人,这其中,便包括长乐郡主。
世人皆道,得长乐者得天下?。
如此风华绝代的佳人摆在眼前,岂有?不占有?之理?
作为大庸开国皇帝,武元帝理所?当?然地将长乐郡主掳回了后宫,可?那长乐也是个烈女?子?,誓死不从。
而武元帝不知道的是,他的两个弟弟李毕与李珩也看上?了这位绝代佳人。
没过多久,龙椅尚未坐热的武元帝,便被二?弟李毕举兵夺权,李毕黄袍加身自封为帝,称嘉延帝。
与此同时,一道圣旨从皇城层层递出,嘉延帝册封了那大齐余孽长乐郡主为皇后。
举国哗然。
世人皆骂,这新皇后引诱得李氏兄弟兵戎相见,乃红颜祸水,德不配位,必有?灾殃。
果然,不到一年,皇后于湄水遭遇刺杀,诞下?嫡皇子?后,香消玉殒。
而裴寻芳提到的这位魏国公,正是当?年支持李毕兵变的核心人物,贺忠。
当?年,跟随李氏兄弟南征北讨打天下?的开国名将共有?三位:
其一余翎,于兵变中拥护先皇武元帝被斩杀;
其二?贺忠,是当?年李毕兵变的核心力量,封魏国公、中军都督;
其三傅怀安,即傅荣的父亲,他素来只顾带兵从不言政,对朝堂之事也一问三不知,反而避开了纷争,后封信国公,远派临海。
大庸君权高度集中,兵权由三方制衡,分别为都督府、兵部以及监军宦官。
而真正握着这三根缰绳从中制衡的,唯有?皇帝一人。
早年天下?尚不太平,都督府手握军权,地位举足轻重?,而国势渐稳后,由文官掌控的兵部逐渐势大,兵部尚书之女?更是一跃成?为容贵妃,诞下?四?皇子?,一时宠冠后宫。
皇帝削弱都督府兵权的意图,已经非常明显。
魏国公眼见着都督府势衰、自己被架空,万千铁将寒了心,心有?不甘却又无处发泄。
若在这时,李长薄向他抛出了橄榄枝?
比如,以政治联姻的方式,将都督府与东宫绑在一起,那么东宫有?了兵、都督府有?了势,岂不是两相受益?
这些年嘉延帝愈加昏聩荒唐,甚至常有?月余不临朝。
如此昏君,反了便反了。
兵变易主的事,他贺忠也不是没有?干过。
既然干过一次,那么再干一次又何妨?
想到此,苏陌又想起,自己曾察觉到李长薄对至高无上?的皇权的强烈渴望。
或许,李长薄早已谋到了这一步。
苏陌笑了,好个李长薄,信誓旦旦要?与季清川在一起,要?许季清川一个未来,其实暗地里早就已经盘算着借太子?选妃之事为东宫寻找兵权支撑吧。
不愧是大庸第一人渣。
苏陌心中嗤笑,落下?一子?。
虽然这些仍有?待论证,但既然裴寻芳特意圈出了李长薄与魏国公,那想必是他发现了什么蛛丝马迹。
残局虽乱,但并非不可?破。
既亲手写下?了这纷乱繁杂的大庸朝,如今身在其中,就少不得要?与这些幺蛾子?们斗争到底了。
今日晴好。
暮春的风已带了点夏意,可?吹在苏陌身上?,依然觉得冰凉入骨。
这副身体实在是太弱了。
苏陌唤凌舟为他添了一件大氅,又倒了盏热茶。
他望着天际涌动的云层,想着,该来的人,差不多也该来了。
却忽听?“咻”的一声,一支飞箭破风而来!
苏陌瞳孔骤缩,有?人要?杀他?
好在凌舟轻功了得、眼疾手快,飞身一跃擒住那支不怀好意的箭,落在了树梢。
苏陌凝眸望去,却见那波光粼粼的莲池边、垂满绿藤的曲廊上?,一个玄衣青年正握着一把弓.弩,嚣张地盯着他。
射杀
凌舟皱眉看着自己掌心那点血迹, 脸色不太妙。
下一瞬,他两眼一黑,如一只被打落的大雁,笔直从树梢跌落。
“凌舟!”苏陌大声惊呼。
凌舟似乎听到了, 在快要砸到地面的瞬间, 他用最后一点意识,旋身一翻安全落地?。
随后, 一个酿跄倒地?, 晕死过去。
这支箭有毒。
竟然有人?敢在光天化日之下,就在这不夜宫里, 公然行刺季清川!
不夜宫的其它护卫闻讯赶来。
那玄衣青年不逃也不抵抗, 双目始终死死地?盯着苏陌的方向。
到处都?闹哄哄的。
苏陌甚至可以感觉到藏在暗处的影卫身上那汹涌的杀气。
方才?若不是凌舟及时出手,这些影卫怕是已经私自现身暴露行迹了。
俄倾,不夜宫前堂。
那玄衣青年被人?摁在地?上, 却面色无惧。他目光越过层层人?群,一眼便锁定了姗姗而来的苏陌。
“你是谁?怎么闯进不夜宫的?”春三娘摇着把羽扇,转着圈儿打量这玄衣青年。
这青年模样清俊,看不出年纪,一身玄色劲装, 猿臂蜂腰, 身形高大修长?, 身上背着一把奇怪的弓.弩,而最诡异的是他的那双手, 戴着双乌金色手套。
玄衣青年根本不看春三娘,用手直指着远处的苏陌, 道:“你起开?,爷只跟他说话。”
春三娘这爆脾气, 差点就命人?将这不识好歹的小子打趴下再说。
苏陌正细细察看那支被凌舟抓住的箭,箭头前尖后五棱,环穿五孔,黑雕翎,箭身涂了药汁,带着密林松露的香味。
苏陌皱着眉,心里有种难以言喻的怪异感。
苏陌放下那支箭,道:“母亲,让我来吧。”
众人?纷纷退开?,苏陌缓缓走近。
那玄衣青年直勾勾看着苏陌,他在观察苏陌,苏陌也在观察着他。
苏陌脑中快速翻找着,自己曾经写过这么一号人?物?吗?
“箭上是什么毒?”苏陌率先问道,他现在最关心的,就是凌舟。
那青年肆无忌惮地?盯着苏陌:“不是毒,是迷药,睡个三天三夜就醒了。”
苏陌只觉此人?眼神如深山猛虎,透着赤裸.裸的野性,毫不顾忌,也无所畏惧。
“为何要?杀我?”苏陌声音平静得出奇。
“没想杀你,只是想将你迷晕弄走罢了。”玄衣青年道。
“我是问为什么?”苏陌冷声道,凝眸注视着他的眼。
那玄衣青年似是被苏陌的眸光吸引住了,他先是怔了一瞬,而后勾出一股笑意,放低了声音道:“你很可疑。我是来抓你的。”
这一句话说得很轻,几乎只有他们两人?听见了。
可苏陌耳中一嗡,他几乎瞬间就捕捉到了玄衣青年嘴角那抹得逞的诡异的笑。
而此时,不知为何,右肩上那个梅花状的箭痕,忽的如被烈火炙烤,变得滚烫起来。
苏陌睫毛颤了颤,掩盖住这突如其来的异样。
“既然要?将我弄走,为何选择白天,又?为何这样轻易失手又?轻易被抓?”苏陌半垂着眼看他,“以阁下的功夫,想逃走并不难,为何不逃?”
“你是故意的?”
“公子果然聪慧,被你发现了。”那人?目光始终未离开?苏陌半分,言语也变得越来越轻佻,他故意放大声音说道,“爷原想将公子掳回去做个压寨夫人?,但瞧着公子弱不经风的,怕是受不了风餐露宿,又?瞧着不夜宫这地?儿不错,就不想走了,决定留下来给公子当相公,伺候公子,可以么?”
那春三娘一听,火气就上来了:“哪里来的村野小子,也敢装山霸王,打帝城第一伶人?的主意,你配么!”
苏陌低笑,倒是不生气。
是个人?才?,胡说八道,挺能瞎掰。
“阁下差点杀了我,没想到竟也如此怜香惜玉,我谢谢您。”苏陌直起身子,冷声道,“不知阁下姓什名谁,何方神圣?”
那玄衣青年涎着脸皮,目光灼灼道:“公子喊我声相公,我就告诉你姓名。”
呵,蹬鼻子上脸了。
苏陌转身便走,说道:“一个小啰喽,不必如此劳师动众的!敢到不夜宫闹事?,还伤了不夜宫的人?,母亲按规则折算下损失吧。他不是想留在不夜宫吗?那就送去厨房当杂役,用劳力赔偿吧。”
那人?神色微变:“你站住!”
苏陌哪里还理他,头也不回,抬脚便走。
右肩上的箭痕还火辣辣的疼。
这人?必然不简单,说不定还与当年的刺杀案有关,他主动找上门,还故意射苏陌一箭,说些故弄玄虚的话,自以为能吓唬苏陌、拿捏苏陌。
妈的。
竟然敢威胁写书人?!
既然他要?打太极,那就让他自个打,先晾他一晾,晾明?白了再说。
苏陌从小蔻手中接过干净帕子,拭了拭手。
可还未走远,便听见身后又?是一阵骚动。
隐约听见一个粗鲁而带着醉意的声音说道:“……是把好弩……多少银子,卖给七爷如何?”
苏陌心生嫌恶,皱着眉只想尽快离开?。
却不料身后突然骚乱起来,只听哐当几下砸东西的声响,随后一个鬼哭狼嚎的惨叫声响彻前堂。
“来人?啊,快来人?啊,有人?要?杀贺七爷!”
贺七?
苏陌停下脚步,回头看去,只见一群人?围着个大腿上鲜血直流的男子,场面乱成一锅粥。
而那人?群边缘,那玄衣青年手里握着弓.弩,被两个军营模样的人?扣着双肩,如被锁住的兽,目光越过人?群,远远盯着苏陌。
苏陌心中一惊,不好,是都?督府的人?。
“把这伤人?的疯狗给我抓回去,老子今晚便要?废了他的双腿!”那受伤的贺七恶狠狠地?骂道。他的腿伤得并不重,皮外伤而已。
玄衣青年仍在看着苏陌。
苏陌握了握五指。
还真能折腾,就这么一小会,就闹出了两桩事?来,这玄衣小子若真被贺七带走,还不知他会干出啥。
而且,这人?似乎真的知道些旁人?不知的秘密。
看来不能这样放任不管。
苏陌复又?折回。
“还愣着干嘛,快给七爷疗伤。”春三娘也是气急,难怪今儿眼皮一直跳个不停,果然是右眼跳灾。
这贺七爷,正是魏国?公贺忠的第七子。
贺大将军前头生了六个女儿,不惑之年才?得了这么个幺子,取名贺世勋,可见对其寄予厚望。
可这贺夫人?老来得子,将贺七惯得无法无天,如今已经是帝城中一顶一的二流混子。
春三娘看着那一群气势汹汹、一副要?砸了不夜宫的架势的军爷,陪着笑道:“七爷呀,这不夜宫可不是都?督府的练兵场,这里头住着的,可都?是只会弹词弄曲的伶人?,手无缚鸡之力,娇贵得很,七爷可得叫手下的兄弟们冷静一点……”
“老子在你不夜宫被人?射了一箭,你叫老子冷静?!”那贺七怒斥道,他忽而看到远处的苏陌,嘴角立马扯出一抹坏笑,道,“叫你们头牌过来,叫他来伺候爷,爷就可以不计较。”
春三娘一脸为难。
苏陌却当真走了过去。
“瞧着是挺娇贵,细皮嫩肉的,给爷摸摸?爷就不疼了。”那贺世勋说着便要?来摸苏陌的手。
春三娘尴尬笑着以羽扇挡开?了。
不夜宫的头牌哪能这样让人?想摸就摸,那岂不是太掉身价。
“得,要?银子,没银子摸不得?”那贺世勋笑得放肆,语调极其轻浮,“都?说季公子千两白银才?得见一面,那不知摸一摸要?多少银子?”
苏陌眉尖一蹙。
想起来了,这声音他记得。
正是当初在水云轩出言挑衅傅荣、被傅荣打破头的那个二货。
原来他就是贺世勋呀。
被傅二打得抱头鼠窜的帝城菜鸡,如今傅荣不在,便也敢来不夜宫作威作福了。
这傅、贺两家多年来本就暗中较着劲,两家的孩子自然也时刻被人?拿出来比较。
可贺世勋自出生起,便时刻被傅荣强压一头。
傅荣在季清川面前像个哭唧唧的小男孩,但在整个帝城的二代圈子里,却是出了名的能打。
帝城那帮不务正业的二代们,少有没被傅荣揍过的。
曾经有人?在季清川的场子里闹事?,被傅荣二话不说堵在暗巷里暴揍:“我傅荣看上的人?,你敢动一根手指试试?你动一下,老子扁你一回!”@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可就是这样一个傅荣,在原书剧情?中,最后却为了救季清川而被贺世勋陷害至死!
想到贺世勋会对傅荣做的那些事?,苏陌恨不得将他一脚踹回娘肚子去。
苏陌微笑看着眼前的贺七,心里盘算的,却是要?不要?现在就收拾了他。@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苏陌冷冷答道:“没错,见一面千两白银,七爷既见过了,就请将银子先付了。”
那贺世勋一听,哪里肯就此罢手,推开?众人?,跛着腿拦在苏陌面前,道:“还没看够呢,这就走了?”
苏陌冷眼觑他,眼底的不屑与薄凉让春三娘都?怔了一怔。
“爷今儿可是高高兴兴来不夜宫找乐子的,为的就是来见季公子,既然今儿季公子刚巧得空,那就留下来陪爷一会,如何?”
苏陌蹙眉,原来竟是冲着他来的。
这贺家老爷子魏国?公正莽着劲儿与东宫套近乎呢,他贺七又?是怎么敢在这种微妙时刻来不夜宫挑衅的?
傅荣在的时候他不敢,傅荣不在的时候,他也不至于呀?
莫不是受人?指使?
苏陌想了想,贺七素来与他爹不合,两父子如同?仇人?一般,贺七因为吃喝玩乐,倒是与四皇子那一党玩得熟络……此番莫非是受了四皇子示意,来不夜宫挑衅生事??
实则,目的是为了搅乱魏国?公与太子的合作关系?
若是如此,那便又?是一个送上门来的工具人?了。
苏陌试探着说道:“清川近日都?在准备弁钗礼,当日会有贵客到来,实在不敢大意,怠慢七爷了,抱歉。”
那贺世勋一听便更不爽了,舔着脸靠近道:“季公子不会以为东宫的人?真会来吧?”
苏陌凝眉回望:“七爷的意思?是?”
贺世勋又?凑近了些,一边瞄苏陌一边低声道:“皇宫里的主子也不是只有东宫那一位,公子细想想。”
随后他哈哈大笑起来,大声道:“听闻季公子舞艺冠绝帝城,尤其一支绿腰让人?见之不忘、黯然销魂,小爷今儿在不夜宫吃了亏,公子为小爷舞一曲,爷便可以一笔勾销。”
室内气氛凝滞。
身后的春三娘更是吸了口气。
早在苏陌穿过来时,他便以弁钗礼及患病为由,半要?挟半利诱让春三娘答应了这段时间不再安排他登台献舞。
来见季清川的那些客人?,也多是季清川的忠实拥趸者,能见一面已是心满意足,鲜少有像这样提无理要?求的。
“不妨换个法子,我为七爷出气如何?”苏陌笑了,而后转身指向人?群边缘的玄衣青年,说道,“那人?射了七爷一箭,我便替七爷射他一箭,为爷出气,如何?”
远处的玄衣青年脸色一沉。
贺世勋哈哈大笑起来:“蛇蝎美人?,爷喜欢!”
可他又?细细看了会苏陌,眼前这伶人?,细胳膊细腿的,风一吹就能倒,估计连弓.弩怎么拿都?不知道吧,他会射箭?
这小手腕,拿得动弩么?
不过,看这样一个美人?做血腥的事?情?,一定比看他跳舞更有意思?吧。
“不仅如此,七爷今日在不夜宫的花费也全免了,只希望七爷能消气,放不夜宫一马,如何?”苏陌又?道。
春三娘立刻跳起来:“这、这不太合适吧!”
伤什么都?可以,伤她的银子可不行的啊。
“母亲别急,”苏陌冷笑道,“免掉的银子缺口,我可自己用贴已补上。”
春三娘暗骂疯了,哪有伶人?让人?白.嫖还自己付嫖.金的。
那贺世勋却心动了,一时想入非非。
这伶人?不仅答应为他出气,还主动提出为他支付银子,莫不是看上他贺七了。
傅二掏空家底追了一年没追到人?的,这会看上他贺七了!
真是走桃花运了,这贺世勋在心中着实兴奋了一把。
“若公子射中了,那便一笔勾销,若公子没射中,又?当如何?”
苏陌淡淡道:“那我便再满足七爷一个要?求,七爷随意提。”
“此言当真?”
“绝无戏言。”
“好!君子一言驷马难追!”贺世勋鼓着掌大声笑道,他将袖子一卷,唤道,“拿笔来!爷要?立字为据,大伙也都?给爷做个证,免得季公子反悔!”
躲在暗处的影卫快憋不住了。
这季公子今日是受了什么刺激,怎么玩这么大的!
这种赌哪能随便打,还有他能拿得动那弓.弩么?受伤了可怎么办呀?
苏陌依旧微笑着,看死人?一般看着贺世勋。
不夜宫的头牌与魏国?公家贺七爷打赌的事?,很快传遍了大街小巷。
看热闹不嫌事?大的人?们将不夜宫围了个里三层外三层,却因为没钱进场,都?堵在了大门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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场子很快准备好了。
苏陌用一根束带将长?发高高束起,宽大的长?袖也用襻膊绑好,他淡定地?走向舞台中央。
那贺世勋却盯着苏陌细白纤长?的脖颈与手腕,眼睛都?快要?盯直了。
苏陌在舞台中央的杌凳上坐下。
而杌凳的周围,依照苏陌的要?求,搭了一个圆环形的架子,刚好够苏陌用来作托着弓.弩的支架。
苏陌怀里抱着那把比他还要?大的弓.弩,坐在杌凳上,神情?淡然地?调试着。
玄衣青年见他拨弄弓.弩的架势,狐疑地?眯起了眼,这人?怎么看起来那么熟练?
苏陌怎能不熟练?
他还在上学时期便迷上了射击,大大小小的实弹射击场哪个他没去玩过?别说打一个人?形靶子,百米射击活物?他从来就没输过。
苏陌朝那玄衣青年眨眨眼,意味深长?道:“阁下待会可以稍微动一动,跑起来也可以。”
玄衣青年脸一沉,心凉了半截。
那贺世勋却拍着大腿大笑起来,拍到伤处又?嗞着牙齿喊疼,干脆搬了个椅子坐在场子边缘看好戏。
苏陌眉目沉静,神情?认真,左臂撑在环形支架上,借力端着弓.弩。
季清川这身子实在太弱了,姓裴的说得对,他这辈子都?别想握刀剑了。
可刀剑不行,不代表弓.弩也不行。
可这时,苏陌耳边却突然响起了裴寻芳说过的话。
“那些狠毒肮脏的事?,都?必须交由我来做。”
“公子这双手,只需握着我这一把刀。”
苏陌皱皱眉。
不好意思?,这一次,我非常想自己试一试。
“阁下请跑起来,”苏陌故意拉长?着声调,说道,“跑起来,像烈马一样!”
那玄衣青年一听,似突然明?白了苏陌的意思?,拔开?双腿便绕着场子跑起来。
玄色身影如一道黑影,一遍一遍从苏陌面前跑过。
苏陌撑着环形支架,一点点、微妙地?调整着方向。
直至箭头的方向快要?接近那贺世勋所在的方位。
苏陌沉下眉眼,调整呼吸,心里计算着。
这一箭下去,就真的挑起冲突,不能回头了。
东宫、魏国?公、四皇子、不夜宫乃至半个朝堂以及那些或明?或暗盯着季清川的人?,都?将陆续卷入这场漩涡中。
可不射这一箭,也必定要?射另一箭。
穿进这个弱肉强食的残酷世界里,就得利用这个世界的游戏法则才?能谋得生存。
苏陌瞄准那移动的活物?,箭下真正的目标却是台下那个坐着一动不动的二货。
重叠,移动,重叠,移动……不能一箭射死,得留他一条命,那么……
“咻”的一声,离弦之剑,带着狠狠的杀意,破风而出!
苏陌随即闭了眼。
下一瞬,一声惨叫几乎震破不夜宫的屋顶。
紧接着,数不清的尖叫声汹涌而起,人?们惊恐地?涌向那被一箭穿胸的贺世勋。
往日歌舞升平的不夜宫,此刻如同?上演着一场焰火下的人?间闹剧。
苏陌放下弓.弩,缓缓起身。
他头有些晕,扶着那支架才?堪堪能站稳,他掐着酸疼的手腕,只想在暴风雨来临之前,再好好去喝一盏热茶。
却不想,忽的被人?抓住了手臂。
那只手鲜血淋淋,戴着乌金色手套,正是那位玄衣青年。
方才?那一箭,苏陌先是射中了玄衣青年的左掌,随后贯穿其掌心,直击他身后贺世勋的胸口。
一箭双雕。
“抱歉。下手狠了点。”苏陌似笑非笑道,“但不射中你说不过去,咱俩扯平了。”
那玄衣青年目光沉沉看着苏陌,忽而抓起苏陌的手腕,拖着他便要?往不夜宫的大门走去。
“你干什么!”苏陌道。
“抓你走。”玄衣青年道。
可不夜宫的大门,早已被乌泱泱的人?马给堵了个严严实实。
“清川去哪?”
一身绯衣的李长?薄站在暮光中,金色光晕勾勒着他的身形,他的脸沉在阴影里,目光里极力隐忍着什么,却又?如汹涌的洪水,即将破堤而出。
弃子
一如苏陌初次见他时一样。
李长?薄身着绣金绯色太子常服, 束着鎏金冠,龙章凤姿,玉树临风,甚至衣袍上的每一条绣纹, 发髻上的每一条发辫, 都彰显着大庸太子的无上尊荣。
不可否认,他是原书中无法忽略的耀眼存在。
那是属于主角与生俱来的光环。
可是, 季清川直到临死前的那场宫宴, 才第一次见?到李长?薄作太子?装扮的模样。
那个他用全部身心喜欢着的、当作一生依靠的人,到头来只是一场阴谋。
苏陌忽觉心中一阵闷痛, 属于季清川的这颗心脏再次有?了反应。
季清川, 你能不能有?点出息。
原书?中,季清川是喜欢李长?薄的。
就像太阳注定会落下,月亮注定会升起, 季清川注定会喜欢上李长?薄。
这是写书?人给原书?CP写下的死局。
苏陌就是要亲手破了这个死局!
那玄衣青年细瞅了一会李长?薄,随后警惕地张开长?臂挡在苏陌面前,低声道:“疑似主?角魂魄错位,谨慎靠近!”
苏陌一怔。
错什么?
主?角什么错位?
可他还来不及细想,便听李长?薄一声命令:“把人拿下!”
侍卫们立即冲上来, 擒住玄衣青年, 按着他的脑袋将他摁在地上。
苏陌心脏砰砰砰乱跳着, 方才稳稳端着弓.弩的手,此刻却颤抖起来。
这是怎么回事!
“你们别伤他。”苏陌试图阻止。
可那玄衣青年一点也不反抗, 乖顺得很,脸被摁在土里摩擦, 沾了满嘴的泥,可他完全不在乎的模样, 仍旧偏着脸看着苏陌,嘴角还带着得逞的笑。@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这个人,究竟是什么人?!
忽而一片绯红衣袍靠近,挡住了苏陌的视线。
李长?薄黑色的皮靴不经意般踩在了玄衣青年那正流着血的手骨上。
苏陌甚至听见?了那靴子?底下手骨被咔嚓咔嚓踩断的声响。
“要变天了,清川这样出门会着凉的。”李长?薄的声音从头顶传来,温柔却又冰凉。
苏陌抬眸便撞见?李长?薄强势地宣告着主?权的目光。
苏陌不自觉握紧了五指。
李长?薄却牵起苏陌的手腕,垂着眸子?,将那紧握的小拳头,一点一点抚开。
长?指穿过苏陌的掌心,而后紧紧握住。
他掀起眼皮子?,目光扫过苏陌裸露的脖颈,以?及露出的半截细白手腕,他启唇道:“以?后不许在外人面前这么打扮。”
他一边说着,一边摘掉苏陌肩上的襻膊,还有?那根束着高马尾的发带。长?发如丝绸般滑下,掠过他的指尖,透着幽幽的梨花香,李长?薄惩罚似的在苏陌耳垂上轻捏了一下,道:“要穿就穿给孤看。”
我靠。
“将人押进去!”李长?薄侧身对侍卫长?命令道,“肃清前堂,孤稍后就到。”
“是。”红衣侍卫长?垂首道。
李长?薄没?有?瞅那玄衣青年一眼,牵紧苏陌,转身大?步流星朝门内另一侧走去。
苏陌被他拖得直酿跄:“殿下、殿下不怕被人看到吗?”
众目睽睽之下,帝城的百姓、暗中的探子?、还有?不夜宫那一群不怀好意的人,李长?薄公?然与一名伶人举止亲昵,他是疯了吗?
李长?薄冷冷回眸:“清川很怕被人看到么?”
苏陌咬着唇,那李长?薄却将他牵得更紧了。
他的脚步很快,越来越快,当苏陌快要跟不上时,李长?薄用胳膊将苏陌一把夹起,一脚踹开了一间廊室。
“哐当”一声,门被重重关上。
整个廊室随之一震。
李长?薄将苏陌腾空抱起,死死抵在布满灰尘的墙壁上!
他声音有?些抖,连睫毛都在微光中颤动:“这里没?人,清川放心了吗?”
苏陌的后脑勺磕在硬梆梆的墙上,鼓膜嗡鸣作响。@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苏陌料到李长?薄会来,但没?想到自己又会再一次被他怼到这种境地。
妈的,他又发什么疯!
这间廊室很狭窄,只有?一扇很小的窗,微弱的光透过高处的小窗,被窗棱切割成一束又一束,明明暗暗,照在李长?薄脸上。
李长?薄的呼吸越来越重,英俊的脸一半在光亮下,一半在阴暗处。
李长?薄用气音问?道:“那半块糕什么意思?”
腾起的尘雾侵入苏陌口?鼻,他没?忍住咳嗽起来。
脚悬在半空,没?有?着力?点,李长?薄将他抱得很紧,剧烈起伏的胸腔硌得苏陌几乎无法呼吸。
“说话!”李长?薄低吼着。
骨头都要被捏碎了。
苏陌咳得面色苍白,双目带泪,想要季清川这双眼流泪太容易了,连声音、说话的语调都可以?调整到最无助、最惹人怜的状态。
苏陌幽幽道:“殿下都要选妃了,还来见?我作什么?”
不知是不是苏陌的错觉,他感觉李长?薄长?长?松了一口?气。
李长?薄还是那般蛮横强势的模样,眸光却变得温柔了许多,他问?道:“清川不高兴了,便拿半块云片糕来刺激我,是吗?”
“不是。”苏陌撇开脸,望着空气中漂浮的微尘,道,“我不该将花簪给殿下,我不该抱这种无望的希望,我后悔了。我将那半块糕给九公?主?,就是要同殿下告别的。”
李长?薄却忽而笑了,他噙着笑意将头埋进苏陌颈窝,闭上眼轻嗅着他衣领间的馨香,说道:“我早该想到清川会生气,是我疏忽了,我该早些同你讲……”
“同我讲什么?是讲殿下最钟意哪家姑娘,还是讲殿下与哪家联姻最有?利于东宫?”苏陌扭开脖子?,语调冷冷道,“清川不过一介贱籍,理解不了这些。”
“殿下请放开我吧,那么多人见?到殿下与我进了这间屋子?,对殿下声誉不利。”
李长?薄眸中仍是笑意:“是谁同清川说了这番话,惹得我们清川这般生气?这段时日,孤一直在准备弁钗礼……”
“不必了!”苏陌再次打断他的话,声音有?点抖,“今日过后,没?有?弁钗礼了,也没?有?季清川了。”
李长?薄眸中的笑意逐渐冷了下去。
“一切都毁了。殿下来晚了。”苏陌道。
“清川什么意思?”李长?薄问?道。
“我误杀了贺七爷。”苏陌凝着他的眸子?,声音愈加凉薄,完全不同于季清川的单纯与软弱。
此时苏陌不能使?用精神力?控制术,他就是要李长?薄真?真?切切的反应,真?真?切切地推动剧情朝他预想的发展。
“贱籍射杀贵族,清川已是死路一条!”苏陌寒声道,“殿下来晚了。”
李长?薄没?再说话,笑容逐渐僵住,脸色肉眼可见?地暗下去了。
很好,要的就是这个反应。
可那李长?薄沉默许久,说的却是:“来的路上孤便听说了。”
“别人说的孤不信,孤要听清川亲口?说。”他轻抚着苏陌的脸,道。@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苏陌皱眉,半块糕点就能让他风尘仆仆赶来,可是苏陌射杀贺七这件事,李长?薄他为什么不生气?
苏陌不知道的是,李长?薄他面上平静,心里却早已翻江倒海。
他匆匆调了东宫的亲兵过来,想要从源头堵住消息,却发现事情远远超出了他的预料,看热闹的百姓早已将事情传遍大?街小巷。
京城第一伶人与京城第一纨绔打赌!
那伶人竟一箭杀了魏国公?家公?子?!
李长?薄来晚了一步。
可清川他怎会杀人?
他的清川手无缚鸡之力?,甚至见?不得丝毫血腥,他怎么可能会杀人!
那种可怕的错位感与失去的恐惧感再次萦上心头。
昏暗光线中,季清川的脸犹如薄雾笼罩下的月,清清冷冷挂在天边。
李长?薄明明抱着他,却仿若抱的是一汪破碎的水中月影。
是不是哪里出了错?
眼前这个人明明是季清川,他的模样、他的气息、他腰肢上的弧度,李长?薄都熟悉无比,他是如此真?实又鲜活,却又陌生得像是另一个人。
李长?薄的心在颤抖。
苏陌却扭过脸道:“在场的所有?人都亲眼见?到清川射杀了贺七爷,清川无从辩解,清川命贱如泥,别无他求,只求殿下留我一个全尸。”
“魏国公?对殿下一定很重要吧,他的独子?在不夜宫被一个伶人所杀,他一定不会善罢甘休。殿下赐死清川吧,也好给魏国公?一个交代。”
李长?薄却终于爆发了,他掰住苏陌的下巴,强迫他看向自己,吼道:“为何不辩解?求孤啊,孤是太子?,孤可以?救你!”
“说你是被逼迫的,说你是被陷害的,说什么都可以?!”
“清川就那么不想活了?就那么想让孤赐死你?清川可不可以?有?那么一次,勇敢地活下去,就当作为了孤,可以?吗?”
李长?薄他双目腥红,连嘴唇都在抖。
可季清川的表情像极了前世他看李长?薄的最后一眼。
那双美极的眼睛里,写着的却是,我不要你了,长?生,我死也不会要你了。
李长?薄的心都碎了。
不夜宫仍旧喧闹无比,嘈杂声透过小窗渗进来。
哭声、尖叫声、叱喝声,滑过李长?薄的耳际,将这间小小的廊室拉至无限深远,这世间的一切都远去了,只剩下清川那一句,我死也不会要你了。
李长?薄成了弃子?。
如坠冰窟。
前世清川死去后,李长?薄便失了魂魄一般,只有?在一个又一个孤枕难眠的漫漫长?夜里呼唤着清川的名字醒来,才能感知到自己的心是活着的。
直到有?一天,他在十八岁的前一夜醒来。
他疯了一般,光着脚从空荡荡的宫殿狂奔而过。
整个皇宫都点满了为庆祝太子?十八岁生辰而特制的宫灯,李长?薄踩着晨露,踩着摇曳的光影,冲到清川跳下去的宫墙边。
一树梨花在宫墙下摇曳,寂寂清冷,一如清川一人守在别院的孤独身影。
李长?薄抱膝蹲下,一个人在深夜的宫墙下哭得很大?声。
他等不到天亮了。
上巳节,三月三,是他与清川的十八岁生辰,也是他与清川相遇的日子?。
他早早便换上前世与清川见?最后一面的太子?服,早早去到湄水之畔等候。
这一次他决意不再伪装。
他要将原原本?本?的自己送到清川面前,光鲜的、丑陋的、深情的、疯狂的。
只卑微地期待着,清川可以?再看他一眼。
字网
“请殿下放开清川吧。”
“外头那?些人?, 都在等着殿下主持大局。”苏陌眼中沁着凉意,“再迟一点,都督府的人?该将不夜宫砸了。”
李长薄双目泛红,失魂落魄, 完全没有了方才来时的神采, 他哑声道:“清川就这么想去送死,连跟孤多呆一会都不愿意吗?”
“清川是为?殿下着想。”苏陌轻轻拿开李长薄放在他腰上的手。
“别?这样对孤好吗?”李长薄抓住那?只手, 将它强行按在自己的脸上, 按在自己的眉眼上,他深情地凝着苏陌, 说道, “你摸摸我的脸,摸摸我的眼,这是清川曾经最喜欢做的事情……”
“殿下!”苏陌蜷起五指, 寒声道,“殿下记错了,清川从未摸过殿下的脸。”
李长薄却要哭了。
他抓着苏陌的手,将自己的脸埋进那?柔软的掌心,一下一下吻着他的掌心。
苏陌皱眉:“殿下请放手。”
“孤不放!清川看看孤, 你看看我, 我是你的长生的啊。”
李长薄的唇在抖, 前世对自己情深一片的清川,为?何今世会如此薄凉, 李长薄虽然抱着心心念念的人?,却仿若这世上最孤单的人?。
“孤不奢望清川对孤一往情深, 只求清川偶尔给予孤一点点回?应,好吗?”
苏陌握了握拳。
长生?呵, 李长薄有脸提“长生”两个?字。
他索性用写书人?的语调说道:“为?何殿下付出了,清川就一定要回?应?清川若给了,殿下能护住清川吗?当殿下面临抉择时,在地位、权力与?利益面前,殿下会选择保护清川吗?”
“很明显,殿下不会!”
苏陌将每一个?“清川”都说得很重,他在提醒自己,他所言皆是清川,而不是他苏陌。
穿进一个?角色久了,就连写书人?也得时刻警惕被原书设定吞噬。
“这种?注定不对等的感情,清川宁愿不要,也不该回?应。殿下还不明白吗?”
苏陌的话如寒冬冷月,将李长薄心中的痛苦照得愈加清晰,愈加寒凉。
苏陌呼出一口气:“殿下放手吧。堂堂大庸太子,没有必要为?了一个?伶人?与?都督府闹僵。殿下在众目睽睽之下与?清川进了这间屋子,呆得越久,对殿下名誉越不利。”
李长薄却突然怒了:“清川以为?我会在意在那?些百姓的看法?会在意那?些老腐朽的弹劾么?”
苏陌心中哂笑。
呵,你不会在意?
原书中,你为?了避嫌,甚至从来不与?季清川一同外出。季清川多次提出想与?你去逛市集,身为?伶人?的他从小鲜少?外出,市集是他对外面的唯一念想。
可就是这么简单的愿望,都被你一再拒绝。
你将与?季清川相关的所有交集都在外人?面前抹得一干二净,心思?缜密如你,擅于伪装如你,真是时间管理大师呢。@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苏陌已然没了耐心,直接了当激他:“殿下既护不了清川,就请放手吧,将清川交给都督府吧,都督府的人?痛快了,自会对殿下感恩戴德,殿下不正是需要都督府的支持吗?”
“至于清川是死是活,均与?殿下无关,殿下就当从未认识过清川……”
“清川是想要孤死吗!”李长薄痛苦地从牙缝里挤出一声低吼,他捧住自已的脑袋,脸因痛苦而扭曲,“孤百般筹谋,为?的就是给我们?谋一个?未来,清川怎可如此轻言放弃,怎可轻言抛下我?”
李长薄全身都在抖,他觉得自己快要被撕裂了。
他身体?里有一种?本能的情感,那?情感如岩浆般喷涌而出,炙热而真挚,一遍又?一遍地提醒着他,他有多爱季清川。
可是,他身上还有另一股他无法反抗的力量,那?力量如神祗一般,控制他,折磨着他,反复试图将他拉回?上一世那?条伤害清川的不归路。
李长薄恨自己。
他恨自己龌龊、懦弱、胆小,恨自己屈服于命运,恨自己连喜欢的人?都保护不了。
为?何他要是李长薄?
为?何明明湄水初遇一眼万年,李长薄却要用那?种?残忍的方式对待清川?
他恨自己是李长薄,如果?他不是李长薄,他是不是可以……可以用自己的方式……去爱清川?
可他又?害怕,如果?他不是李长薄,是不是就连遇到清川的资格都没有?
上一世,清川走后,李长薄曾去天宁寺求过一卦,住持大师赠给他一个?银铃,让他悬至卧房,夜夜焚香听铃音,便可唤得逝者魂归。
可李长薄等了一夜又?一夜,也未曾唤回?过清川一次。
只在梦中见过一个?玄衣人?,他拿着一本书念念有词,嘴里似在叹息着:“清川带长薄……车马去闲闲呐……”
清川带长薄,车马去闲闲。
多么像清川曾笑着对他说过的、想与?他两人?一马去看大千世界的梦想。
李长薄隐隐意识到,他必须是李长薄。
只有当他是李长薄时,他才能有资格与?清川绑在一起。
想要冲破上一世的死局,想要真正与?清川在一起,他必须要做李长薄,但绝对不能再是原来那?个?处处受人?掣肘的李长薄。
他激动地揪住苏陌的衣领,双目赤红道:“如果?我不做这大庸太子了,如果?我拥了至高无上的地位与?权力,清川是不是就会尝试接受我?”
苏陌一怔。
这是李长薄第二次在他面前表现?出如此强烈的对皇权的野心。
李长薄愈发情动,他忽而捞过苏陌,托着他的腰,将他一把抱起。
苏陌差点惊叫出声。
“你做什么!”
苏陌整个?人?都挂在了李长薄身上,直接跨坐在李长薄的腰部位置。
双腿悬空,唯一的受力点是李长薄的双手。
苏陌惊魂未定,李长薄却仰着脸望他,喃喃说道:“李长薄心悦季清川,比山川还要坚定,比星河还要浩瀚,就算跨越生死都不会改变,清川你明白吗?”
“李长薄想与?季清川日同出、寝同眠,想要天天看着清川,守着清川,陪清川一起走遍山川大地,看尽世间繁华,可以吗?”
“如果?过去的李长薄未能做到,清川可否再给现?在这个?李长薄一次机会?”
苏陌心中一恸,属于季清川的这颗心脏再次有了反应。
苏陌警铃大作。
他的笔下人?在试图冲破原书设定,而他自己,却越来越频繁地被原书设定所影响。
这感觉太不妙了!
苏陌头一回?感觉到了如此强烈的危机。
李长薄仍在说着话,可苏陌已无心思?听他的海誓山盟。
惶惶间,苏陌听见李长薄说道:“现?在,我就带清川走出这个?房间,这一次,让我牵着清川,别?再推开我,可以吗?”
苏陌张了张嘴,却没有说出话来。
这与?他预料的不一样,却也变相地达到了他的目的。
李长薄随即牵起苏陌的手,拉开了廊室的门。
强烈的光线迎面照来,苏陌闭了闭眼。
喧闹的前堂,像一出还未准备好就被突然拉开帷幕的舞台剧,一切都糟透了。
苏陌被李长薄牵着,他看见李长薄抽出一名随丛侍卫的佩刀,一手提着刀,一手牵着他,大步流星走向嘈杂的人?群。
那?些人?高高低低,环肥燕瘦,如电影中虚幻的背景,他们?见了李长薄,全都如听话的NPC一般,躬身跪下,一叠声唤着“拜见太子殿下”。
李长薄没有理他们?,而是径直走向人?群中他挑中的目标。
他回?眸对苏陌说道:“闭眼。”
可苏陌还未来及得闭眼,便看见李长薄手起刀落,一名都督府士兵的手臂滚落在地上。那?条手臂方才还强行搂着不夜宫的一名歌伶,此刻便已成了地上的一块生肉。
血腥味扑面而来,在那?名士兵的惨叫声中,苏陌听见李长薄说道:“大庸律例官员不得出入乐坊,军人?更甚……都督府身为?军中重府……治军当严于律已……”
苏陌耳鸣越来越厉害,视线也变得模糊,苏陌心道不好,自己这是怎么了?
他用力摁着太阳穴,却察觉人?群中有一道目光正死死盯着自己。
苏陌费力朝那?目光看去,正是那?名玄衣青年。
他被两名士兵按着双臂跪在地上,满身满脸都是伤,却在咧嘴朝苏陌笑。
苏陌心脏突突的跳。
李长薄仍在说着什么,苏陌手中却突然被他塞了一把刀。
那?刀寒光凛凛,刀尖上仍在滴着血。
苏陌抬眸看他。
李长薄握紧苏陌的手,看着他的眼,温柔道:“别?怕,孤会帮你的。”
苏陌几乎瞬间明白了他的意思?。
李长薄牵着苏陌,走向那?个?玄衣青年。
周围人?的眼中逐渐露出恐惧,可那?玄衣青年仍旧在笑。
“既然此事由?此人?而起,那?便由?此人?而终,”李长薄握着苏陌的手将刀高高举起,“他日再有非议者,当如此人?项上人?头!”
手起刀落。
随之便是一声诡异的人?类肌骨被利刃砍断的声音。
玄衣青年人?头落地。
那?头颅血淋淋地滚出好远,停下来时,双眼仍在看着苏陌的方向。
苏陌只觉喉间腥甜,神识恍惚间,仿若有个?声音在他耳边挑衅着:“你逃不了的,我还会回?来。”
苏陌只觉背脊一寒,茫然四顾,身边除了李长薄,哪里还有别?人?。
苏陌脑中嗡鸣着。
他闭上眼,仿若又?看到了那?个?曾在梦中出现?过的金色字网。
数不清的方块字在字网中跳动着,瞬息万变,张狂而鲜活。
苏陌看见了季清川的名字,看见了裴寻芳的名字,看见了许多许多出自他笔下、被他书写过的人?物与?故事。
而最后,苏陌看见了自己的名字。
苏陌。
孤零零两个?字。
像是寂寂夜空里,最孤独的星。
苏陌忽而想起自己曾看过的一本书。
书中提到,天生一,一生水,水生万物。
“是故太一藏于水,行于四时。周而又?始,以己为?万物母,一缺一盈,以己为?万物经……”
写书人?,便是水。
苏陌一笑,而后晕了过去-
也不知过了多久,苏陌醒过来一次。
他看见李长薄背着手站在房中,春三娘等一众人?跪在地上,一边磕头一边求着饶:“请太子殿下恕罪!请太子殿下恕罪!……”
第二次醒来,床边坐的是常给季清川瞧病的胡大夫。
老人?家皱着眉连连摇头,叹道:“怎会突然如此?你们?对季公子做了什么?”
而胡大夫的身后,是哭得眼睛都红肿了的小凌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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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舟醒了呀,苏陌想,真好。
第三次醒来,已是深夜。
房中烛火俱已熄灭,月光透过茜纱窗照进来。
窗边矮榻上似乎趴着个?少?年,看身形,大抵是凌舟。
四下静悄悄的。
苏陌翻转了个?身,却突然发觉,自己枕着的这个?枕头不大对劲。
苏阳惊异抬眸,便对上一双于暗夜中深深凝望着他的凤眸。@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你醒了。”裴寻芳声音有些哑。
不知是不是错觉,苏陌觉得这一幕似曾相识。
“凌舟也在房中,要不要将他弄出去?”裴寻芳道。
夜船
苏陌倏地弹坐起:“不必!”
慌慌张张的, 倒是不?像他端着弓.弩射杀贺七时那冷静沉着?的模样。
裴寻芳几不?可察一笑,将苏陌那睡得松松垮垮的雪白寝衣拉紧了些,那衣领敞得太开,裸露的锁骨太过?晃眼, 裴寻芳怕自己看得久了会做出些什么不该做的事情。
“公子体弱, 当心?着?凉。”裴寻芳面?色无虞,语调却带了点寒森森的味道, “那凌舟经常睡在公子房中吗?”
“他是我的护卫, ”苏陌不?悦道,“掌印的影卫不?也天天蹲在?这么?”
裴寻芳眉毛一挑:“我是想说?, 他睡在?这里不?方?便, 呆会将他吵醒了可不?好。”
苏陌隐隐感觉不?妙,他揪过?衾被往身前一挡,生生在?两人之间隔出一条银河来。
义?正言辞道:“凌舟今儿为了救我中?了毒, 你让他好好睡,你别吵醒他。”
裴寻芳被气笑了:“咱家担心?的可是……呆会公子会吵醒他。”
苏陌几乎本能的双腿一麻,他忙忙往后缩,说?道:“你、你不?会又要弄那个案杌之术吧,我告诉你, 我死也不?会再让你碰我的脚了。”
裴寻芳轻叹。
昨晚被这小祖宗给气得下手重了些, 莫不?是给他整出心?理阴影了?
这案杌之术少则十?月、多则一年才能将余毒祛除干净, 他如此抗拒,这可如何是好?
裴寻芳好言相劝道:“公子不?能讳疾忌医。”
苏陌警惕地将双腿藏好:“说?不?要就不?要, 掌印还想用强不?成?”
裴寻芳眉心?跳了跳。
用强?
也不?是不?可以。
苏陌瞧他垂着?双眸子思考的模样,更觉情况不?妙, 试图讨价还价:“我今日特别不?舒服,要不?今晚就免了, 行吗?”
裴寻芳:“不?行。”
“怎么这样啊!”苏陌往后一仰,直直倒在?衾被间,生无可恋道,“很疼的!要不?你自己试试?”说?着?还狠狠咳了一通,“我会死的!”
裴寻芳看着?眼前少年耍赖的模样,心?仿若被什么轻轻挠了一下。
“公子可以提要求,”裴寻芳道,“一次交易一口甜头,只要公子愿意配合,公子提任何要求我都满足。”@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苏陌半眯着?眼觑过?来,使坏的劲儿又起来:“任何要求?”
裴寻芳道:“没错。”
苏陌心?中?一笑,姓裴的你可别后悔。
苏陌遂爬起来,双手撑着?靠近裴寻芳,微笑道:“今晚月色不?错,如此良夜怎可无琴。掌印曾送我一把月鸣沧海琴,那可是把绝世好琴,放在?库房蒙尘实在?可惜,掌印可否为我抚琴一曲?”
裴寻芳脸色变了变。
苏陌料定裴寻芳会拒绝。
眼下已近丑时,不?夜宫的人皆已歇下,万籁俱静,此时抚琴别说?吵醒凌舟,怕是会将半个不?夜宫的人都吵醒。
裴寻芳每晚秘密来此,不?能透露行踪,他不?可能答应。
而且,裴寻芳会抚琴吗?
苏陌想了想,自己好像没有为他写过?这个技能。
简直完美?。
可半个时辰后,后悔的已然是苏陌。
苏陌裹着?厚厚的白裘,望着?窗外那荡漾于湖水中?的月影,心?中?已经将裴寻芳给骂了一万遍。
姓裴的竟然将他直接扛出了不?夜宫,扛到了一艘船上。
这是帝城最大?的东君湖,姓裴的就算在?这里放炮仗,也绝对吵不?到任何人。
这是什么操作!
但觉船身轻轻一晃,裴寻芳掀帘而入,月色跟随着?他倾泻进来。
“糖蒸酥酪,水云轩的新品,公子尝尝。”他从食盒中?取出一只玉色碗放在?苏陌身前,那碗中?冒着?热气,白如饧蜜,沃如沸雪。
“深更半夜的,你从哪弄到这个的?”苏陌问道。
“这个不?难。”他倒也没有多说?,而是掀袍在?对面?的琴案前坐下,面?色稍显凝重,仿佛那把古琴对他来说?是个难题。
苏陌一副看好戏的模样,不?过?……为何他以前没有发现?,裴寻芳这个模样,还挺像个正人君子的。
却听裴寻芳道:“我只会一首曲子,公子介意么?”
“不?介意,不?介意,掌印大?人亲自为我抚琴,不?管弹什么我都不?介意。”苏陌半伏在?那案几上,拿着?个汤匙,开始惬意地往嘴里塞酥酪。
酥酥甜甜的,奶香盈口,还挺好吃的。
裴寻芳没再说?话,长?指置于弦上,轻轻一拨,如亘古月色般的琴音便流泻出来了。
苏陌心?中?一惊,他没料到裴寻芳真会抚琴。
琴音一出,整个月夜都安静下来。
就连那轻轻拍打船舷的波浪,都静了下去。
“此曲子名叫《陌上》。”裴寻芳的手指如行云流水在?琴弦间游走,他有一双灵巧而漂亮的手,根根修长?,劲瘦而有力?。
“多年前我曾遇见过?一位奇人,那时我还小,他在?我最无助的时候救了我,我不?知他姓名,也不?知他来自何方?,但我听他弹过?这首曲子,便暗暗记下了。那时我便想,以后若有机会再见他,便弹给他听。”
苏陌问道:“他现?在?人呢?”
裴寻芳道:“不?知。他说?他来寻人,寻到了便要回去了。”
苏陌听得入神:“那他还真是个奇人。”
“陌上花开,可缓缓归矣,此曲是一名男子期盼他夫人早日归来的深沉情意,想必,他一定有他要等的人吧。”
裴寻芳抬眸看向苏陌:“记得公子曾说?过?,上巳节,远人归,你说?上巳节会不?会是旧人相逢的好时节?”
苏陌听他话中?有话,又想到这确实也算季清川与?李长?薄的重逢,便皱眉道:“我随口说?的,你别当真。不?过?掌印说?的那个人,还有其它特征么?多大?年纪,是何模样,你同我说?说?,说?不?定我可以替你寻他。”
这书中?之人皆是苏陌笔下人,既然人在?这书中?,苏陌应该知道才对。
裴寻芳深深望着?苏陌:“那时公子尚未出生,又如何会认得?”@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苏陌却有些懊恼。
原书中?苏陌对裴寻芳的少年时期甚少着?墨,那些年他是怎样长?大?的,又是怎样一步一步从最底层的小太监爬上司礼监掌印的位置,苏陌并没有写细节。
裴寻芳只是一个中?期才出场的反派配角,苏陌设定了他的身世与?人生轨迹,而对他那阎罗鬼刹般的血腥成长?史却鲜少正面?描写,多是通过?其他人的只言片语侧面?提及过?。
苏陌有点生自己的气,为何不?多写一点呢?
他真的特别特别想知道裴寻芳说?的那人是谁。
苏陌懊恼地咬着?汤匙。
却听裴寻芳语气不?善道:“别咬汤匙,再咬就碎了。”
而且,一个汤匙,就那么好咬么?
还咬得那么诱人。
苏陌心?中?记挂着?事,懒得理他,又想起白天的事以及那个玄衣青年,便觉背脊发凉,他转而问道:“今儿我晕过?去之后还发生了什么,李长?薄是怎么弄走都督府那群人的?”
裴寻芳轻描淡写道:“魏国公贺忠亲自来了,贺七伤得很重,但是死不?了,差一寸便会射中?要害……”裴寻芳停了一瞬道,“我竟不?知,公子有如此好箭法?”
苏陌含糊其辞道:“大?约是……平日练投壶练出来的。”
裴寻芳显然不?信,但也没揭穿他,而是又道:“李长?薄借公子之手杀了那个挑起事端的人,算是给了都督府一个交待。”
“他又借着?公子与?贺七写的那张打赌字据,将公子摘干净,将责任都推到了贺七身上。”
“再搬出军中?之人不?可入乐坊的大?庸律例,那贺忠纵有满心?愤恨,也不?能怎么,只得千恩万谢抬了那鬼哭狼嚎的儿子回去。”
“李长?薄也算会笼络人心?,竟然亲自派人将贺七护送回府,还调了宫里的太医为其医治。”
苏陌一嗤:“那李长?薄还不?算傻。”
“李长?薄肯冒着?与?魏国公闹僵的风险护下公子,可见公子已将他拿捏到位了,裴某佩服。”裴寻芳语气不?善道。
苏陌却未留意,若有所思道:“魏国公不?会就此罢休。”
“那是必然。贺七与?四皇子走得近,魏国公却有意与?李长?薄交好,这两父子本就南辕北辙,但父子终归是父子,贺七在?不?夜宫险些丧命,那魏国公就算再看不?上他儿子,也不?会善罢甘休,怕是已经将这笔账记在?了李长?薄、四皇子与?公子身上。”
“首当其冲的,便是公子。”
苏陌点点头。
裴寻芳又掀起眼皮看向苏陌:“那魏国公家的女儿,就是太子妃的热议人选。”
苏陌道:“我猜到了。”
“他们?贺家怕是也早已听说?过?公子与?李长?薄的传闻,再经此一事,现?在?魏国公怕是已经恨不?得要将公子除之而后快了。”
苏陌依旧淡淡道:“我知道。”
裴寻芳瞧着?他事不?关?已的模样便来气:“公子就一点也不?担心?自己的安危吗?”
“公子仅凭咱家给你的只言片语,便敢杀贺七,兵行险招,步步攻心?,真是让咱家刮目相看呐,可公子可有将自己的安危计算在?内?”
苏陌眨眨眼:“我不?是还好好的么?”
“公子今日可真是孤勇无比,又是射箭又是舞刀,还将自个给弄晕了,这是完全没有将咱家的话放在?心?上啊。公子这么不?听话,要咱家怎么办才好?”
苏陌被他看得喉间发痒,轻咳一声道:“今日之事纯属不?得已而为之。”
“若没人告知李长?薄不?夜宫之事,若李长?薄没有带兵过?来,公子就不?怕被都督府那帮蛮子撕了吗?”裴寻芳道。
“不?是有掌印与?影卫吗,我一点也不?担心?。”苏陌满不?在?乎道,“一个贺七换得李长?薄与?魏国公生了嫌隙,又挑衅了四皇子,明日早朝又将是一场腥风血雨……换作掌印也会这么做。”
“公子究竟有没有听明白我的意思?”
苏陌看他:“掌印什么意思?”
裴寻芳咬着?牙说?道:“我有没有说?过?,公子这双手不?许沾血腥。”
苏陌看着?裴寻芳的眼神,不?知为何有些心?虚,他不?明白裴寻芳为何要纠结这件事情。
“我沾不?沾血腥,原则来说?,与?掌印毫无关?系。掌印未免管得太宽了。”
裴寻芳哽了一下。@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嫌管得宽?
真是气人啊。
他倏地起身,越过?案几,将苏陌一把抱起:“不?聊了,该办正事了。”
苏陌一惊。
船身狠狠晃了一下,月色也随之摇曳起来。
苏陌被裴寻芳压在?铺着?白裘氍毹的船板上。
水浪在?船底摇晃着?,水载着?船,船亦载着?紧贴着?的两个人。
裴寻芳道:“公子的要求咱家做到了,现?在?该公子了。”
苏陌手里拿着?汤匙,口中?还有半口未吞完的酥酪,心?道不?好,看来,要交的作业,迟早还是要交的。
忽的眼前一黑,一块长?巾覆住双眼。
耳边是裴寻芳不?怀好意的声音:“公子怕疼,那便不?要看。”
酥酪
鸟栖鱼不动, 月照东君湖。
眼睛被蒙住,其它感官便被无限放大。
风声水声擦船而过,它们如天际的星,都离苏陌很?远很?远。
近在苏陌耳畔的, 唯有裴寻芳的呼吸声。
“酥酪好吃吗?”裴寻芳低声问。
苏陌咽下口中最后半口酥酪:“还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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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寻芳取走苏陌手上的汤匙, 将那汤匙放在鼻前轻轻嗅,有酥酪的奶香味, 但更多的是苏陌口中津液的味道。
裴寻芳闭上眼, 伸出舌头在那只汤匙上长长舔了一口,似乎还不满足, 又将那汤匙含入口中, 直到将苏陌留在上面的味道,吃干抹净。
是他的味道,勾得人?心痒。
再望向苏陌时, 裴寻芳的目光有了热度,他掷了那汤勺,说道:“公?子吃得这么开心,也不赏咱家一口?”
苏陌被蒙着眼,看不到他方才做了什么, 但隐隐感觉不妙, 便道:“掌印想吃, 去水云轩便是,何需向我讨?”
“公?子真是没?心肝啊, 吃完就不认人?了。”裴寻芳俯身挨近,眸光停在那樱红的唇上。
雪白长巾遮住了苏陌的眉眼, 却?让露出的下半张脸更惹眼了,既禁欲, 又魅惑。
让人?恨不得对他使坏。
苏陌素来习惯了他阴阳怪气,心想宦官大概都是如此吧,对于将裴寻芳写成了太监这件事,苏陌一向心中有愧意,便也不同他计较,只道:“掌印若喜欢,下次我请掌印。就算将那水云轩吃空,我也请得起。”
“公?子大气……”裴寻芳还未说完,却?被苏陌伸过来的大长腿很?不耐烦地踹了一脚:“掌印要?就快点?,天亮之前,得送我回?不夜宫。”
裴寻芳气笑了:“公?子倒是急了。”
苏陌懒得陪他耍嘴皮子,恨恨说了句“你?轻点?”,便撇过脸去不再理他了。
裴寻芳一腔痒意堵在心口,却?不能真的对他怎样?。
上回?让他吃了不少苦头,这次好不容易将人?哄来,怎么也得捧着哄着,否则这接下来的一年,得折腾出多少花样?啊。
这案杌之术本就宜缓不宜急,宜慢不宜快,想让这人?每日乖乖躺着接受疗愈,可得耐着点?性子慢慢来。
裴寻芳扯了块薄毯盖在苏陌身上,而后道:“送进来吧。”
话是对外头候着的影卫说的。
这回?影卫们学乖了,全程目不斜视,放下东西,不等掌印吩咐便跑,绝不多停留一秒。
裴寻芳瞧着他们狼狈离去的背影,不由好笑,他抬起苏陌的一条腿,慢悠悠褪掉他的罗袜,说道:“公?子,咱家可开始了。”
苏陌咬着指骨恨恨道:“你?开始就开始,不用通知我。”
裴寻芳皱皱眉道:“别咬手指。”
苏陌反问道:“掌印咬得,我咬不得?”
守在隔壁船上且听力极佳的影卫唐飞,将这些对话听得清清楚楚。
他默念着“非礼勿视、非礼勿听”,一边无奈地将耳中的两团布球塞得更严实一些。
瞧着师父与师兄送东西回?来了,唐飞兴冲冲迎上去:“今晚情况如何,掌印可有生气,可有欺负季公?子?”
师父唐戟吹胡子瞪他:“不是警告过你?,掌印在时不得越界窥听!”
唐迢忙将他拉到一边,拔出他耳中的布团,轻声道:“掌印哪里就是在欺负季公?子了,你?莫要?瞎说。”
唐飞惊讶道:“这还不算?上回?季公?子都叫得那么可怜。”
唐迢叹气道:“大人?之间的事,你?小孩子别瞎猜。再者,这案杌之术本就是疼的,掌印是在帮季公?子。”
唐飞还是不解:“案杌之术是什么呀?”
唐迢:“你?还记得掌印让我们寻来的那个大庸第一名医秦岐吗?”
唐飞挠挠头:“那会我没?去,你?同我讲讲。”
唐迢:“季公?子的病情,秦老?只对季公?子说了一半,还有一半是私下对掌印说的。”
唐飞惊讶道:“为什么呀?”
唐迢说道:“秦老?的意思是,季公?子的病有两层,慢慢馋噬他生命的是经年累月喝下去的那些药,这些已经坏了他的根本,用多少年喝坏的,就得用多少年养回?来,可季公?子这身体……恐怕难等到那一天……”
“竟这么严重,我瞧着季公?子平日还好呀。”唐飞有些紧张。
“那都是用药吊着的。”唐迢又道,“秦老?说,更危险的是季公?子小时候中的那一箭,那箭上的毒是秦老?从未见?过的,他无法可解,便为掌印推荐了这案杌之术……”
“也不知道有没?有用,”唐迢说着,用奇怪地眼神看唐飞,“可我从未见?过掌印那个模样?。”
唐飞眨着眼睛:“什么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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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有了悲与喜……”唐迢想了想,用最笨拙的语言说道:“像个‘人?’的模样?了。”
“哦。”唐飞轻叹。
两人?都不由自主沉默了。
湖水轻轻拍打?着船舷,明月照着船头两人?。
唐飞向师兄靠近了些,这寂寂长夜,得有人?陪着才能不觉冷清难熬吧。
唐迢望向掌印他们所在的那艘船,抱了抱手里的刀,又说道:“其实吧,我有时候觉得,掌印也没?那么可怕。”
“那日秦老?嘱咐了许久,掌印都只是听着,到了最后,他只说了三个字。”
唐飞眼睛晶晶亮的,问他:“哪三个字?”
“他说,他有愧。”
“不可能吧!你?没?听错?”唐飞忽而起了一身鸡皮疙瘩,这怎么可能会是那个杀人?不眨眼的掌印说的话。
唐迢瞪了他一眼:“我虽不如你?耳聪,但也不是个聋的,怎会听错?我当时听到也是惊吓了好久……现在想想,大抵是季公?子的病,与掌印也有干系……”
唐迢顿了一下:“你?现在明白,师父为什么让我们今儿白天不要?出手、静观其变了吗?”
唐飞想了想:“因为掌印说过,若无公?子召唤,不可现身、不可干扰公?子的节奏……”
唐迢敲了下他的头:“你?个木鱼脑袋,看不出那个射公?子一箭的男子很?可疑吗?掌印已经派了甲字组姓向的那几?个小子去追踪那家伙的来历了,你?可当着点?心吧,他们若是拿了头等功,咱们‘甲字组头名’的名号可就要?保不住了。”
唐飞“啊”了一声,似乎悟了。
“别啊了,快去当你?的值。当初我还忿忿不平,掌印为什么要?派我们去保护一个伶人?,现在我明白了,季公?子是个香饽饽啊!”唐迢提醒到,“快去快去,一会掌印有什么吩咐,可别漏听了。”
唐飞挠挠头,也随之严肃认真起来:“好的。”
可哪些该听,哪些不该听,真是为难啊。
这边船内。
月照舟头,山影水声共一船。
苏陌侧耳枕在船上,听着船底湖水流动的声响。
没?有担心的疼痛。
裴寻芳的手很?轻柔,柔中带劲,虽然依然会疼,但在可承受的范围内,苏陌渐渐放下警惕来,甚至在他的按压下觉出了点?异样?的悸动与舒爽感。
苏陌闭着眼,动了动脚趾头,问他:“掌印为何不许我沾血腥?”
裴寻芳将那不安份的脚按回?来,道:“公?子金玉之身,不能染浊。”
呵,假正经。
苏陌知他没?说实话,便又道:“相彼泉水,载清载浊,泉水尚且出山则浊,何况人?呢?我又不是什么上善若水的圣人?,掌印不能这么要?求我。”
裴寻芳瞧着苏陌被咬得泛红的手指,沉声道:“公?子是怎样?的人??”
苏陌没?想到他会问这个问题,苏陌已经很?久没?有想起过原来的自己了。
不知为何,此刻苏陌不想扯谎诓他,便模棱两可说道:“我不属于这里。”
裴寻芳指尖一顿:“公?子什么意思?”
苏陌很?快说道:“我不会一直呆在不夜宫,也不会一直呆在帝城,李长薄之事了结后,我会离开。”
“如果掌印还要?问我‘是否答应与你?结盟’‘是否答应从此只握着掌印这一把刀’这种可笑的问题,那么我的答案是……”苏陌吁出一口浊气,“不可以?。”
裴寻芳的脸色渐渐变得可怕。
可苏陌被蒙着眼,他没?有发觉。
“我不是个值得信赖的人?,我不会遵守约定,也不会为了谁停留,”苏陌寒声道,“更不会给掌印任何承诺。”
苏陌觉得自己说的都是大实话,也因此毫无负担。
可随后便是长久的沉默,苏陌在等裴寻芳的回?应。
许久,裴寻芳方从喉间吐出几?个字来:“公?子好生凉薄。”
他握紧了掌中那双莹白如雪的足,他明明已经捂了很?久,却?还是凉的。
“跟我做交易吧。”苏陌大义凌然道,“不要?跟我谈除此以?外的事情。一次交易一口甜头,有一笔算一笔,掌印若不想吃亏,就请及时向我讨要?。”
“万一哪天我不在了,掌印可就讨要?无门?了……”
船身忽的晃动了一下。
属于裴寻芳身上独有的檀香味骤然压近。
“公?子仗着自己身子弱,便可以?说如此不负责任的话吗?”
苏陌咬着唇:“我说的每一个字都很?认真。”
裴寻芳恨恨道:“这世上就没?什么是公?子在意的事、在意的人?吗?”
苏陌毫不犹豫道:“没?有。”
裴寻芳望着那张妍丽无双的脸,于暗处揪住他的衣袖,说道:“好。咱家以?后只同公?子谈交易。”
裴寻芳绝不是会拿热脸倒贴的人?,他说只谈交易,那便是真的只谈交易了。
可不知为何,苏陌有点?失落。
凉意入了心口,竟不自知地轻叹了一口气。
却?不想,这么小的动作亦被裴寻芳瞧进了眼里:“咱家都答应了公?子,公?子还叹气作甚?是嫌咱家答应得太快了?”
苏陌不由起了怒,仿若什么小心思被揭穿,当即怼道:“你?这人?怎么这么讨人?嫌!”
你?这人?怎么这么讨人?嫌?
裴寻芳忽而笑了,他从未被人?用这种语气骂过。
可听起来……怎么就如此悦耳、如此可爱呢?
“对,咱家就是讨人?嫌。”裴寻芳无师自通,并且立马得趣,“不光讨人?嫌,还是个无赖,二流子,臭不要?脸的。”
裴寻芳的声音变得低而危险:“不知季公?子,可否赏这个臭不要?脸的一口酥酪尝尝呢?”
怎么又扯到酥酪,苏陌假装冷静道:“都入了腹了,掌印要?如何尝?”
“倒也不难。”裴寻芳的气息挨近,“我不贪心,借公?子口中的尝尝便是。”
最后一个“是”字,落在了苏陌口中。
裴寻芳轻车熟路,舌尖抵开贝齿,毫不客气,长驱直入。
他并没?有像他说的不贪心,相反,他变得急切而贪婪。
双手也没?有闲着,顺着那软若无骨的脚脖子,一路往上摸索。
他原本不想如此的。
可眼前这个人?太嚣张了,动不动翻脸,动不动就咬人?,尽说些凉薄的话,还妄想之后一走了之,你?走得了吗?
想到季清川白日里那些不顾一切的行为,裴寻芳更是恨不得将他绑走一了百了。
长乐郡主将季清川托付给他,不是让他眼睁睁看着季清川一次次去冒险的。
可明明如此脆弱的一个人?,为何如此孤勇,软硬不吃,油盐不进,裴寻芳奈何不了他,便仗着他体弱,欺负他,惩罚他。
可到头来,为什么裴寻芳觉得这变成了惩罚自己?
有些甜头果然不能轻易尝。
尝过一次,便会上瘾。
苏陌很?快喘不过气来。
他陷在松软的氍毹里,身体如浮萍般随波逐流,苏陌有了一瞬的失控感,这种失控让他感觉很?危险,被笔下人?这样?拥着吻着,仿若自己真的成了书?中人?一般。
苏陌不喜欢这种感觉。
这让他感觉自己被困住了。
可耳边的水声太温柔了,一下又一下,如海浪拍打?在松软的沙滩,就如裴寻芳吻他一样?,全身心地包裹着他,充满力量,不知疲倦,急切而热烈。
苏陌今日已经说了太多话,做了太多事,他觉得累极了,他曾经一个人?枕着海浪度过太多太多漫长的午夜。如果有那么一件事能陪他度过这些难熬的夜,那么可以?是,同裴寻芳接吻。
苏陌不知何时已是面红心跳,身体也变得久未有过的炽热。
忽而,裴寻芳松开他的唇,低声唤道:“公?子。”
苏陌哑声回?答:“怎了?”
带着笑意的声音在他耳边说道:“公?子举了。”@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苏陌只觉脑中一炸。
什么!什么举了!
“看来酥酪是个好东西,以?后得多喂给公?子吃,”裴寻芳笑道,“还得我亲自喂才行。”
“你?……”苏陌一时又羞又恼。
这对男孩子来说本不算什么,谁还没?举过?可是放在此时此刻,放在早已不举的季清川身上,就他妈邪门?的羞耻无比。
“别动。”裴寻芳抓住他的手腕,声音在这夜里极具魅惑性,“是好事。”
他笑得实在讨人?嫌:“我帮公?子。”
“你?、你?别碰我!”苏陌试图推他,可船身倏地剧烈倾斜起来,裴寻芳抱住苏陌就地一滚,两人?接连撞翻了案几?、撞翻了琴台,而后狠狠砸在了船壁上。
冰凉的湖水冲破窗子飞溅进来,落在苏陌脸上,落在苏陌的眼睫上。
这其中,还夹杂着带有人?类体温的新鲜的血。
苏陌耳中嗡鸣,天旋地转,心脏几?欲要?从口中冲出。
可他知道自己没?有受伤,裴寻芳将他护得好好的。
又是“哐”的一声巨响,船身剧烈晃动一下,复又砸回?水面,恢复平衡。
裴寻芳很?快抱着苏陌稳稳起身,他淡然地抄起一件大氅,将苏陌囫囵包裹住。
船窗外,鬼魅般的身影在月色下肆意杀着人?,长刀挥起又落下,鲜血溅满了窗。
惨叫声连连。
裴寻芳将苏陌紧紧搂在怀里。
苏陌感觉到从未有过的安全感。
可当那条缚在他眼睛上的长巾滑落时,他见?到了此生最难忘、最可怕的一张脸。
那裴寻芳如恶鬼一般,完全没?有了方才的嬉皮笑脸,他冷冷垂眸看向苏陌,而后捂住了他的眼,厉声呵道:“留两个活口,咱家要?看他们相互撕咬!”
“是。”
失控
苏陌不记得自己是如何回的不夜宫。
只记得裴寻芳抱着他的那遒劲手臂的力量, 还有他身上浓郁的檀香味,及血腥味。
当苏陌再次醒过来时?,他穿着干净清爽的睡袍躺在卧房的床上,身上还有淡淡的澡豆馨香, 应该是沐浴过了。
忽觉手上一阵刺疼, 苏陌侧过身子一看,差点吓一跳。
床边赫然多了两个人。
一个是眉头紧锁的胡大夫, 正在为他施针。
另一个是眉头同样?紧锁的凌舟, 端着一盏茶,眼?巴巴问道:“公子你可?算醒了, 口渴么, 要喝茶么?”
晨光已大亮。
光晕笼着凌舟,就连他手中那盏茶,都仿若被渡了光边。
苏陌看着那茶盏, 眉心忽的一跳。
他倏地掀开衾被想要起身,却被胡大夫又按了回去。
“公子莫动,施错了针可?就完了。”胡大夫无?奈道。
“公子可?是要喝茶?”凌舟弓身将那盏茶递到苏陌嘴边,道,“小的喂你吧。”
苏陌怔怔看着茶盏中自己的倒影, 昨晚那些失控而可?怕的记忆便如电影一般掠过他脑海。
他看见凌舟仍旧趴在卧房窗下的矮榻上, 与他昨晚离开时?的姿势一模一样?, 他看见自己被裴寻芳风尘仆仆抱回来,穿过浸了月色的卧房, 直接进了湢室。
卧房中,凌舟在睡梦中动了动, 喃喃说?了句梦话?,而湢室中, 裴寻芳阴着脸一声不吭地脱掉了苏陌沾了血渍的外袍。
裴寻芳脸上没有一丝笑容,他挽起苏陌的长发,当他看到苏陌右侧脖颈上有一道划伤后,他的脸色变得更可?怕了。
“这种事不会再有第三次了。”裴寻芳阴沉沉说?道。
苏陌心想道,哪来的第三次,这不是才第一次吗?
可?裴寻芳没有再说?话?。
他沉默着要去脱苏陌的中衣,苏陌按住了他的手。
“我自己来吧。”苏陌有气无?力道。
“为何?”裴寻芳哑声道:“也不是没有看过,让我看看公子身上是否还有伤。”
为何?
因?为上一回,苏陌根本没有将这具身体当作自己,也根本没有将裴寻芳当作有威胁的男性。
一个是不属于自己的、早已不举的笔下人身体,一个是被自己亲手写成了阉人的笔下人太监,看一看、碰一碰又何妨?
可?现在……情况有点不一样?了。
虽然身体还是这具身体,太监还是这个太监,可?苏陌说?不清具体哪里不一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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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用检查,真的,没有别的伤了。”苏陌说?道。
裴寻芳却拿开苏陌的手,径自为他解衣,沉着脸道:“公子是见到了咱家真实、丑陋的模样?,就害怕咱家、厌恶咱家了,是么?”
苏陌皱眉,他为何会这样?想?
裴寻芳深深望着苏陌,凤眸里染着异样?的红,说?道:“公子是否耻于与咱家这种肮脏阉人为伍了?”
苏陌眉间一紧,心中腾起一种难言的罪恶感。
裴寻芳若是知?道了是谁将他写成了这个恶鬼模样?,又会作何反应?
苏陌几乎脱口而出:“对不起。”
“为何道歉?”裴寻芳的脸更阴沉了。
苏陌没法回答。
“公子不是问我,为何不让公子沾血腥?”裴寻芳低头寻找着苏陌的目光,他凝着苏陌,浓密的眼?睫底下,藏着靡靡欲望,也藏着寂寂克制。
他一条一条解开那斜襟上的束带,修长的手指缓缓移入雪白中衣之下。
声音如来自深渊的低吟:“因?为,咱家已经身在地狱了。我不想公子也坠入其中。”
长指轻轻一撩,中衣上袍如绸缎般滑下,坠落脚边。
苏陌的心,没来由?的,跳动了一下。
竟然是,这个原因?么?
裴寻芳握住苏陌的肩,继而下滑,揽住他的手臂,握住他的五指:“这恶鬼让咱家一个人当便够了,咱家只想要公子这双手干干净净的,不沾罪恶,不染血腥 ,可?以吗?”
华贵的墨黑蟒袍衣料擦过苏陌雪白莹亮的肌肤,苏陌喉间一涩,他从未想过裴寻芳会有此等心思。@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而后是长久的沉默。
苏陌知?道自己或许做不到,但?他鬼使神?差般的,答应了。
“好。”
裴寻芳终于笑了,继而去解苏陌亵裤的带子:“咱家伺候公子沐浴。”
“不必了。”苏陌再次按住他的手,“我自己来。”
裴寻芳的脸又沉下去了:“公子为何不让咱家伺候了?是嫌咱家的手脏么?”
“没有。”苏陌的脸红了一瞬。
他不能?说?什么可?笑的男男有别,更不能?说?,是他自己害羞了。
“我口渴了,掌印去为我煮壶茶吧。”苏陌咬着唇道。
裴寻芳狐疑地望了他一眼?,也没有再强求,而是一把抱起苏陌,将他放入水温适宜的浴桶中。
“这浴桶水深,公子不要在水中睡着,当心滑下去了。”他嘱咐道。
苏陌心笑,知?道了,这也需要你提醒么?当我是三岁小儿么?
裴寻芳终于走了。
苏陌趴在浴桶边缘,看着他离去的背影,猿臂蜂腰,身形修长,腰身劲瘦而有力量,抱着他的臂力更是惊人。
苏陌不由?得脸红了几分,当那扇门“哐当”关上,苏陌闭上了眼?,将手缓缓伸入水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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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生病之前,苏陌如朝阳一般,精力旺盛,每日晨起更是生机勃勃,可?自从得了那该死的病,他便如枯萎的树一般,一天天萎靡下去了,也正因?为他的萎靡,才将笔下主角季清川写成了这副病体。
终归,苏陌写就了季清川,穿成了季清川,也尝到了这副病体带来的惩罚。
可?是眼?下,在这月光浸透的凉夜,苏陌终于再次尝到了那种久违的生命力。
还有从身体深处喷薄而出的,欲望。
这一下几乎耗去了他的所有力气。
苏陌趴在浴桶边缘,轻轻喘着气。
脸上烧得厉害,口中亦渴得厉害,不知?为何,苏陌想到了裴寻芳吻他的模样?。
唇齿交缠,似缠在一起的命运与灵魂。
似乎,也不是那么讨厌,不是吗?
苏陌觉得自己一定是疯了,居然会在这个时?候对一个太监的亲吻抱有幻想。
苏陌闭着眼?,他需要积蓄一点力量才能?从那浴桶边缘起来。可?在这时?,一双手扶起他,抬起他还烧着的脸,耳边是裴寻芳担心的声音:“公子怎么了?”
苏陌微微睁开眼?,面前是那张妖孽而阴柔的脸。
太可?恶了,他为什么要在这个时?候进来!
还用这般眼?神?看他,真是讨人嫌呐。
“我渴了。”苏陌望着裴寻芳,嗓子异常低哑。
“茶煮好了。”裴寻芳道。
“可?刚煮好的茶……太烫了。”苏陌依旧望着裴寻芳。
裴寻芳喉结滚了一下,他忽而心领神?会般,俯身托起苏陌的下巴,就此吻了上去。
苏陌回应了他。
并?且愈发热烈。
苏陌觉得自己失控了,都怪今夜的月色太美,都怪裴寻芳太无?耻太妖孽。
可?今夜不一样?,苏陌已经死去太久,这一夜,他仿若看到那些枯萎的枝丫上,重新长出了新芽,开出了新花。
死都死过一次了,失控一回又如何?
可?裴寻芳很快停住了,他察觉到了苏陌的虚脱,他以额头抵着苏陌的额心,说?道:“公子累了,该休息了。”
“掌印。”苏陌只顾柔声唤他,甚至用手揽住他的脖子,气息呼在裴寻芳脸上,声音越发轻柔,“梨花开了。”
裴寻芳怔了一瞬:“公子说?什么?”
苏陌抵着他的额心,缓缓说?出六个字:“一任东君弄摇。”
裴寻芳扶着苏陌的手瞬间僵了,而后全身都麻了。
他怔了许久,仿若被定住了一般。
苏陌半眯起眼?,瞧着他的模样?,冲上头的热度冷下去了,心下很快明白了他的反应,苏陌假装笑了,仿若捉弄了笔下人让他十分开心一般:“我说?笑呢。掌印送我回房吧。”
最后茶也未喝一口,苏陌将自己连着脑袋裹进了被窝,便不愿再出来了。
裴寻芳没再多言,他也不知?道裴寻芳是何时?走的。
这一睡,便是沉沉的一觉。
直睡得天昏地暗,不知?今夕何夕。
苏陌将自己缩进了梦里。
他理不清自己的行?为了,这书中诸事种种,太累了,便也懒得理了。
直到被胡大夫用针扎醒,直到看到凌舟手中端着的那盏茶,苏陌不得不再次被拉回现实。
他眨眨眼?,仿若昨晚那些事情都不过是他病中的一场梦罢了。
可?那些事又是那么清晰而真实,苏陌摸摸自己右侧脖颈,有一道细细的伤痕,刺刺的疼。
苏陌手抖了一下。
不是梦。
他果真做了那些事,说?了那些话?,妈的,昨晚他也未喝酒,怎么就成了那副德性?
真的是酥酪的缘故么?
苏陌倏地脸又红了。
却听得门外春三娘风风火火掀帘而入,瞅着胡大夫便急吼吼道:“胡大夫,拜托将你的真本事拿出来行?不行??清川今儿可?是还有非常重要的事情呢,可?不能?就这样?躺在床上呀!”
胡大夫阴着脸:“人命重要,还是你的事重要?”
苏陌却开口问道:“何事?”
声音异常的哑,完全不似往日的清朗动听。
春三娘眉头皱得更深了:“瞧瞧这嗓子,这可?怎么办呐!”
她快步走到床榻边,说?道:“今儿是清川的教礼日,弁钗礼眼?看就要到了,得认真准备起来了。”
“教礼的嬷嬷申时?便该来了,清川得快快好起来,赶紧准备着。”
苏陌感觉不大妙:“什么教礼嬷嬷?”
春三娘不悦道:“当然是教你如何行?弁钗礼、如何度过这一关的教礼嬷嬷呐,怎么这么重要的事,清川也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