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年人的努力
机会总是留给有准备的人, 家里人人都是好单位才好呢,一家子拿工资没有一个吃闲饭的,“现在看看书, 等着我去问问刘幸那时候看的什么资料,你在家学学大政方针什么的,到时候招考我们就报名,先过了笔试再说。”
笔试都不过的话, 那就是给别人挖坑了, 老金的能量就这么大, 他能打听消息,但是不能拽着一个萝卜硬塞。
事情不知道怎么办的, 陆青青就照着学习资料学,上班的时候也看书, 都是一个办公室的,你打开书人家听见声音,就有人跑来问了,“看的什么书?要考走的?”
陆青青头也没抬, “随便看看,没有打算考走, 都这个年纪了。”
同事想想也是, 这都三十多了, 要是考公务员也快到年纪了,何苦受罪呢, 要考也是早就考了, “嗨, 那你还怪好学的,我现在是一点书都看不进去, 天天晚上看小孩写作业,以前还能翻翻书,家里事情太多了。”
不是说很忙,但是一天二三十个小事都在你的心里,你一件一件等着去办,从睁眼到闭眼,不仅仅是工作回家,你工作还好说,回家里面去了,买菜做饭洗碗,洗衣服晾晒,拖地倒垃圾,小孩写作业吃饭,洗澡换睡衣玩玩具故事书的,能把你磨的像是个怪物。
陆青青眨眨眼,孩子她就是扔一边去的,下班了自己就到单位周边去吃,有个卖老淮安盖浇面的,面里面料子很多,她就在那里吃一碗面。
上面一层油花花,吃起来味道也重,她也能吃的下去,看书特别费脑子,脑子跟腐朽了一样,一动脑子就转不动,稍微转一下就跟吃蛋卷一样,扑哧扑哧成了渣渣,里面一点内容也没有了,空空的。
自己就憋着一口气,她不是个很笨的人,上学就能看出来,吃一嘴的面就慢慢咀嚼,靠着玻璃看着大马路,还能看见斜对角的单位门口。
人就愣了一下,看见熠明了,其实两个人并不经常遇见,甚至说是很少遇见。
熠明骑着电瓶车呢,车把手上挂着一包馒头,在门口跟人打招呼,“是啊周五嘛,星期五正好来单位开会的,来拿馒头家里吃去。”
每个星期五,他都会来机关这边开会,开完就等会儿,拿单位的馒头,这样回家省的买馒头了,很节俭,可能人家好几个人得份额没要,都给他了,很大一袋子。
他从单位过十字路口,从窗前路过,陆青青就静静地看了好一会儿,低头继续吃面,没有任何感觉跟想法,哪怕是重来,哪怕是她妈妈会死,还是会跟小金结婚,而不是熠明。
熠明这辈子,给不了她想要的生活,也给不了她现在的生活,有哪个人可以有小孩之后,婆婆给看孩子,家里有条件让自己备考的呢?
回办公室看书去了,晚上十一点才到家,坐班一天是很累,腰酸背痛各种身体的小毛病都有,各种精神的倦怠也都有,但是咬着牙坚持。
她就是想换个好单位,就是想上进。
小金都已经洗漱了,他晚上有应酬的,十点钟才回家,看见她这样就觉得辛苦,婆婆给留点饭呢,知道她别的吃不下去,“青青啊,你要是饿了,我烧的绿豆粥,你喝一碗啊。”
端出来,就很小一只碗,“我晚上煮了一直没放冰箱里面,想着你们回来喝,你爸爸今晚喝了两碗,里面莲子不碍事,我买的是去芯儿的,不苦。”
砂锅煮的,稀烂,陆青青几口喝完,婆婆就在一边陪着说话,看她吃完马上催着休息,“碗我来洗。”
陆青青想着,以后要是小金有什么事情,她跟婆婆还是要好的,她婆婆很对得起她,当半个小孩一样疼,对自己婆婆很感激。
回房间,夫妻俩倒头就睡,早上起来婆婆一早就给做饭,周末也还去单位办公室看书去。
自己就劲儿劲儿的,备考了一个月,还真考上了,笔试过了,面试就根本不是问题了,人确实瘦了一大圈儿,老金跟在后面跑关系,原先单位得抓紧放人,新单位抓紧接收,档案还有人事关系抓紧调动,这一下子就到市里面去了,工资都得高一大截儿。
陆青青这边一走,熠明就有机会,人机关这边马上就给他调回来了,之前没办法,俩人闹成这样的,多缺人干活儿也没人喊熠明回来。
熠明就还是老样子,他这些年就没有什么变化,不见老的,悦悦接过来包子,“今儿晚上是不是包子,我知道是包子就少炒菜,拌了一个牛肉,炒个青菜就行,大妈下午在街里买了一麻袋的老豆角,是人家地里种的坡豆角,蒸了菜来吃,味道好,要你明天喊二妹小妹来家里吃。”
等着秋了的老豆角,略微带着一点发红的,切的短口哨一样长短,裹着豆子面儿也好,花生面儿也好,玉米白面儿咸盐,一丁点儿的油,上锅蒸着吃,里面的豆子在没有比这样做更好吃的了,有蒜汁儿拌着吃,算是秋天里面的绝味。
这家里三个孩子都爱吃这农村地头的菜,飒飒小时候家里条件好,尝过之后不会再吃第二口的,有肉还得是肉好吃,很想说说集团总部这一批招的人里面有陆青青。
但是又怕惹气,自己就没吭声,都是集团统一招考的,安排到他这边无所谓,星期一的时候交班会,就问小张怎么样,“这两个人什么专业的,在办公室负责哪一块儿的,表现怎么样?”
小张觉得都还可以,“一个女生负责党建那一块儿去了,平时谢谢材料申报荣誉什么的,集团那边有什么工会活动什么的也可以组织一下。”
干这些的,就是露脸,不负责具体的业务,但是现在重视这一块儿,哪个领导来了都得看看党建台账,看看丰富多彩的职工活动。
“另一个是男孩子,仓储那边正好要专业人才,人专业对口,直接过去了,未来可能我们还是需要这样的人才,以后报计划的时候,可以多争取这个专业的。”
这样大一个集团,熟人简直不要太多了,因为太合适了,孩子不是特别出息的,毕业之后都会留在本地,或者从外地闯荡的不是很体面,死了心一样的回来按部就班,孩子特别不出息的呢,也照样合适,父母花个九牛二虎之力,拼拼爹的也存在这样的情况。
因为招考有一定门槛,但是这个门槛比起来公考教师什么的,待遇要好很多,效益也好很多,正儿八经好单位。
这一下子,飒飒这个二级公司都很吃香了,水涨船高的,等着老金托人来找他吃饭,飒飒就想笑,这是要提拔的吗?
他不去,小张去了,小张是个副总经理,要是能有本事有野心,把飒飒顶下去呢,飒飒就骑驴下坡走了,要是他愿意飒飒在上面待着呢,飒飒也不会揽活儿的,他在这边的意思就很明确,看摊子。
至于小张想什么,他不清楚,也随他,飒飒看着小张出去,自己也拎包走了,他不坐班,早上有事情就来一趟,这边事情就是签签字。
回去就跟熠熠讲了,“你大哥要是想找人往上走的话,现在就是机会,人家现在走了,他耽误太多年了,不然早就提拔上去了,起步比人家晚一步,到退休也是比人家矮一级。”
你该晋升的年纪,就是上班之后三五年之内,应该快速地提拔起来,进入序列,不然以后基本上就没有机会了,因为大家都开始赛跑了,你连个起跑线的标准都还没到。
熠熠吃蒸豆角呢,连着吃两天了,对着蒜汁儿一块,坐着的时候现在都缠着护腰,一边振动一边加热的,“等着我跟我哥说,关系是自己处的,等着人跟在后面跑关系,那得把你累死,归根到底看为人处世,有的领导欣赏你,觉得你能用自然就用了,但是天天干活不往跟前凑的也够呛,我大哥不至于这样木讷。”
“不过你怎么突然这样说,怎么知道人走了的?”
飒飒就笑笑,“你信不信人家现在到码头那边上班去了,直接去的机关,干行政一块儿,不出三年肯定会提拔,这个位置上的人就是露脸的,跟领导走的近,跟总部来往也多,看她怎么玩。”
擦擦嘴,你说熠熠给他端了一碗的蒸豆角,觉得她到底有一半山东血脉,这豆角吃的都出神入化的,怎么想出来蒸着吃还沾蒜汁儿的,吃起来一嘴渣渣的,就当吃粗粮了,硬着头皮扒拉,“金珠你吃不吃?”
“这东西好吃啊,营养健康,你妈做的也很有滋味儿,来,你得多吃点。”扒拉一半出来给金珠,金珠仰着脸看他呢,她觉得还行。
自己拉回来碗继续吃,有时候也插话,从小听得多,她爹妈也是饭桌上谈话,不避着她,什么事儿一听她脑门子里面就有数,小孩就格外的聪明,“那人家提拔最后不指望你的爸爸,人家总部有关系。”
“还真说对了,你爸爸我说了不算,但是她要提拔还得我同意,不然表决的时候我不同意,她就得白干,不过尽量别干这样得罪人的事情,断人前途这是得罪人死死地,遇见人纠缠不清的,一辈子都盯着你,你有点错处就给你放大宣传,不值当的。”
就熠明这个事情,不是走关系不走关系的事情,你说干工作认真仔细,又下放那么多年,就为了避着机关里面一个陆青青,这男女关系领导也不敢多说一句话,但是同期不如他的,年纪小的,人家都提拔了,你就不能再闷着头干了。
本来就是在推广中心搞宣传的,现在写材料去了,第一个稿子就是领导的讲话稿,很简单的在演讲比赛中的讲话稿。
写半下午赶着下班前给领导看,领导瞅一眼,就提意见,“你按照自己的想法来不是不可以,但是里面的内容要改改……”
讲一大串,熠明也摸不清到底怎么改,因为意见很模糊,就晚上加班改,改完了发给领导看。
领导回的也很快,讲感觉不对,缺点激情。
他实在是没招了,发给熠熠看,“你看看,我自己写的看不出来,你帮我掌掌眼,我脑子里面一塌糊涂,本来以为很简单一个开场白。”
熠熠都不用读的,她还在看书呢,你说愁人不,法考考好两年了都没过,真的看书看的慢,自己拿着彩笔找个白纸来回记下来意见,挺直腰的时候台灯光线有点刺眼,拉低一点儿,“我哥,我觉得你领导说的很对,人家没有问题,有问题的确实是稿子。”
“你有没有考虑到,稿子一开始方向就写错了,人不好直接说按照自己的思路来,所以你改十遍也还是有问题,你考虑考虑他的意图,他开这个演讲比赛的意图是什么,能不能跟你这个讲话主题对的上呢?”
写材料把握领导意图,是最难的。
熠明一下子就笑了,自己都给弄笑了,“你说说老小,我早知道早给你打电话了,给我白费劲这一晚上,我说为什么一个劲说不对,但是说的又不具体,到最后直接就说感觉不对,问题出在这里啊,你可真是人精子。”
“我哥,人精子也都是吃亏吃出来的,你可感谢有我吧,以后有这样的事情多考虑考虑,你是笔杆子,不是写你的想法,你只能给领导的意图,给单位的意图,锦上添花,不需要你出谋划策哈,多关注这个领导注重哪一块儿,平时喜欢提哪句话。”
她这样的心智,在单位里面已经打败九成的人了,没办法,悟性越来越高,处理起来得心应手的,尤其是分管一块的时候,自主权非常大,看问题也更本质。
看看时间马上十一点,十点五十了,再预习一课程吧,自己有点累,眼睛也难受,想睡觉吧又觉得太早了,就折腾自己,内心特别煎熬,拉开椅子就躺书房沙发上去了,哼哼唧唧的。
飒飒喊她睡觉的,“看书给愁这样啊?”
“是呢,我真的,下个星期就考试了,你看看九月份,我今年必过,但是我还有没看完的一本书,吃都来不及吃了。”
真刺挠人,这考试的感觉,尤其是备考仓促的时候,真跟赶鸭子上架一样,影响信心。
飒飒可不惯着人哼唧,“你现在要么起来抓紧再看一节课,要么就抓紧睡觉,哼唧半小时的意义不大,你觉得呢?”
熠熠拉着脸睡觉去了,“你不知道,我下面来个学法的,人过了法考,牛气的不行,我心里可较劲儿了,我想着我学东西不比她差对不对?”
就很好强的性格,对自己下手忒狠了,谁家好人一看书看两年啊,现在都第三年了,生完金珠就开始看。
熠熠半夜翻个身,做梦都是在学习,自己心里有压力。
仰慕
知道熠明刚回机关那边, 对自己哥哥很关心,每天晚上都会通电话,对熠明的鼓励也很多, “你是在基层待过的人,写材料的时候一定要比别人更贴近基层民生一点,不要那么多假大空的材料,多一些数据支撑, 我现在做风险这一部分, 很多时候都需要大数据支持, 往后我们都会走入数字化转型的时代,看看政务大厅那边, 都是联网瞬时上传,自助机也实时统计数据。”
在下面的经验, 是非常宝贵的,从里面总结出来的经验教训,不用怎么培养,自己就会第一时间为百姓考虑, 熠明在下面遇见的事情不少,现在还记得很清楚, 跟熠熠挂了电话, 把报纸好的部分剪下来贴本子上, 这样经常琢磨,材料就能用得上。
悦悦看他这样认真的, 给苹果打皮, “你要干什么就尽管干, 家里都有我呢,我也就上班的时候忙, 平时家里来我照应着,你忙你的去,周末的时候该加班就加班,人领导下午开会,晚上就要出稿子,这样第二天早上就能上稿子,大家都能看见了,先前我还觉领导事儿多,明天再写不行吗?可是听着小妹分析,人立场就不一样了,我也改变自己很多看法,现在全面支持你工作。”
悦悦笑了笑,手上用劲儿往外一别,一个青苹果就成两半儿了,一半儿没核的给熠明,省的脏了手,“你看看,小妹就说了,人新闻报道是有实时性要求的,一天有一天的事情,隔一天再看就不是那么一回事儿了,就算是新闻联播也是夜里赶稿子,头天早上大家伙看见的,要不人发大水了,隔着好两天我们才能知道,这就是延误。”
“这干一行当,就得有一行当的特性,你以后加班我也就心平气和了,就当是练手了,咱们家没关系,你就得自己好好磨磨,自己在单位处出一片关系来。往后啊,你工资自己留着别给我了,逢年过节该走人情走人情,哪个领导能带带你指导指导你,咱从人那里学点工作技巧什么的,人一辈子遇见这么一个,就够改变职业规划的了。”
自己说的很认真,熠明就闷着头吃苹果,一边吃一边笑。
悦悦就问他,“笑什么啊?我说不出这些大道理啊?”
“说的出来,你觉悟多高啊,我就是看你这样全为了我,觉得我当初真娶对了人了,跟着我照顾三个老人,住在这小院长里面,我过意不去。”
“有什么过意不去的,各干各的,我又没有事业心,我在柜台上就是个办事儿的,一辈子都是办事儿的,也没那么多心思琢磨怎么干工作,不是这个忘记密码了,就是那个不会操作自助机了,我就想办这些简单的事情,不费脑子,你看看你之前下乡,接触的人什么都有。”
熠明也是给社会狠狠伤害过的,现在刚调解完呢,有个村村支书跟他关系很好,就想着提高产量的,熠明看看确实是贫困村,农民嘛他体谅,心眼儿好,跟单位那边对接联系了一批好种子,产量高的新品种,也跟人说好了,这种子娇贵,一定要按时节种下去。
结果分下去之后,有的人就不当心,种的节气晚了,那块地别说丰收了,差点就挂零,闹的熠明一头一脸的灰。
闹的很大,影响很广泛,单位就下来技术员看,来回好几趟,就找不到原因,种地的可能想到了,也许就是晚了一个星期种的,正好有场雨,耽误延期的。
但是人知道了也不说,这要是赖到熠明头上去了,那多少给点钱,比今年没钱强啊,所以费大劲儿最后熠明单位自己查出来的,就是节气晚了。
那原因不在熠明,也不在单位自己,但是单位出于人性化考虑,按照亩产的价格收购了,不让人家农民白费功夫,结果人要求市场价收购。
熠明给伤的够呛,他来回琢磨这个事情怎么解决,一方面你不能硬碰硬,闹到打官司什么的就太耗费时间精力了,而且对单位影响不好,容易形成舆情。
另一方面,一部分人固然狭隘可恨,想着要十全十美的解决方案,那是不可能的,越到下面的事情越棘手,越讲究策略跟方式,熠明就去找了村支书。
还是按照成本价由单位收购,这几户人家呢,等着来年的时候,免费给玉米种,让他们继续种,按照要求在节气里面种,他们单位按照市场价收购,种的好就卖的钱多。
一下子,两下欢喜,一方面上访户高兴了,粮食有销路了,这个品种的玉米人家市场上价格贵,而且高产,好好种不是问题,精心伺候庄稼就是了。另一方面,单位也解决了舆情,而且顺利推广了新品种,以后种的好大家自然都换种子了。
他解决的很好,时常拿出来跟悦悦讲,悦悦每次都问他,“那你气不气举报你卖坏种子的人呢?”
“开始气,现在不气了,要换位思考嘛。”熠明把剩下的报纸再看一遍,又找出来熠熠从她们单位拿回来的报纸看,这些自己订一年要花一千多块,“他们是农民,看不收庄稼肯定生气,我孬好是个吃公家饭的,我不饿肚子有工资,那我就能解决地帮着解决解决,他们闹来闹去还是穷的,那就想办法让大家多创收一下,多争取点好种子好苗子,让产量价格都提升上来就行了。”
“咱们工作不就是为了老百姓着想,犯不着生气,这就是我的工作,那时候看是个坏事情,可是我现在能到机关里面去,在办公室写材料,就是因为当初查我的时候,我写汇报材料,把事情一五一十写清楚,我现在这个领导看见了,才留意到我,觉得我写材料可以,调动我到办公室的。”
“那他不怕得罪人了,之前人压着你,什么荣誉都没有你的,谁给你说好话就呲哒人家,弄得别人都知道他跟你过不去的,现在他拦不住了吧?”
熠明也是年轻气盛,就为陆青青的事情,那人当他面儿说话难听,他怼回去了,人就记恨了,“他拦着我调动,拦着我回机关,一年给我调动一个乡镇去,也不让我好好干,我知道他的意思,就想着这样荒着我,越是这样我越认真干工作,现在哪个乡镇你看我都认识,我都熟悉,哪个村子种什么我都知道,我跟老乡亲的很。”
“要拦我,他拦不住,领导要去调研去视察,我都能给安排好,那个村子里面干部我都吃过饭的。”
他说着说着很精神,本子也放在桌子上,两个人的卧室很小,小的就放一张一米五的床,之前他一米二的床结婚换了,房间就更小了,两边儿靠着墙,只放得下一个床头柜,还有一张写字台,靠门的地方有个洗手池,这都是后来装的。
侃侃而谈,温文尔雅,悦悦看一眼还是觉得很心动,这个人从认识第一面开始,他天天骑着自行车从银行门口走,那一群的小伙子里面,他气质最好,感觉就是特别爽朗,意气风发。
现在看,还是意气风发,她是有些崇拜他的,崇拜他把基层关系,不管多糟心的事情,都能处理的这样好,村支书那么多,一人一个心思,一人一个心眼儿,又带着一点半土不洋的手段,熠明都能处的好。
上村子里去,村支书都安排饭,很多人吃就吃了,吃个工作餐难道不应该,村子里难道不安排?
他们就没想过村子里没有这个工作餐专款,吃的都是村支书自己家里的鸡鸭,还得辛苦人家老婆做饭,熠明就能多想一点,他特别会为人家考虑,但凡是人家来乡镇出公差开会的,他都带着去吃饭,自己掏钱的。
另有人家家里小孩结婚上学的,不仅出钱,人还亲自去呢,这比出钱还教人高兴,证明瞧得起人,眼里有人,会尊重人。
悦悦递给他杯子漱口,又起来把灯关了,睡在外面去,下面垫子很软,三女为了他们结婚,特地做的新铺盖,躺进去不必席梦思的差,悦悦从不攀比这些,单位人换席梦思多好她也没换过,什么也不如棉花软,又实用又暖和,“熠明,你就好好干,干什么我都支持你,我支持你一辈子。”
屋子里月色澹澹,分不出阴阳的鸡在鸡笼子里面咯咯咯叫,熠明没说话,拍拍她胳膊给拽了拽小薄被子,“睡吧,你都快生了,有活儿爸妈也能干,你现在别累着就行。”
悦悦也不吭声了,闭着眼睛,人心情好的时候,或者特别充实的时候,夜晚就是静谧的,能听见月光流淌的声音,就这样从屋顶倾泄,咕咕地下来,像是个帘子一样,遇见屋檐叮咚叮咚地湍急,又凝成白练丝雾垂笼罩整个屋头。
四下寂寥无声,星垂平野。
早上起来,她弟弟就给来电话的,小孩儿才二十出头的,“姐,我签上单位了,我投简历人家要我去面试的,刚给我打电话的。”
悦悦早上起来脚有点肿,人也有点肿,眼皮都肿一块儿,对着镜子擦擦脸,听着就笑了,“好好面试,正儿八经找个好单位。”
小舅子就点点头,“我姐夫呢?”
“上班去了,一早开会,他要先拿去给领导看看材料有没有再修改的。”
小舅子就不找了,“行,别跟姐夫说,等我下午面试回来跟你说,我觉得我能面试上,人单位说了,缺计算机的去写简单的程序。”
三女在外面就听见了,悦悦这人什么都说,跟俩婆婆真跟亲妈一样,要推电瓶车去上班,结果没看见车子,马海洋晒太阳呢,“熠明骑走了,以后他骑车,你开车去,乡镇路不好走,骑车颠得慌。”
去县里的路好走一点,熠明早起骑车过去不到半小时。
“瞧瞧,你看她弟弟现在找个好工作的话,孬好拿工资,比在老家里干建筑什么的强多了,就姊妹俩,他好了他姐姐就好,不然以后家里日子难过,悦悦看了不也心里不是味儿呢。”
三女掐豆角呢,掐干净两边儿焯水,一根一根再晒起来成干豆角,王守香在灶房里面烧热水呢,多烧点儿先罐装在暖壶里面,剩下的再加水焯豆角子,扁豆什么的,“是这回事儿,嫁人了也是人家的闺女,人家的亲姐姐,能拉把往后养老也轻松。”
王守香开始跟熠月想差不多的,刚结婚你说姐夫就这样拉扯小舅子,给学门技术,报很贵的学习班去学电脑去的,花好几万块钱,谁知道学出来怎么样,现在很多技术学了都找不到工作,也学不出好学来,不如去学个海员去,到时候出海挣钱多。
熠明不给,“人就这样一个儿子,不到缺钱那一步不当海员,没事儿的时候高工资,有事儿的时候没听见飒飒说,海上也有海盗,一出去好几个月,好人不去受那个罪了,他上船也就是干活的,不如学计算机,小孩脑子灵活。”
然后人自己跟同学,跑杭州去找工作的,这不就有大公司要了,后台运维的。
三女就小声嘀咕,“你看悦悦跟他感情那么好的呢,自己不舍得吃不舍得花的,光给熠明买,上星期托老小给熠明买个小衬衫,花好两千,光给他买好衣服穿,自己穿的不在意,回回下班了都问问我办什么饭的,要是不好她就买点儿提回来,孬好不亏着他嘴,一个劲说他用脑子,一个星期给他买一回剔骨肉的。”
就特别像样儿,对儿媳妇特别满意,三女说起来三个小孩,真滔滔不绝的,晾晒好了在院子外面扯着个绳子,跟邻居就地拉呱,叽里呱啦地,王守香就听着,她插不上孩子的事情,知道的也不多,也爱听。
邻居可能知道的都比王守香多一点儿,几个小老太太就凑阴凉地说话的,正说着邻居就瞧见有个人,逆光看不清,老眼昏花的,到跟前了才看见是熠月,“可不是,这不是老二呢,这时候怎么来家的,有事儿怎么着?”
孩子们不过周末不来家的,心里一跳,王守香也紧巴巴看着她,“闺女,你怎么来了,有事儿不是?”
熠月笑了笑,“没事儿,我来家里看看,好几天没来了,我屋头里面去放东西。”
买了一提子小香瓜放桌子上头,打开袋子怕闷着了,蹲下来指着地上的黑袋子,“我嫂子现在月份大了,买两只鸡,家里面养的鸡下蛋,到时候我嫂子坐月子吃,你看这爪子都是黑的,专门买的乌鸡,收拾的干干净净的,泡泡直接炖汤就行。”
三女还巴巴的问,这孩子从来不这时候回来的,“怪好,这鸡爪子你看多厚,是老鸡。”
“今晚上我就给炖上,老二啊,你跟妈说是不是有事儿的,你有事儿就跟我说,这都是自己家里人,是不是有难处了?”
不问还好,问的时候熠月心里就一酸,强忍着不落泪,嘴角蹦崩紧紧的,王守香就怕她差钱的,拿着蒲扇给她扇几下,“孩子,你是不是差钱的,我听你大哥说你之前干什么赔钱的,我这里有钱你拿去使啊。”
熠月眼泪就滚下来了,一串一串的,自己吸着鼻子,“不是钱的事儿,我就是想起来来家里看看,妈,我店卖了。”
“你们都坐,没多大的事儿,现在大家手机用的多,都怪智能的,很多直播平台都做起来了,有个手机就能播,我干水晶直播也干不过人家了,不赚钱,店里的东西现在人家都线上订购了,珠宝城现在整个市场都不行,见天的没人进去,有也是主播人去进货拿货的,给电商挤兑的生意坐不起来。”
“我就想着,店给关了吧,正好小宝要上学了,我们开销也大,我婆婆这两年身体也不大好,我跟刘子铭商量着想点别的门路,正好之前有个小姐妹也转行了,开个店给人做美甲的,我跟着她外出学习三个月,以后改行了。”
美甲是什么,熠月伸出手来,“就是这个,小姑娘爱做。”
时代一大步
伸出手来布灵布灵的, 上面有很多水钻,指甲长长尖尖的,马海洋背着手也插空站, 看了看咂摸咂摸嘴没说话,这年头什么都流行,只关心她家里,“小宝他奶奶带着?”
“嗯, 爷爷奶奶给看着。”
熠月想想这日子, 不干不行了, 以前住的老房子没卖,卖了可能公婆也怕钱给折腾没有了, 新搬去的小区是老旧小区,院子也不大, 倒是靠着小学近便,“新家你们没去过,小宝等到年纪了上学方便,虽然是老城区, 环境差点儿,买东西也还行。”
就是不隔音, 一点儿声音就吵得慌, 装修也只是简单装修, 房子空着放好多年了,现在她还觉得有一点霉味儿, 她住过的最好的房子就是之前那套。
回家的时候小孩放学呢, 那街上都是骑着电动车三轮车的, 还有开车的到处乱停,闹腾得很, 有交警在一边管不过来,光顾着孩子安全就够累的了,也没有物业台阶上面一层灰,脚蹬的地方磨的发黑,带上门小宝在沙发上玩玩具呢。
“妈妈,我要去公园。”
这还得走好大一截儿路,小区里面没得玩,也没有什么绿化,空荡荡的院子几栋楼,到地方公园也配套不行,小宝这孩子长的特别清秀,小大人一样的,自己表达会说话,“妈妈,这个公园不好玩。”
“没有小火车,也没有小木马。”
“是的,但是这边就是这样子的,习惯就好了,你如果想玩等有时间了我们玩个够好不好?”
她就特别想换房子,想赚钱,想着改善一下家里生活品质。
本来很不舍得孩子,自己犹犹豫豫老觉得拿不准主意一样,像是被生活逼着到这个份儿上来,不得不找的一个出路,一个有些门道能赚点钱谋生的路子。
但是现在心气儿一上来,就想着干好,就较劲儿,不为了别的,就为了过好日子,不受穷不被钱拿捏着天天滴溜当啷地像是个木偶一样,不仅要去学,还得好好学。
学的手艺好好儿的,这边靠着学校近,人接孩子的人早点来了没事,她就在家里给人做美甲,也不去朋友店里给人打工去了,自己单干赚多赚少的,都是自己的钱。
熠熠就想着当妈的不在,她一个月去看一趟儿小宝去,带孩子出去玩玩吃个饭什么的,看看时间,会从三点钟开始,现在已经是五点钟了,讲的是交流发言,她听了半天,交流发言的主题都是空洞的,这就是领导的问题,她边上坐着四个大领导呢。
一个挨着一个等着点评,现在第一个领导已经点评了二十分钟了,话还没说话,但是意思就一个,你们写的都是什么玩意儿,能不能拿点实际的东西出来支撑一下你们的调研报告。
对面一排年轻人,当然是年轻人了,稍微年纪大一点儿看见调研报告看见写材料的压根就不沾手,听得脑袋都木了。
熠熠觉得自己当中层之后,最大的折磨就是开会,文山会海,一周五天都是会,一个会开半天,不够的话就开一天,但是解决了什么问题呢?
摸着茶杯喝水,会务小姑娘都是外包的,很有眼力劲,这会儿已经挨个倒水三轮了,又给熠熠添了一口进去,别人喝水都喝饱了,实在是没得可以倒的人了。
熠熠脸就拉着,大家脸都是拉着,低着头,一会儿掏出来手机看一下,她使劲儿咋摸着嘴里的味儿,这茶叶怪好的,一个特别小的罐子里面,用牛皮纸包着一团,不知道什么茶叶,泡多了就有股子苦味儿涩味儿,但是掰开泡一半儿,真是唇齿留香。
还在讲,讲自己那些天马行空的想法,她连带着对这个领导都有点不待见,喜不喜欢哪个领导,听他发言就够了,而且看他出身也差不多,这人不是干业务出身,一些要求跟想法,天马行空。
再看看手表,熠熠就端着杯子,把里面的茶水一口气喝了,对面小姑娘看她这样都愣了一下,这人怎么突然渴成这样呢,人领导讲半小时了还没喝一口水呢,还在那骂人呢,心想让我写实际调研材料,那我也得去调研才行啊,我光坐办公室里面就能调研了,就能给你写高大上的材料了?
拉倒吧,就跟他们不愿意调研一样的,一个个摁死在岗位上,一堆的活儿干着呢,眼神就开始游走,就盯着发言的那个领导看,胆子也大的很,特别想看看能说出这番话的领导是什么表情的。
就那样,眼神还没抽回来呢,就看见熠熠一手拧着瓶盖子,一手拉着椅子,胳膊上抱着本子起来了,一边儿嘴上不闲着,“不好意思,下面有人等好一会儿了咨询业务,我先走。”
人点评还没结束呢,挂拉着脸就看熠熠,“要不你先说几句,要不你一会儿再上来?”
熠熠马上就地坐下来,她可真憋得慌,你说那么多不切实际的话到底有没有考虑基层的,让人家站位不要太高,也不要太低,写材料不要眼界太窄,也不要太宽泛,这样那样的要求一箩筐,恨不得拎着到全国去拿奖,但是你这些要求,跟什么匹配?
跟你的领导能力匹配,还是跟同志们的工作能力匹配呢?
她是齐肩发,按照规定要求不用扎起来,在这里面闷得慌头发就别在耳朵后面去了,看着就比较文静了,因为她白啊而且显得还小,素净的一张脸也不见老,但是张开那个嘴巴就不是这么一回事儿了,特别扎人,拿着小刀往人心里去捅,丝毫不管人领导还排她前面呢。
“我有三个问题,从开始到现在就想问问大家,希望带来一点思考,第一我们要实现数字化转型,那么实现的是一种怎么样的数字化,数字化想要达到什么程度,一种可以想象的并且可以实行的程度,还是说跟欧美国家能并肩的程度,我们也要用几百种语言服务,然后去搜集生活工作中的动态化信息呢?”
“第二个,数字化转型带给我们什么了?智能化信息化应该是为基层减轻负担,那为什么基层的负担越来越重,企业的负担也越来越重呢,无事不打扰提的很好,但是实际上企业很烦我们。”
“第三个,数字化转型的核心,对于我们来说不是服务,而是遵从度,我们搞一千一万种无微不至的服务,这不是数字化,真正的数字化是让纳税人素养提高,自觉遵从,这不是被动,而是主动。”
说完点点头,熠熠拿着本子就走了。
对面一排人看着就很飒,因为按照规矩,她发言得点评总结一下上一位领导的发言,有人数了数位置,她排第五的,结果她就光说自己的,这就是代表对前面的不认同,而且一点不认同。
拽拽的,但是为下面的人说话,说心坎里面去了,你各种推软件新功能的上,各种为基层减负,那为什么基层越来越累,仿佛上面千根线就是应该的,那针活该啊?
小年轻一大半都这样想的,还考虑不到那么宏观的事情,人第一个领导点评打断,看她走了脸色就更差劲了,但是不好继续说下去,下一个领导继续讲,这个人讲话就非常有水平的和稀泥了,说了基本上等于没说,可能有自己的看法,但是不太了解基层人的心态。
等着开完,也是半小时之后了,下班点儿到了,一个一个木着脸走出会议室,下电梯之后才容光焕发,熠熠正好拎着包下去呢。
她对面那小姑娘现在在她手底下呢,见熠熠就特别来劲,崇拜啊,想成为这样的人,凑过去说话,“嘿,你刚才可太帅了,我也想这样,屁股下面真跟长了针一样的,我坐那儿是真受罪。”
熠熠也没有多余的表情,人都是一点一点磨过来的,“习惯就好了,总会有一些收获的,有可能是好的,也有可能是坏的,看你怎么去分析了。”
“分析一下这个人脑子里面到底怎么想的才说这些话吗?”
“也可以。”熠熠笑了笑,“好好干。”
“你不怕得罪他?你没看见你走了以后,人嘴巴就彻底闭着了,终于不说了,说那么多我也觉得没用。”
熠熠怕得罪谁啊,领导好的话就拉着一起干点事情,领导不合脾气的话,工作不涉及到一起的话,他转成自己领导的难度,比自己跟他平起平坐还难一点儿。
这是个法学生,西南政法大学毕业的高材生,她下面人已经好几个人来反馈了,比如说干活会活泼一点,也就是说没定性。
但是她看就很好,谁一开始能有那么强大责任心,能干的一丝一毫不带差的?你指望刚上班的小年轻做出来什么丰功伟业的,慢慢引导多包容就可以了。
让她做喜欢的事情,投入进去,责任心自然就有了,这姑娘就不适合写材料,也不适合做调研,这姑娘适合去搞宣传,外宣,可以搞搞法制宣传联动。
外宣需要活泼一点的人,也需要跟企业社会面沟通。
她也是慢慢琢磨怎么当领导的,单位新大楼下面的车库建的就跟见不得人一样,一个个停车位抬高一个坡度,直着进去空间不够,倒车进去的话总有个轱辘难上,她是天天停车的时候闹气。
如果以后她当领导了,这些细节方面一定注意,第一个别天天讲话那么多而且废话一大半的,有什么讲什么,第二个停车位这样的东西,实实在在的,弄的好像是高大上,实际上还不如小区停车位。
车子开的快得很,她赶着晚饭点前去县城看看小宝的,一来一回得一个小时。
熠熠到熠月小区门口就打电话给刘子铭,“给小宝带点东西,在不在楼上?”
刘子铭在呢,现在怪有责任心的,尤其是熠月在那边学习,这当爸的也不出去喝大酒吹牛了,按时按点回家,“嗨,他小姨你不知道,你二姐不在家里,我跟没有主心骨一样,倒不是担心她,是觉得日子跟以前不一样。”
“其实钱多少无所谓,那以前的日子多好,在家里不用出去受委屈,孬好一家子吃饭,她现在出去多受累,其实不出去也行,她就想着东山再起的,你二姐心气儿高呢。”
熠熠给东西放下,打开袋子给小宝看看,“你吃这个,小姨给你买的,你看看你可以吃的,让奶奶帮忙打开。”
看小孩跑厨房去了,熠月婆婆洗葡萄呢,这个季节葡萄还多着呢,晚上刚买几串,熠熠也没坐,看刘子铭这人就是少爷脾气,家里甭管穷富,有的吃穿就行了,出去闯荡多受累,他看熠月这样受不了。
“还有小孩呢,年轻不苦钱,天天在家享福也没劲,出去闯荡闯荡,总归比坐吃山空好,我家去了,有什么事儿打我电话。”
自己摸着黑就下楼了,老小区的灯,坏的坏没的没。
刘子铭这是有的靠,还能靠着爹妈过舒坦日子,回家就跟飒飒说了,“我姐夫说这话我一句没让着他,他觉得那几套房子铺子禁得起用吗?这以后花钱地方多了去了,而且有手有脚年轻,为什么不去挣,去挣就是不一样的人生,猫家里一个人可以,两个人的话一花钱就得愁眉苦脸的,花一点少一点。”
飒飒一句话不说,你家事情我不管,你二姐事情我更不管了,他跟刘子铭接触的很少,“当初人自己选的。”
“是这样,没怪谁,甘蔗不能两头甜,道理我都明白。”她脑子里很明白,但是心里也心疼熠月,听说那地方环境可差了,住的跟高中宿舍一样,还没有淋浴间洗手间,就一层共用的一个。
熠月这回没跑,但是嘴上还是忍不住说,说完了再补充一下,“我花钱了,就得学会了再回来,人现在很新颖的猫眼,用东西一放,马上就亮晶晶的,回去我给你做一个。”
说几句就跑回宿舍去了,人家要关灯睡觉了,回去晚了不好爬上去,也打扰人休息,“不说了,我明天再找你。”
回回说几分钟,跟个心里寄托一样,熠熠有时候不接电话,就跟三女打,跟熠明打,每天晚上很固定先给刘子铭打一个看看他有没有陪孩子。
自己躺着睡觉,潮湿的不行,翻个身都感觉后背黏糊糊的,不是热的,就是湿度太大了,睡不好,干的多脑子也用的多,三个月人回去的时候瘦二十斤。
在小区门口发传单,自己举着个牌子。
刚开始,人肯定是少的,硬站,婆婆主动要求给自己做一个,一把年纪了跟人拉呱呢,“我儿媳妇,亲闺女一样的,你看看这好看,我老太太手都显得好看了,我们年纪大了也爱时髦。”
是爱,但是不花钱,听听价钱,这二十块钱干什么不好,买猪肉都得两斤了。
熠熠临下班的时候,就摸出来熠月送的卡,给下面办公室几个小姑娘发,“你们喜欢做的去做,拿着卡去免费。”
拉拉人气呗,这得针对性的给,回去想给飒飒的,飒飒可不要,“我不合适啊,有喜欢做美甲的小姑娘,我也不能给人家,这得避嫌,不过你二姐眼光怪好,坚持下去肯定赚钱,我看现在小姑娘都爱这些。”
他现在天天晚上要听新闻联播,一边听一边上浏览器上面看推送的东西,社会新闻时政都有,跟开个了新窗口一样,看的津津有味的,“你看,人现在干大宗商品的也赚钱呢,这葱姜蒜我都以为是市场调控的,结果是大客商直接垄断,全国的仓储人家说了算,想让涨钱就涨价,第二天所有批发商都得加钱才能出仓库。”
“他们关键是几个大客商垄断货源了,收货的时候低价收,冷库里面放着,等着出货的时候就跟割韭菜一样,高了割一茬,低了就再养养,这要是我们做航运的几家企业联合起来,这走向世界都不是问题,那些什么外国巨头不也是靠着垄断做事情的吗?”
“你们现在讲数字化转型,那我们企业也需要数字化转型,联邦就很值得我们学习,人家九十年代就用计算机软件,为客户提供物流查询跟踪了,我们现在才刚刚开始,起步晚了将近二十年。”
有些遗憾,现在电子商务刚刚崛起,互联网也正式走入所有人都眼前,就连悦悦的弟弟都报班学习计算机,跑到杭州去应聘扎根。
电子商务跟互联网大家都觉得很好,前景也很好,但是它们结合起来的广阔程度,跟发展的火热程度,就连飒飒都没有预测到。
电子商务带给航空货运的影响,就像是一口气托举到了山顶,坐地起飞。
低成本航空公司雨后春笋一般成立,全球航空运输大众化元年开启。
国有企业改革进一步推进,飒飒作为国企改革过渡时期的私企,彻底退出国企运营,投入到自己的事业当中去。
飒飒的航空运输公司全面对接国际航空运输规定和安全标准,跨步全球贸易化,引用最先进的信息技术提供货物追踪能力,并参与航空联盟研究,减少污染物排放及节能课题。
一举三得
飒飒离开港口集团, 无异于割肉,股权变更之后,他三次增资2个亿至航空运输公司, 在民营公司中脱颖而出,民航中南地区管理局批准其股权重组申请。
飒飒从重庆回来之后联系张摆平增资,“我们把基地建设在重庆,那是第一架飞机起飞的地方, 现在有9架自有飞机, 南到深圳厦门, 北边有济南机场,上海作为辐射整个江苏安徽地区的枢纽, 这个月我们还会开通拉萨线,从重庆到拉萨的专线起飞。”
“另外, 还租用了深圳7架货运机还有200班次的客运机腹舱带货,已经覆盖二十几个省份了,网络布局已经拉起来了。”
张摆平听着就很心动,烟抽的很凶, 看看时间现在天色已经擦黑,这是飒飒第一次来他办公室这边, 外面几个副总看他办公室灯亮着, 想着喊他一起去吃饭。
等一会儿不见人出来, 直接就敲门进来了,“吃饭去, 一起去。”
张摆平摆摆手, “你们吃你们的, 我这边晚上还有事情,之前提前约好了。”
他不去, 几个副总就简单凑一凑场子,是几个人自己吃的,张摆平把门带起来,也鬼精的要死,把帘子带起来外面看不见光,走廊里面趋于安静。
他把烟头摁死,穿着一个青蓝色夹克,下面是黑色西装裤,万年不变的皮鞋,“老黄这个人你不是不知道,能屈能伸,他开始是邀请我合作,我俩一块儿成立这个公司,一起发财嘛。”
高歌猛进了好几年,赚的瓢满钵满,赚钱的时候大家当然都高兴了,房价水涨船高起来,但是开发商的日子却渐渐难过起来了,“市场现在看着是一片火热,房价也节节升高,就我们小区的房子,现在有人捧着钱想找个叠墅住都找不到,别墅开发的越来越少,都要小高层或者大高层,比起来我们刚买的时候,这些年过去,价格说三倍有点夸张了,但是翻番肯定是有的,都说干什么都不如买房子,等着升值就可以了,不然十年能赚一千万吗?”
不能,就是个好样的老板,一年赚一百万都了不得了。
飒飒当然知道他日子不好过,看一个人精神气就能看出最近日子怎么样,张摆平这人赚钱的时候那真是红光满面,不赚钱的时候就蔫巴又带着一点怂,那种略带萎靡的气息。
拿地的价格太贵了,开发商抢地抢的头破血流的,“城北的那块地王,拍出来十个亿,我们就这么大点一个城市,现在拿地的成本太高了,而且好点的地,轮不到我们去拿。”
“原材料一年比一年涨钱,建材成本节节攀升,花在宣传销售上的投入也越来越多,这买卖我看着是做不长远了,”张摆平就很抑郁跟悲伤,当初飒飒就劝他的,做房地产去捞钱不是一个持久的行当,模式就有点不科学,“你当年说的话是对的,我现在切身体会过了。”
而且黄总这个人,特别会做买卖,什么招数都能用出来,他能跟各种人拉关系上去,张摆平有的被他撂开的意思,哪怕在办公室也压低了声音,“你知道吗?他女婿不是找的好?当初不是看好这个女婿了,人家是看好女婿他大伯了,你们的刘董事长。”
比出来五个手指头,“他从刘董事长手里面拿工程承包,帮人家盖房子,盖好了就新党校旁边的城北新贵地段,过给刘董事长。”
五套房子,光这么一个工程。
张摆平说起来都觉得头皮发麻,“你知道吗?早晚要出事的。”
飒飒一下子眼睛就深了,他在里面待过,一些事情了解的比较深,有时候像是刘董事长这些单位的风气跟潜规则,因为持久的封闭性跟少监管,比熠熠那样的单位,不透气多了,像是闷在一个罐子里面。
沉闷而少有人关注,刘董事长的级别,已经是半个厅级的了,套改到公务员系统里面去,至少相当于是个正处了。
飒飒觉得烟味熏的慌,站起来深呼吸一口气,“你抓紧交割清楚吧,这样的人不能一块儿玩,搭进去了都不冤得慌。”
这话说张摆平心坎里面去了,“这些话我就对你一个人说,这是我看见的五套,那背后的东西多了去了,现在党纪国法就摆在这里,你们家对象工作接触的多,你了解的也多,从中央那边有消息说,要开始查了,只不过查的不是我们这里而已。”
“让我去办理过户手续签字,我一直没签,老黄这个人一肚子坏水,我要是签字了这个事情最后我怎么交待的清楚,怎么能跟人说的明白呢,说这是我们一起商量的,我是负责管理这一块儿的,这叫单位集体犯罪,受贿里面没有单位犯罪,那最后就是追究当事人跟我都责任。”
现在他钱赚的真不少,但是他没想着把自己和稀泥进去啊,不然寒冬来临的时候,他就浇筑在水泥里面爬不出来了,“老黄觉得没事儿,他跟刘董事现在好的跟哥们一样的,刘董事跟政府那边拿地比我们好拿多了,老黄傍着他搭车。”
他想起来这些事情,真是失眠,指着自己的俩大眼眶子,“我真失眠,你看看我这黑眼圈子,都往外鼓出来跟个□□眼一样了,飒飒我跟你说实话,我农村出来的,我家里真没有一个干这种事情的,我打小没见过,我跟你搭伙那些年,拉关系顶多就是请人吃饭喝酒走人情送点东西,但是这样送房子送车送现金的,真不敢。”
他抽出来一份资产统计表来,递给飒飒,“你看看。”
指着最后面两辆车,上面都写着车牌号,“这是刘董事爱人的两辆车,我们公司出钱买的,挂在我们公司名下,油费杂费还有保险什么的,全部从我们公司公账上出钱,这个字是我签的,但是这个房子的事情我坚决不签。”
变相行贿,各种围猎。
这个账目张摆平就算是能平,给账面上找补的好看,但是担着这个责任,他不能去干,好日子多了去了,值当冒这个险的吗?
到时候黄老板拿大头,张摆平现在还真不想得罪他,“没什么干头的,最差的我想着直接不干了。”
“病退呢?”
飒飒望过来,眼神特别犀利,“避一避风头,先去检查疗养一段时间,等着过一个月的提病退。”
还真没想过这个事情,张摆平咂摸一下怪巧妙的,“还真可以,一身毛病住住院不行?”
送着飒飒一直下车库里面去,扶着车门,“就按照你说的来,到时候我去重庆那边帮你看总部,当年你需要人的时候我走了,没想到这么多年我又回来了。”
自己嘿嘿笑,飒飒车走前面,张摆平车走在后面,俩人开一路回去,到家里就松一口气,脸上看着像是带着活气儿了,看家里也顺眼很多,好大儿大学毕业在家里蹲着俩月了。
今天罕见的没挨骂,本来躲着进房间里面去的,见张摆平就跟老鼠见了猫一样,给张摆平喊住了,“别老在房间里面了,你出来说说话。”
自己坐沙发上,跟儿子谈话跟慰问的一样,当老子的疼儿子,但是姿态高高的,“一直在家里不是一回事儿,外面人问起来笑话我都没敢说你毕业还在家里,你自己怎么想的呢,你喜欢玩电脑打游戏呢是不是?那可以往这边发展发展,或者你就想着以后去画画,那找个美术馆博物馆什么的。”
小孩儿看他今晚就疑神疑鬼的眼神,怎么有这么民主的内容呢,乍着胆子,“我想摄影。”
他又不喜欢画画,当初是为了上个大学。
得找个喜欢的,玩游戏那是放松娱乐,真正喜欢的事摄影,出去挂着个照相机能蹲着一下午。
说完就等马上看着张摆平,怕这人开始咆哮,结果就看人笑眯眯的,“喜欢摄影那就去干摄影,别在家闲着了,相机镜头都贵,这样我给你拿钱你买套好设备,去影楼干啊?”
“我想单干,自己发发朋友圈什么的,有客户约就给拍拍,先拍小孩子,小孩子拍出来好看,慢慢扩大客户群体。”
张摆平点点头,自己翘着的二郎腿拿下来,去门口提过来自己的皮包,里面都放着现金,拿出来一沓子,“够不够?”
结果最后小子给他包里钱全拿走了,一万块钱根本打不住。
这样花钱,当妈的肯定不说一句话,“他怪有兴趣,拍出来照片给我看,在家烤面包的,买个小篮子什么的,给铺在桌子上一块小花布,就在院子里面配着那两行生菜,不知道以为在国外的。”
图片就在人网站上放着,有人相中了就买下来,十块钱一张。
一个星期挣了二十块钱了。
对儿子的关心,这个月就结束了,下个月再有下个月的关心,毕竟小子脸皮厚,在家伸手问老子要钱理直气壮的。
等着第二天早上,他也没去上班,等小张起来之后,人还要做面包呢,外面卖的面包不是他想要的形状的,看他爸爸拎着个包,“出差?”
“住院,等你起来送我上医院去。”
给小张吓一大跳,这孩子可孝顺,“怎么回事的?”
“之前有个囊肿一直没做手术,今天约好了先住院,明天检查完手术,你到时候给我陪护。”
硬拽着儿子就走了,老婆她都不用过去送饭的,人医院食堂什么都有,不够吃外面多少好吃的?
他尿酸也高,内脏脂肪也高,肾还稍微有点衰竭,一检查全是问题,小孩看着检查单子出来,一个星期在医院愣是瘦了有十斤。
黄总挎着个大果篮去探病,还包里一万块钱,“你看看你儿子多孝顺的,这么大就能陪护了,比我家里你那个姐姐强,医院都跑不明白。”
小张也有一肚子苦水,他爸爸脾气真不好,俩人意见也很大,他待着这里一个星期,真给他爸爸折腾瘦的,这不满意那不满意,说话怪会讽刺的,张摆平就躺着,“还不给你黄伯伯倒水。”
小张就拿一次性纸杯,保温壶里面倒出来一杯,然后就想着拉凳子坐,张摆平眼神扫过去,指了指门。
给黄总看的,还能跟儿子这么相处的,看着孩子出去自己就笑了,“到底是儿子,女儿的话可舍不得这样,我家里那个早就闹腾了,我现在都看她脸色。”
“一点事情不会做,不出社会不接触人,遇见最大的坏蛋可能是他亲爸爸。”张摆平讲的很幽默,变脸也很赶得上趟,“你来了正好我要找你的,我检查结果不太好,公司那边的事情呢,我以后怕是不能兼顾了,老黄啊,咱们这个年纪了,身体是第一位的,多活几年下面小的多享福几年,你外孙都快有俩,我儿媳妇还没看见一个。”
“我手术前一天晚上睡不着,翻来覆去想了很多,我知道你的意思,想着给我留着位置的,但是时机不等人,你现在正好是大跨步的时候,趁着市场利好发展壮大,退一万步来讲,到时候我好了再去找你,你难道能不要我?”
黄老板坐在凳子上,“真这么严重?”
“肾衰竭,医生说再不注意,到时候就晚了,这是不可逆的病。”张摆平说着很低沉,“已经二级了,很危险。”
“我有认识的人,我现在打电话,让联系联系,上北京去吧。”说着就掏手机,“是我的一个同学,不是对口的,但是他们医院肯定有。”
“都手术了,暂时也不适合挪动,就是慢性病,我稍微好点了就得锻炼身体,这大肚子你看看,我自己看着都负担重。”
这个事情,就这么推下去了,张摆平手术康复之后,借着疗养的名义,带着老婆孩子往重庆那边一起去的。
这个事情,就飒飒知道,张摆平带了钱去的,他直接增资,两个人股权调整,张摆平这些年赚的钱都投进去了,持股15个点,飒飒持股85个点。
走之前跟飒飒讲了,“已经签过的没办法,就算是后面找到我也都是小事儿,大不了进去给人提审呗。”
比担心的日日夜夜睡不着要好,他跟飒飒气势都是一路人,不该走的路子,走不通的时候就换个路。
有张摆平在,飒飒就能实现遥控指挥,远程办公了,居家的时间就更多了一点,他也是考虑到现实情况的,“我来跟你说说这一举三得的好事情,第一个对张摆平来说是好事,我拉了他一把还分钱给他,第二个,对我也有好处,我一个人干能累死,我们两个家里都在这边,要去重庆那边定居的话不可能,你工作还在这边,第三个,对你也有好处,我在家时间长了,你干你的工作呗。”
熠熠查成绩呢,主观要是过来,那今年就行了。
心里也紧张,卡着点儿等着查,“你先别说话,等我查完再说。”
飒飒就站后面,看她刷新界面,本来觉得过不过都行的,对熠熠来说是锦上添花的事情,但是看她正襟危坐,跟查高考一样,自己也重视起来,鼠标又卡一声。
界面就打圈圈了,成绩一下就出来了,他不知道线是多少怎么看,分不出高低,就看熠熠脸色。
那脸,向日葵一样,花儿一般开了,就美的马上冒泡泡那种,眼睛里面也有光了,把外套脱下来随手搭在椅子上,熠熠抬着脸看飒飒,“哎,飒飒,我过了,你看看,我这个成绩,刚好过了一点点。”
说着自己就站起来了,恨不得转圈圈那样的,“哎呦,我这么多日夜时光没白费,我总结经验其实认真学的话,一年就够了,但是一定要集中时间不分散,我中间很多时间会断开或者分散,断断续续的,不然我认真准备一年就可以。”
两个手摸着脸,“因为我聪明。”
特别自信。
“这比我升官发财还有成就感,因为是我自己获得的知识,感觉特别充实,以后关于法律的什么事儿,我都能寻思寻思了,不至于什么事情各种角度分析,就缺少法律角度了,你以后多咨询我,我给你当法律顾问。”
明媚的跟六月份的太阳一样,干晒。
“你刚才说什么的,再说一遍,张摆平去重庆你怎么一举三得的?”
俩人就好的跟什么一样的,书房有个布艺的大沙发,靠一起去叨叨咕咕的,飒飒看她这样就总结了,“那我留下来还是对的,我当初主要是出于家庭考虑才想着让张摆平去的,你工作不能调动过去,干这么多年也不能辞职了,长期异地的话不合适,我们奋斗了这么多年,也要享受生活了,我以后就留在这边了。”
知道她工作有成就感,鼓励熠熠,“你以后就好好上班,不是看人家领导不顺眼的,那就好好干,把人给干下去,把自己干上去,把自己的思路实践出来。”
“你这样我有点感动。”这么多年,熠熠把飒飒工作放第一位的,家里事情从不打扰他,小孩生病发烧,她有时候拽着婆婆看金珠,半夜的时候就拽熠明也是有的,当舅舅的一开始没车,骑着那摩托车大晚上跑医院去帮着抱孩子交费什么的。
因为她觉得飒飒更不容易,获得成就更难,但是人飒飒不声不响的,很肯定她的工作,随着他到重庆去的话,一直没说过。
“为什么会为我考虑这样仔细,你从来没讲过我工作很重要。”
“因为你优秀呗,我其实很关注你工作,你看看,你写的材料,或者人家给的表彰我都给你收起来了,你都乱放这些,只是我也不能帮你什么,工作上的事情你自己说了算,但是你怎么做我都很支持你。”
你做再小的事情,一个月拿的钱跟我比再少,我也从来没觉得没意义或者没价值,那是他老婆的人生,他老婆用心做的事情,他怎么可能不关注,不重视呢。
工作组
熠熠自己翻看这些, 很多都不记得了,有她拿回来的单位端午节她当主持人的照片,在食堂中间站着, “你看,这个话筒还是我们自己家里的,单位那时候办公室才有,我刚上班协调不过来, 就从家里拿。”
有句话没说, 那时候自己扎着个高马尾, 笑起来看着真年轻,收摩挲着照片, 她很多时候,飒飒都不在的, 他出差或者工作很忙,没时间听她讲很多事情,发生在她身上的单位的或者小事,只要沟通的话, 家事就够说的了。
工作上她也只是说个大概,比如今年优秀不是我, 比如领导不好一直喊我加班, 比如我已经加班半个月了有点累。
这会儿看着飒飒, 突然就很想说,她好多年前没说的话, 现在还记在心里, “那一年端午节包粽子比赛, 拉我去当主持人,很久之后我才知道, 包粽子的人都有奖励,我当主持人却什么都没有,她们都发了卡。”
“发的很多吗?”
“我记得是三百,不是很大,但是那时候我觉得很多。”那时候家里差很多钱飒飒做生意,他每天为了钱苦恼,她就想着单位只要搞活动,就算是去搞服务的也都有奖的,结果她去当主持人白忙活一下午。
她笑了笑,“那时候我想着,如果有发卡的话,端午节那天去就去给你买一根牛尾巴,炖出来一锅我们一起吃,不过没发卡,我就没舍得去超市花钱买,你端午节那天也正好在外面应酬。”
给码头上发粽子呢,她单位早上吃早餐一人发两个粽子,两个咸鸭蛋,她吃了一个,剩下的想着带回来给飒飒吃的,他去码头上跟几个经理一起吃饭的,码头上像模像样搞了联欢会。
想起来有点遗憾,这样的事情,小事情,很多很多。
熠熠有些仓促地已开眼神,也有点奇怪,有时候人很迟钝,一些心酸跟失落,要好多年好多年才会被自己察觉到,会哑然思考当初自己可真行。
飒飒晚上的时候,应该睡的很香才可以,他晚上都不会失眠的,躺下来就是休息的时间,除非是喝多酒了自己难受。
但是今晚,熠熠睡的呼吸声起伏安稳,她累了很长一段时间了,一个目标接着一个小目标的,飒飒在心里想着一个线段,起点跟终点都是熠熠,她是步步为营的,这个线段很多很多节点,三两年时间,就会完成一个小目标。
然后很哇塞,看着很小的目标,听起来特觉得很平凡,比如换个岗位,比如干点业务,比如去尽职尽责,然后充实自己学个法考,就到了今天,她开始能够有能力去匹配更高的岗位,她对很多决策层面的事情不赞同,看不顺眼,于是她蠢蠢欲动地想要改变一些事情。
前所未有的,想去施展自己的理想抱负,所有的小点穿起来,最后就是她特别耀眼的现在,飒飒觉得有一些愧疚跟遗憾,两个人感情很好,几乎没有吵架过。
因为过得很珍惜,自己不容易,更珍惜对方的不容易,飒飒翻个身,想着自己的眼眶子发酸,眼睛还是闭着的,尽量让思维活泼一点,变得不那么悲伤,以后日子还长着呢对不对?
他想,如果说自己是有些天赋才能取得一些成就,比如说运气,他眼光很好,投资是这样的,比很多人多出来一些老天爷的偏爱。
所以成功的很多,每次成功都像是大跨步。
熠熠就没有什么天赋了,她似乎在平凡人里面有些不一样,但是又得把她归结于平凡人,因为所有的性格能力都不稀缺,说厉害吧脑子绝对不是高智商,但是又比身边很多人好使。
就感觉是一个班级里面中游偏上的学生,不在老师的眼睛里,上面找下面找,夹在中间找不到。
但是她姓牛啊,脾气犟呗,逮着南墙就死磕,一股气儿人家就没歇息过,蹦蹦跶跶走的路,三十来岁的年纪就比别人长出来好大一截儿了。
四十岁的时候,她就能脱颖而出。
五十岁的时候,她应该是一个特别优秀的女性了。
六十岁的时候,那就是世界上独一无二的老太太了。
他预想的自己老婆的未来,每一个画面都比现在厉害很多,想到这里,思绪就像是夜间的晚香玉一样散开了,浓郁地充斥在肺腑之中,一呼一吸之间盈盈的澎湃跟湿润。
把梦里面的东西都打湿,有温度地烘干,变得干燥泛黄,然后收起来放在陈旧的柜子里面,第二天什么也记不得了。
只有内心深处,梦里深处的一种感觉,近乎充盈的气息。
所以早上起来多难起床,他还是赶着熠熠上班前起床,有新买的恒温水壶,他想着可以在卧室外面走廊里面再安装一个,这样早晚方便的。
自己下楼去炒菜去了,人今天早上就特别有爱,都不用花生油炒菜了,得健康点,找出来一箱橄榄油,里面有两小瓶,给拿出来倒锅子里面去,然后给黄瓜打皮,切成规则的小圆圈,没想到斜着切可能更好吃。
鸡蛋也放在里面,一锅出,碎碎的,自己也没觉出来,熠熠看见了,用勺子挖着吃,自己吃了一盘子,“明天还做吗?”
“好吃是不是?我用的橄榄油,一点没有油的味道对不对?而且放了四个鸡蛋,你要是想吃明天早上我给你做,以后天天给你做,我要是有空的话。”飒飒就收拾碗筷。
人金珠早上起来不在家里吃,学校里面能提供早餐,飒飒就给花钱订了,不然俩人都忙的时候太多了,今早上的饭金珠能赶上,但是人坐在楼下沙发上,没有上来吃。
自己往杯子里面放水果茶呢,喜欢喝点有味道的,弄点冷冻的百香果放进去,酸唧唧的能提神,看熠熠跟飒飒一块下来,“你们都要上班吗?”
“爸爸不上班了,这边没有我的单位了。”
金珠挂着水杯,自己交上换皮鞋,“不打工了吗?”
“嗯,辞职了,还有份兼职找人去给做了,我中间商赚个差价。”
金珠一下就笑了,她很懂,脑子特别快,结合了爸妈两个人的基因一样的,背着书包就走了。
外面下雨呢,金珠撑着伞在小区外面等校车,就看见家里车子从门口地下车库出来了,飒飒送人上班去的。
旁边保安看见都乐死了,他头顶上撑着一个大伞,在里面站岗呢,这小区高级呢不是,人保安都是24小事在门口值班的,不光是外面一个,往里面走几步闸口那地方还有人呢,保安室里面也有好几个人,一会儿就得骑着小车到处巡逻去。
金珠这姑娘他很熟悉啊,见天早上在这里等呢,而且主要是因为你她爸爸,别的小区业主他们不是很清楚,但是这个小区前面的物业就流传下来了,这小区核心那一套房子里面住的那男的,最有钱。
他们地下车库巡逻的时候也能看得出来,这人车库里面装的是真好,墙面都自己加上的隔音棉,而且为了保护车胎,这地上的油漆都刺啦刺啦的。
他们巡逻的小车一进来,那小咕噜就开始刺啦刺啦,人说好地衣才有这声音的。
走过去跟金珠说几句,“要不要去里面等?等着人来了我喊你。”
金珠摇摇头,下雨蛮好的,她觉得在这小区门牌楼下面也怪好,有点凉丝丝的水汽,秋天下雨总是有点冷的,她看着架子上的东西,有大米有水果,还有外卖,很多人会人存放东西在储物架上。
保安实在是憋不住,雨越来越大了,哗啦哗啦砸在地上就跟地雷一样的,水汪汪地就在地面上聚集起来了,“冯老板是你爸爸吧,在家里是不是跟你妈妈感情很好,你看送老婆上班去了。”
金珠没印象,她跟妈妈待的时间比较长,那爸爸给礼物的时候很多,给钱的时候也蛮多,“还可以。”
保安就不吭声了,看车来了给金珠用小车拉那几步路过去,省的给雨弄脏了鞋子,地上的水到脚面了,小孩那鞋子得穿一天上学呢。
就这几步路,人保安也不嫌麻烦。
天就跟漏个洞一样的,小区物业那边紧急通知地下车库的入口跟出口两边洞,都拉来了沙包,现在开始就封存一半了,省的到时候水漫进去了来不及。
这秋雨竟然还能引发秋讯,南北地带就会这样尴尬,夏讯有你,秋讯也有你,结果小区车库还没等淹的,熠熠单位就先给内涝了。
这可是新办公楼新院子,一单位的人才吸入装修有害物质一年多呢,这不知道怎么想的,院子里水排不出去,飒飒就跟那保安一样想的,送跟前去别给写弄湿答答的了。
看熠熠有个同事在院子里弯着腰捞鱼呢,飒飒把着方向盘,“咱进去吧,你看看能到你脚踝了,你幸亏今天我送你,不然你自己开来,弄不好在院子里听着就给进水了。”
车窗打下来一点,想喊门卫开一下的,他车牌号没有录入进去,识别不了,结果就听那捞鱼的同事跟别的同事讲呢,“拖鞋丢了,你看,我现在就脚上这一只,刚才还在的,这马上就走进去食堂了,我踩在台阶上想着甩水的,结果一眨眼就不见了。”
这俩人听见,一下就笑了,熠熠把裤腿挽起来,“别介,别进去了,这院子排水不行,你车进去容易呛水了,没看见人拖鞋都找不到了,我自己走进去,办公室有拖鞋呢,您正儿八经带的,是有功夫给我买双水鞋去,家里一人一双才行。”
“这班是非上不可吗?”
“你看我院子里多少车子,车棚下面多少人在等雨小呢,只要单位不发话,这样的单位就没有休班这一说,弄不好有情况了,还得去疏通全城下水道呢。”
飒飒给她鞋上找了俩塑料袋套上,系扣子高高的,看着她下车,“可别乌鸦嘴,你今天可是去写申请表得,中午我接你家里去吃饭。”
熠熠没说话,车门人抓紧关了,不然车座子都湿了,一脚下去,第一脚水就灌进去了,这袋子就这样高,水深着呢。
等到办公室,先洗脚,再擦擦,裤子卷起来的部分都湿透了,刚坐下来,电话就响起来了,办公室紧急通知的,“对,知道今天暴雨,昨晚上一把手很晚跟我通话,昨天夜里我接到通知,去市政府那边开会的,紧急会议,怕有汛情的,刚接政府单位通知,我们得派个中层干部过去,参与他们的防汛专班。”
他们单位分配的任务呢,就是监督,水库昨天就开始泄洪了,人安排到很好,每隔两百米就放个人下来,一人负责一段儿水库,如果堤坝又缝隙或者口子,马上上报处理。
之前好几个月为了防止夏讯开始,就已经检查好几遍,有窟窿口子的地方马上灌浆,这都结结实实地凝固了。
说完没听熠熠吭声,寻思人家一个女的,办公室主任也很为难,这是领导的意思,“要不我去吧,你个女同志不方便,这要是洪水来了我还会游泳。”
论级别,比熠熠还要矮一级,他就是传话儿的。
“哦不是的,”熠熠知道是误会了,“我刚才不是觉得犯难为的,是想着得抓紧派车把我送过去,我今天也没开车过来,这样的天气我车技也不敢上路,这不仅仅是领导安排的,也是市政府安排的,我坚决服从。”
塑料袋还在那里晾着呢,熠熠全团起来扔垃圾桶里面去,背着包里面装了一杯水,抓了抽屉里面一把巧克力跟饼干,想了想,全部都塞包里去了,摸了一支笔就走了。
这样情况,别推三阻四的了,要不然一把手肯定先跟外单位翻脸,这堤坝是他们的事儿吗?这明明是水利上的事情,水利上的人现在不去监督,拉着我们去督察,有问题谁负责?
但是一把手觉悟很高,人还很年轻的,特地下来不耽误熠熠时间,“注意安全,有什么问题第一时间联系单位,我们及时上报。”
紧要险情的时候,各家单位是要守望相助的,不然这么大的地方,一个水利填进去都不够,一个人劈开成十个都不成,只得市政府协调,全市各单位成立工作组。
勇敢
车子越往下面走, 水流就越大,司机往后瞧一眼,“牛科长, 前面水漫桥,我们绕路,从小路上过去,直接上水库管理站。”
熠熠挂了电话, 她担心老家里, 就老公婆俩人在村子里面, 大棚肯定是不行了,淹了就淹了, 人别出事儿才行,“妈妈, 你听我讲,别冒着大雨干了,也别听爸爸的,让爸爸接电话。”
俩人在大棚旁边弄排水沟呢, 深一脚浅一脚的,农民第一时间要保护的不是自己, 是粮食, 光想着粮食了, 熠熠捏着手里的文件,“爸爸, 你赶紧带妈妈回家换衣服去, 大棚要是坏了明年再种, 而且这次降水是三十年一遇的,你没瞧见人北边比我们旱多了, 现在都哗哗哗往下游放水呢,现在水库里面下去人就捞不上来了,你保重好自己。”
说完觉得力度不够,“回家还有别的事儿呢,你看看我跟飒飒屋顶有没有漏的,有漏雨渗水的地方拿着盆接一下,院子里排水的口别堵着了,在家里听听村子里通知。”
冯立仁怎么也舍不下这口气去,都辛苦大半年了,挂了电话高青青寻思儿媳妇说得对,这大雨也不能干了,“家里去。”
冯立仁抹把脸,手里的榔头抡起来一把就扔雨里去了,“贼老天,不干人事儿。”
“快走,快走,没听见熠熠单位都统筹过去防洪的,天灾人祸又不是只有我们一家子,你看看都这样不是,不管了,干了也是白干,别的我俩也干不动。”
人有的就拉沙子装起来,或者直接在大棚的周围堆沙袋,死沉死沉的沾了水,得两个人抬着,摔一跤起来浑身泥。
捡起来榔头俩人家里去,飒飒电话就追来了,他现在这些钱是不看眼里的,冯立仁一提钱他不是很感同身受,“那人没了,你就高兴了,你赚钱给谁花的,再一个要是摔了这样那样的,不是一个大棚管的住的。”
冯立仁这下没话说了,“你那边小心,车停在车库里面别进水了。”
“看下雨情况,它要是进水了,我也一点办法没有,到时候换新车,所以我爸你得想开,你看看你儿媳妇这个觉悟,人一接到通知,个女同志自己撑把伞就过去了,那地方就光有一次性雨衣。”
他去超市里面买那种放水级别很高的雨衣,得上下分开的,一般还真没有卖的,就买个连体的,很大一个提溜着手里就很沉,没办法,雨鞋也没那么多颜色,给选个白的吧。
自己开着车下乡去淌水的时候,遇见大水坑真觉得车即将报废,送去的时候没看见人呢。
熠熠在开会呢,这个汛情没有问题,就是正常的应急预案启动,但是咋和这个大坝有问题。
不是她发现的,是有人举报的,冒雨过来举报,牛皮纸包着的举报信,长长的一封,人穿着大雨衣,戴着口罩,进来的时候门卫就觉得奇怪,下雨天怎么戴口罩的,也没登记,想着这些天来来往往的,加进来不少人,大部分都压在路面上,两百米一个在巡查的。
都怪辛苦,测水位的一会儿就得汇报一次,到警戒线了就不是现在这样子了。
瞅瞅天,跟天塌了一样。
熠熠也没留意往年的秋雷,竟然比夏天还要激烈许多,她站在会议室鞋子水汪汪的。
“我听说安排你来督察的,我来举报,希望你受理,当年的税腐案就是你发现上报的,这个是水利腐败。”
水库管理站的领导马上站起来,先看身边的人,马上起来就给人推出去,“来,这边说话,有事情跟我们说,里面正在开会。”
人一下就把几个人推开,来了就不能被请出去,“我跟你们没话说,我找过你们,你们都不敢得罪人,我来找牛熠熠,牛熠熠我只跟你谈。”
水库管理站这边马上看着熠熠,其实她这个时候什么都不用做,一句话不要讲,那事情跟她一点关系也没有,水利上的案子,太深了。
年纪轻轻前途无量,不要给自己惹麻烦,几个人看她没说话,手下的劲儿就更大了,会议室们带上,什么声音也就听不见了,沉重的地毯上面吸满了雨水,在门口这一块儿格外的深。
“我们继续开会吧。”
在场的都松了一口气,这个人肯定要扣起来,公路管理站这边人就想着早点结束去上报,这个时间来上访的,肯定不会罢休。
正盘算着呢,熠熠电话反而先响起来了,她开会从来不接的,破天荒接起来,“喂,老公啊——”
一边接一边往外走,对着人点点头,小碎步走出去,语气马上就变了,“你上来,我在二楼。”
她看见地上的水渍,就知道人给带一楼去了,往一楼那边去奔。
里面的人还在,她松口气,“你帮个忙,里面的人如果出来了,是个举报人,你盯着他,就说我说的,如果他还有话对我是,就让他在自己车里等我,不要让他上你的车。”
“他要是没出来,那这个事情你就不要管了,最多等到下午三点钟,里面要是闹起来了你不要管。”
飒飒听着怎么说这么吓人的,“事儿大不大,不一定是真的,这个人也没安好心,要是找你私底下就找了,现在大张旗鼓的闹出来,就是戳着你当枪使唤,你刚才但凡说错一句话,他举报的那些人就吓死了,就觉得你要拉他们下来,这是公开叫板。”
熠熠压着声气儿,“我知道。”
往外快走几步,拉着飒飒的手,“水利贪腐,这事情应该是真的,不然不可能这么大阵仗,这个人可能是当年办事的小老板,工程款没结。”
匆匆拿了东西就上去了,飒飒就坐在车里去,把车挪腾挪腾,盯着里面那个人,这些人办事也不牢靠,大概不太关自己事情,不那么谨慎,里面开着灯看一清二楚的。
飒飒坐车里还真给等到了,那人哭一把鼻涕一把泪的,“找多少次了,这个月推下个月,下个月推财务,我这多少年了,从接工程就三年了,几百万呢,我跟你说,我愿意跑去说我就是豆腐渣工程,我给加高的时候人就给这些钱,就这些标准,能怎么办?”
“合同签多少?”
“阴阳合同啊,账上一个亿,这些人老老少少的都分了,你说我就纳闷了,几百万的工程款都没有吗?都他妈是孙子。我原本怕得罪这些人,不敢硬要,但是我现在穷的叮当儿响的,工程款要起来比不孕不育要个孩子还难,银行利息逼着我都去死了,结果人领导拍拍屁股高升去了,我一分不让他,我怕什么。”
飒飒都觉得车里闷的有股子味道,看着合同,“几百万怎么建的?”
“正常建,面子活儿,配筋没有。”
飒飒真想给一拳头打过去,你承包工程做加高,你配筋都没有,不用说地震了,就现在水压到极限了,路面上两百米一个的人还在检查下面有没有白蚁窝,还想着有问题马上注浆,马上堵住呢,结果你上面加高的别说定点绑扎稳固了,你都没配筋。
他听了简直要晕过去,这事情熠熠管不了,打电话给熠熠,“你下来一趟。”
熠熠听他说完,心脏都突突的,这里面市政府的领导人家去年就走了,到省里面去了,她跟飒飒站在雨里好一会儿。
一人一个雨衣,跟两个晕过去挂起来的鱼一样,怎么任人宰割怎么来,上上下下的人,无论是这个老板还是其他人,水利上的,市政府里面的,监管的,核验的,都跑不掉。
这是贪腐。
胆子怎么能这样大呢,她皱着眉头,“不应该拖欠几百万,他还说还什么了?”
“就这样说的。”
“不对劲,他走了以前下面的人还在,不可能说不给钱的,当时应该就给了,不然不可能最近才闹腾,事情不这么简单。”
飒飒拉着她上车,“给你带了衣服鞋子,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你看下班点儿了,已经有第二批人换岗了,下来的人家里休息去。”
熠熠上车,那人也蔫坏,跑过去拍她车门,还没等开口,熠熠就寡着一张脸,“你如果真的有反馈的问题,实实在在的受委屈了,那么你就想好怎么跟我说实话,或者说谁让你来的,你不说今天的事情大家今晚就会知道,一样能打听得出来,你要是说了,我还能帮你一把。”
那老板没想到她这么不好说话的,从会议室里面他喊成那样,人一动不动的,就知道这人不好糊弄,但是实话他也不说,“你现在是不是督察的,我告诉你,你是督察的我这个事情就得接。”
“我是督察的,我督察的是水库,你有问题去找纪委,去找纪检,找政府去,□□办天天也上班儿呢,你为什么不去找?你觉得我跟他们有什么不一样,我能给你捅到省里去?”
“你想好了,这是我电话,可以重新写报告给我,没想好的话,我只能如实把我履职期间的问题上报,这个事情最后是由水库管理站处理的,跟我没有一点关系,我不承前也不启后,但是你想好了,现在谁还能做这个事情。”
没有别的门路了呗,一把手当家,在的时候谁能这样得罪人,现在高升了,就更不能得罪了,压着瞒着,等着真出问题实在瞒不住了,那也是上面的人查下来的,不是我们下面的人没瞒住。
恨的人胸口疼,车子路过桥面,熠熠是真想给这加高坝砸了。
飒飒就头回为了熠熠工作上的事情,找到李书记,李书记在这上面干多少年了,他应该知情,把电话打通之后,熠熠就挂了,“我用自己手机,这是我工作上事情,我是工作沟通。”
约一下时间,她自己开车就过去了,雨小了一点。
“我自己去,你家里去,没事儿的。”
飒飒就一句话,“你保护好你自己。”
她自己跑市政府大楼里面去,把情况都说了,其实她很想问问李书记知道不知道的。
从区委书记到□□,搭班的市长却高升了,这很少见。
李书记知情,“我在区里的时候就听得很多风声,口碑很差,但是官场上那一套搞的很好,现在上面是可以来查,但是他在上面,查来查去的话,这个事情谁背锅,不一定是是他自己背起的。”
任何事情都不是完全光明,哪怕是个清官也要允许有自己的想法,“小牛啊,人站在大太阳底下,全暴露在光里面都还有影子呢,我跟他搭班两年,一上来下面有人就跟我说他干这个事情,我刚上来说了也不算,下面一群人捧着臭脚的,风气差的太多了。”
“下这场雨的时候,我一边盼着雨下再大一点,把那个堤坝冲开,事情大了就收不了场了,又怕雨下的太大,这秋收的庄稼都给冲毁了,我上来两年,就是人工降雨的,谁天天批复人工降雨,天天分管农业生产这一块儿?”
就李书记见天干这些事情的,一把手太强势了,书记都得绕着走,人真的后台硬。
这给熠熠愁的,低着头看水杯里的茶水,看李书记杯子里面的,一根一根起来,浅淡的褐色里面泡开竟然有柳叶的鹅黄色,是黄金芽。
好茶叶。
她眨眨眼睛,猝然抬头,“这个老板你认识?”
李书记笑了笑,自己拍着桌子起来,“小牛啊小牛,我之前就跟你阿姨说过,你就是开窍晚,脑子聪明的很,什么事情都通透,很多事情你就是不愿意去想,不愿意去琢磨。”
熠熠心里就涩然,不然这样的日子,怎么有心情给自己再泡一杯新茶呢,是心情好,有心思喝茶。
两个人谈了俩小时,出来的时候雨淅淅沥沥下着,她这一天,浑身都是湿哒哒,潮湿的粘腻的,从毛孔皮肤里面钻进去,手都是冰凉的没有热乎气。
弯腰从车里找出来一件厚外套,是一件薄棉服,穿上,坐在车里很久很久,没开灯,没开窗,就闷在里面。
她想如果一个人走在很高的位置,那他肯定有自己的圆滑跟妥协,无一例外。
直愣愣地走行不通,像是爬山一样,路都会曲折迂回。
在黑暗里面,她眼睛很亮,自己蹭蹭要上楼去了,地下车库保安就看她又回来了,知道是找李书记的,“还有事儿?”
“嗯,没说完。”
她刚才全给李书记带着跑了,给吓得,光听李书记在说了,敲门进去,“我有个地方不是很赞同,回来再说一下。”
最不认同的地方,是煽动那个老板,效果或许是一样的,但是有的事情就是不能去做,“工程款给过了,之前一直没要钱,就是因为给过了对吧?”
“他就处去敲诈、曝光,应该不仅仅是你说的这些,想再要一些封口费或者好处费用,勒索一点钱,更深一点的,是不是有人去跟他说要查这个事情,他跑不掉的承接这样的工程,都是一条绳子上的蚂蚱,有人说就算闹出来了也可以让他没有事情,再长远一点,他之后还可以有别的好处,比如这么多工程,可以再以别人的名义承包。”
“所以李书记,我就来问这个事情,这样的人,能接触吗?这样的老板,当官的挨着了,他就是在坑你,无时无刻不准备坑你,早晚要陪进去,三年前他胆大包天敢把全省最大的水库接成这样的工程,三年后给他的好处,就不怕再有一个三年后吗?”
这样的老板,不能接触,不能用,话都不要说。
李书记沉默了好一会儿,熠熠没等他答话,“我觉得可以多考虑一些更好的思路,而不是与狼共舞。”
这句话说出来,李书记鸡皮疙瘩都起来了,回家之后就笑了,跟老婆讲这个事情,“胆子很大,我的问题她都敢说出来。”
“之前那个市长到省里面去了,再过几年历练,去别的省里面转一转,说不定去中央了,他在的这几年,全都给风气带坏了。如果一个地方的班子不行,其实只要任职五年以上的主要领导就可以问责了,他一个人能坏了一锅汤,而且就算走了,像是现在这样,他高升以前跟着他的人,更扒着他不放了,眼里没根本就没有我这个草根上来的。”
“在的时候打擂台,走了之后下面的牛鬼蛇神也继续打擂台,扶着他们那一条绳子,你看看,哪里有我这样的□□呢。”
“我想出来这样的馊主意,是差了点儿,这有胆量的,我看牛熠熠就不错,让他去找牛熠熠,结果人小丫头聪明着呢,真没看出来,回回来了就跟你家长里短的说,但是你看这个事情,一晚上人就想明白了。”
李书记太太就不赞同,“我就跟你早说了,你就踏踏实实的,在这边你转不动人家防着你,你就当个官老爷喝茶,他们难道能压着你一辈子?我知道你心思,觉得年纪到了。”
“是啊,年纪到了,你看看给这个城市耽误了几年啊这个草台班子,那个草包就知道捞钱,上行下效,上面都敢伸手,下面的就敢伸脚,钱不够了就卖地,就搞工程,路面天天修不知道再建设个机场,花这些钱早就能建俩机场了,之前账面上的钱多少,现在都赤字。”
“我要是说了算,别说是十年了,三年我就变样儿,五年我就让这个城市经济发展的很好。”
抑郁不得志,都到这个位置了,还是觉得不得志,给打压的太厉害了。
“那牛熠熠说得对,你这样不对的,有问题要好好解决问题,而不是解决这个问题给自己再增加一个更大的问题,老李你抓紧不要管了,那个老板不是什么好人,好人的话能接这活?能给人煽动几句就跑去闹事,能找你以后给他承包项目?”
“那三年之后,他去举报的就得是你,你给下面人知道了,还有什么威信?行大道,哪里都有不公平的事情,都有坎坷跟绊脚石,你跨过去了就是胜利,不用追求太多,你不要戳着牛熠熠给你发酵了,你是□□,自己出面儿,我听说现在中央风向也变了,中央巡视组成立了。”
大道难道不够你走的?
人中央反馈起来会慢点儿罢了,等下面问题觉察到了,再慢慢传导上去,反传导就是很慢的,所以一旦发现问题,就全成但问题了,各地普遍存在的大问题,然后严厉整顿,对政治,她觉得始终要宽容一点。
李书记笑了笑,“你们说的都对,就听你们的,一把年纪了,也当一把主查官吧,都快退休了,大不了就不干了,怎么还胆子小了呢。”
起来,人还是飒飒的,“我老李,就再给你看看,撞一撞这南墙。”
李太太一下就松快了,仰着脸看这个老头儿,里面永远是翻领子出来的白衬衫,外面是羊毛衫,就跟年轻时候一样飒,英姿飒爽的,当年就看上这个,现在你看还跟当年一个样儿,她就欢喜,就相中这一款的。
娘家姊妹,嫁的都好,有权有势的都多,一门都好,当你她下嫁,但是现在老李混的最好,比谁都强。
多大年纪都得需要勇敢,勇气,她抓一把瓜子递给老李,俩人一边看电视一边嗑瓜子,吧嗒吧嗒地有滋有味。
巡查整改
泄洪一个星期, 三天雨就停了,熠熠天天在水库一圈儿走,穿着那个白水鞋, 这些底子都是很硬不透气,而且没什么弹性,自己脱下来看看脚底板,最中间的位置就又两个硬疙瘩, 米粒那么大一点, 心想可别是鸡眼吧。
把鸡眼还能给鞋子不合适挤出来的吗?
自己也没管, 她这个星期天天溜达,感觉自己腰也不疼了, 脖子也不酸了,天还是阴蛐蛐的, 有一种渐渐淅干的明朗换换放大,水库下面一个一个水圈跟风火轮一样,很多附近村子的人都来看放水。
边上停着车,很多人拿着手机拍照, 她也站着看了一会儿,白花花的水浪起的高高的, 很壮阔的水利设施, 打电话喊金珠来看。
金珠人现在长大了, 小时候就不粘人,现在更不太粘人了, 但是很会尊重人, “爸爸, 我可以带着我的画板去吗?”
爷俩就得找个特别偏僻的地方,这上面视角好, 但是人多,就去下面,跑对岸去了,她在那里忙活,飒飒就跟个保镖一样的,当爸爸的就特别有耐心,画了一下午。
熠熠懒得走,画完了想带着孩子在这边吃大鱼,这出来好多大鱼呢,很多人捡着去家里吃了,还特特地指着加高大坝给爷俩看,“就是这上面一块儿,从我手这个位置往上,外面看不出来一点问题对不对?”
飒飒看她那架势,“你可别拿着锤子来撬哈,不然都是你的事儿。”
“我不这么干,但是你说年年财政上面,国库里面的钱给水利上从来不打一点磕巴,要多少给多少,要少了还要提高预算,年年拨款年年专项,结果光是我们这样一个地方,就有这样一个工程,这还是城市,那农村里面,压根连一点排水系统都没有,雨下着急了就成了山洪,再南边儿就成了泥石流,他们连个河道都不改改修修,你说下面这些乡镇能花钱的地方,水利上不就是修个水库吗?”
“结果你看看,多少村子里的无名小河都给挖沙,大卡车一路上待会我带你走镇上看看你就知道了,路上都是散下来的沙子,不知道哪里给批准的,一车一车往外拉走,交警上面不拦截,国土那边也不管,都是打过招呼的,你知道我现在看这些事情,我气的慌。”
说的义愤填膺的,她现在越来越觉得自己系统好,这些年来,眼巴前看着点问题,就是通过程序漏洞给一些人有了可乘之机,但是比起来这些明目张胆的,真的是差太远了。
一个系统,越信息化智能化,越现代化越开放文明,就跟一个城市一样,越开放越文明,它其实越公开越透明的,它的一些不好的东西虽然隐藏的很深,但是绝对不会像是熠熠在这边看见的这样,跟一群土匪一样,猖狂又带着无法无天的狭隘。
飒飒真不想让她这样生气的,“人没偷你家钱,这就是工作,你得搞好心态,身体是自己的呗,你看不惯归看不惯,但是跟我说说可以,别跟别人说,到处得罪人。”
“而且这些事情,你想管也管不了,没有职权,人家有自己的监管部门,你这样的,我看适合去干纪委,看谁都是问题,看谁都不像是个好人具有审查思维,这样才能给查的干干净净的。”
熠熠就笑了,降下来车窗,“我就是说说,你看这地上,金珠啊,有这种沙子是会摔跤的,车轮也会打滑,而且行人走的时候尘土太大了,你看看是不是这样子的,这样自己周边的人对这些车子是很不满意的,这个时候路政根交警就应该管管的,限高限重啊,或者临时查岗,给所有车子上面一定要盖防尘网,保护环境。”
这是最和稀泥的做法,也是最普遍的做法,效果有,但是不能根治,根治就是这条路应不应该拉沙,拉沙车有没有合法手续跟采砂证明。
金珠这个孩子性格非常沉稳,说话也会慢几拍,她从小就是个会思考的孩子,她很少会直接反馈自己的想法,特别婉转。
熠熠等半天才听孩子说一句,“如果有人去反馈这些问题,有什么办法呢?”
“很好,你讲反馈跟整改问题,这个很不符合村情,村子里面不喜欢正面举报,大家喜欢暗地里举报,如果不能实现完全私密的举报或者反馈问题,大家是不会干这个事情的,你长大一点就会明白。”
金珠不懂,如果是她的话,她会直接去讲,直接去投信箱,只要做正确的事情,就没有必要藏着掖着。
跟自己妈妈看法不同,熠熠现在都想法你让她去写个举报信,八辈子干不来这个事情,他们这一代人不习惯举报信。
老觉得坐立不安,你去写举报信,投信箱里去,人家其实查的一清二楚,都有监控的,你觉得做对的事情,但是你的领导不喜欢,你的同事不喜欢,甚至你会留下□□案底。
但是当妈妈的听了金珠的话,一肚子想要反驳的话,一肚子不能明着举报的理由,都说不出来了,“所以你们下一代人,做的比我们会更好。”
金珠就抿着嘴笑,嘴巴翘起来一下,又给自己拉下来,她时常夹在父母中间,听他们讨论很多问题,各种各样的,或许一开始还有点脾气,但是小孩子自己回衡量,渐渐的就没有自己的脾气了,做事情跟想法都非常中庸,很克制。
跟孔孟里面的那个放水的东西一样,爹妈一会儿水多倒了溢出来,一会儿水少晃荡,她琢磨着尺度就是不偏不倚,正好的水量能给立住。
回去的时候,三个人进家门都是倒背着手,挺着肚子,这没办法,吃的太饱了,一家子吃顿团圆饭,人家这鱼做的是真好啊,给片成鱼片儿,五六斤的鱼好几碟子呢,一锅汤熬的奶白的,先喝汤,再吃鱼片,最后下火锅。
吃的人通快,浑身的脏东西感觉也出来了,里面是干净通透的,顺手去张摆平家里摘摘菜呗,这豆角都得起架子了,这夫妻俩多勤快吧就看看,人都走好几个月了,这豆角早早地就种好了。
现在造福的就是眼巴前这一家三口呢,秋蚊子咬人厉害,飒飒给娘儿俩放玻璃拉门里面去了,里面门的钥匙也有,但是张摆平不在家他们不进去。
飒飒给一口气都摘了,用塑料袋提着给熠熠一兜子,给闺女一兜子,“你们先家里去,我把菜叶子给扯了,这些架子也都拉咱们家里去,到时候我们种猕猴桃用,放他们家里也都烂了。”
不拿自己当外人,地上还有两大兜子呢,飒飒干了俩小时,乐呵地都提家里去了,“你看,这还有茄子,这茄子你拿你妈那边去。”
熠熠扫一眼,真女婿人还怪好嘞,“我妈种了,院子外面有几颗都够吃的。”
现在很爱动脑子,越活越聪明了,听着飒飒说,“这茄子你看多好啊,油炸了喷香。”
知夫莫若妻,熠熠给打开塑料袋晾着,上面还有水汽,一个个紫皮儿茄子鼓囊囊的,雨水多长的肚子大,里面大概是都出瓤子了,“你看看明儿你给我妈拿家里去,正好回老家接爸妈来住,回来的时候再去拿就好了。”
“你还有什么爱吃的,都跟我说。”
飒飒就笑,他丈母娘会做饭,而且还做的好吃,油炸茄子上面裹着鸡蛋面,软塌塌的事真好吃,“要是方便的话,茄盒子我也愿意吃,这样我明天再去买点好莲藕,这是吃藕的时候了,一个个粉嘟嘟的,我去人家乡里买,买几箱一家一箱子。”
这都是他高兴吃的,多会办事儿呢。
熠熠满意地点点头,“我嫂子现在哺乳期爱喝汤,你给买两箱,到时候她顿排骨吃多好。”
上去就铺床去了,公婆接来住,大棚给冲毁了,一把年纪的人了,熠熠是真心出主意给飒飒的,“先接来说是住住,给带着到处玩玩长见识,知道还是这边方便,人就愿意留下来住了,到时候张摆平那房子再去跟他谈谈,正好现成的菜地,就说给爸妈住的,那么大菜地老人家都喜欢,没事儿种种菜的,我们也省的买菜了,吃起来多健康,你看我们金珠小时候跟奶奶长大,这一点毛病没有。”
飒飒是向着家里的,亲爸妈心里能没有不?
但是一个爹妈不愿意来,另一个就是考虑熠熠感受,他根爹妈就合不来,老吵架,住着闹气,这中间不仅仅是婆媳同住问题,更多是儿子跟公婆问题,熠熠要是愿意了,那才好住。
也到年纪了,熠熠就主动提的。
一大早上起来人就买菜去了,小区旁边好两个菜市场呢,菜买很多,他喜欢吃肉,买肉都恨不得论头买,好几根羊腿呢,“你看,这个大的拿给你妈家里,她那边人多吃的了,这小的我们自己吃,嫩一点,还有一根拿给你二姐家里去。”
特别积极,熠熠上班去了,人就开车去批发莲藕了,到莲花池子那边就有人卖的,现挖出来的,确实好吃是,生吃一口脆甜清凉,搬着一后备箱就去了。
冯立仁跟高青青早上就等着呢,在家里都收拾好衣裳,高青青知道要去儿子家里住,专门一人买一身新秋衣秋裤,等着晚上去睡觉给换上,又去菜地里面,把菜都给起出来了,好的选出来给带着,不大好看的冯立仁寻思着,“给我妈送去。”
“你妈才不稀罕这些烂菜,你妈光会捡着好的吃,你给送肉行,送这个人看不上。”
冯立仁脸上挂不住,“别瞎说,什么看不上,这菜有什么不好的。”
有时候就是嘴硬,其实也知道现在一场雨水过后,菜便宜着呢,等过几天山药土豆萝卜白菜都下来了,这些夏季得末菜,就更供应的人足足的。
高青青拎着一塑料袋,给隔壁邻居拿去1了,冯老太太现如今一个人在住着呢,老太太也种不了菜了,“留着吃,一会儿飒飒来接我们去住几天,不去不行,不去了俩孩子一番心,正好去看看金珠去。”
冯老太太就笑,“怪好,你看这来孩子给日子过得,我听说是大老板了,一个买卖做的好,老二家里来还跟我说的,这村子里都没有他们混的好的人,从谈恋爱人就顺顺当当的,没见过俩人吵架,对待你是一心好,你对待她也是一心好。”
陈年旧事就忍不住拿出来说,你知道熠熠回家里来,她老太太也是跟着享福的,这人会做事做人,回来了甭管忙还是闲,人到家里来坐坐,不坐的时候站一站门口,说几句话,一包小点心,一兜子水果的,不是特别多,但是心眼好。
熠熠人都是打着冯老师跟谷老师两口子名义说话的,“我们去看他们的少,他教学生忙得很,我就来家里替冯老师他们看看你也怪好。”
谷老师跟冯老师那边,她不是一路人,基本上不去,但是年前去送礼,一次媒人,她送了十年,烟酒茶叶的家里有什么送什么。
冯老太太就笑,打量着这个姑娘,你看看孩子那么大了,这脸盘子还是好看,人家是享福的人,看着就有福气,“还是你当初有主见,那时候我那老二媳妇劝着你分了,她向着你说话,也看不上我们家老二,就欢喜找个有钱的给你,也是看你家里条件不好,结果你现在,真争气。”
不让你嫁的你嫁了,你一手拉扯娘家跟婆家,也靠着你起来了。
真想中,她是个老太太,但是说话见识一点不和气,跟谷老师常年断绝关系,互相看不顺眼,跟冯老师的话,也是时有时无,逢年过节冯老师才家里来,人在镇上教学也差不到哪里去的。
前些年办辅导班,冯老师就生了孩子跟谷老师闹的那些意见,绝大多数是经济问题,因为没钱自己受累,所以对老公对婆婆不满意,俩人是自由恋爱结婚的,也经不起这样消磨,好些年都别扭着。
直到冯老师自己机构辅导,严查的时候就偷偷摸摸办,苦了不少钱出来,去县城里面买了好几套房子,平时就在镇上住,周末就去县城里面了,老家里也来的少。
这老太太当年就是明说了要老大养老,人老大对着不差,特别有个性,现在说话也有个性,哪个你疼她就愿意往哪个地方说。
家里去高青青就指着那边院子,“你看看,人手心手背都是肉,她怎么就光疼老大的,我有时候看冯老师都心疼,那孩子也怪孝顺。”
再看冯立仁这个家里的老二,也来气,老二就欠着家里的,还债的,她婆婆不也是疼老大,疼老小,夹在中间的冯立仁跟活坚强一样。
冯立仁不吭声,“行了行了,你问问飒飒快来了不,鸡蛋别忘了,装箱子里,里面再放糠,省的破壳子。”
他妈又不是不疼他,那时候家里还能带孩子,又不是不能带,非让他妈来带干什么,而且他妈不喜欢带孩子,给老大带也不愿意硬逼着的。
所以说,结了婚的男人,会格外地体谅自己妈妈的不容易。
高青青今天心情美,懒得跟他别苗头,就个婆媳问题,嫁的不好有什么办法,自己连讽带刺儿的也三十多年了,就这样了,说多了也懒得说,她现在有别的事儿干,不指望婆婆,也不指望老公,就指望儿子跟儿媳妇了。
以后还有她大孙女,那是她亲手带的,自己吃过亏,飒飒小时候累的跟二丫一样,没人搭把手,她现在就是儿子儿媳妇喊一声,带着行李就去,什么时候看孩子都肿。
又打电话问熠熠,你看有事情问熠熠不问飒飒,习惯了,她儿子脾气不大好,“家里有没有绿豆啊,我今年种的绿豆可好了,给你挑大的带着,还有很多小的,要不要?”
怕她不要,“你跟小米粥煮粥喝,去火的。”
熠熠马上要去开会呢,去市政府那边开会,自己打开车门,“行啊,下次不用选,混着就行,自己家里种什么都怪香,到时候我光煮绿豆稀烂的,飒飒回家喝酒了都喜欢再喝几碗解酒的。”
这回答,满分。
其实是她自己喜欢喝绿豆,飒飒个大男人给他喝什么都行,涮锅水都能解酒,但是这样说高青青哄的高兴啊,剩下的小的也不往外拿了,都给捎着,秋天比夏天更能上火呢。
一兜子一塑料袋,就这样这里拿一点,那里拿一点儿,在门口就摆着很多,坐在小板凳上等飒飒来的。
飒飒还在路上奔呢,刚从老丈人家里出来,到了东西放下就走,没多少话说。
熠熠电话就跟过去了,一点一点嘱咐三女,“妈你做馅儿的时候多放肉,少放韭菜,他喜欢吃肉多的,做点茄盒子再做点藕盒子,不用太多。”
三女人对的女婿好着呢,自己已经拌馅儿了,“我知道,你拿那么多肉馅儿回来呢,我家里有肉,又花这个钱,你不是爱吃辣椒的,我给你做点辣椒盒子吃,肉我看还有剩,多了的给煎肉饼子吃,你婆婆上次送花生家里来的,我今年的新花生好吃,我跟你大妈昨天上碾子上推磨,磨出来了,想着做菜渣子粥喝的,给你做饼子吃。”
“那你先给我们家炸出来,他接了我公婆就顺路拿着走,别让人等着了。”
这点事儿三女知道的很,这家里过着的都是老小的日子,老小开回口给办的好好儿的,匆匆挂电话,王守香去洗菜去了,洗好了一刀一刀切的不厚不薄。
马海洋拿着筷子一点一点戳进去,“你看看,这肉塞得多不多?要不要再塞一点?”
“够多了,跟□□嘴儿一样撅着,再多炸不透了,就这样塞,我打面糊去。”
几个老家伙,干活儿不算快,油锅里面烧热了,裹着挂浆的茄盒子下锅,刺啦刺啦地,一会儿院子里就全香味了,悦悦忍不住打开窗户问,“妈,熟了吗?”
三女离不开,第一锅就赶紧捡出来几个,递给马海洋,“你先给悦悦吃去,她喂奶的人饭量大。”
金黄酥脆的,茄盒咬起来软塌塌的,里面一包酒菜肉馅儿,外面香里面鲜,藕盒是熠熠最喜欢吃的,里面软糯又少油,飒飒来的时候,都盆满钵满的。
就地手拿着就吃起来,吃热火朝天的,看着俩丈母娘拿着袋子装起来,一包一包的,都个提着走了。
三女一点不留,“你拿去吃,你爸妈一起来的,人多能吃的了,我们要吃再慢慢做,你看你买那么多藕的,我们有的吃。”
熠熠中午人不在家吃,飒飒中午就摆一桌子的炸货的,三个人吃的喷香,他吃的都撑死了,馒头蒸喧腾的,掰开中间给裹着一个茄盒子,“哎呦,就这一口,比人家汉堡好吃多了,我妈你看看我从没吃过,我跟熠熠结婚以后,才知道有这个东西的,我小时候你怎么不做的?”
高青青吃辣椒带过瘾呢,额头上汗都下来了,“你问问你爸,你小时候哪里有功夫做这些,又种地又带你的,热乎水都喝不上的,别说你老丈母娘人勤快啊,你丈母爷那时候拿工资的,家里条件好,人疼小孩给坐着吃,其实你奶奶也会做,她不也不做给你吃。”
飒飒就闭嘴了,尝尝这个肉饼子,“这个更香了,熠熠说那时候上高中,她妈就给做点这个带着上学校吃,卷煎饼,一张煎饼里面卷一块儿饼子,这样才能吃两个星期,天冷了热水泡开就像是吃肉汤一样的,一边吃一边肉饼子往下咬,这样才禁得住吃。”
那花生都碾碎了,加了葱姜,一个个也裹着鸡蛋面糊子,做成花生裹子,这手艺现在都没有了,高青青都是头回吃,“咱家种花生的,还没吃过这样的,等着回去我也做去。”
“别回去做了,你在这里做,给我也吃点。”
一下午三个人就喝水,光喝水撑得慌,飒飒就泡茶消化,这日子过得才是有滋有味儿的,三点到岗去上班,签签字什么的,四点钟就往家里走了。
等着熠熠家里来吃饭呢,一口气等到七点,人还没回来,熠熠开会还在市政府那边呢,“吃饭不用等我,我很晚才回家,这边可能晚上就吃工作餐了。”
说完就挂了电话了,回会议室,桌子上已经开始发盒饭了,有人开始吃了,盒饭标准很高,都是跟定点饭店说好做的,这边都是领导,人家汤是汤菜是菜的,下面一张牛皮纸,一边吃一边谈。
她是真饿了,中午在这边食堂吃的,寻思下午很快就结束了,腾出来肚子吃她妈做的炸货来着,好险这个点给饿死,光喝茶水喝的都出水了。
一口一口扒拉着吃,李书记看她吃红烧排骨直接用手吃,他年纪大了晚上吃清淡,就吃炒菜喝稀饭的,“我吃不了这个,还没动,你拿走去吃,都拿走。”
熠熠就犹豫了一下,“真不吃啊?”
“你吃,你年轻能代谢。”
熠熠一下子就乐了,少吃几口米饭呗,“那我全吃了,得谢谢您,我是真饿了,平时可不是这样吃的,别大家伙儿觉得我姑娘家这样能吃。”
一桌子人都笑了,这里面女的,就她最小,男的人有比她还小的,市政府明显会偏重年轻化一点,能干的青年男同志会更多一点,宣传部组织部的尤其多。
她是李书记点名来的,不然对接的不一定是她,李书记这边跟他们那边说过了,在防汛工作中表现很好。
“这次来我们省里的是中央第二巡查巡视组,已经到省里面了,会不会下到地方上来,要巡视省里,还是要选下面的地方都不确定,所以现在各地自查自纠。”
李书记扒拉几口饭菜,熠熠就发现这些男同志们,吃饭就特别快,一顿猛吃,然后嘟嘟半碗稀饭喝进去,饭菜有的剩下的,但是粥都给喝了,明摆着都喜欢晚上喝点稀饭什么的。
她拿着纸巾擦手,然后用勺子给饭菜混合在一起,端起来也猛吃,不然一会儿就剩下自己来,吃饱了擦擦嘴,这边李书记已经讲的大家面红耳赤了,说的都是实在在的问题,“我今天不怕得罪人,今天说的话得罪了你们,明天你们就不用让人家巡视组抓着难看,到时候就不是清风苑了,得叫到省里面去,什么滋味儿?”
“要当官就不要想着发财,中央文件里面明确要整改的问题,就是集中围绕在群众身边的贪腐问题,那各家单位就要看看,回去自查账目,不要近三年,要近五年,台账资料都要准备好。”
“准备好不是应付,是整改到位,我们自己查出来内部处理,巡视组查出来,只能自己受着,大家回去之后仔细传达落实,你们一并带单位认识上的来,人事做工资的,财务核报销的,每一笔支出都要有名有尾。”
多少人心里慌张熠熠不清楚,反正她这会儿就心安理得地坐在这里,你看人行的正不就是为了踏实,这会儿不踏实的已经脑门出汗,追着人问到底来不来,来了能查到什么程度了。
李书记就一句话,“史上最严。”
散会的时候十一点,就看见熠熠呲溜打开门,自己先走了,谁也没等,她着急回家,自己笑了笑,回办公室,后面一群人等着去办公室跟他私聊的,他也算是扬眉吐气了,那些工程那些花钱的事儿,他都不相干,曾经人追逐权利追逐呼风唤雨,现在就得想想后果多严重。
在政治上,也是有来有往,一报还一报的。
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市长这边是前市长身边儿的,他走了他接班儿,这会儿一脑门子,你们的账目怎么平吧。
想着怎么找补吧,要出事儿的。
熠熠一路油门踩到家,家里人都还等着呢,给留了饭她没吃,咧着嘴笑,这日子蛮有奔头的。
拽出来一些蛀虫,空出来很多位置,给有才干的人上去,她们单位没有位置,但是依旧高兴。
有人就睡不着了,电话一个接着一个打,首先看看,能不能不要巡视组来,能不能去别的市,省里面有人,劝劝嘛,先给巡视组搞搞关系。
是不是?巡视组里面有没有同学同僚,以前老搭档的,能不能说上话,这是这些人要考虑的第一个事情,如果实在要来,那能不能不查这一项目呢,查别的项目,别的单位的事情,以邻为壑嘛。
各自奔逃,各有打算的时候,这些人就自乱阵脚,各种丑态就都出来了。
剖析这些人的内心,简单又直白,就跟普通人一样。
有的觉得早做打算的,已经开始财产转移了,最起码家里人保全一下是不是?
刘唐去县里面开的会,县领导连夜开会的,第二天一早上就通知各单位来,尤其是财政这一块儿,他寻思多大的事情呢,财政这一块是重中之重。
他仔细回想一下,没什么大问题的,按照县政府要求拨款,又不是我们自己说了算的,你县领导着急摊上了,跟我有什么关系,我就推你身上去。
另一个熠熠闪光的人生
这些年来, 地方上就没有这样的阵仗,小金单位也自查自纠了,不过单位搞的很形式, 先每个人签保证书,保证自己没有违法乱纪行为,他签字了,当天就交上去。
“爸, 当初那钱, 能不能查出来, 我们给的是现金。”
“你怕什么,现在光大老虎抓不玩的, 这点事算什么,这要是给拿出来说, 那一半以上的人都得进去,万儿八千的份子钱,光是领导人婚丧嫁娶的,办多送少次的, 现在为什么说限定婚嫁桌数,还有些人搞不清楚, 以前就算了, 不过看这个风气, 以后是不能再办这种事情了,而且人都退休了, 还能给你拽出来啊。”
“退一万步讲, 这钱不是从你账号上面出来的, 你咬死了不知情,能拿你有什么办法?”
陆青青就站在门口, 下午点儿都是婆婆先早点走到家做饭,她在市里面上班回来的最晚,为了方便门都是开着的。
掉头往外走,自己在车子里,来来回回想了二十分钟,没想别的,就是想一点自己努力嫁过来的这样一户人家,对自己到底有多少感情,到底有没有拿自己当一家人呢?
钱是她去银行预约取出来现金,单子上是自己签字的,送的时候是自己提着去送人家车库里面后备箱的。
不是说寒心,就是累了。
从结婚到现在,就特别的累。
婆婆饭菜都做好了,端上来就等着儿媳妇呢,“怎么还不回来,我先端出来汤晾着,玉米排骨汤,你看着排骨我让人斩这样大一截儿,里面都带脆骨的,肉一剥就下来了,青青也欢意吃排骨。”
讲真的,她有时候看自己老公也会觉得过于圆滑了,做事情不是很厚道,但是人不坏,没有什么坏心眼,他要不是心眼多一点,做事情圆滑一点,他也走不到这样的位置,他也是自己慢慢爬上去的。
自己老公的话,对儿子是百般呵护,一路想着扶着走,但是儿媳妇那边就是不大上心,小孩要换个单位,给找着换个单位去了,工作也怪累怪辛苦的,也从来没去跟人打个招呼。
“你看看她下班怪晚的,等着托人找她领导说说去,最起码不为难人,你说要她一个女孩子去对接那么多事情,天天累的跟什么一样。”
老金觉得这是能力不够,“年轻人就是要锻炼,现在不锻炼锻炼在单位里面当个关系户吗?而且我现在忙着呢,光儿子一个事情我都忙不过来,还有几年就退下来了,这关系不上不下的,我一把年纪了就到这个位置,上面刘唐位置不可能给我坐,压了我一辈子了,我抓紧给儿子办办。”
最后托儿子一把呗,小金妈妈就没吭声,这家里就是这样的,爷俩的思维也是一样的,打电话给儿媳妇,“没事儿,等你一块儿吃,他们也不饿,等着你回来,路上慢点儿。”
自己看着父子俩也来气,俩人天天琢磨这些事情,这老太太人一辈子不当官不提拔,但是做事情有人情味。
陆青青寻思了一晚上,早上起来就收拾好行李了,眨眨眼跟小金说,“跟人家对接要三个月,也没时间回来,吃住都在那边,也不提供住宿,我自己去找个地方住着吧。”
走的时候抱抱小孩,觉得自己也要想开,一辈子为孩子,为这个那个的,不至于。
人这一辈子就应该为了自己,嫁个好婆家,傍着人家好,都不如对着自己好。
一个女孩子去跟人对接,要提供单位里面所有的台账材料,真的太累人了,她开始就学着老金的一些做法,请人吃饭送特产,套近乎,拉关系什么的。
但是女的她不知道,太难了,这一块儿尺度很难把握。
干着干着,晚上就有领导喊了,大晚上十一点打电话给她,说是喝醉了要她去接。
这一步,就很多人走不出大门口,喝醉酒的男的让你去接,几个意思?
小金还担心她晚上没下班,刚通过电话。
陆青青挂了电话,“嗯,我马上睡了,正好吃饱了犯困了,明天晚上我抽空回家去,好几天没家里去了。”
大晚上的,人的决定一般都是错误的,她去了。
接人接哪儿去了?
酒店那边直接订房间,前台小妹人看这个看多了,陆青青要两瓶水上去,喝的太多了,翻个白眼儿,“水要钱的?”
陆青青面色就绷着,脚尖也绷着,深夜的大厅很安静,路边的车偶尔快速地过,掀起来一片远去的噪音,霓虹子玻璃外面闪烁。
她扶着的人,酒气熏天,酒囊饭袋一样的,思维是那样的浅显,那么粗俗。
她站在这里感受到的就是屈辱,“我来付钱,你把水一会送上去,我送人上去,早上起来早餐劵你一会也拿上去,我一会儿就下来。”
人没想到她会下来,愣了一下,语调明显和气了很多,“哦哦,好的,要百岁山行不行?”
“你放心,一会儿我给送上去,钱等你下来给。”
陆青青给人送进去,拧开一瓶水开着房门就要下去,那人坐在床边,“你还回去吗?”
她扭过头来,“回去,我老公等我。”
人就笑了笑,还要这样的,来了又想走的,没吭声。
就当睡一晚酒店了呗。
陆青青下来把钱付了,前台一直看着她车走了才收回视线。
一边开车,陆青青就一边掉眼泪,不是为了小金,也不是为了孩子,就是为了自己个才不干这种事情的,够丢人够狼狈的了,人生哪里有什么捷径啊,“我妈你告诉我一声,你活这么长时间,去医院看个牙都得找关系,你一辈子在找关系办事儿,最后你办成了什么事儿呢?”
“没有关系,没有捷径,你以为的关系背后都搭进去自己个。”
多少腌臜多少出卖灵魂的事儿,她觉得这前半生就是错的,从来没觉得熠明可惜,没觉得俩人分手可惜,分了就分了就是不合适,他不是自己想要的。
可是这么多年她现在才回味过来,自己的目标错了,选择错了,她在里面自食其果。
如果能选择,她不会选小金,小金的价值观小金的教育,都是为了他自己个往上爬,他不会干出格的事情,他也不会干对不起她的事情,但不是因为爱,不是因为自己是她老婆,就是为了他自己,他穷其一生的东西,就是自己的前途命运。
她觉得自己不幸福,就像是在一个应该幸福的世界里,她没有得到幸福,她不缺吃不缺穿,老公很好,婆婆很好,老公公还能照顾几下,但是这不是她真正想要的,她老公连个知心话都不会跟她说,工作上的事情只会找公公说。
她就像是这个家里完美的角色,以后也会成为另外一个婆婆,她也终于明白为什么婆婆要对这样好,是同情还是弥补,分不清楚。
突然一种窒息感,这种窒息感让人挣脱,挣脱的方式就是变得强大,自己脱离这一切。
她心里就涌出来一股子力量,磅礴的,不管不顾一切,能破除所有障碍的,向上的奋发的力量。
不甘心这样过,人活一辈子,要去走下三滥的路,她做不到,要说多美好的品质,她也没有。
就像是很多人一样,既怯懦又小心,把自己好吃好喝包裹起来,跟一个看起里好看的茧子一样,大家伙瞧着都一样,壳子里面有人成了蛹,有人破开就成了蝴蝶。
熠明就没想到这辈子这人能主动找自己说话,能避开就避开,不在一个单位更见不到了,“那得快点儿,这下班点儿赶着家里去。”
他把电瓶车推着,一边往单位的拐角这边走去,过了拐角就是十字路口的背面了,只当是有什么事儿的。
陆青青就随着他一块儿走,电瓶车的挡风被是带着一点尘土的,长年累月都在上面挂着的,风吹日晒都带着一种脆弱的黄色,像是一搓皮子都能裂开,路边有面馆子,门口一口大锅热情腾腾的,里面一眼望去是局促的油腻,还有节省成本的各种证据。
熠明就像是街边的这个面馆儿,多少年了,就还在这里,看不见多少人来吃饭,也不知道靠什么活着,总让人觉得没有开下去的必要,日复一日地在这里这样着,路边的空气冷的让人洗鼻子。
清醒地看见经过的所有的一切,陆青青先开口,“嘿,你知道吗?我跟你分开之后,那时候就想找个家庭条件好的,攀高枝儿呢。”
熠明手在挡风被里,停下来把手抽出来,“也不能这么说,人有追求自己想要东西的权利,你又不是偷得,也不是抢的,我们俩那事儿,早就过去了,我后来也很后悔当年闹你们家门上去。”
当年不是冲动,是喜欢,因为喜欢所以觉得委屈,要个说法去。
也死心了,这女的不爱自己,从头到尾就没爱,也就放下了。
他三十好几,像是一个标准的干部一样,标准的发型跟衣服,寻常的打扮跟一个古板的公文包挂在车把手上面,“你现在过挺好啊?”
他看见她衣服鞋子,看她过得蛮好,想着应该是想要的生活了,陆青青摇摇头,“还行,就那样儿,老公正式单位的,我公公婆婆对我也蛮好,我孩子也都上好几年学了,我就照常过日子呗,你呢?”
熠明一下就笑了,“你这不叫还行,叫过得很好,家庭幸福美满,老公不用说也有出息,家里人也疼爱你,多少人想要的日子呢,我比你可能还是差点钱儿。”
陆青青一下也笑了,“取笑我呢是不是,钱多了没用,够花就行。”
“嗨,这可真不像是你说出来的话呢,你变了不少,不跟你多说了,家里指着我做饭呢,我老婆银行上班的忙的不行,这个时候扎账都晚点儿,老的老小的小,都指着我呢。”
他骑车,把头盔戴好,扭头问她,“真没事儿?”
“没事儿,我来办事儿的,想着跟你说几句话,咱们不至于成仇人,你当初闹我家,我后来给你二姐告了,两不相欠。”她说完摆摆手,催着他回家,“家里去吧,有空到市里找我玩儿去,我请你跟嫂子吃顿饭。”
“好嘞,我走了,你忙着。”熠明掉过头来,刚好绿灯,一眨眼人就过去了。
跟那年骑摩托车一样,那么大的人,一个大高个儿,两个胳膊崩的直直的,陆青青觉得,哪怕当初她选了熠明,也会跟现在一样,不是她要的生活,她总是会后悔,总是对现状不满意。
她也许就是个野心家,挽起来袖子,她妈没了的时候她就琢磨过这个事情,不久又放开了,现在是下定决心了,自己好好干吧,憋着劲儿,公公跟老公两个人天天算计叨咕,她要是比小金最后混的还要好,就当是打了一家子的脸吧。
人开窍是很晚的,但是开窍总比一辈子不开窍好。
到家里的时候睡觉,就问小金,“你说,以后我们两个发展的谁更好呢?”
小金拉开被子,现在天冷了得换厚被子了,夜里得下雪,“你是国企编制,我是行政编,你说呢?这根本就没有可比性,你还谁发展的好,想想也知道啊?”
“那我要是成为了高层呢,国企的高层对标行政编,我们总公司一把手就是正处干部。”
小金觉得她说话都可笑,“那就当你们一把手,当目标哈,没关系你还一把手,你二十把也不行。”
陆青青就很较真,“我们二级公司的老总之前姓冯,人就是靠自己发家的,买鱼出身的,要是不走的话,现在套上去也是个正科,人比你还要职位高,人家不也是没靠关系?”
“那是改革进去的,你要是现在从职员做起试试?别想那么多了,你们里面晋升比我们还要难,关系户一砖头能打好几个,没关系谁能进国企啊。”
小金自己靠这个,看什么都是这样的,他受老金影响,觉得一个单位里面晋升的所有人,背后都有人,找不出来的就是关系埋的深,他光关注这个,眼睛里面就看不见那些自己上来的人。
一次提拔十个人,里面有一个关系户,他看不见另外九个人。
当初送的钱,这次没查出来,还真是抓大不抓小,光一个水利贪污一个亿就够巡查组忙活得了,巡查组很有眼光,最后还真来了这边巡察整改。
各单位前期做的工作,真跟挠痒痒一样的,自己整改永远是整改不出什么大问题来的,巡查组来不到三天,日夜合账,就抓着几个问题不放,一个是国企亏损的问题,盈利良好的国企为什么近三年连连亏损,投资出去的钱收不回来,是不是国有资产的浪费。
还有一个问题,就是政府机关贪腐的问题,一个亿的项目,合同为什么对不上,钱哪儿去了?
这两个案子,主要单位的主要领导解释不清楚,那就直接严肃处理,人都给带南京去了,提审一个月,现在一点消息都出不来。
那留下来的人,就沾沾自喜,抓大不抓小嘛,所有人都没想到这只是一个开始,且永远不会有侥幸,在此后陆陆续续,抓完大的抓小的,查完三年往前追五年,追完五年追十年二十年,在职的要查,退休的也要查,反腐败成为时代的热名词。
反腐败永远在路上,打虎猎狐拍蝇,一个都落不下。
只有先来后到,没有不透风的墙,查不出的案子。
张摆平那边都接到通知了,回来配合调查,他没有什么大问题,当年开始签字的那几个单子,也微不足道了,给人问了三天,叫了三回去,一天一趟儿,看着飒飒那真是眼含热泪,“我这辈子就跟你干了。”
“老黄跑了你知道吗?他带着老婆女儿一起跑国外去了,女婿都撂下来不要了,他跟刘幸的大伯牵扯到太深了,他一倒台,拔出萝卜带出泥,多少老板傍着他的都严查,要不是老黄跑了,我不至于被审核的这么严,就是他跑了,这才完蛋,一辈子别回来了。”
钱够不够?
真够,那老黄高房地产都有钱的山里来海里去的,结果听见风声之后,跑了,飒飒跟看热闹一样的,“当年他吃过亏,谷老板跑了他没跑成,慢了一步,现在听说要查了,看看人早就准备的跑了,我听说在美国光置办物业就有一个亿,一辈子别想回来了。”
张摆平心有戚戚,又多有清醒,现在的房地产企业多少负债吧,那么高的杠杆,想着往自己腰包里面塞满,那别的地方必定是有亏欠,亏欠的就是老百姓呗,一批一批的烂尾房在那里没人管呢。
他脖子张望楼上,“弟妹不在家里?”
“上南京学习去了,人现在是骨干,你说这跟坐个小火箭一样的,人都处级干部了,处级干部人每年有专门的培训,都到省里面去学习呢,到人家南京大学那边,包吃包住包学费,一下就一个星期,昨天才刚走。”
张摆平是真服气,这女的真有奔头,“说实话,走这条路,我寻思着她熬到退休,也就是个正科撑死了,当个正科,或者当个分局长什么的,人家那一把手都是省里面直接调动下来的,没想到,人更进一步了,下一步啊我看你要跟着人家工作调动了,到时候省内各市里面轮几个,然后就到省里面去了,说不准还能到中央呢。”
飒飒泡茶呢,“那谁知道的,开始跟个蜗牛一样,刚上班就是打杂的,给人欺负了也不知道怎么说,没出息的很,这路啊,她琢磨着走的,开始慢,走出门道来就快了。”
这里面,遇见多少贵人,因为她认真较真,当年下基层去的时候那个分局长让她崭露头角,再后来她踏实肯干,哪怕换了一把手也认可她的能力提拔她主管一块工作,再到抢险救灾被李书记看重,巡查组来了,她正好是做数据出身的,又懂法律拿捏的好,给巡查组打配合很受肯定,省里面挂的上号。
她跟飒飒讲一句,机会永远永远是留给有准备的人的,“老公,张摆平看我也许很简单,但是我跟你讲,走到今天我用脑子的,我也不是蛮干是不是?”
自己美美哒,张摆平晚上那也是夸自己的是不是,把时间跨度拉长,二十年,最起码要二十年,才会看出来,比较出来,当年不用的路会有什么不一样的结局,她是对的,很得意,“我今天在南大,第一节课老师要我们自己做个演讲的,讲几句关于梦想的,我讲的满堂彩,我们省里接待的一把手,高兴坏了,跟人教授讲我是高材生出身。”
下面的人,呱呱呱鼓掌,她就特高兴,“我可真想你看看,看看多少给我鼓掌,全场最热烈的一个,哦,对了我年纪还是最小的女同志。”
优秀,飒飒在视频里面就鼓掌了,喊着金珠一块儿的,“闺女啊,来鼓掌,快来,你看看省里最年轻的女干部。”
“是我们系统最年轻的女干部。”熠熠谦虚地纠正。
“啊,对,来,快夸夸你妈,可高兴了这会儿,需要人表扬。”他就起来了,站后面,金珠自己拍的一个劲儿地响,给爷爷奶奶招惹过来。
高青青只当是升官儿了,“怎么了,你妈又升了?”
金珠已经开始掉牙了,正难看的时候,自己很少说话,小声压着舌头,“没升,但是受表扬了。”
那得鼓掌,高青青拍巴掌,你说孩子干工作能干出成就感来了,看自己儿媳妇就星星眼,这是她家庭之外的,另一个熠熠闪光的人生啊。
发现
熠熠晚上几个人, 没有工作的时候就约着一块儿去吃吃好吃的,看看人景色景点的,跟几个女同志一起她算是年轻的了。
带着大家坐地铁, 找路线,其实她也不是很会玩儿,一路上还要搞搞服务,哪个地铁票没买好的给买好地铁票, 出来了步行导航一下。
很著名的就是夫子庙嘛, 人挤人的, 她也不知道从哪个口子带着大家进去的,热闹的啊, 女同志们就很爱热闹,三五个人就瞎逛, 看见有什么好吃的小吃就买点儿,下面有排队坐船的。
熠熠去看看船票,自己倒背着手又回来了,“走, 沿着两岸走走是一样的,水里面还冷的很, 要是掉进去了不得了。”
有人也看价格了, 笑了笑, 都不愿意花这个钱,不值当的, 在水里这一段儿几个人包个船花好几百, “是了, 这样走走就行,看看人家店铺什么的, 一会儿我买点鸭子,这时候不肯坏,我女儿可喜欢了,回回来南京跟我讲妈妈我要吃樱桃鸭。”
几个人就热热闹闹地留意周边的鸭子店,这里其实还真没多少好吃的,胜在热气腾腾地有文化,看看人科举博物馆,站门口想象一下,熠熠站南京大排档门口,就可想进去吃了,但是人多不好协调,回去很晚了,跟飒飒讲这个事情。
“今晚那边可好玩儿了,东西也不贵,那个梅花糕很好吃,里面豆沙馅儿都烫嘴呢,我掏的钱,十块钱三个,我买二十块钱的,刚出锅的好吃,以后带你们来吃。”
“还买了樱桃鸭,一整只的得一百块钱,我现在可豪横了,人卖四分之一的我都不买,毕竟是一个月工资一万二的人了,这都是小来来。”
“那店看着可好了,装修的也很好,说是传统南京菜的,我想着你们要是周末的时候开车过来,我请客,我还请坐船呢。”
给飒飒笑的,听着她语气豪横地说,“请别人包船不舍得,请自己家里人还是舍得的,正好到时候我跟你们一起回去,你带爸妈也出来玩儿去。”
一把年纪了,省会都没来过,也没人想着带他们出来玩儿。
星期五金珠下课人飒飒就直接拉着往那边跑去了,到的时候夜里,正好她会场结束了,都是自己买高铁票走的,她就不买了,给单位省一笔钱吧,她这样的人,你要她拿着自己家里车的加邮费过路费去报销,八辈子干不出来这样的事儿。
酒店也不大会找,觉得这学校旁边酒店就不错,人续订的,“发票先给我把这几天的打印出来,我回去报销用的,然后再给我续订哈,后面是我自己个人的开销,不用开发票了,开了也没人报。”
前台就笑了笑,觉得怪可爱的,“我们能虚开发票,给点回扣就行了,到时候一天给你多开点儿,你看行不行?”
熠熠就微笑,是的很多,营商环境好,企业就很多灵巧的心思用在怎么节省成本上去了,在外地开的发票,没联网确实很难查,只要这个企业没有犯了天条,也不会大动周折地跑外地去查查他开的发票。
所以虚开发票,虚假骗税,俨然成为了新的问题焦点了,熠熠她们自己都很头痛,这个事情怎么去弥补漏洞,怎么去搞一个很强大的软件,把这些问题尽可能的避免,她来这边有接触,据说在无锡在海口还有北京,总局那边已经研究好两年了,上线一个全能的系统。
把这些年的陈旧烂账目,一次性帮企业整理清楚,一个企业的所有痕迹,所有申报跟欠税,在里面都会一清二楚地展示,包括上下游的接收跟开具发票内容。
就前台这种情况,看熠熠一直微笑,也想起来了,人家是什么系统的什么培训,以为是她不好意思,“很多人这样干的,可以多赚一点差旅费。”
熠熠摆摆手,“不用了,到底是不合规,而且要是真的想核查,最后还是会核查出来的,多开几十块还好说,要是虚开的顺藤摸瓜就出来了,咱们不费事儿了。”
“行,那我给你一个内部折扣价吧,打个八折,你们系统在我们这边订房间都是这个价格。”
“这个可以,感谢你帮我省钱了,这个我愿意。”
熠熠还顺嘴问人家停车要不要钱,早餐也问的一清二楚,该省钱的地方都省到位了,才放心地拿着房卡在门口等飒飒的车。
自己一边儿等着,一边儿琢磨着事儿呢,脸上一直挂着笑,还是想刚结婚那会儿的事情,那时候没钱,乍然有钱了也不舍得花,不习惯花,好容易生完孩子出去玩玩儿,大老远跑桂林去。
不知道什么是好吃的,光知道螺蛳粉儿,一天三顿当最好吃的东西来吃,结果吃一个星期回来胃坏了,米粉不消化,半夜睡觉躺着的时候肚子不疼,站起来就沉甸甸的疼。
为了省钱住酒店,省一点船票,货比三家从早跑到晚,现在想想还是怪有意思的,年轻时候的所有人都很可爱,包括她自己。
这多少年过去了,钱也不缺了,她一个月一万多,公积金也高高的,飒飒的钱更不用说了,但是节俭似乎就成为了一种习惯,一种她觉得不碍事,反而很方便的习惯。
还是挺尊重家里的每一分钱的,但是不那么抠搜,不那么累就是了。
想着人到了,夜里就先休息,领着上旁边学校里面转一圈儿去,人晚上有很多好吃的,看看大学生,明天就去景点玩,玩一天夜里去吃大排档去,南京人好几家店铺呢。
飒飒车都停好了,这是熠熠的车,新换的自动挡的,带着完整的行车记录仪,开起来他觉得比自己手动挡的顺手,下车的时候就看她还站门口笑呢。
就那么低着头,倒背着手,微微耸着肩膀,不是持续性的微笑,是缩放的微笑,一会儿笑大了,一会儿笑收一收的,一看就不知道想什么美事儿呢。
“我说,你想什么呢?”
熠熠吓一大跳,自己啊了一声,看这么多人没想到这么快,“我以为好一会呢,在这门口站站助消化,正好接你们,给你们协调停车位的呢,你们什么时候开进来的,车有地方没有?”
“刚到,地面上有位置就停着那边去了,你想什么的?”
“想带着你们玩儿呗,走,快上楼去。”自己接过来行李,顺手递给飒飒,“你拿着。”
路过前台的时候她知道加水不要钱,这路上渴了好几个小时了夜里两瓶水不够喝的,“美女,一会儿我们两个房间,再给送几瓶水上去哈,晚上得多喝点水。”
高青青哪里来酒店住过啊,跟金珠说呢,“看人房间多好,还有隔断的,这么大一床,得不少钱吧,我跟你爷爷这辈子都没住过店,就又一年你妈还上大学呢,带我去学校旁边招待所住的。”
熠熠给烧水,“妈,这可比当年那招待所好多了吧,那时候没钱,想住大酒店也不舍得,也不知道在哪儿找。”
冯立仁满屋子转悠,拉着高青青看,人马桶都是智能的,窗帘也是,“你看看,多先进,现在人就能死了,大城市都这样,比我们那边强。”
一个皱巴巴的糟老头子,一辈子受苦受累,啥好吃的好喝的年轻时候紧着孩子,孩子长大了过得更抠搜了,给孩子攒着娶老婆买房子,抽烟不舍得抽贵的,喝酒都喝的不知道哪里的杂牌子,小卖店那种。
穿衣服更没有什么追求了,不买我就不穿,买了我也稀罕着穿,后来有了好东西紧着孙女儿媳妇老婆吃,紧着给老娘送。
一辈子怪苦的,熠熠理解,因为理解自己爸爸妈妈,所以也理解自己的公公婆婆,理解他们经历年代所造成的性格特点,来这里玩他们是高兴的,只是怕花钱,怕麻烦,怕什么也不懂被人笑话,怕子女带着不耐烦。
要是飒飒领着,他们就不愿意了,跟儿子合不来,路上指定翻脸,飒飒安排这些事情不周到,但是儿媳妇的话就妥帖仔细多了,给展示展示,还顺带讲讲这里的特色。
高青青嘴角就拉不起来,光顾着喜得慌了,“这里这么好,下次也带你爸妈来,我们来过了下次就不来了。”
熠熠心想来是不可能来同一个地方都,较劲呢还是怎么着,“我爸爸身体不太好,不能出门,带他们出去得我大哥能带的了,怎么也得俩人,现在他们在家带孙子就怪高兴。”
那么一个秃头小子,满床上乱爬了都,她想起来那个孩子就怪喜欢的慌,而且这事儿,她大哥还不能办,得她二姐才有时间。
回房间就给熠月打电话了,熠月还在给人做美甲的呢,省不得关店,顾客稍微多一点,她就盘下来一个店了,没办法,生意好,有个门头面了招聘几个人在这里做,拿分成也赚钱啊,这么大店她一个人又用不过来。
人客户要贴甲片的呢,一个十块钱,上面得带钻的,大客户,只要漂亮不差钱,熠月就喜欢这样的客户,人活着真跟个享受一样的,给电话扩音了,扔在一边不耽误手上的活儿,“嗯,小孩儿她奶奶刚给带楼上去了,回家看着他洗澡睡觉去了,我这边还有客户做指甲呢。”
“那你现在忙不忙啊,忙的话我回头再找你,等你做完了给
銥誮
我回电话,别耽误人客户做指甲,大晚上的人都着急家里去的。”
客户就竖着耳朵听,也无聊啊,一下俩小时,听听人家八卦也行,熠月头也不抬刷胶水,“不碍事,你说。”
“都暑假了,你看看要不要跟二姐夫带孩子一块儿出去玩玩去呢,这么长时间,就不要去近的地方了,走远一点儿,你觉得湖南怎么样,去橘子洲张家界那边去玩。”
熠月心思就一活,眼珠子一下就亮了,这意思,“你掏钱啊?”
“咱妈一直念叨着呢,说爸爸那时候谈恋爱就哄她,带她去看主席,结果到现在没去,你看看带爸爸他们三个人,都是年纪大的,直接坐飞机过去啊,要是愿意去的话,飞机票我给出,再给一万块钱去那边玩,多余的你买特产,我上班也没时间带着过去。”
而且没法带,她公婆都住在一块儿的,天天见面吃饭,这样影响家庭和睦的事情,少干。
带三个老人出去怪累的,总得多费心思,脚程什么的也跟不上,但是熠月自己也舍不得花钱去啊,带就带,“我看行,你现在给我打钱还是怎么样,我让你姐夫去旅行社看看去,报个高档团。”
欢欢喜喜地马上就给刘子铭挂电话,刘子铭也怪高兴啊,“老小说都给出啊?那团费也给出,几个人我估计高档团得好几万呢?”
“中高档,来那个万块钱就够了,老年团又没有多少景点。”熠月盘算着,她也没正儿八经出去旅游过啊,刘子铭平时开车周边带爬个山就算是旅游了。
夫妻俩乐呵地不行,人客户也乐呵,“你们姊妹感情真好,你妹妹家里有钱是不是?”
熠月示意她烤电呢,歇口气喝水,“嗯,我们兄妹三个,老小家里最有钱,所以平时我就坑老小,沾沾光,外面人便宜是一点不敢占,也就自己家里人给你占便宜了,她忙得很,所以给我带着出去,我大嫂生了孩子还小呢。”
客户就笑笑,乖羡慕的,听着熠月叭叭叭说家里的事儿,“你家里人怪疼你,我听你说觉得姊妹几个都让着你,你虽然是老二,没受一点夹生气。”
熠月眼睛就笑得弯弯的,跟个月牙一样的,她也见老了,又不是岁月女神,还是跟个泼辣的甜妹一样,现在开店特别讲究形象,一百个老板娘里面,她打扮前卫的能排到前十名,长的又怪漂亮。
人做指甲,也愿意找漂亮的老板来做啊,因为人自己就捯饬的好看。
熠月这会儿可来劲了,拉椅子靠前,自己手交叉着,大卷发用夹子夹两边儿呢,她从来没从这个角度琢磨过,愣了一下,“别说,你这么说还真是哈,你不说我都没发现,家里人其实偏疼我,我小时候嘴甜又好看,老小死犟死犟的,我大哥是个男孩儿光知道干。”
“爹妈都疼我,小时候跟老小打架了,从来没怪过我,我小时候不懂事儿,老抢老小的东西,有次偷她攒了很久的钱,她撵我到村口去,嗨,这话说起来没头儿了。”
关了店,还陶醉在被爱的新发现里面呢,自己突然就找到了很多证据,心里面就跟咕嘟嘟的水一样,已经烧开了,就热在红彤彤的炭块上面,有一气儿没一气儿地烘着,烘的干扑扑的。
铺在枕头上,眼巴巴地问刘子铭,“你觉得我家里人对我好不好?”
刘子铭莫名其妙看她一眼,“怎么了,还能不好啊?不挺好的,你家里虽然姊妹多,但是感情怪好,熠明熠熠都和气,我说实话,办事怪厚道的。”
“那我以前怎么没觉出来呢,我以前老觉得大家偏心眼,我觉得我爸偏大哥,我妈偏熠熠。”
“怎么偏的,多吃还是多占了?你可别说了,老小结婚最早离得最远,家里卤猪蹄子卤牛肉什么的没你吃得多,家里拿钱帮衬结婚也没有给大哥结婚时候多,你可知足吧,身在福中不知福啊,你可珍惜吧。”
刘子铭歪着翻个身,心脏突突跳就可来劲儿了,从今天开始珍惜自己的小姨子,给钱出去旅游呢,他就爱在外面玩,尤其是不花钱跑那么远,去橘子洲张家界啊,想想都美死了,他也跟着自己老婆享福呗。
有这样一门亲戚,别的不说,有事儿的时候是真上心,最起码人家有钱,家里有病有灾的时候有个门路,不至于让你吃闭门羹的,平时好吃好喝的都捎带着给,那一箱子莲藕他现在还没吃完呢,今晚上他妈还在炒藕片。
熠月声音劲儿劲儿的,“那等我以后买大房子了,我请我娘家都来家里吃饭,我爸妈就结婚来家里坐坐,我可跟你说,有我娘家在,谁也不能欺负我。”
“谁能欺负你,你不欺负别人就行,不过带小还多出去玩长见识,你看人金珠这气质,什么都不干在那里一站,就跟人英国的小公主一样,就有那个架势,爹妈聪明小孩也遗传,以后人指定比她爹妈强。”
刘子铭说完差点没给熠月掐死,这娘们下手跟赚钱一样,手黑着呢,熠月咬牙切齿的,“孩子都是自己家好,你觉得我生的笨你倒是生个聪明的,人熠熠说了,这都是后天教育,你下班少喝酒多回家领着上公园转转去,不然他见天在我店里玩,都是做美甲的顾不上他,以后培养培养,跟他大舅一样,也是响当当一号男子汉。”
嫌弃刘子铭,脾气好性格好,就是有时候不像个男人。
不爷们儿,遇事儿也没多少担当,这家里熠月挑大梁的,刘子铭就吊儿郎当上个班,轻轻松松的,家里事情你交待我我就干,你不交待我就没事儿,我照旧跟朋友在外面吃饭喝酒。