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伯安开着车把三口人送回家,此时雪仍然下得很大,阮季玉裹着黑色的围巾站在路灯下,像是落雪水晶瓶里的美人,这场景看得阮伯安愣了好久。

    李家父母招呼阮伯安进屋,阮伯安拒绝了,只说要和阮季玉说几句话还要回局里上班。

    兄弟二人站在雪里,路灯昏暗,阮伯安外面裹着羽绒服,牌子很普通,里面的警服露出点领口,他个子很高,和雷霆差不多,站在阮季玉面前如同一只大熊。

    “是不是和你那心上人闹别扭了?”阮伯安问。

    阮季玉把小脸从围巾里探出来,哈了哈手心。他手指尖发红,冻得冰凉,鼻尖也泛着一点微红,看起来更加漂亮。

    “什么心上人,我和他已经推迟婚约了。”阮季玉道。

    “推迟?爸知道这事吗?他怎么能答应?”

    “在他看来,我可能已经没资格叫他爸了。”阮季玉面色淡淡,比这灯下的雪还要白上一分。

    “胡说,你还姓阮不是吗,阮家又没说不要你,再说了,我就看那李枫有点不顺眼,说不上来,那孩子让我有点……反正,不嫁给那雷家的少爷也好,有什么困难跟大哥说,我花的不是阮家的钱,我就赚那点工资,不说能荣华富贵,养你还是养得起了。”

    阮伯安一口气说完,看着阮季玉正盯着自己看的澄澈眼睛,忽然有些不好意思起来,他轻咳一声,“这么看我干什么?”

    阮季玉眨了眨眼:“以前以为你不爱我。”

    一个“爱”字让阮伯安一下子脸红了,一米九的大男人红了耳朵,也不知道是冻的还是怎么,他又咳嗽了好几声,“……胡说什么。”

    但对阮季玉来说,他上辈子完成过的任务中,有很多都是要靠伪装出的“感情”接近目标,然后果断地结束对方的生命。说几句“爱”对他来说压根不算什么。

    他早就铁石心肠,哪懂什么爱和不爱。

    “不用帮我什么,有些事情,只能我自己去做。”阮季玉说。

    “什么事情要你这么辛苦?你看这个地方人员这么杂,上次片区扫黄禁毒,还在这附近抓了几个窝点,我在市区还有一套小两居室,我现在住局里用不上,你跟你爸妈,搬过去住,这太不安全了。”

    “不用……”

    “再说!服从命令听指挥,少给我犯疯病。”阮伯安一按他的脑袋顶,把他的小脸又按回了大围巾里。

    “那我不能白住你的。”阮季玉从羽绒服的内袋里掏出手机,“算我租的,按正常市场价算钱给你。”

    “得了吧,你哪来的钱,住着就行了,跟我客气什么。”阮伯安揉了揉他的脑袋,顺手扑掉他头发和肩膀上落的雪,阮季玉连睫毛上都是落雪,看起来白玉雕砌一般,他脸色向来苍白,这一抬眼定定看着阮伯安,让他心里微微一动。

    “……别犟,你还在读书,有些事情不该你承担,你长这么大,什么时候不是娇生惯养?哥知道你心里难受,但你一个人担不了。就比如和雷霆的婚事,你既然喜欢他,就不该答应,你应该知道他喜欢的并不是你。”

    阮季玉垂下眼睫:“我已经不喜欢他了。”

    “呵,那就好。”

    “但是有一样东西我必须自己拿回来。”阮季玉抬起眼看向阮伯安,“尊严。”

    阮伯安眼神动了动,抿了抿唇,说不出话。

    当初阮家把阮季玉像是垃圾一样扫地出门,他还病着就把他急匆匆地送到雷霆家里,阮季玉喜欢雷霆,对他百般恳求,几乎像是一条丧家之犬趴在他面前求他收留,求他和自己完婚,他愿意做一切。雷霆看他长得像李枫,再加上这门婚约他目前确实推不掉,这才留下了他。

    在雷家和阮家人面前,自从冠上这个“假”字以后,阮季玉的人生就从云端掉入了泥沼。

    他苍白的肌肤被踏上一万只脚,雷霆家里的佣人都私下里笑他是爬床货,曾经信任的朋友同学全都换了嘴脸,甚至加上万般嘲讽和讥笑,在所有人眼里,“阮季玉”就是一个廉价的“假货”。

    可他们捧上天的“真品”,其实才是他们的剧毒。

    阮季玉看阮伯安不说话,往前走了一步,张开双臂抱住他,把脸贴在他衣襟口:“大哥,我知道你明白的。”

    阮伯安低头看着他,良久才道:“……臭小子,长得越来越漂亮了。”

    阮季玉勾起一个笑,嘴唇比常人苍白一些,但依然是淡粉色,他脸很小,尤其戴着大围巾,像一只小动物,他用黑色的眼珠直勾勾看着你的时候,让人有种被清纯海妖诱惑的感觉。

    “哪有说男人漂亮的。”阮季玉喃喃,“快走吧,雪越下越大了。”

    “看着你进去我再走。”阮伯安站在路灯下,车顶上已经落了一层雪。

    阮季玉在阳台上和他挥手,阮伯安才上车发动车子离开。

    阮季玉睡在小床上,小夜灯散出球状的光晕,在雪夜里只能照亮阮季玉的脸。

    阮伯安的话提醒了他,阮季玉觉得,应该让父母换个地方住。

    这次把闹事的人打进了派出所,最晚等拘留几天放出来以后,李枫马上就会知道,之后他说不定还会做出更过激的事情。

    阮家是给了一笔钱,但是阮季玉不想用这笔钱,他不想要阮家的钱。

    阮家拿这点钱,是想要买断他的全部人生。

    阮季玉翻过身,看到自己衣服的口袋里露出半张纸条。

    —

    阮季玉来到城郊,下了公交车,迎面就有一个秃头大叔迎了上来,他身上穿着工装的冬装夹克,胸口有一枚银色的徽章,写着“雨田俱乐部”。

    “你就是季玉?”秃头大叔有些难以置信地向他走过来,上下打量他,“我儿子说你能一个打十个?不可能吧,小伙子,你这小身板,应聘保镖有点勉强吧。”

    阮季玉笑笑,“勉不勉强,试试不就知道了。”

    说完他还咳嗽了一声。

    秃头大叔赶紧过来扶他,心说儿子是不是撒谎吹牛,这小伙看着都快病倒了,细皮嫩肉的模样,手上连点茧子都没有,手指尖露出一点外套袖口,嫩的像大姑娘,脸蛋精致跟明星似的,这说是少爷他还信,说是保镖?这谁敢雇他?

    但是儿子已经把联系方式给人家了,人也已经来了,况且俱乐部最近的确招人,就算做不了保镖,以他的脸蛋,做个陪玩都完全可以,陪玩的收入可是保镖的百倍不止。

    这样想着,秃头男人刷了卡把他引进了停车场,这里的停车场停的都不是普通的车,都是敞篷的观光车,冬天停车场架着白色的巨大顶棚,地面干净平整,坐上员工车,男人叫司机送他们去赛车场。

    观光车驶出停车场,转过一个弯,阮季玉终于明白为什么有观光车了。

    这个俱乐部是圈了整座山建成的。

    新雪覆盖着旧绿,顺着山道向下望去,是一座巨大的赛车场,专业级的赛车场坐落在下面,车道打扫干净,已经有车在其中咆哮。不远处还有一处天然湖泊,那里也有白色的建筑,秃头男人介绍那是潜水俱乐部。

    “……咱们这里是高端场所,会员制,整个俱乐部是一家,但分有许多部门,其中赛车和靶场是我们的主营,还有潜水,滑翔伞,也有高尔夫球场在后面,平时咱们这里的客户也都是各路有钱人,所以在这里上班,谨记一点,不要惹任何客人生气。”

    他摸摸自己的秃头,“有钱人居多脾气古怪,尤其是那些高级会员,一年光俱乐部的会费就是百万级,那可是绝对惹不起的,遇到了一定要忍,就算踩你脸上也得忍,不然谁也保不住你。”

    “啊咱们这边招保镖,其实就是在俱乐部内,给客人配的专属保镖,在咱们俱乐部内无论有任何冲突和意外,保镖都必须第一时间去保护客人的安全。”

    说着男人审视了一下阮季玉,笑了:“其实也是一种变相陪玩,以你的条件,我觉得你完全可以直接去做陪玩,这是通俗叫法,咱们这里管陪玩叫‘训练师’。”

    阮季玉明白了。

    这男人压根就是冲着这个来的。

    他正要出言拒绝,男人说:“你可别小看这训练师,这比保镖的工资多十倍。”

    阮季玉犹豫了。

    “多少?”

    “这个数。”男人举出两根粗短的手指,“两万。你这样的条件,如果愿意来,给你开两万的底薪。”

    “……”阮季玉还是有些欲言又止,男人赶紧强调:“绝对不会有客人对你做什么,我们这里都是全监控无死角,而且训练师也是需要培训的,必须会开赛车,射击打靶,潜水,划船,滑翔伞,高尔夫……反正咱们有的项目,训练师也都得会。”

    “每周双休,加班自愿。”

    阮季玉还是没说话。

    “……好好,可以给你多休一天的机会,你条件好嘛。”

    阮季玉用那双漂亮的黑眼珠看着他。

    男人憋了十几秒,终于说出最后一句话:

    “三万,底薪给你开三万。”

    “什么时候上班?”

    男人乐开了花:“你还得培训呢,想来的话,今天就给你算上班。”

    “不用培训,你说的那些我都会。”阮季玉语气平淡,说出了最狠的话。

    男人长大嘴:“少爷,你这可吹了啊,你这浑身上下的衣服不超过五百块,你告诉我你这些全会?”

    “试试吧。”阮季玉看着远方。

    “你要是都会,我直接给你按最高档开底薪,给你开五万!你要是不会,可得降到两万,少爷,你可别想在我面前吹。”男人摸了摸秃头,笑着咧出一排牙。

    “好,你说的,五万。”

    观光车到了站,阮季玉淡定地下车,把自己的围巾放在一边的看台上,宝贝似的交代旁边的姑娘帮他看一下。

    因为这围巾是李莉亲手织的。

    “走,赛车,光开出去可不算会啊!你可得开出码数来。”男人拉着他,生怕他跑了

    阮季玉淡定地跟着他进换衣室。

    员工的换衣间在最里面,而这边一整个走廊经过的门都是各个私人vip间,上面是会员的编号,最靠里有一间明显比别的门大,看起来也要高级。

    上面没有写编号,牌子上是一个黑色的符号。

    阮季玉顿时停在了原地。

    秃头男人正催他,这间“豪华”vip的房门突然开了。

    金色的长发映入眼帘。

    雷霆穿着黑色的赛车服,头盔夹在手臂间,看到阮季玉也是一愣。

    秃头的男人赶紧过来“请安”:“哎呦!雷总今天有空过来!这是新来的训练师,快叫雷总,哈哈哈,新人,不懂事,我正想让他开趟赛车展示展示呢。”

    “……你会开赛车?”雷霆挑眉,看着他。

    阮季玉不想理他,正要转头就走,不远处的普通换衣间门开了。

    黑发的男孩走出来,选了一套粉黑相间的赛车服,一边走一边抱怨:“雷霆,你看这个怎么拉不上——”

    他一抬眼,正看到一身黑色的阮季玉站在对面。

    隔着将近十米,李枫觉得自己似乎在照一面不那么和谐的镜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