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不起、对不起……”近朝颜努力忍耐着眼泪说出道歉,声音都因此变了调,以至于云雀在听见她这样的声音之后,选择先放下手机,转头让护士把病历递过来。
等确定这具身体的情况是在好转、而不是马上等着咽气推到火葬场之后,他才重新拿起电话,简短出声:“别哭了。”
也许是身体还特别虚弱的缘故,他没再说更多话,将手机递还给护士之后,就重新合上眼帘,像是亟需睡眠进行精力恢复。
近朝颜使劲点头。
她从玻璃反光里看到了自己用对方面庞哭泣的狼狈模样,知道风纪委员长也有偶像包袱,于是赶紧低头想要止住泪意,免得又因为破坏对方形象惹得身体还不好的人生气。
直到护士出来,低着头、跟她战战兢兢地汇报完病人状况,确定他苏醒后有所好转,她才磨磨蹭蹭地从走廊离开,回到自己住的病房。
接下来的几天,近朝颜每天代吃完山本武因为愧疚坚持要送过来、但病人确实吃不了的病号便当之后,就都要去那条隔离区的走廊看看。
后来也不知道被隔离的云雀从哪里得到了一部新手机。
在她路过的时候,口袋里就发出了消息提示声。
“每天都在乱晃什么?风纪委员会的事情处理完了?”
站在空走廊上的黑发少年拿出黑色手机,看完之后,认认真真地按键回复,“最近治安方面的问题已经交给警署解决了,学校里这个月最忙的运动会我也交给副委员长安排了!”
等了会儿,她也没收到回复。
近朝颜放下手机,往病房里方向看去,穿着黑色病号服的女生不知何时神色悠然地靠在摇起来的病床上阖眸假寐。
她灰蓝色眼睛里出现笑意,转身离开时的步伐轻快了许多。
……
自从云雀醒过来之后,近朝颜要求每天的病房会诊去跟他本人汇报情况,甚至治疗方案都交给他决策,就这样过了大半个月,看云雀这几天精神好点了,才想起去问问现在的治疗进度。
她估摸着午休时间,往医生办公区走去。
才刚刚走近,没关拢的门缝里就轻轻飘出一句话:“你见过魔王落泪吗?”
少年抬手敲门的动作停在半空。
然后又听里面语气幽幽的自问自答:“我见过。”
对方语速飞快地往下叙述,“我差点以为我要死在那天——之前老师在我博士毕业的时候说过,只要不是我本人身患绝症命不久矣,任何电话都不准打到他那里,不管什么烂摊子,去找其他功成名就的师兄师姐们就行,但是那天我真的半夜吓醒给老师打了电话求他救救我。”
“好恐怖真的好恐怖,你知道护士长当时已经在偷偷问我,医院停尸间有没有空位放本院工作人员尸体这件事吗?”
“不对,其实从之前开始就很恐怖了,在他女朋友被送过来、他站在急救室外面无表情地对我说‘拜托请治好她’的时候,我分明听到的是‘治不好她你们就等着死吧’。”
“我记得海那边的大国古代有个习俗,关于皇帝心爱的人如果死掉了,那就需要很多人也跟着死的说法,叫什么来着?”
近朝颜表情复杂地在门口接了句:“陪葬?”
“对对对,如果他的女朋友治不好这次的流感,我们整个并盛医院都要给她陪葬!”
医生语气夸张地背对着她,一口气连续跟电话那头的朋友又吐槽了半分钟,才意犹未尽地看了眼时间,“不说了,我要去给暴君柔弱不能自理的女朋友写病案了,下午查房的时候还要给她汇报的。”
他说着忽然就转过了身,想要去找自己的笔。
还没来得及离开的近·落泪魔王·会让人给女朋友陪葬的暴君·朝颜:“……”
医生惊愕地睁大了眼睛。
然后膝盖一软,扑通一声跪在了她面前。
-
近朝颜内心尴尬地差点在医生办公室抠出一栋新并盛综合医院。
看似平静、不发一言地转身之后,她迫不及待想要逃离这个流传着奇怪传说的医院。
无意识地顺着电梯,随机进入普通住院区之后,她余光忽然瞥见一只爆炸头奶牛踩着餐车撞向墙壁,伴随着一道耳熟的崩溃制止声——
“啊啊啊啊不要啊蓝波你给我停下!”
近朝颜侧过头去。
然后露出恍然的神情,终于意识到之前从风那里听说的关于一平的新修行是在哪里展开的,迅速拿出手机发了条消息,“一直替我待在隔离病房里很无聊吧,要不要换回来?”
很快。
她柔弱不能自理的女朋友……呃,委员长……不对是云雀……啊啊啊都怪那个医生!她现在一想到那个人就会情不自禁地想到这个奇怪的词!
总之,云雀给她回了个“?”
于是,迫不及待想把自己和这些离奇谣.言隔绝的近朝颜心满意足地拿出了浮萍拐,脚步轻快地出现在了闹剧中央的棕发少年身后。
并且从后面轻轻戳了戳他。
正在因为蓝波把整层楼病人的病号餐都搞洒而感到崩溃的泽田纲吉茫然地回过头去。
近朝颜堪称愉悦地朝他露出笑容,“嗨。”
泽田纲吉:“?!”
……
十分钟后。
并盛医院病房区发生了一场大爆.炸。
近朝颜重新睁开眼睛,看见面前白色的床和白色的天花板,耳边响起监护仪器日夜不歇的平稳滴滴声。
回忆起刚才泽田纲吉被她的友善笑容吓得仓皇逃跑,最终撞上走廊拐角处站着不动的一平,举着已经开始筒子倒计时的女孩想丢到窗边,却被她浮萍拐横着拦住的场面——
近朝颜抬手在床头翻了会儿,找到了之前被送进来的手机。
很轻松地就找到了短信记录,于是编辑了一条新的:“你没事吧?”虽然她有注意护住脸,但还是不确定云雀身体的抗性。
对面很快发来回复,“你在问谁?”
近朝颜:?
她一时没反应过来,返回去确认记录。
几秒钟后,忽然明白过来的女生默默换了一句话发送,“他们没事吧?我是说泽田纲吉他们。”
这次回复也很快:“胆敢在医院制造出这么吵闹的动静,当然是全部咬杀了。”
近朝颜:“……”
她在内心双手合十。
对不起了,十代目。
不过他上次想用拖鞋打她的头,还差点扯到她的头发,虽然都是云雀的身体,但反正被她这次悄悄坑一下就算扯平了!
单方面开解了自己的罪恶感之后,近朝颜才继续发消息,“这个手机,是你落下的吧,要不要让护士转交给你?”
“暂时在你那放着。”
——是担心下次如果再互换,可能一时间联系不上的问题吗?
从这三次的交换里隐约找到规律,虽然近朝颜并不打算让自己再身陷险境,不过为了以防万一,她也还是默默地将这部手机留着,打算在紧急情况的时候使用。
-
回到自己的身体之后,近朝颜在近乎占据整个楼层的隔离单间病房里静养,每天晚上九点准时睡觉,早上六点查房之前就起来,每顿病号餐都认真吃完,连看书也会和护士说一声,在不影响身体的情况下量力学习。
直到护士跟她说,她体内的病毒量已经降低了很多,为了身体健康,她可以每天在楼下公园散散步,增强免疫力,帮助恢复。
她戴好口罩踏出隔离区,想去按电梯。
却见到走廊另一头,恰好从里面出来的黑发少年。
对方身上难得不是那几套并盛校服,而是医院vip特护区的真丝睡衣,看见她的时候,扬了下眉头,“已经能出来了?”
近朝颜下意识地压了下鼻梁上的口罩,错愕地问道,“你怎么……还在医院?”她以为他早就回到学校了!
云雀恭弥似笑非笑地看着她,“我喜欢待在哪里都行,需要和你汇报吗?”
那倒不用。
近朝颜哑然,讪讪地转过头去,感到尴尬地盯着电梯的按键看,等数字半天才舍得往上跳一层的时候,才听见附近那道清越的声音漫不经心地响起:
“最近有点感冒的症状,院长担心我也被传染流感,所以请我留下来多观察两天。”
话音落下。
女生立刻捂着口罩离他几米远,生怕传染了他,回到隔离区的玻璃后面跟他比划,“那你先走,我等会儿,再出去。”
云雀神色淡然地上下打量了她一会儿,又转身回了病房。
只留下近朝颜在隔离区里疑惑:
不去电梯的话,他出来是做什么?
……
怀揣着疑惑,近朝颜在秋意凉快的公园里接连看过了一周绚丽壮美的晚霞,没忍住在最后一天带了那部手机出门,拍了张照片,发给云雀。
“并盛今天的天空太好看了吧!”
不过这次没有收到回复。
近朝颜等了等,平静地决定以后还是在交换期间再用手机互相联络。
回到病房后,她听见医生拿着她下午拍过的胸片跟她说,肺部里的感染已经好转,炎症指标也已经降了下去,病毒的检测也已经是阴性,之后只需要再吃几天药,再在一个月后复查就行。
她下意识地咳了两声,清了清嗓子,才向这位先前在办公室给她造过谣医生确认,“那我可以出院了吗?”
“从指标上来看是可以的——”
医生不知想到什么,神情放空了一会儿,最后和她对上目光,用一种视死如归的神情说道,“总之,如果您想要出院的话,我会负责传达您的诉求。”
近朝颜一时没听懂,以为是医生需要跟上级说她的病情。
谨慎地确认过自己现在时不时的轻咳不会再影响身体健康,之后再出现什么症状也可以随时来找他咨询复查,她便点头:
“那我想出院。”
医生面色沉重,同手同脚地从她病房里出去了。
近朝颜等了半个多小时,就见护士长和几个年轻护士过来,恭敬地问她如果有需要帮忙收拾的衣物和个人用品,她们可以帮忙。
除了药物,连洗漱用品和换洗衣物都靠医院提供的她:“没有,不用了,谢谢。”
她拉开被子,认真地问,“那我现在可以走了吗?”
“是的。”
护士长再度跟她鞠躬,“预祝您早日康复,请跟我来。”
近朝颜立即从床上下去,高高兴兴地换好了来时的并盛校服,戴好口罩跟着护士往电梯里走,起初以为她们是看在云雀的面子上想要亲自送她出门,直到发现护士长按的是更上一层的顶楼。
本该晾晒着病房床单的天台被熔金般的落日照成闪亮的颜色。
璨金的平台上,停着一架黑色的直升机。
开启的舱门旁,同样换回了校服、抱着手臂闭目养神的黑发少年听见动静,掀开眼皮,灰蓝色凤眸朝她的方向看来。
近朝颜被晃得闭了闭眼睛。
落日里的少年剪影却依然烙印在她的视网膜上。
即便眼睛暂时合上,他的声音也不容拒绝地顺着风送过来,“走了。”
-
……走了?
近朝颜条件反射地往他那里走了两步,直到站在直升机阴影下,才疑惑地看着他,脑袋宕机中。
云雀恭弥挑了下眉头,“不是你闹着要出院?”
什么闹啊,她什么时候闹了?
还没等她心平气和地解释,少年已经对她侧了侧头,示意她赶紧进去,或许是他做什么都过于理直气壮,以至于让人下意识听从。
总之反应过来的时候——
近朝颜已经坐在了人生里从未想过的富豪交通工具,甚至还在紧跟着上来的男生动作示范中,笨拙地自己扣完了安全带。
直升机飞行的噪音大,不容她开口提及什么,加上坐在对面的人又闭着眼睛假寐,她只好转头去看风景。
一望无垠的天际线下,直升机在无限接近天空的高度,没了高楼大厦、电线杆和植株树干的遮挡,窗外落日像孵化的半颗蛋黄,尽情跳跃进她的眼中,犹如她独赏的盛景。
直升机窗户前的女生瞳孔也被映成金色。
她拿出手机,又换着角度拍了几张。
等到觉得这次的直升机体验已经足够留下回忆,才发现机身高度下降的区域特别眼熟……这绿植茂盛、规划优美的庭院不是云雀家又是哪里?
也对。
能让她蹭一次高端交通工具就不错了,她也不能指望云雀绕路送她回福利院,反正这段路她已经很熟悉,闭着眼睛也能走回去。
假装忘记从医院回到福利院的距离,和从云雀家回去的距离差不多这件事,近朝颜解开安全带跟着下了直升机,对少年礼貌地道谢:
“谢谢你——”
告辞之前的好人卡还没发出来,云雀就懒洋洋地打断她:“准备去哪?”
近朝颜不明所以,“回……福利院?”
然后她就听见了一声冷笑。
云雀恭弥面无表情地答道:“想都别想。”
如果说前两次的穿越,他还只是有所猜测,那么这一次他几乎能肯定,当这只小动物遇到足够威胁生命的危机时,他们的灵魂就会进行调换。偏偏这只小动物孱弱不堪,发烧、溺水、棒球,什么都能要她的命。
听着面前人下意识的轻咳声。
他走到她身边,伸出掌心按上她的脑袋,让本来面向门扉出口的女生不由自主随着他动作,转过身随他一同朝向那栋树荫之下的奢华和院:
“不愿意住在医院的话,那就待在这里——”
“康复之前,哪里也不准去。”
……
近朝颜余光瞥见刚从直升机驾驶区打开门,又默默把门给合上的半拉飞机头。
感觉到旁边少年人近在咫尺的气息。
她目光跟着往前面的豪华宅院看去,莫名又想起了那个魔王传说。
片刻后,不太确定地出声,“你说的,真的吗?”
真的要让她住进这方大的像迷宫,有佣人能随时使唤,每天还有数不尽的新鲜食材送进来任由她点八国菜系,有好几个花园能逛,甚至还能换着不同风格房间住到腻的大庭院吗?
这和把老鼠关进米缸有什么区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